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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灯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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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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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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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01#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今夜,他的愤怒终于随那只破灭的水泡化为乌有。很多书中都写:瞬间长大。其实长大是那个结果,就像瓜熟蒂落,之前已孕育得足够。梁夏现在平静极了。老鲍和SUV在沼泽里呆上四年,就可算得上终场。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是为了验证警察的智慧呢?还是考察法律的严谨呢?或是单纯履行老鲍在游戏开始前的那个约定?似乎都不是,他没想那么多。毁尸灭迹是本能。


        如果四年中的任何一天,SUV被人从沼泽里掘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可怕。苏杭最小,他走得最早。艾北比自己小,也离开了。自己多赚好些年,够本。梁夏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被老鲍忽悠了一道:良民失踪,四年为限。可老鲍不是。老鲍负案在逃,对于逃犯来说,追诉期可能远不至四年,得视乎他涉嫌的罪行而定。


        法律最重的惩罚是死刑,看来,普世价值中认为剥夺人的生命是最严厉的惩罚。那么,生命的好处在哪里?梁夏停止吹口哨,他记起来其实大家都会死的,为什么迟死比早死好?


        艾北说:没好处。多吃点多拉点多哭点多笑点。


        梁夏找到法律漏洞了:对于不想活的人来说,死刑不构成惩罚,判处他继续活着才残忍。


        法官们都太幸福,所以想不到有人生不如死。


    44 乱骨


    云南是分不清四季的,因为树总是绿色。大观商业城道路旁多的是海棠花,每年看到它们开花就知道春天越来越近了。昆明的花儿总是在身边绽开着,平时不觉得,偶尔离开下就会突然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因为别的城市没有昆明这些美丽的花儿。从90年代初期开始,昆明冬天已经极少见过下雪,绝大部分时间阳光普照,最冷的时间是每年一月,有时天气变坏也刮北风,可这种时候少之又少。


        虽说穿羽绒服的时间最多半个月,菱角还是给苏小若买了件红羽绒服,带粉色毛线帽,外出时可将帽子罩在头上。粗针脚将苏小若脸儿衬得花蕊一般。苏小若皮肤越来越白,五官也日益精致,性格内向的苏小若托腮沉思时,看上去倒真像苏杭亲生女儿。她的小书桌上摆着苏杭照片。不知小妮子出于什么心理,挑了张单人的,然后在另一处摆放苏杭和宋般若的合影。


        苏小若习惯跪在桌子旁看苏杭的照片想心事。那是苏杭在实验室时宋般若拍的,并没有看镜头,专注于桌上那架天平,所以只是侧面。苏小若特别喜欢这张照片,她能看很久,她的眼神让宋般若怀疑她是否正在逐渐理解死亡。她有时也提起想见爸爸,因为幼儿园小朋友都有。为此,梁夏去接过她几回,苏小若却没对他改变称呼,不过她常常会建议小若姐姐和梁叔叔结婚。


        还是艾北说得好,结婚得有所图,哪怕只图有个伴。宋般若也好,梁夏也好,他们都失去了图谋什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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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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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02#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有位先锋作家写道: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所爱的原本就是一个幻像中的人,我们想爱的其实只是梦里自我的虚无。


        当自我也如沼泽地那只水泡破灭时,爱何以为凭?


        宋般若不悲伤,也很少快乐。她说她熟了。


        梁夏常常悲伤,也常常快乐,他说他懂了。


        过去种种都留下了痕迹,当所有一切看上去水到渠成时,却往往无疾而终。


        有件意外加惊喜的事:菱角在股市找到了自信。她每个月都能赚差不多好几千块钱,远远高出她这种学历给人打工所能获得的报酬。


        “我就拿这个当职业。”菱角说,“又不用求人,又轻松。也不怕退休。我总算可以养活自己了。”


        大家都为她欣慰。


        梁夏对宋般若说起艾北建议开饭店的事,宋般若很赞同。开间云南菜馆挺有优势的,地头上关系她爸爸能捋顺,业务上现成有一拨人,她把管理做好就成。


        她只有一个要求:“开素菜馆。”


        她不想再见到火把节那天戴红色头箍的小猪。


        从办理各类执照、到选址、到装修、再到开业只花了不到两个月。


        这样的效率只有宋般若这种官小姐能完成。没了苏杭和艾北,梁夏唯有打游击,宋般若首战告捷,让梁夏觉得自己颇识时务。


        饭馆主营蘑菇。口蘑、松蘑、猴头蘑、榛蘑、肉蘑、青白菌、羊肚菌、鸡枞菌应有尽有。蘑菇和素食肉配在一起可烹调出许多美味。


        饭店不很大,员工也不多,宋般若从自治州请的几个少数民族大厨手艺很好。饭店人气靠积累,好在离研究所和附属医院近,熟人们常来光顾。崔颖也时常带开发区的客户过来。菱角白天在饭店帮忙,闲暇时炒股,下午四点多钟去接苏小若。


        日子有条不紊。


        但梁夏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根据他的经验,凡大变动来临前总是风平浪静,生活总是显得格外美好。他对这种平安的生活深感恐惧。沈谦二审死刑已执行,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他担心宋般若哪天突然暴病身亡,又担心苏小若哮喘复发,还担心菱角毒瘾再犯。毁掉精心维系的一切太容易。


        他的噩梦也多起来。常梦见老鲍。这个矮小的人出现在梦中时,梁夏每每惊骇万分。白天时,他拣起《水浒传》重读:李逵杀人完全不需理由,杀人性起时,一对谈恋爱的农村男女也碍他眼,乱斧砍之,骂人家在做见不得人的事,砍之后,还放火烧屋。梁夏觉得李逵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孙二娘更是索性把杀人升级为经营性生产,梁山所谓好汉几乎全犯有反人类罪,要怎样的冷血和唯我独尊,才能对刀斧下瞬间消失的鲜活生命无动于衷,甚至沾沾自喜?梁夏只不过杀了个老鲍,已夜难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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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但噩梦令他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


        最根深蒂固的恐惧来源于对自己命格的怀疑。他特地去了趟东新村,村长带他找到了村里算命很准的高人。


        村人称王瞎子。生来便眼盲,算命的本事是祖传的。王瞎子劈头便问生辰八字,梁夏一概不知。他连生日都是乱填的,何况具体时辰。王瞎子说,不知八字也可以,摸骨吧。


        王瞎子可能很少活动,所以身量瘦小,脸像大多数盲人那样朝天昂起,双目深陷,似掏空瓤子的丝瓜皮,牙齿东一颗西一颗寥落,还算洁白,很像刚开始长牙的婴儿。他把梁夏从头摸到脚,继之从脚摸到头,往返数次。


        王瞎子把头一摇,再一摇,复一摇。接连三次。伸出根瘦嶙嶙的食指:“骨相依次有麒骨、狮骨、豹骨、鹿骨、熊骨、猫骨、鹏骨、鹰骨、雀骨、鲸骨、鱼骨、龟骨。你混七杂八长了周身,别人虽说多半是混长,也没混成这种样子,总有那么一两根大骨头可定乾坤。像你这样浑身乱骨,命相必定变怪陆离,大吉大凶相间,至吉可富甲一方,至凶则死于非命。”


        这个梁夏不在乎。他想知道另一个问题:“我克周围的人吗?”


        王瞎子吟出四句:“初年必主能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克亲友,官杀兄弟不由人。”


        梁夏久不出声。村长觉得这命凄凉,让王瞎子给圆圆,王瞎子说:“所谓,造物不能两全其美,五行和气,无煞,只是寿命长远,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权聚会,万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亲,孤独终老。”


        梁夏听到这里就开始笑,对村长说:“你让王瞎子算算苏杭和艾北。我看艾北肯定五行和气,苏杭嘛将来必有万人之尊。对了也算算老周,老周已是万人之尊啦。”


        村长耳语:“这样不好,算命讲究心诚,你作弄他会有报应的。”


        梁夏已无心再算,问给多少钱?村长说五块钱就行。梁夏听这么说便给了一百。王瞎子拿在手里摸个不停,村长提醒他:“是一百块唻!”


        王瞎子仍然在摸。嘴里说:“我没有钱找他。你有没有五块的?”


        梁夏说不用找了全给你。王瞎子说,我不要你一百块,我要了你一百块,你的灾我就得替你背。


        村长有五块,掏给王瞎子。


        王瞎子把一百元还给梁夏:“你是有福气的,要是真的差命,我分文不收。有时还倒给钱哩。你不信回去仔细想想看!你的心太高了,得到的福气都不当回事,你若没有天乙贵人相助,你小时候那些灾就足够克死你自己,都轮不到你来克别人。不过帮你的就被你煞到了,非死即伤。我劝你啊,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找个没人的地方,种种地,过完这辈子。不然的话,你周围的人个个被你克死,最后剩你一个,你好意思独活?你做鬼都欠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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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王瞎子的话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梁夏出门后对村长说我请你吃饭吧,算命的钱别人不能帮着出,我又没有零的。


        村长找了间米线馆,梁夏见小锅米线,不免想起艾北。耳边又是王瞎子的话,心中难受极了。他没有点菜。


        村长边吃边安慰他:“你现在不是挺好,有灾都过去了。小宋阿妹开饭馆,你搞蘑菇养殖,多好。”


        “她们也会被我克死的。”


        “算命不要当真,都是骗人的,**说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你看你思想就被迷信捆住了,你不解放。”


        “**是说要破除迷信。他还说要严格遵守科学呢!原话好像是:一切经过实验。苏杭和艾北都是我的小白鼠。宋般若也差点是,不过下次就难说了。”


        “那些都是意外。小苏是生病,在我们这里总共不到两个月,昏过去好几次,连血都咳出来了。这样的身体,呆在穷山恶水的地方,没的好吃没的好喝,发着烧还工作,最后那样子也是必然的。艾北嘛,公家都定性了,是交通意外。那和你也没关系。”


        “分明是谋杀!本来要撞我,被他挡了。”


        “谁要杀你呀?”村长不解。


        梁夏愣了一下:“是沈谦,已经枪毙了。”


        “那还是公平的。你不要什么祸事都揽给自己。我觉得你是好人。天底下还是好人多,你承认不承认?”


        梁夏承认。


        “坏人也没啥好结果,你承认不承认?”


        梁夏正欲摇头,细想之后又不得不点头。


        “那你还愁啥呀?定下心好好过日子,小宋阿妹就靠你多照顾啦,还有小崔阿妹,菱角阿妹,苏小若。”


        “其实她们都能自己照顾自己。女人说依靠男人,不过是给男人面子,她们自己活得好好的。你不知道,最男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啥疯话?女人比男人还男人?”


        梁夏深深一点头。


        村长笑得米线都从鼻子里喷出来了,他很不好意思的用餐巾纸擦鼻子。他说:“小宋阿妹没了小苏多难受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她依靠他的。”


        “那是她爱他。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话题至此,颇为尴尬。梁夏便喊服务员付账。两人出了饭店,梁夏回昆明去,村长送到村口:你咋换车啦?梁夏说原来那辆被偷了。


        回昆明时,经过那片沼泽,时日已久,路基上看不出丝毫痕迹。就连那天晚上推车时压倒的草丛,都重新挺起腰,联成绿茵茵的长带,好似镶在白路两侧的花边。


        山色如旧,路也如旧。


        药山禅师曾指天指地,对李翱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车过俱融市区时,梁夏下车买了两瓶酒,几样卤菜,然后驱车去到小山坳。


        照旧摆开三只小杯,这顿午饭他想和两个弟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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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5#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把王瞎子的话复述一遍,苏杭和艾北都在笑,他们不信。梁夏说:你们为什么不信呀?我觉得挺有道理。


        这次他却醉得快,没喝完两瓶便躺倒睡着。


        风从足底轻轻而来,像王瞎子捏骨头的细手,又似温柔的妻子给丈夫盖被,妻?子?风在叹息,梁夏也徐徐叹息。


        月上中天。月亮大得像苏小若的蜡笔画,金黄浑圆。


        据闻蟾宫有美人,名嫦娥。碧海青天,嫦娥夜望人间,情思纷涌。


        梁夏模糊的想,嫦娥未必是思夫,更大可能是想调动工作。她这岗位和边防哨差不多。一个姑娘站岗是挺委屈的,她没其他灰色收入,唯一好处就是能出风头,所以嫦娥是仪仗兵。嫦娥的退伍申请,玉帝不准。她想跳槽,天宫别的部门慑于老大玉帝,又不敢接收。嫦娥在驻地值了几千年大夜班,又不能旅游,又没人摆龙门阵。换个凡尘女子,早就内分泌失调变作黄脸婆了。


        听说神仙不会老,为什么玉帝有胡子?他们大约老得慢,既然神仙也会老,那神仙会死吗?


        回想最后见到的老鲍,尘满面鬓如霜,熬得这般辛苦只为奔命,却在最后一瞬间看破放下。很多新闻都写:杀人在逃的听见警笛声便心惊肉跳,远远看见警察更是望风而逃,梁夏没到这种程度,他只是睡不好。总梦见杀人,每晚都杀,极累。


        后来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去小山坳睡。从车里拖出行军床架起来,铺上被褥,往往可以无梦到天明。两个弟弟还是照拂他的。他准备打听打听,看附近有没有农民卖地,他想买块地自己盖个小院居住,王瞎子指点得挺对,再种点菜,多逍遥。


        这天,梁夏照旧坐在院里读《水浒》,张局长从院门外进来了。张局长自己找只小凳,在梁夏面前坐下。梁夏默默看着他。张局长和他寒暄,看书呢?最近怎么样?生意挺火吧?梁夏笑笑。张局长专程拜访,只为聊聊天?他们没这种交情。梁夏等待正文。


        张局长也痛快,问:“你原来那辆车哪去了?”


        “被偷了。”


        “怎么不报案?”


        “报案也找不到,丢车的多了。”


        “老鲍呢?”


        “我怎么知道。”


        “老鲍几个月前把宋般若劫走,是你开车去救回来的。”


        “他那车不行,想找辆好的,他劫走宋般若的目的是要抢我的车,我去了以后他就抢车跑了。”


        “那就不是被偷,是被抢劫。”


        梁夏不说话。他这几个月并没有静下心好好寻思如何圆谎,况且圆起来工程太过浩大,那件事不仅阿普奶奶的旅馆住户知道,整条巷子知道,就连研究所和附属医院都传开了。平心而论,他也没有太强烈的求生**。张局上门,他得辩解几句,但他并不报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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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6#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来家里问你,就是没拿你当真正的嫌疑犯。艾北是我侄子,我姐姐去世早,我对艾北比亲儿子还上心,从他工作,到结婚,再到升职,我和姐夫没少操心,艾北从小就乖,我满心以为他这辈子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总想着可算给我姐交代了。谁知道他出事呢!要论难过,谁能比得上我们这些家里人?最近我姐夫身体明显比以前差,我做这行又照顾不上。我知道,你和艾北从小关系就好,想为他讨公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可是国有国法。”张局从梁夏手中取过书翻了几页,“你也觉得梁山好汉那样无法无天说不过去吧?这要是搁现在,老百姓都要上万言书,要求打黑。人人都有执法权的社会将会失去底线,极端暴力。” 张局把书还给梁夏,和颜悦色的问:“你再好好想想,老鲍哪去了?”


        “他开我车跑了。去哪里我不知道。”


        “你带我去你们最后分开的现场看一看。”


        “我不记得在哪里了,很偏的地方。”


        “那次小宋受伤了,对吧?”


        “嗯,擦伤。”


        “你们怎么回来的?”


        “路上拦的车。”


        “拦的什么车?司机什么外貌?口音?”


        “大卡车,司机是本地人,长相不记得了。”


        “小梁啊,你跟我去趟局里,今晚就住那儿,手机也交给我,我去问问小宋,要是她和你说法一致,你明天就能回来。”


        张局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太了解梁夏了,即使他和梁夏从未深交。张局的目光和蔼,可再和蔼也是警察的目光,富于穿透力,洞察秋毫。梁夏不由低下头。


        张局起身,临走前轻拍梁夏肩膀:“自首吧。”


        他的手离开梁夏肩头时重重捏了一下,梁夏感觉生疼。这次市局行动,沈谦团伙除老鲍外,通缉名单上有的全部落网,算是得胜回朝。梁夏抬起头来,张局看去还是个壮年汉子,身板魁梧,可细观察,头发都花白了,斑驳发色下,是长年呆在户外才有的暗铜色脸。张局步伐极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勉为其难。


    45 前程似锦


       小山坳的月色依旧。梁夏支起行军床,铺设妥当,把枕头也放好。行军床的位置在两座墓碑中间,这次他没有躺下去,而是坐着,张开两臂分别围住一座墓碑,每当这样和他们同看风景时,梁夏总是非常满足。


        夜色里,溪流波光粼粼。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小学课文里这样写:泉水泉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进小溪里。溪水溪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进江河里。江水河水你们要到哪里去?我们都要流进海洋里。


        小学生们竖起课本,挺直背脊,齐声朗读。他们围着鲜艳的红领巾,他们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和空气,年轻的女教师声音甜美,她在领读,宋般若是苏杭的同桌,宋般若边念边用袖子偷偷蹭掉桌上的三八线,梁夏和艾北坐在后排,梁夏心不在焉,艾北读得很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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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7#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孩子们声音响亮,他们跟着女教师重复最后两句:


        江水河水你们要到哪里去?我们都要流进海洋里。


        梁夏下意识喃喃念着:我们都要流进海洋里。


        他的声音比童年弱得多,也低沉得多。成年人的声音念课文不好听。这次也没有同学们整齐的呼应,听上去有些怪。


        飞来一片落叶,落在梁夏膝头,未及停稳,又随微风飘开。梁夏没注意到,他还在看那条溪流,


        他坐了整夜。不曾困倦。


        溪流渐趋透亮时,太阳从东方升起。


        车刚开到巷口,阿普奶奶院中飘出的烤面香味已迎来,香味多种:清粥,煎蛋,酱菜,闻着就有食欲。尤以米粥最为浓香,粥面肯定浮着厚厚一层米汤,稍凉后盛起,能用勺子揭出整块的薄皮,那是最营养的。天色仍早,但大多人都已起身,在院子里捡蘑菇。梁夏走到菱角的屋门口,房门半掩,从门缝里看得见菱角坐在桌前抹护手霜。他在门上叩了叩,然后推门而入。


        菱角有些惊喜,忙起身招呼,你等着!我去厨房端早饭来。梁夏坐下,桌上放着一个服装品牌赠送的小台历,卡通手机座,苹果造型的电子钟,电脑显示屏处于待机状态,梁夏随手敲两下,屏幕上显出自己好大张脸,梁夏吓一跳,菱角越来越神奇了,她居然学会了PS,把她自己贴在旁边,看上去很是亲昵。


        端着早餐的菱角让他帮忙把桌面清理开,于是梁夏就把电脑放在床上。菱角先把筷子递给他,梁夏喝了几口粥,他有好久没和菱角单独聊过了,今天得好好聊聊。


        满心想着好好聊,反而无话。菱角咬着油条问,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昨晚又去墓地了吗?


        梁夏倒想起个话题:“我和你说个故事,你听不听?”


        菱角喂他吃油条,梁夏就着她手吃了一口,菱角乐坏了,你说呗你说呗。


        梁夏端起碗先把粥喝光,顿觉浑身暖盈盈的,精神也重振:“从前有个孤儿,没受过什么教育,从小就混社团,多次扰乱社会秩序,后来触犯法律,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国家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和几个兄弟一起当公务员,他很高兴。做公务员以后,他工作卖力,虽然多次遭受误解和非议,但都坚持下来了。他铲除了很多□团伙,也端掉很多黑社会窝点,结果他发现这些□团伙和黑社会窝点,很多都是领导的亲戚,不过好在领导们也没包庇,坏人们都被绳之以法。最后,由于他工作出色,他得到了最高奖励。”


        说到这里,梁夏问:“听出来这是什么故事没?”


        菱角咯咯的笑:“<西游记>!孙悟空最后西天成佛啦!”


        “这结果好不好呢?”


        “挺好的呀,去西天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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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我也去好不好?”


        “好呀,你去吧,然后你给我变金山银山,让我几辈子都吃穿不愁。”菱角越发笑得响。


        今天梁夏胃口特别好,他又吃了只煎蛋,蛋煎得不焦不软正合适,滴了数滴酱汁起鲜,梁夏将蛋黄吸到嘴里,含糊的说:“你记住自己说的,去西天是好事。”


        菱角止住笑声,把头低下来,使劲对住梁夏的脸看,梁夏闷头吃鸡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吃完鸡蛋,他又吃包子,菱角默默把醋碟放在他手边,梁夏吃得很快,说,你收拾一下吧,我还有事得走了。菱角只是看着他,梁夏抓起餐巾纸擦手,站起身出门,菱角跟到门口,梁夏已钻进车里。


        车子在院里倒了几米,掉头开出院外。菱角扶住门框站着,车去极静,连风也未动,树枝垂在院门下,重重绿叶在灿烂晨光中,浓艳如翡翠一般。小鸟们开始吱嘹吱嘹,菱角只是看那空的院门,院门对着巷子的灰石墙,墙上低矮处,是孩子们用粉笔画的小人,小人们四肢细瘦,头颅硕大,身体不成比例,手牵手站成排,系着红领巾,全都是弯弯的笑眼。


        监狱的窗户特别小。这种窗户梁夏印象挺深的,前几年拘留的时候,他曾尝试过是否能掰动窗户上的铁条,因为这些铁条将阳光切割开了,投在脸上,连脸都切割得伤痕交错。他没能撼动,手


        指却痛得要死,还被同监的人报告了看守。


        这一次,梁夏只是靠住床架,任割裂成长条的阳光嵌在脸上,阳光暖得发热,春天已经到了。大观商业城道旁的海棠花该盛开了吧?阳光里甜甜有花香,光线在空气中拢出条倾斜的圆柱,圆柱里无数微尘飞舞,就像小山坳那条奔腾的溪流。梁夏好久没去小山坳了,所以他睡不稳。


        铁门打开的声音过响,雷霆万钧的,犯人们都纷纷起立,只有梁夏不动。


        狱警喊:“6199,6199!”


        梁夏站起身。狱警对他招手。


        这算什么?提审似乎没必要,像他这么配合的犯人大约不多:一审死刑判决并不上诉,只等高法核准后执行。


        狱警态度比往日和善,梁夏走出牢房时,狱警笑问:“你认识丁局呀?”


        梁夏摇头。


        狱警带梁夏到提讯室。里面坐着个四十来岁的陌生警官。狱警对警官敬礼,警官示意狱警离开。


        等房门关闭之后,警官起身来到梁夏面前,他端详着梁夏的脸,同时缓缓在梁夏面前踱个半圆,稍稍停留片刻后,警官把那个半圆继续划下去,绕梁夏缓缓转了几圈,最后他停在梁夏面前。警官神情复杂,他似乎痛苦,但又有些喜悦,那完全不是执法者对罪犯的神态,他甚至比张局长还令梁夏感觉熟悉。他像是个久别重逢的故友,身上有熟人才具备的亲切,可梁夏并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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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09#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警官抬起双手,扶住梁夏肩膀,兄长般温暖的眼神直视他:“我是丁正阳。二十年啦,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丁正阳按梁夏坐下,他的语速快了些:“还记得提石恩和吗?”


        提石恩和。莫干伞。


        那间电影院附近的小派出所,那个给梁夏泡面的小民警。


        梁夏想拍脑袋,可是手铐撞到脸,让他停止了动作,他很高兴:“原来是你呀!这些年你干得这么好。我记得那时候你刚从警校毕业,还在实习呢。”


        “是啊,幸亏你的帮忙,我一出手就破了个大案,要不是你,我现在也未必能发展得这么顺利。我这些年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前两天,宋州长来找我,说你是他女儿的朋友,让我帮忙,看这案子有没有改判的可能。我就和老宋去了高法,调出卷宗一看,你不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小孩吗!这案子你怎么不上诉啊?故意杀人罪也不是都一棍子打死,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你属于过激杀人,有改判的可能,比如死缓,或者有期。你没前科,社会口碑还是不错的。对了,东新村的村长带头,给我送来一封好几个村子村民们的签名请愿书,请愿书签了好多份,不仅我这有,中院、高法都收到了,就连省委省政府他们都送了。你在基金会的时候为他们做了不少实事,这些我们审判的时候都要考虑到。现在你重新给我说一遍案发过程吧,尤其是细节要多提供,这在量刑的时候至关重要。高法那边我还是能说上话的。不过时间已经很紧了,最麻烦的是正赶上严打,但应该有希望。”


        梁夏垂下头,没有立即开口。丁正阳给他倒了杯茶,问,你抽烟吗?梁夏摇头。丁正阳自己点燃一支,吸了两口,说,你也抽一根吧,别紧张,老鲍有很多前科,又是在逃期间犯罪,他比你可严重得多。


        梁夏凝视丁正阳,现在他依稀看出二十年前那个年轻的轮廓来了。


        二十年前,穷途末路的梁夏投入小民警怀中大哭,小民警搂着他安慰: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梁夏裹了满头纱布,在派出所沙发上过夜,小民警脱下警服给他盖在身上。


        那时候梁夏鼓起勇气问:警察叔叔,要是抓住,你有好处没?小民警回答:有啊,我就立功了!提供线索的也立功了!有荣誉呀!我将来分的单位可能也会比较好吧。


        小民警现在的单位真好。他现在的荣誉也真是多。


        梁夏百感交集的,戴着手铐的双手端起茶杯不大方便,他低下头,吹开堆得严严实实的茶叶,茶水太满,有几滴飞了出去,滴在不锈钢铐圈上,将铐圈洗得锃亮。


        “死刑我不上诉。如果死缓,或者无期我会上诉。”梁夏说,“因为要是那样的话,我就见不到我两个兄弟了。有期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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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10#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23:39: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丁正阳保持沉默。梁夏知道他很惊异,他怎么会懂呢?梁夏说:“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都说血浓于水,可我毫无概念。这辈子我最看重就是两个异姓兄弟。他俩不讲任何条件,什么也不图的对我好,但是他们都死了。我这人从来就没安全感,这两个兄弟去世以后,我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是靠着他俩才活过来的,除了他俩,没人真正爱过我,也没人真正需要过我。他们不在了,我这辈子也就过完了。人活一辈子,幸福只在于有人爱你。我不习惯先爱别人,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总希望别人能给我点什么。可我是男人,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给男人什么东西的。世上最理解我的就是这两个兄弟,他们用了我最渴望的方式来让我快乐。他们做到了。只有没经历过这些的人才会说,活人不能成天念着死人,要抬头看未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些话对我来说不适用。”


        丁正阳说:“没事,你随便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就当聊天好了。”


        茶真香。可茶叶略多了点,因此苦味较重。宋般若外婆家的三道茶,头苦、二甜、三回味。似乎到了回味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没想到未来这么短。喝得太猛,烫到舌头,梁夏张开嘴,看上去像在笑。而他也确实笑了。


        “我欠别人挺多的。细数起来,自己都害怕,人要真有来世的话,我怎么还得了。” 他说,“感谢阿普奶奶收留了我,让我有个免费的栖身之所;感谢艾北帮我偷试卷,让我有机会读书;感谢宋般若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那个好奇但不是嘲笑的眼神,让我发觉女孩子的可爱;感谢电影院门口不知名的阿姨,送我到派出所;感谢派出所的小民警,丁局,感谢你让我生平第一次立功,拥有了5000元财富;感谢这5000元,让我念完中学;感谢苏杭,让我进入大学;感谢上我当的老科长,让我开始成为富人;感谢菱角,让我免于那次牢狱之灾;我甚至感谢老鲍,让我知道该怎样去保护女人。


        我早就说过,当觉得足够了,就可以离开。我想我的两个兄弟。我想念和苏杭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夜晚;我想念和艾北喝早茶的清晨。没有苏杭,我不会知道什么是高贵;没有宋般若,我不会知道什么是忠贞;没有艾北,我不会知道什么是温暖;没有菱角,我不会知道什么是信任。


        《Amazing Grace》这歌你听过吗?中文名叫《天赐恩宠》。这些天我睡不好,所以有时间想很多事,我发现,就连我这样的孤儿,都拥有很多东西。我没道理再保持那颗充满愤恨的心,我要的,我得到了,我没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总得为这世界做点什么吧?还有,我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总是拼命想得到认可,想被夸奖,想出人头地。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就容忍我自私一回吧。死刑对我很公平,我没有异议。回头想想,什么遗憾也没有。二十年了,这两个兄弟,他们一直是我的拐杖。我天生是个残废,没有拐杖,我一步都走不了。我已经三十多啦,学不会怎样独自活下去,如果硬要学,我怕我到头发白了的时候,都因为学不会而自卑和痛苦。另一种可能就是,我会寻找新的拐杖,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是多余的烦恼。但如果现在离开,我很快乐。你要是肯帮忙的话,就维持原判好了,不知道能不能申请注射死刑?我想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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