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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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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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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应该知道你呀。


小猫儿喊。


纱感激地飘了下来,飘到她眼前。


“别喊了,小家伙,求你了。让他忘了我吧。”


可是你还在。你在就表示他忘不了你。他还藏着你的骨灰。小猫孜孜不倦,像是忽然找到了专属她的武器。她想,这是唯一可以让他发现纱的机会呀。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这机会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她依然纵情呼喊起来,任由体内虚无的气去唤醒彼此看不见的那阵虚空。


喵。


她心底的希翼如同她偷喝水龙头下滴落的那颗水,忽然地,毫无征兆地挂在她长长的胡须上,并且顺着那一根细长柔韧一直下滑,下滑,摇摇欲坠却不破灭。那天孝以第一次拿出相机拍她。她看见孝以惊奇的眼神。孝以说,不要动,小家伙,千万不要动。她便不动,然后孝以拿出那个四方小盒子一样的机器,中间圆形的空洞里闪过一丝破灭。她吓了一跳,那一滴摇摇欲坠便跌落下来,晶莹剔透碎成地表那一圈深深氤氲。可孝以毫不担心,只是摆弄起那个小盒子里捕捉的永恒光景。


但此刻,孝以却忽然将她抱起。他看着小猫。她正惶恐而坚持地喊着。她在呢。她在呢。她想把声音提得更高一些,她希望那滴水可以永不破灭。


可孝以凑近的脸让她声线渐弱。


他假意温柔:“你在喊什么呢。”


女郎表情充满戏谑,仿佛信不过此刻的亲子深情,低头伸手抚摸起小猫来。女郎顺着她的额一直摸到她潮湿的鼻尖。微凉的水。迎来短促的陌生。小猫迅速别过脸去。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她明明就在呢。


可孝以最终把她搁在地上,朝女郎笑了起来:“我打赌是她饿了。”


“那我该赌什么。”她耸耸肩,“我赌你曾经杀过人好了。”


他问:“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杀过人?”


“否则你房里怎么会有鬼呢?”她说得稀松平常,眼睛一眨一眨,摸不透究竟是玩笑或是真实。


孝以不屑地哼出声,略带笑意,又一次点燃了火。


燃气灶上簇拥着的微蓝光芒散发着巨大热量。它们烘烤着锅。锅聚着菜。菜受下热与盐油,还有所有往生来世彼此毫无干系的细节与煎熬,汇聚至一起,在燥热崩裂之中握手言和,走向死亡。


那是夏夜。直至7点半,天才全暗。满天零星琐碎隐约从天幕显现。混着城市上空迷蒙的灰尘,看起来稀疏遥远。良久,孝以做好菜。但他家没有安置桌子。直至纱死的那一年,他们一直习惯趴在电脑桌前吃饭。为了节省空间,许多东西他们都没有买,纱曾说,若以后有好的折叠桌子再买,现在家里太小了。那时搁浅,直至今日尚未补全。


女郎提议去她家,至少有一张宽敞的桌子。


孝以顿了顿,透过门厅看往彼处。


“怎么,怕我会杀了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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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也许你会先死于我下了毒的晚宴。”


他冷淡且坚持。


女郎大笑起来,径自翻出钥匙打开家门,端着菜离开。孝以从桌面找到自己的钥匙,随手放入兜里,耳畔传来女郎的呼喊,过来吧。他走至客厅却忽然停住。那只小猫缩在角落失望地看着他。他皱眉凝视着她异色的瞳孔。阴阳眼的白色小猫。毛发偏长。幼小却固执。像是一个单纯可亲的孩子。他仍然记得她向着虚无柔声呼唤的模样,一切仿佛不小心按下回忆重现的播放钮。


流光悉数倒转。


倘若真的有鬼魂,那鬼魂会是谁。她?鬼?她若是真的还在这间房内,那她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现在的他。但他很快告诉自己,如果她还活着,他绝不会开门走向对岸的世界。可因为她已经死了,他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是的。一切现今是因为无数无法回避的过往,彼此交叠,像是那碗苦心烹饪的菜肴。要切去洗净,要用水泡软,要等油烧红,要将调料按量入味先备好。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昨日,都是为了最终一齐跌入命运的烹锅内,等待被戏弄、翻炒,在痛苦中入味,终于成为一盘成色诱人的菜肴。


临走时他看往冰箱上空那处空空落落的白墙。


“是不是你?”


他忽然轻声问。


可纱正忧伤地自他身后环抱住他。


“其实,我很讨厌她。”他对着空气解释,却像是说给自己听,“但你会明白的,是不是?”


他仍旧不愿将话语挑明。


沉默迅速卷走余音。


女郎又呼唤起来,你怎么还没过来?他抿了抿嘴,最终转身走入女郎的家。而纱始终点头应允着,向着根本看不见她的孝以不停点头。我明白。她告诉自己,我明白。你讨厌她,却又不得不借由她找到一点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她的自言自语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你已经老了。再不曾怀有轻狂少年时轻易坐拥八方的理想。世界从不会为你而转。你早就明白了。纱这样告诉自己,而后看着孝以离去。


纱缓缓飘回了屋檐,将自己搁置在高处,俯身寻找她如今唯一的朋友——那只性格倔犟善良的小白猫。她想说,小猫儿呀,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可她突然发现整个房间回到了许久之前一无所有的那种寂静——


小白猫不见了。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走。房门敞开。孝以出神地凝视着高空中的虚空。仿佛他真的看得到。可她一直看着纱从他身后环抱住那个她根本触碰不到的男人。而男人向着远处的的假想深情款款。这双看得见前生后世的眼睛让她难受。


那些自以为是的告解,在灵魂面前只是错位的自白。


如此可笑。


她忽然想离开。


她看见孝以身后那扇敞开着的门,还有从女郎房间透过的那些光亮迷离不定地在走廊中摇摆着。女郎喊,你过来呀。婉转如喉咙深处打捞上来的幽静的井水。沁凉且诱惑。她忽然想起她的小妹妹,那只奶牛斑纹的小母猫也有如此甜美的声线。还有聪颖通透、不喜人类却又能讨他们欢心的黑猫妈妈。妈妈琥珀色迷离的眼睛。妈妈肆意张扬的话语。人类太可笑了。妈妈说完,眯起她美丽的眼睛,嘴唇蠕动闭合,姿态如同散播福音的神。后来……我顺着门缝跑了出来。黑猫妈妈说。美妙的唇线勾勒出她内心所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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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终于出逃。


房间里很暖。刚用过的厨房将整间房烘出暖暖的温度。她悄无声息,顺着墙沿绕到他身后。可无论孝以或者纱,无人发现她的出逃。阴湿的走廊顶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清爽。她借着窗外的月光寻路。隔壁那家人在夏夜敞开房门,引风穿堂而过。于是她循着气流的方向一路出逃。走出一段距离,她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喂、喂。”


那只花斑胖猫懒散地躺在门边看着她。


“你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从隔壁那个疯男人家跑出来的吗?”


他们称呼孝以为“疯男人”。


“你在和谁说话?”一只体态臃肿的长毛小狗探出头来,他顺着花猫的眼神找到她,奇怪地打量着,“小家伙,你是出去散心还是要逃跑呀?”


“你真讨厌,你别拿这个取笑我。我那天是真想散心。而且我干吗逃跑呀,我们都住一起四年了,我什么时候逃跑过?”胖猫争辩起来,“她可不一样,她跟的主人可是那个疯男人,换了我也是要逃跑的,是不是,小家伙?”


她沉默着,扭身跑掉。


“顺着楼梯往下一直旋转、旋转,直到无路可走,那敞开的大门才是出去的路,可不要走歪了,否则你就迷路了呀。”花斑猫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上次就是这么走错了……”


顺着楼梯一直旋转、旋转。


直至无路可走才会见到通往外界的路。


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时她与小母猫一起躲在黑暗里,透过碎裂的木板缝隙朝天上看。旋转而上的扶梯。一圈圈蔓延。如同旋涡,由内,渐渐往外渲染。只要从最顶端最狭小的一处,一直奔跑到最外延,到了那里——就是她出生的地方,就是她的妈妈和妹妹生活着的地方。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快速地奔跑和跳跃,她在楼梯间恣情迈开脚步。如同河水顺流而下,轻盈地跌落人间。她从一截楼梯探出头,毫不犹豫地,跳往对折的另一边。快。她内心的声音催促着她,要快。虽然根本没有时间催促她赶赴,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那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想对她的妈妈喊一声,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她要奋力地扑入母亲怀中,然后等待惊讶的母亲低头舔舐她颤抖的脸。


当她跳下最后一阶阶梯,那阵突兀的寂静滞缓了她的脚步。


那么静。


无论记忆中妈妈哼唱的歌谣,妹妹甜美的和音,或者她们在黑暗里互相舔舐嬉笑、彼此簇拥而眠所发出的轻轻的呼吸声,都不存在。


世界唯有静。


她的脚步缓慢下来。


走出最后一个拐角,妈妈喜欢的软垫子仍然摆放在角落。很脏。散发出酸臭的气味。一旁那只伴随她很久的一次性塑料碗里,落满尘埃。她往四处张望。母亲明明听觉灵敏呀。她一定听得出来是她回来了呀。可她们为什么藏起来。她想着,试着钻进楼梯旁黑暗的窄道,找寻她那喜欢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妹妹。但黑暗深处一无所有。她伸出爪子在黑暗里轻轻地拍。此处。彼处。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唯有淤积着的臭味仿佛预示着她的母亲与妹妹曾在此处有过多么艰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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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而此刻,她们都已不见。


空留昨日生活的残影,气息,却再也找不到她如此挂念的她们。


喵呜——


她走出黑暗,在那阵浓稠不甘的气味里哀号起来。


夏夜暖暖的风吹动树梢那些隐忍的灵魂。城市光芒透过他们纱一般的躯壳。那些灵魂回应她的呼喊。喵呜。那些灵魂的咽喉如同羽翼一般张开,声音就顺着夜风而来。好暗。好暗。他们喊。四处都这样暗。可你们为何能如此明亮?


她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暗,又究竟是什么亮?


可,当她疲倦地睡在母亲入眠的角落,她却看见那只莹白毛色的猫轻飘飘地向她走来。她们如此相似。幽绿色的眼睛,白色皮毛。但她略胖于自己,头顶团聚着一块惆怅忧虑的黑。她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那是她出生四个月后。经历了欢愉与离散,驯养与私逃,生前与死后,她忽然想回到出生时的那段岁月。远离人世纷争。也没有灵魂纠缠。可当她重回故地,却遇见同样重返回忆的,猫的灵魂。她的另一半、额上带有厄运的姐妹的灵魂。


那时她突然感到身体仿佛被掏空。


远方明亮的星辰那么亮,仿佛周遭的黑暗都与它无关。


这气息浓郁的夜晚呀,她闭上眼,多想向着树上那些忧伤的魂魄询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们会离开,而鲁斯特又为什么会死呢?可她最终把声音封在体内。


她想,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鲁斯特已经死了。


让生者承担死者遗留的痛苦,这羁绊太过漫长。像是纱与孝以。彼此已经无法感知,无法对谈,却因为内心深处的“不舍”,永远相望,相妄,却不能相忘。于是她闭上眼,哀凉却不动声色。任由那只丧失记忆的魂踏过自己的躯体,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然后簌的一声,溃散成风。


孝以一直没有发现猫的失踪。


关上门,他开始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去过别人家做客。只隔两步宽的走廊,他穿着拖鞋走进女郎的家。其实这几年他曾遇见过七〇七其他的租客。在女郎之前,曾有附近小餐馆租下此处改成小宿舍。他偶尔撞见那些打闹着上班去的姑娘。含一口软软的方言。衣着统一而朴素。房间没有空调。夏季,她们把头发盘起来。其中有位姑娘总是随意用一只圆珠笔做发钗。有些略胖,却都有着生机盎然的面孔,较之他西装革履的冷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时他总是厌恶地与她们擦肩,将脸别向黑暗。在这个城市,他觉得自己应当与那些身份相近的人出入同一架电梯,住同一层。应当是闲时彼此帮助,周末愿意互相分享美食的邻里关系。但他总觉周围的人都与他不同。隔壁肥胖的老太太,有凸出的眼珠,凌乱的长发随意扎在身后,总是突然怪叫以唤醒楼梯间沉睡着的声控灯。对面那一群年轻却不貌美的姑娘,总有一两个安静懂事,一两个何时何地都在抱怨零碎的不甘与艰辛。同层的其他人,偶尔撞见女子打开房门入内,但几个月之后又换成另外的老太太或者年轻先生重复。总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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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走廊里紧闭的门洞,像是无数隐秘的窗口。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出入,却又按捺不住偷看他人疲倦无望的人生。仿佛偷得一点他人的苦,便能浇灌一分干涸的自我。


其实他对女郎家的布局早已熟知。那群活泼的姑娘从不介意他故意的窥探。门口摆放着高高的塑料鞋柜,底下两层是鞋。上面三层放着塑料脸盆。房间两侧是钢架上下铺的床。只在中间留一条窄道。像是大学时的宿舍生活。就连床头所向的那扇窗与黯蓝色的窗帘都似曾相识。他略微惊恐,这样的生活多可怕。在多年与他人的争抢挤对之后,还不能赚得四十坪来搁置自我,这多么可怕。他这么想。但那时的她却与这些人保持着良好关系,在电梯间夸赞胖太太怀里那只肥胖的猫,然后请教附近的菜场在哪里。那时他刚刚毕业,她帮他搬入这栋。一周之后他独自逛遍附近的小巷,却找不到哪里可以买些青菜。她笑他没用,然后在电梯上轻易选择他永远无法选择的分岔。


“知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个老太太?”她盈盈地笑着。


“毕竟是主妇。”他其实知道。


“你都知道呀,那为什么还找不到菜场?”


他不愿意回答。因为他同样清楚,她知道他不愿意询问的原因。但她总是要旁敲侧击,避开他自己也绕不开的荆棘。她挽他的手,顺着胖太太的指引找到了距此一站路远的菜场。她温和地笑。不似嘲讽,他不恼,但又总觉隐忍难当。可她永远如此弧度刚好地撬开他的沉闷固执。她说,有什么难的呢,那些事,向一个路人寻求帮助,这有什么难。


他也想,究竟有什么难。


此刻他站在女郎门前,看着已被装修一新的客厅。钢架床已经消失。房间显得宽敞舒适。地板被重新铺过。微红色宅木,花纹古朴。表面裹着一层适度的光。那扇大窗前已没有床,奶白色布沙发簇拥着一只清透可爱的玻璃茶几。女郎盘腿坐在地面,将饭菜搁在茶几上。她背对着他,将头向后仰,直至能如此与他目光相触,露出她诱人修长的脖颈。毫不拘谨。


“你真是慢。”


女郎笑。长发散落肩头。白皙圆润的肩膀隐隐闪现。


彼时他们方才认识三日。他告诉自己,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女人。任性妄为。虽然纱也任性,却从不会纵情袒露她的美。女人比起女人,一者永远不忘自己的优势,一者却永远想掩藏。男人永远希望看见满街前者,因为那种肆意路人皆可分享;但终而选择后者,因为他可将她变成动人私酿。


吃饭时,他一直沉默。


偌大房间只有筷尖碰撞碗沿的清脆声响。细尖细尖。


女郎觉得无趣,想与他搭话:“你是不是怕?”


“怕什么?”


“怕我。”


女郎看着他。她的瞳孔让他想起公司的电梯。三面墙都是镜子。彼此对照的那两扇,交叠映射,延展出永无尽头的远处,与无法辨清的他。那么多。而她的瞳孔也似那样清透折射着彼此的镜子。镜中有他,他中有镜,凭着一个寂寞的他却映射出无数寂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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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寂寞亦喧闹不已。


他低下头,把筷子搁在一边:“我不怕任何人。”


“不,我说的不是害怕。只是不愿意接近。”女郎有双清透的眼睛,说话亦又准又狠,“也许是因为你对我有误解。也许是你对这个世界有误解。当然,我极不愿意相信是前者。但我想你宁愿相信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是不是呢。”


“有没有人说你伶牙俐齿?”


“多不胜数。”她仰面笑出声来,“喜欢我的爱我‘伶牙俐齿’,讨厌我的人也正恨我‘伶牙俐齿’。你是哪种?”


“也许在你心中一切都要划分清楚,可在我并不认为。”


“你的狡辩只是因为你不敢告诉我,你是后者。”


他笑了。


“你说上一句之前我是后者,你说之后我反而是前者。所以——”他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为什么要划分清楚。一切都是模糊未知,可随意变迁的。”


“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女郎也笑了,她起身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随手抛给他,“虽然有趣,但我仍然认为你是个对世界有误解的,不懂情感的,大龄男青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她顿了顿,纤长手指扭开啤酒,绿色罐装,滋的一声,他心里坚硬的底气仿佛也被她放空,“凭我猜到你杀了人呀。”她甚至故意顽皮眨眼,装作无心命中他软肋。


离开女郎家之后,他自门边掏出钥匙串,女郎微笑着探出头来。喂。她叫住他。你的碗。门已经打开了,房内暖光亮扑向他。他却想躲。


但女郎抱着他的碗走出来,伸出细长的手臂递给他残余着油渍的碗。


女郎说,谢谢款待,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他看着眼前大小不一的白色瓷碗。那都是她很早买来,却预备算作结婚后的东西。其实是借口。她一直喜欢买各式各样的东西。漂亮的碗,茶壶,酒杯。她一直喜欢收集漂亮的小东西,却总是要说,未来的生活应该多注重生活质量是不是。他当然赞同她。但他们那时还只是男女朋友,没准备结婚,他知道她所有的话语都是借口,为了方便她收集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可等到他们终于说起结婚,她却死去。


他对女郎说,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对一个人的死有责任。


女郎说,这没有区别。你递给人一把刀,而他是要去杀死另一个人。你有责任。但不是你杀死的。所以你觉得这就有区别吗?


他不想继续讲下去。


因为,倘若他对她说自己根本没有递刀,她会举例反驳也许他是在卖给别人毒药。即使不是毒药,也许会是其他方式。女郎忙于定他的罪,好像只有他输了,她才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些不灭的痕迹。这是任性的战争,没有输赢,倘若他一一否定,她便会问得更多关于他的事。


她怎么都是赢。


或者赢取她在他心里的独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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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或者赢取他心中刻意隐瞒的晦涩往事。


他不怕告诉女郎那个人死于肺炎,死在一列还未停止奔跑的列车上。列车开往春暖花开的南方。而她和他赌气,突然买了车票决定回家散心。呼啦啦的风吹了进来。春季迷人的青绿自她视野里模糊起来。像是被雨水稀释的画卷。她很痛。她以为她只是对他感到心痛。可列车上的大风吹进了她的胸口,肺部仿佛肿成了一只气球。那只气球挣扎着,想要从她体内逃出。她一边痛一边咳嗽,灵魂就这样被列车上呼啦啦的大风吹了起来,离开了自己年轻的肉身。


他知道这一切。知道她当时会有多痛,不管是对他的痛恨或是身体无法抑制的痛。他清楚地知道。因为随后她母亲对他的打骂聒掌以及所有人多年来的沉默都给予他感同身受的痛。沉闷的。像一颗不知名的种,自内心崩裂,把完满的心脏撑出无法愈合的裂痕,并且越来越壮硕,妄图借此吸取他生命中一切养分去供给那份痛。


他不怕向女郎说起这些,那些生死来去的细节他早已回想过千万遍。


他怕的是女郎问,她是谁?


他该怎么回答,对于他来说,她是谁?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交往了九年准备结婚的女友。亦是用最多的时间爱、却也夹杂着偶尔的厌倦的女人。他无法对任何人说起,因为他甚至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世上唯一需要他负责的死亡,竟是对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倘若他承认,便如同要去承认,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幸福毁灭。


他怎么能。


凌晨3点,他忽然听见走廊有猫的叫声。隔着墙轻悠地飘过来。喵呜。尾音绵长。他觉得很熟悉,像是他曾经听过的声音。但他脑海里的声音太多了。像是被雨穿透的棚户。天花板上的,屋内,窗外,地板间,瓢泼大雨悉数敲打他们。滴滴答答的声音伴着雷鸣一起,像是一碗被熬了很久的,黏稠的汤。


但那只猫叫了很久。


不似春夜在院子楼道里肆意奔跑的猫咪,叫声多情却涣散。而这只猫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他耳旁。很近。却又依稀很远。像是隔着一层触碰不到的纱。但他仍以为是他的那只小猫在叫。他试图在整间黑暗里找寻那一团倔犟的白。可他没有找到。于是他打开门,看见他的小白猫蹲在他的门前,惆怅地喊着他。白色的毛茸茸的脸。下巴很尖。眼睛颜色不一。如此小。四个月大的小猫也许四斤不到。是他一只手便可捉起的重量,却也是她整个身体与灵魂的重量。


夏夜炎凉的风自走廊流淌而来。那只小猫仰着脖子看着他。


他开门,她也就不叫了。


小猫微张着嘴,看着那个男人弯身下来捡起她,如同捡起遗失在回忆里的旧物。捡起,然后拍拍她身上的灰。手法较之以前略微轻柔。但她早已不怕他所赋予的痛。她第一次爬上七层高的楼。差一点走错。这些楼层彼此之间那么相似,都是走到某处光亮,向右拐便是长长的走道。她走错了几次,可她认得出那些不同。只有这一层、这一扇门外缭绕着温柔的雾。淡如白纱。那是他心里不肯淡忘的人的灵魂。亦是她重回此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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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孝以的脸色忽然缓和了些。


他忽然问她:“你去了哪里?”


可她却将目光投向他身后、悬在黑暗深处的枯萎的纱,她惆怅地喊着:“纱。我的妈妈和妹妹不见了。我看见我另一个妹妹的灵魂。她死了。我忽然就想起你了。”


错位。


孝以看着那只小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忽然笑了。


“难道你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仍旧错位。


她继续向着纱回答。


“像我妹妹那样的‘死后’,我已经帮不了……可是,纱,也许我能帮你是不是?”


这场错位的呼应与对望,结束在孝以温柔的抚摸上。他忽然动容地把她捧在怀里,轻轻裹着。手指从她的前额往后抚摸,这只幼小的生命被他的手指一览无余地亲吻着。小猫软软地贴上他的抚摸,试着改变姿态,学着她多情美艳的母亲,向她根本不爱的人类发出温柔的呼喊。


喵。


他低头看她。纱亦低头看她。


可她只是在说:“所以,我决定回来了。”


然后,仍是夏季。


这城市的夏季漫长,闷热,少雨。他记起她以前对他总结的城市四季,五个月冬季、四个月夏季,春秋各自平分所剩的其他时间。每年三月冬季忽然消失。她穿着的羽绒服很快脱下。变成淡薄外衣。春季有风沙。但几周之后,一切平息,很快是漫长的夏。那份燥热难挡携着满地白晃晃的光与热气,会一直持续到九月底。然后仍旧是几周短暂的秋。秋装尚穿在身,冬季便来了。她如此总结,这座北方城市的四季如此畸形狭隘。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南方,每个季节都刚刚好三个月。四季各三月,一年十二月,完美平分。有酷热,有严寒,有秋高气爽,有翠绿浓郁万物生长的春。她说,那才是完整。这里可不完整。她可不想留在这城市一辈子。这里太不完整。


那是十年前的夏夜,他刚刚毕业准备在这城市找一份工作。她大三,与他交往一年。那年自开春之后,他一直忙于找工作。但总是心有不甘。户口的问题。工资的问题。待遇的问题。他有一份桀骜不驯,自他的童年便尽情滋养,以至于此刻不能放弃。没有完美的工作任他选择,他只是普通的应届毕业生。面试官喜欢他学校里密密麻麻的档案,却不喜欢他冷若冰霜的脸。而他也不喜欢如此形式化的场面。推荐自己。恣情表演。这些在话剧社里他常常见新人使用的手段,此刻他非常不屑。


至今他都不想记起他的第一份工作。她反而认为还不错。他学的中文,但他对报社新闻之类没有热情,后来就在一家食品公司宣传部,写广告词,想宣传语。他觉得一点也不适合他。但之前面试的工作阴差阳错退回,或者当时他看不起这份工作、于是对方另招新人,或者等他回心转意,对方又将条件苛刻。人世间,难以找到完美镶嵌的时刻与弧度,让自身完美贴合,总是磕磕碰碰直至精力与棱角尽失,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蜷缩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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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不想去做这份工作,但如果不去,毕业后档案要被调回。他想回去,可他的父母希望他留在这里。因为这是北方的大城。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的声音可将一切淹没。这样一座应有尽有的大城,不缺他这样桀骜不驯的青年,有更多疲于奔命的人可以替补他。路上随处一喊,也许会有数十人愿意接替他的不甘愿。可他又觉得他该留下来。因为那么多人都留了下来,并且做得那么好。同班他最不喜欢的一个男生,成绩一般般,永远混迹于酒吧,与人嬉笑怒骂。孝以不喜欢他那样丧失灵魂且张扬的人,可那人顺利去了一家大公司,但他不用想那些废物广告词,什么“好吃好玩又好看”,什么“吃了×××,每天睡得香”,他不用想。他去做了销售。每天四处奔波。仍旧与人喝酒,还是要肆意嬉笑怒骂。但他挣得比他多。第一年同学聚会,他买了单。当时孝以坐在一旁,看着他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又低头看着自己腹部平坦的轮廓,孝以嘴角轻狂。但第二年对方开着车,带着时髦美艳的女友出现在同学会,他的啤酒肚却没了。许多人都问他,你在忙什么呢,你在做些什么呢。他说,以前那样拼命太消耗生命,现在渠道打开了,所以自己开了家公司。卖纸张,消耗品,不大不小,但总有消耗。他靠着他的酒量混出来的人脉,靠他人的消耗赚钱。换了车,结了婚。这才第二年。孝以仍旧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肚子瘦了下来,忽然哑然。


漫长的夏季。


热气像是透明的棉絮,不知从何处津贴他的皮肤。让他汗流浃背。热。肆意。却又不知如何抵挡那些看不见的流转气息。他的小猫把四肢摊开,躺在木地板上。用最大面积冷化体内的热量。如果这一处被躺热了,她又起身换一处地方躺下。他低头看着小猫儿小小的瓜子脸,下巴那么尖,多像是他已经失去的她。


他起身翻出空调遥控器,关上门窗,打开空调。


小猫儿仰起头看着一串冷气自沉闷作响的大盒子里吹了出来。她挪动身体,跳到沙发上,迎着出风口展开身子。纱飘到了空调上,看着调皮的小猫在沙发上伸着懒腰。她笑了。孝以亦看着那只猫咪新奇的动作,就像是看见当年天真懵懂的她。他忍不住走过去,捏起那只小猫到怀里,用指尖搔挠她的额头。她的瞳孔渐渐眯起来,头向后仰,彼此对视。


“小猫儿,他好像很喜欢你了。”纱说。


可是孝以并非喜欢她。


他的流连只是因为脑海里止不住的回忆。


第二年之后他就不再去同学会。虽然偶尔赶赴几个人冷清的场子。他也有愿意交谈的对象。那些曾经崇拜他的学弟学妹,未踏出校园之前他们仍然对他有着丰盛的假想与憧憬。每当他看见那些幼稚生动的面孔,他便会想,是不是她也是这样看待他?倘若她也毕业了,也离开校园了,她会怎样?但那时她也大四,正忙碌地找工作。她开朗,漂亮,机遇良多。自他毕业,她顺利接手社团,在学校和外界的表现都不错。她的履历表比他当年更美。导师甚至找她谈话,说有名额可以让她去英国交换再读一年。但她却最终选择了一份与他当年一样的工作。他如此讨厌她,竟然一声不响地为了他就放弃一切。可他又不能埋怨。毕业那天她非常平静地跑来找他,欢愉得如同一只刚刚出世的小猫,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她拥抱他,然后说,以后要一起奋斗哦。他没有说话,搂着她的手有些力不从心。他脑海里纷飞而过无数年幼时的自高自傲谈笑风生桀骜不驯,但一切却最终停留在那只平复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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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对她说,我并不是好选择。


她问他为什么。


他想了很久,但说不出具体的原因。那只平坦的肚子,她不会明白。他又想起他的童年,想起他与此刻落差庞大的曾经。他说他小时候很聪明,很多人夸赞,众人都宠着他,说他是最好的。她藏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笑他,我知道呀。他又继续说,我初中时打了我爸爸。那是我第一次打人。一拳下去,我爸爸居然跌倒了。他只是叫我不要那么冷漠而已。那天有同学在学校说我骄傲,我听了之后很难过,晚饭时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不说。我爸爸就说,你快吃饭。我不想吃。他就说,你怎么能这么冷漠,父母都是好心。我仍然不吃。他还想再说的时候,我忽然就打了他。但他甚至没有骂我,只是叫我吃饭,然后母亲随他进屋去找药。那之后很久我才知道,我父亲当时做了对不起我母亲的事,他以为我知道了,他以为那一拳是我给他的教训。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只是为了别的事而伤心。


她轻轻道,你以前跟我说过呀。


他说,是,我说过。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如此可笑。我第一次冲动的后果,居然是我父母也默许了我的蛮横。我无意中揭露了他的错。所以他默许了我。你觉得好笑吗?这样阴差阳错。他声音淡了下来,轻轻问她,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所有的罪都因为阴差阳错而未被人揭露,反被默许,你会怎样?


她问,你怎么了?


他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


其实他知道。他一直如此骄傲,无人能将他的骄傲与他剥离。但他也知道这骄傲只是他无用的躯壳,他借着骄傲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起来。


他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的他会有人喜欢呢。


他其实根本不擅长演戏,小时候的聪颖很多时候也只是投机。苍劲有力的书法全然只是临摹,有什么难?他一直不理解。但他人的夸耀他都能接纳。这能让他愉悦起来。而那一幕《上帝的宠儿》,他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他如此了解萨利埃利那样的人。他能与她在雨夜对答,因为他演的是萨利埃利,那个罪孽与救赎在内心对抗的自私者,而不是莫扎特那样心无杂念的真天才。


他早知道他演不了莫扎特。她却可以。


演戏需要一颗赤子之心,否则你内心的污垢会被带入你的戏码。但假若你演的本身是你这样满心仇怨的伪君子,你又需要怎样的天赋去展现?你很轻易便能驾驭。因为你内心亦充满仇怨。他阴差阳错地将他内心晦涩阴暗的一面释放出来,却不幸赢得了她永远的追逐。


他知道,可他说不出来。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伸手抱紧了他。其实她亦有许多秘密深藏在心。返回校园取档案的师哥看见她,总是与她打趣。孝以呢。最近如何。我们上次聚会他没有来。她替他圆场,说他最近正忙。但终归是圆场。她知道他不如意,去他家,看见他失落空旷的样子,每天定时看着新闻,偶尔忍不住问她,你觉得谁谁谁那样怎样。谁谁谁便是整日外出酗酒交友,后来自己做起生意来的人。她说,没想到他现在过得不错。他也赞同。是呀。那时候我们还说,这么年轻就像他那么喝酒,太伤身,岂不是拿命在拼。她还是应和他,嗯。她点头。然后他就好过一些,给她看他新拍的照片。从家里去工作单位,每天步行出发,拍一样却又不同的风景。每当他看见她满心欢喜地看那些并无不同的照片,温柔地配合他力所能及的小生活,他总是不忍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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