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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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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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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一脸狡黠,口中酒气肆意,故意地朝他呵上一口:“喂,我讨厌吗?”


社言扶了扶眼镜,把她摁到床边。


“好好休息。你醉了。”


“不,我没醉。我只是看起来喝醉了,你明白吗?”莫莉笑着贴至社言眼前,口吻张扬,“醉与不醉怎样区分?因为走路摇摇晃晃的吗?因为说话肆无忌惮吗?我告诉你,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喝醉了,可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陆分说我表里不一,他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表里不一’。那不是表里不一,是我在骗自己,是我用骗自己借而欺骗全世界!社言,你是明白的,对不对?我输不起了,所以才装成永远不怕输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我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可我其实一样都不能失去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终于捧起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迷乱的眼。


“你从前对我一声不吭,现在却悉数把你的过往抛给我。你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要我拯救你吗?你不是瞧不起我吗?我不过只是一个有不少存款的男人。我甚至懒得走出自己的房间。我没瞧过你那些花花绿绿的生活,甚至不感兴趣。如果你不是住在我的隔壁,我根本不会关注你,可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爱上了你。是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爱你呀,莫莉,我一直就爱你,我一直爱你一如我一直知道你瞧不起我,一如我一直知道你爱的男人那样多,却不包括我!莫莉,我不介意你爱过多少人,但问题是,你知道你爱的是谁吗?”


莫莉忽然哭了出来。


社言捏起她的下巴,把她的高傲抬得越加高昂。她身体里淤积的酒气不停随着食道上升。像是一只只气泡。从她内心里挣扎出来。浮空。破灭。浮空。破灭。愈来愈高。必然破灭。


“可你爱过我吗?莫莉?”


社言缓缓松开手,看着莫莉垂下眼帘。她放空的眼神像是那个春季骤升的气温。她在黑暗里四处寻找。她想,我想抱一点什么,什么都好。鲁斯特呢。我的猫呢。她四处看去,鲁斯特站在他们身后凝视着她。她的手指挑动着。眼神暗示鲁斯特。过来。鲁斯特。我的失去,请你走过来。鲁斯特低声蹭过去。莫莉的指尖触摸到她那团幼小的温暖,她藏在肚子里的佛。她心想,上天保佑。我该怎么说。我爱他吗?她问自己,我爱他吗?她的目光最终聚集起来,望向她眼前乱糟糟、一脸阴郁的男人。


“我能说实话吗?社言?我说实话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好。”她的目光里终于燃起了一小簇火光,“我一生所有罪都源于我不想撒谎,我没有骗他,他就有理由离开我。但我仍然要说实话。我不想撒谎过一辈子,我只想找到一个可以接受全部的我的人。全部。”她用手比画着那个庞大的“全部”,最后放声大笑起来,“我爱所有能接受我的罪孽的人。像是陈陶。像是其他所有人。你爱我曾经的天真烂漫,但你能爱我此刻的罪孽深重吗?如果你爱我,我就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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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闭上眼,把脸贴向社言温热的胸口。


“你能吗?”


世界寂静无声。


那夜,鲁斯特一直饿着。她忍不住在黑夜叫唤起来。可莫莉睡得很熟。无人答理她的本能。她只好蹲在社言房门前轻声喊着。喵。饿。我饿了。声音轻柔。鲁斯特叫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去推社言的房门。原来社言没有关门。他在电脑前不住敲打着。但他并非在敲打代码,而是在与人对话。鲁斯特跳上桌面,把头伸进社言的玻璃杯里喝水。啪嗒啪嗒。声音凌冽。但社言一心一意盯着屏幕。她又开始啃噬他手边的零食。吭哧吭哧。他同样没有回应。


鲁斯特凑过身躯,看见屏幕上的对话框里,社言与代号“陶”的人彼此对抗着。


“你不要来找莫莉了。”


“谁啊你?”


“你会伤害到她的。虽然她给你开出了不会伤害彼此的条件。但是,她已经被伤害了。”


“你到底是谁?”


他想了很久,只能说:“我是和她合租一套房子的人。”


“哟,是你啊。可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啊,她知道我有女朋友,我们彼此乐意。她寂寞。但你别搞错了,她也不想负责。她早就已经爱不起了,不是吗。”


社言在屏幕上打出“不是她爱不起,是过去已经不允许她爱得起”,但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删掉了那句对白。逐步倒退。明亮逐渐啃噬掉那些漂亮的方块字。半瞬停顿之后,他重新打上“我只要你别来打搅她就够了”,按下发送键。


但对方满不在乎。“行了,谢谢你对她的好意,不过我会先问过她的意思的。”对方的人物灰掉。像是这个世界的色调。黑夜里。屏幕光闪烁。社言在房间里愣了


一会儿,忽然猛地推开手边的一切。鲁斯特灵敏地躲了过去。但是那只玻璃杯却撞到了墙边。哗啦啦。满地碎屑。溅起的玻璃渣甚至划伤了社言的手。温热的血液渗出皮肤。社言忽然清醒过来,他看见鲁斯特睁着大大的眼睛难过地看着他,他轻轻说道:“对不起。”他从房间一角拿出簸箕清扫起来。一地破碎和滴滴破败的水。社言继续轻轻说着,“对不起呢,小坏姑娘。我已经帮不了我们的大坏姑娘了。”


鲁斯特抿了抿嘴,冲社言喊道。喵。你不是爱她吗。可社言也听不明白。他擦去一地残渣,推开门,走到莫莉的房间坐下。他像是鲁斯特那样轻轻地坐在莫莉的床头,看着她往日沉睡的凹陷处,轻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鲁斯特想问。


对不起没能好好爱她。


还是对不起未能爱她。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但鲁斯特始终没能想到,几天之后,社言收拾干净自己的房间,然后重新交了整整一年的房租之后,他离开了这套合租房。莫莉醒来,看见一地整洁空白,她失落地回到房间,化妆,卸妆,然后躺在那一口平静的湖泊里。她睡了很久。中途酒醒呕吐了一次。然后她又睡着了。直到她确认自己已经无法再强制入睡了,她才敢再次走到社言敞开的房门前,看着那个狭小洁净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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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真的走了。”


莫莉终于走进社言的房间,看见社言留下的字条。——大坏姑娘,这一年房租你不用操心了。


这就是你的爱吗。莫莉嘴角扬起笑意,却又最终平缓下来。


她推开社言的窗,盛夏的黑夜令人沉醉,鸟雀声那么悦耳。远处夹杂着几声猫咪的叫声。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寻找着一点好心的提示。莫莉把身子倾靠出去,大声在黑夜里喊:“喂,鲁斯特们,你们的家在这里。”


但猫咪的声音还在起伏着。


莫莉不懂,但是鲁斯特明白。那些猫咪喊着:好暗。好暗。他们在广博自由的天地里,为着生生不息的痛苦挣扎着,活着,偶尔争抢食物,偶尔寻找伴侣,偶尔被人类暗算逃窜,偶尔能吃上一顿这矛盾的生物给予的美餐。他们也会疲倦,也会仰头看着亿万光年外不灭的星火,叫喊起来,好暗,好暗,四处都这样暗,可你为什么能一直那么明亮?


鲁斯特睁着琥珀一般的眼睛看着莫莉。


莫莉声嘶力竭,缓缓收回身子。她看起来那么疲倦。她疲倦不堪的样子也很美。她内心原始的模样一直因残缺而美。可多少人能接受她的残缺?她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她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用她的小刷子小粉扑把自己粉饰得明亮美艳。因而那些人爱上的美不是她,恨着的美也不是她。她为此感到好过一点。


如此自以为是地掩藏。可底子里还是清澄一片的透明。


莫莉忽然伸出细长的手臂,捏着彼端盛开的门把,收至胸口。咯吱。关上。将那些永远敞开的窗户一扇扇关上。而鲁斯特尾随着她。她轻声叫唤了一会儿,莫莉尚未回应。于是她凑上前、用自己柔软的绒毛贴合着她的脚踝,试图取悦。


“鲁斯特,是不是只有你不会离开我呢?”莫莉笑了起来,“为什么所有的爱,在幻想的时候都是天空的蔚蓝,但等到身临其境,才发现一切是自己无力承受的,宇宙般庞大的黑暗。”


她又抬起手,自顾地收拢那些敞开的忧愁。扇扇扣紧,像是关闭所有与外界的通道。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停滞懒散,气味难耐。那些黑暗终于被她紧锁在窗外。


莫莉看一眼。呼出一声叹息。


“我呀,我这一生怕是无法改变了吧。”


她关上灯,从地上抱起小小的鲁斯特,回到床前。


“鲁斯特,我其实一早就知道,如果我要试图依靠他,他很快就会消失。可我一直不信——”莫莉捏着鲁斯特的小爪子,“我不相信呢。如果连他都不能接受我的罪,我又能要求谁去理解我的孽。你还不明白吧?你只是只四个月大的小猫呢……一只猫能活十年。不过,野猫也许短暂的一两年就会死去。生命比想象中要脆弱多了。你们死去是因为饥饿,因为寒冷,而我们人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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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突然停住了。


莫莉把鲁斯特放在床上,安抚她。然后光脚走到厨房。鲁斯特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是呀,她太小了,她甚至不知道莫莉在厨房发出的“乒乓”的动静是什么。她抖了抖耳朵,团在漆黑的宇宙中。而那时的莫莉从阴影下摸出一把小刀,然后顺着触感摸到一截承载天然气的橡皮管子。她闭上眼,脑海中翻飞而过无数画面。过往那么多。多至一帧留念她也未能抓牢,一切便悉数消失于黑暗。于是她狠狠地划开一道口子。吱。轻微的一声。生命像是一个被泄露的秘密。它乘着轻轻的气体,不停上升。


鲁斯特看见莫莉从黑暗里归来。


莫莉捧起她,彼此持平。


她幽绿色瞳孔里流转而过她的年华,她黑色的瞳仁里是她的惶恐不定。


莫莉终于轻声说道。


“让我带走你吧。鲁斯特。人人都说我的爱如同毁灭,他们无力承担。可我究竟毁灭了谁?鲁斯特,你说,我究竟摧毁了谁?”她哼出声来,“我爱你,好像,我也只能爱你。寂寞与陪伴如此简单,你与我甚至无法交谈,所以我才能爱你。一相情愿的。那么,就让我真正地毁灭一次吧。鲁斯特,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要被我摧毁,知道吗?”


然后,莫莉抱着鲁斯特钻进被子里。芬芳的气味将她们包裹住。她感到头顶被一滴腥咸温热的水浇灌,生出无限枝桠。那是泪吗。鲁斯特张口问道。喵。莫莉。你哭了吗?你为什么哭。但她仰起头,发现莫莉心满意足地笑着。


她的表情不像是哭过。“我真的要摧毁你了。”


莫莉笑着闭上了眼。


可为什么。她喊。那一滴水是什么呀。她一直喊。那声音如同一根单薄的弦,被未知的命运无声拨弄。可微弱的共振再也换不来回应声。但她不停止。是什么呀。她想知道。仿佛她今日若得不到答案,便再也不会有答案。


那阵独特的气味传播开来时,鲁斯特终于有所预感地尖叫了起来。


喵呜。


她喉咙深处流转出曼妙的声音。像是她的黑猫妈妈。黑猫妈妈说,你头顶厄运。社言说,莫莉像是你一样,纯白的,头顶厄运。鲁斯特仍旧向着那片寂静的黑暗问道。喵呜。为什么呀。她睁着虚弱的眼,用生命最后的力气。为什么呀。


但莫莉已经睡着了。


很快,鲁斯特也睡着了。她闭上眼。半句呜咽卡在喉咙深处。可她再也出不了声。她依稀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那阵气体拉扯开,变成一摊冰凉的水。这滋味如此熟悉,仿若出生时的场景。狭窄阴凉的暗。柔软散开的躯体。她的黑猫妈妈喊,睁开眼吧,这就是你的命。她努力睁开眼。最后一道模糊的光晕也消失了。眼前是永远的黑暗。无论如何睁眼,都无法逃避的黑暗。


那一瞬,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尚临世或者只是做了一个关于莫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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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她依稀觉得她曾经活着。


因为脑海里飞驰而过的声音,仿佛是她曾经所拥有的名字。Lost。鲁斯特。你的一切,因过去就已丧失。


第二章 无名氏


夏夜暖暖的风吹动树梢那些隐忍的灵魂。城市光芒透过他们纱一般的躯壳。


那些灵魂回应她的呼喊。


喵呜。那些灵魂的咽喉如同羽翼一般张开,声音就顺着夜风而来。


好暗。好暗。他们喊。


四处都这样暗。可你们为何能如此明亮?


她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暗,又究竟是什么亮?


那气味越加浓稠不甘。欲望却稀薄。


她睁开眼,好似看见自己婀娜而来。


那只莹白毛色的猫,后掌尾随前掌步入黑暗。轻飘飘的。像云。


但她很快就认清了,那不是自己。


对方亦是一只白色的猫。如此似曾相识。同样幽绿色的眼睛,白色皮毛,但略胖于自己,头顶团聚着一块铭心吓人的黑。——那是厄运。


她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在不久之后的夏夜,她幽绿色的瞳孔终于看见了消失已久的鲁斯特。那只猫,鲁斯特,消失在一个阴冷突兀的春夜。而此刻已是夏末。燥热浓稠。彼此之间似又不似。那时她躲在黑暗里,听见对方撕心裂肺的叫声。喵呜。猫咪悲伤时的号叫带着长长的尾音。仔细听,是呜字尾。如同奋力地拖拽,伸手勾勒住最后一点可能。但声色那样虚无。对方很快消失。最后一声哀号源自她们共同的母亲。黑猫妈妈用指甲挠着门,大喊,喵呜,尾音长长。她喊,活着,活着。尽量将声音传得远些。


她自那时才从黑暗里走出来,一声不吭地透过遥远的窗,看着那些被风搔挠着轻轻抖动的树。她原以为玻璃上有一块污影,但很久之后她才发现,那树上有一只沉默的灵魂。


猫的灵魂。


她没有名字。她是一只看得见灵魂的猫。她再见到鲁斯特时,鲁斯特只是游散回归属的魄。白得像一团云雾,瞳孔清幽,无法聚焦。然后她耷拉下眼,继续沉睡起来。任由那只丧失记忆的魂踏过自己的躯体,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然后簌的一声,溃散成凉风。


她死了。她怎么死了呢?她不想让黑猫妈妈知道鲁斯特已经死了。因为猫亦会伤心。于是她眯着眼,哀凉却不动声色。能看见魂之后,她学得最快的便是“不动声色”。看见如同看不见。不知不觉。做一个宛如毫不知情般的知情人。


这是关于她的故事。


一只从未有过姓名的,猫的故事。


出生时她天真懵懂,不知道自己看得见灵魂。


她是四只猫里唯一一只纯白的猫。没有鲁斯特头顶的厄运,毛发偏长。但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一只清澄之绿,一只却是淡雅的黄。人们说这是阴阳眼。在最初,四只猫蜷缩在黑暗里,还未有光明能照亮她的不同。直至有朝一日他们都在阳光下嬉戏,黑猫妈妈开始怜惜地看着她,仿佛只有她应证了父辈流淌下的血液中包含了怎样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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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她对此一无所知,她天真懵懂。


在鲁斯特还没有被带走之前,他们都如此天真懵懂,每日沉浸在夜晚彼此取暖的瞬间。五只猫,在楼道里彼此簇拥。鲁斯特总是迷糊地摊在最边缘,半睁着眼,声线慵懒,像是永远都睡不醒。她蹭上去,顺着鲁斯特柔软的四肢窝成妥帖的姿势。


这一摊温暖的水呀。她想。


偶尔她会从梦中惊醒,感到一阵微寒从头顶飘过,但楼道门早已关紧。


她抖了抖耳朵,又闭上眼睛。


春天里杨花柳絮飘飞。一团团白色被风送入楼道。馋猫是第一个和它们玩起来的。他抬起爪子跳着摁下去。都是虚空。都是捕风。那膨胀的白色被摁成一团凝聚微小的白。另一只黑白奶牛斑的母猫笑了起来。“馋猫,你不行,看我的。”


小母猫也扑着杨树毛毛,在楼梯间一跳一跳随风戏谑。


她回头看一眼在黑暗里懒散地支起身子的鲁斯特,问:“你不过来玩吗?”


鲁斯特撑起身子走了两步,又别扭地躺下了。瞳孔里是模糊的睡意。


黑猫妈妈摇了摇头。


“你们知道吗。从你们出生我就知道你们的性格了。”


“怎么知道的?”馋猫摁住一片虚妄,扭头问起妈妈。


“你们睁不开眼时会四处乱爬。而每一只猫妈妈都要把自己爬远了的孩子一个一个叼回来。”黑猫走到鲁斯特身后,笑了一下,“像这样——”她张开嘴叼起鲁斯特的脖颈,挪到自己的软垫子上。


“哇……”三只小猫都叫了起来。只有鲁斯特仰头一无所知地眯眼看着。


“那个时候,我自己又累又饿,但是没法子啊,我总不能弄丢了你们。我一个一个叼回来,可你们又一个一个爬远了。总是这样反反复复。”黑猫妈妈回忆起来,“只有她这家伙那时候就不动,她永远被动,永远需要我推着她走。而你呢——”黑猫看一眼奶牛斑纹的母猫,“你永远扑着我的尾巴,使劲跟着我走,爬着爬着又来扑我的尾巴。即使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呢我呢?”馋猫等得很不耐烦。


“爬得最远,让我最累的那个。”黑猫甜蜜而埋怨地说着,“我最讨厌你了,那么活泼,永远也不知道我其实已经很累了。”


馋猫松开自己摁着的柳絮,又扑了起来。


黑猫妈妈最后看向她,她也看向黑猫妈妈。对视像是互换灵魂。彼此偷取。慌乱之间,谁先低下头,谁便被偷走更多。她颜色不一的瞳孔里映着妈妈高贵的眼神,静静地期待着属于她的答案。可母猫却恣情低头,拨弄起她怀里的鲁斯特来。


“妈妈呀,你忘了我呢……”


她终于迎上去,一跳一跳,想引起妈妈的注意。


“你呀……”黑猫妈妈深深吸一口气,“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你那时候总是爬到一些奇怪的角落,好像有人牵引着你一样……”黑猫低头看着蒙昧无知的鲁斯特,声音清冷,像是故意漠不关心地与她试探, “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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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可她什么也不觉得。


除开深夜骤然惊醒,觉得头顶寒气肆意,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她歪着头看着黑猫无所事事地舔着鲁斯特的后脑勺,鲁斯特愉悦地睁开眼,四肢伸展开来,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她喉咙里不知为何冒出一声“咕噜”。好似在遐想着,舒服。她低头走到水盆边,想喝口水,然而漫天杨花柳絮落在了水里。于是失望地回过头去,她的妈妈,她的三个兄妹都自顾自玩耍着。人类稀稀落落的声音从门廊外传来,携同刺眼的光。她闭眼倾听着。这世界熙熙攘攘或是稀稀落落的回响。哟,吃了吗。老奶奶的声音。没呢,这不买菜去了吗。对方回应。一切无关紧要地腾空而起。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更远处孩童的嬉笑声。告别声。然后是轻盈的脚步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她抖了抖耳朵,迅速窜回黑暗深处。


可其他的猫咪都没有回来。


她耐心地等着,直至馋猫探头看她:“你怎么了?”


“有人来了。”


“哪有人?”馋猫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那一块黑,像是要舔掉漏吃的奶油那般。


“我明明听见了。”


她坚持着。直至馋猫不再答理她,她才终于慢步走出黑暗。楼梯间空无一人。透过敞开的楼门,能看见青绿色刚刚发芽的树在迎风抖动着。很远的地方依稀晃过一些人影。但太远了。她不可能听到。她正失神,然而黑猫妈妈却忽然以锐利的目光看往她的身后——窄道旁的楼梯上。黑猫妈妈又看了她一眼,而她亦回望了一眼妈妈,她们彼此偷换了秘密,她感觉妈妈悄悄告诉她“嘘,不要出声,忘了吧”,但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在黑暗的角落里,那个人的身影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忽明忽灭。大风吹起柳絮,团团柔白肆意在那人身体里穿梭着。然而在某些角度下,分明可见那人苍白的脸。一张女人的脸。


黑猫妈妈走过来,叼起一动不动的她回到黑暗深处。


你看得见,是不是。耳畔传来妈妈轻声地询问。


“那是什么?”她喉咙里艰难地吐出问句。


黑猫妈妈压低了声线,一面装作舔着她的耳朵,一面回应道:“那是……万物能感知、却未必能看见,能明了、却又未必能与之共存的——鬼魂。”


她张嘴还想出声,但黑猫制止了她。


“不要问我,我看不见,只是能感觉到。”黑猫妈妈冷冷地说,“从今往后,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同类或者鬼魂,你看得见。不能。”妈妈轻轻说完,低头钻出了窄道,继续躺在那个能与鬼魂刚好对视的角落里。可她目光浮游,始终警惕却又不曾在那鬼魂身上聚焦,藏得如此完好。仿佛对一切一无所知。可那一对灵敏竖起的耳朵不停抖动着。成为预兆。


那个短暂的春季由此变得漫长起来。身体里寸寸滋长的骨骼将他们的身体撑大,猫咪每日玩耍、捕食、躲避人类。她的兄妹们日日啜饮人类的温存。一天傍晚,有人拿来许多泡沫板子,在黑猫妈妈躺着的角落搭建起一个小窝。黑猫妈妈仰头致谢。不久,有人在角落里放了一罐干净的水,然后又摆好一袋开封的猫粮,供路人分发给他们。日子看起来好过一些。但若恰逢刚好变天的几天,楼道清冷,人也渐渐少了。饿坏了的馋猫扑到那一袋开封的猫粮上,尽情啃噬,以致袋子被他扯坏一个口子,一颗颗小鱼形状的猫粮撒了一地。她在一旁看着,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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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5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然而黑猫妈妈仍然无所事事地舔着爪子。


她整天仰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楼梯间扫视而过。那只丝绸一样轻薄的女鬼不见了。于是她低头蹭过鲁斯特的身子,走向角落里那颗散落的猫粮。鲁斯特也挤过来,皮肤上暖人的火又遍染开来。她回头轻轻低吟。喵。鲁斯特歪着头看她一眼,好像看不透似的。


“妈妈。”鲁斯特忽然喊起来,“她的眼睛好漂亮呢。颜色居然是不一样的。”


馋猫对此完全没有兴趣:“那是人类说的阴阳眼。”


“颜色不一样的眼睛就是阴阳眼?”奶牛斑纹的小母猫也参与进来。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要叫‘阴阳’啊?”鲁斯特又喊了起来,“什么是‘阴阳’?”


“阳是我们生活的世界。阴是我们死后生活的世界。大概是这样……”黑猫妈妈故意懒洋洋地回应着她的一帮孩子。但目光机警地扫过她,仿佛又在悄悄告诉她,“忘了那些事”。她用舌尖挑起那一颗散落的粮,送入唇齿间,恣情啃噬,然后装作天真地走近母亲。


其他的猫咪扑到母亲身边,打着滚撒着娇问起来。什么是这个世界那个世界啊。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啊。她也随着他们爬过去,躺在地上,随着天地旋转着,黑猫妈妈沉默而欢喜地一个个用舌尖舔舐过去,蹭出一道撩人的火。于是她笑了:“好痒哩,妈妈,再来再来。”


只有鲁斯特歪着头,傻傻地摊在远处看着他们。眼睛一眨一眨,好似在问,什么是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什么是生死。母猫于是绕过他们,走近鲁斯特。她其实记得很清楚,那一夜,母亲第一次说出已经死去的爸爸的事,也是第一次,她觉得母亲是在故意告诉她关于未来的事。鲁斯特天真烂漫地提问,而母亲若有所思地回答。他们问,为什么爸爸会死?鲁斯特说,因为人类。那时黑猫妈妈背对着她,那瘦弱的身影被暗夜削得越加嶙峋,母亲一低头,背上的肩胛骨凸显出来,像是一对被折去的羽翼。


母亲闷声说。不。因为“不会回应人类的感情”。


母亲声音清淡。


她装作打着滚,蹭到母亲身边,然而黑猫妈妈却不答理她。黑猫妈妈坦率地说,我并不想做你们的妈妈。她听着,耳朵耷拉下来,好像由此明白了她从前的冷漠与毫不在意的姿态。但她很快又明白,那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她始终以为,那一晚母亲是在故意诉说往事。她是在给他们暗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得见、但你要会回应人类的感情。为了……不像父亲那样未曾谋面便丧生——为了活下去。


那个夜晚,四只猫咪各怀心事入睡。


她紧贴着鲁斯特,感到她体内一直微微颤抖着,她若转身,对方便顺势睁开眼。昏昏欲睡,却又始终未眠。黑暗里她听见馋猫在与小母猫对话——他们有同样的斑纹,于是他们那样要好——你怕吗。为什么怕?妈妈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不知道。如果我要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走吗?为什么要走呀哥哥?那,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呢,每天吃饭睡觉的生活你觉得就足够了吗。其中钻入一两秒的寂静,然后小母猫轻声作答:可是,哥哥呀,如果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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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刹那间,世界寂静无声。


黑暗袭面。清冷的春夜,窄道里混着尘埃与污垢的气味飘浮在身体周遭。她沉默着闭上眼,发觉耳朵又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寒冷而抖动起来。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起身钻出窄道。走出那道狭窄的黑暗,她抬头看了一眼警惕地守着出口的黑猫妈妈,妈妈用眼神示意她“别做傻事”,她心里犹疑万分,想要回头追上去,但最终一口气钻到妈妈的身边,紧紧闭上眼,大口喘息起来。


“别做傻事。”


“妈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沉默。


“我忽然睡不着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闭眼就忘掉一切了。好奇怪呀妈妈。我总觉得你今天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我一闭眼就会觉得害怕。可明明睁开眼一切也是漆黑的呀。”


“那是属于你的‘不安’。”


“不安?”


“每一种动物都有的直觉。你有。鸟雀有。人类有。一切一切都有……当我们预感生存的危机,就会觉得‘不安’。”


“我的不安,是因为妈妈你的不安导致的吧?”


沉默。


“妈妈,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了?”


“你们就要一个一个离开我了。”


黑猫轻轻叹息,她看一眼这破旧的楼道,墙面染满污色,一块块龇咧的斑驳。各式气味交融。微微发臭的气味,腐败食物的气味,新鲜的水的气味,被人怜悯的气味。一切美好与幻灭交叠在这个黑暗的角落,而黑猫蜷缩在这些气味之中,一口一口吸食、吞吐。


“我不想当你们的妈妈,可你们始终是我的孩子。这种关系不得已却又让人心甘情愿……就像是你们终归要一个一个离开我,这同样让人不得已,但我明白,这无法改变。”


“我们……都要离开你吗?”


“就像我随我的兄弟姐妹一起,一个一个离开了我的妈妈。”


她仰起头,看着母亲明亮的眼睛。母亲的骨骼小巧美艳,母亲也是一只流转尘世的猫。她其实不比她年长多少。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比她多活一年而已。一年,按照人类的算法,更似是姐妹而不是母亲。假如不是她生下了他们,她在别处遇见一只年长自己一年的猫,她应该唤她姐姐吧?他们一直以来这样天真懵懂,以至于甚至忘记了母亲瞳孔深处掩藏的过往。


“为什么呢?妈妈。”


黑猫低下头。


“我们这样,是为什么呢?”


“不要问为什么。”黑猫换了一个姿势蜷起身子,静静闭上眼,“我们明明先活着,却总在问为什么要活着。而不是先问为什么活着,再去尝试寻找母体、出生、临世、寻找活着的答案……所以,那么多‘为什么’似乎很可笑呀。我们并没有主宰权不是吗……”黑猫的声音渐渐淡了,“我离开我母亲之前,她这么告诉我,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让你继续活着的理由,不如去找‘为什么我们一直在问为什么要活着’的理由。这听起来更为可信一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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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0: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不久之后的夜里,那个长发的年轻男人带走了鲁斯特。


那时她躲在黑暗里,看着鲁斯特与黑猫妈妈彼此亲昵地在一起,互相安抚。周遭那么静。那么静。静至连鬼魂她都能感觉到,却偏偏没能感觉到那个男人从黑暗里摸索下来。


那些看似可预知的不可知,仿佛是命运特有的姿态。


庞大且无法抗拒。无声无息。轻易超越了阴阳之间的距离。


她看着男人快步走出了楼门,黑猫妈妈追了出去,但他随手关掉了那道厚重的铁门。随手,破灭掉她的命运。鲁斯特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妈妈。她喊。喵呜。狭长的呜字音,如同奋力地拖拽,被夜晚的凉风吹成凝固的怨。


那狭隘的空间转瞬空旷。


馋猫低头退到黑暗深处。她回头看一眼,小母猫也不见了。也许也躲进了黑暗里。然而黑猫妈妈仍旧在门前大喊着。喵——。声音划开阴湿的春夜。


可鲁斯特的声音早已听不见了。


她走到母亲身后,用额头轻轻推她的背脊。


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了。


她们沉默着垂下头。顿了一会儿,黑猫妈妈又一次奋力朝门外大喊着。喵呜——那声音像是无法抵达彼岸的长风,自她的喉咙深处呼出,越过厚厚的门,越过夜,越过门外未知的世界,却不知最终丢失在何处。她们久久站在门前,不动,亦不吭一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试着仰头,发现那个只隔一门的世界里,无数新绿伸出枝桠,远处轻轻晃动的树杈上,她不经意地看见一只白色猫咪的灵魂躲藏在其中。她凝视着那团暖白的氤氲,犹如看见了鲁斯特站在不远的彼处。但春夜的风悄然袭来。枝叶抖落。灵魂瞬间消散。就像是一只被命运的针脚无心戳破的气球。


她感到心脏猛一收缩,那种深深的不安又席卷而来。


而后,那个长发的男人推开门。


他两手空空地走进楼梯间,发现在黑暗里有两只正在凝视着他的猫,并不诚恳地蹲下身,道:“怨恨我吧,这不要紧。我可不会怕两只猫的。”她却感到那股不安自她血液里四处流窜。她眯眼盯着那个可恨的男人,身体仿佛被仇恨填满,逐渐膨胀。她毛发根根竖起。她呲牙咧嘴。她喉咙里传出凶恶的“呜呜”的声,像是低吠。可黑猫妈妈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


“怎么,你这样的小家伙还想咬我?”


她差一点就扑了上去。


差一点。


她多么想狠狠咬下去。就像她往日啃噬那些猫粮那样。吭哧吭哧,用她刚刚生出的尖牙咬掉他的血脉,咬掉所有让他如此肆无忌惮的神经,让他再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处决他们的命运。可她蹬着步子,想要奋力一跃时,却听见她的黑猫妈妈仰头对那个人类轻声吟唱起来。“喵——”黑猫妈妈目光明亮可人,她这么快就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怨,在她的孩子眼前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喵。哀鸣声仿若乞求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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