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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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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第八日

序 

  故事第一

  古尔法度向商人借了两百个金币,却去和商人的妻子私通,后来丈 夫回来,只说已把钱还给了他的妻子,那贪财的女人只得承认。

  故事第二

  教士诱奸了一个农妇,留下外套作质;却故意向她借一个石臼;当 他送还石臼时,就向她讨回抵押品,那女人只得气呼呼地把外套还了他。

  故事第三

  三个朋友到缪诺纳河边去找宝石,卡拉德林拾了许许多多石子,以 为宝石找到了,赶回家中。不料妻子见怪,他怒火直冒,把她痛打一顿, 还向其他两个朋友诉苦,不知道他们正在暗笑他。

  故事第四

  费埃索莱的教士想勾引一个寡妇,她暗中叫使女做替身,陪教士睡 觉;一面派兄弟去把主教请来,让他亲眼看到教士做的什么勾当。

  故事第五

  法官正在法庭上听审,三个青年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

  故事第六

  卡拉德林的猪给两个朋友偷了,偷猪人却叫他用姜丸去查究窃贼, 结果反而证明他自己偷的猪,他怕老婆知道,只得又让朋友勒索了两对 阉鸡。

  故事第七

  一位学者爱上一个寡妇,那寡妇叫他在雪地里待了她一夜。后来学 者用计,在炎热的七月天把她骗上荒塔,叫她裸着身子,在烈日中晒了 一天,让苍蝇叮、牛虻咬。

  故事第八

  柴巴发觉妻子和自己的好友私通,立即威胁妻子,把那好友骗进木 柜,再又把他的妻子骗来,在那木柜上行欢作乐,以报还报。

  故事第九

  两个画匠作弄一个傻医生,说是介绍他去参加盛会,晚上他如约赴 会,来到郊野,他们就把他扔进粪沟,使他狼狈不堪。

  故事第十

  一个西西里娘儿骗取了商人的全部财货,那商人第二次重来,佯称 运来更多的财货,向那荡妇借去大宗款项,结果发觉他留下作抵押的只 是苎麻和海水。



  序

  《十日谈》的第八天由此开始,劳丽达担任女王故事内容系述男人作弄女人,或女人作弄男人或男人之间相互作弄。

  礼拜日早晨,晨曦已从东边的最高峰透射出来,黑暗消逝,万物又清晰可辨。这时候,女王和同伴们都已起床,一同出门,在露珠晶莹的草坪上散步。在晓钟已敲、晨祷钟未响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小礼拜堂,就在那里望弥撒。回家后,大家就进午餐,十分欢乐。餐罢,唱歌跳舞,直到女王打发大家去午睡安息,这才罢休。等到太阳西斜,大家依着女王的指示,都来到美丽的喷水池边,团团坐下,少不得又要依次讲起故事来。妮菲尔得到女王的吩咐,首先开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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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一

  古尔法度向商人借了两百个金币,却去和商人的妻子私通,后来丈夫回来,只说已把钱还给了他的妻子,那贪财的女人只得承认。

  今天由我来第一个讲故事,天主这样安排,我也很满意。各位好姐姐,关于女人巧使诡计欺骗男人的故事,我们已说过不少了,现在我打算讲一个男人巧使诡计欺骗女人的故事;但我的用意并不是想借此谴责那男人,而为女人叫屈;恰巧相反,我是要赞扬这个用计的男人,责备那个粗俗的女人。也好让大家知道,女人能欺骗那信任她的男人,男人也同样能欺骗那信任他的女人。说得地道些,这不能叫欺骗,而是天公地道的一报还一报。理由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能够守身如玉,保持自己的清白,就象保卫自己的生命一样,这是一件好事。可是话虽然这样说,我们做女人的,心肠最软,真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所以我主张,女人因为贪图金钱而和人通奸,应该受到火刑的处罚。如果她因为抵抗不了爱情的伟大的力量,而失身相从,那么假使让一个不太严厉的法官判决起来。她是应该得到赦免的,就象两三天前菲洛特拉托给我们讲的普拉托地方的法官审问菲莉芭太太的案件一样。

  从前米兰地方有一个德国的雇佣军人,叫做古尔法度,他身材魁梧,对于雇主十分忠心,这在德国人中是十分少见的。他向人借钱,一向如期偿还,从不失约,因此信用很好,他逢到缺钱的时候,不论多少,总是很容易借到。而且利息总是很低。这位军爷住在米兰的时候,爱上了本地的一个富商的太太。这个有钱的大商人叫做加帕罗洛·卡加特拉丘,是那位军人的好朋友,他的妻子叫做安勃罗佳,的确长得很漂亮。他一举一动,非常谨慎,所以她的丈夫或是别人都毫不知情。有一天,他情不自禁,悄悄递给她一封情书,求她成全好事,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不论她有什么吩咐,他都乐于从命。

  那娘儿三推四让之后,终于给了一个回话,说是她有意满足古尔法度的愿望,但是古尔法度也得答应两件事,第一,要严守秘密,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这事。第二,她正需要两百个金币,他是个有钱的人,这方面要请他帮个忙。假使他肯答应,她就可以叫他如愿以偿。

  古尔法度一向把她看作一个无比高贵的女人,现在看见她竟这样贪财,把本来的满腔热爱都变做厌恶了,他就想用个巧计作弄她一下;于是回话给她。说是她的两点要求,他都可以遵命,还说,只要能博得她的欢心,任何事他都愿意尽力做去;请她约一个方便的时候,他好亲自把钱送来;至于这件事,除了他身边一个出入相随的心腹朋友知道外,是绝对保守秘密的。

  那位太太——我们或者不如说,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听到这回话,好不高兴,就答复他,说是她的丈夫过几天就要到热那亚去了,等他走后,她就会通知他。古尔法度利用这时机,去找加帕罗洛,说道:

  “我因为有件小事,手头短少两百个金币,想来跟你相商一下,不知这一回你是不是能够照平常的利息借给我?”

  加帕罗洛一口答应了,立刻把钱如数借给古尔法度。过了几天,他果然动身到热那亚去;他的妻子马上私下通知古尔法度,请他带着那两百个金币,到她家去欢会。古尔法度就带着朋友来到她家。那个女人早已在那儿等候着了。他看见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朋友的面,把两百个金币交到她手里,对她说道:

  “太太,请把这些钱收了,等你的丈夫回来时交给他。”

  那女人把钱收下,绝没想到这话里有什么用意,还道他因为在朋友面前,所以才这样说,好不让那朋友知道这是给她的过夜钱。她就回答道:

  “再好没有;不过让我先数一数这里有多少钱。”

  她于是把钱倒在桌子上,数了一数,果然是足足两百个金币。她眉开眼笑,把钱收藏起来,回头就请古尔法度到她的卧房去,让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不仅是那一夜她款待了他,在丈夫没有从热那亚回来之前,她还款待了他好几夜呢。

  那丈夫从热那亚回来之后,古尔法度算准他正和他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朋友跑去见他,而且当着那位太太的面说道:

  “加帕罗洛,我先前向你借的两百个金币,后来因为事情不曾办妥,那笔款子没有动用,当即原封还给你的太太了,请你把这笔账注销了吧。”

  加帕罗洛就回头问妻子这笔钱她收了没有。她看见证人都在场,怎好否认?只得说道:“不错,这笔款子我已经收了下来,却忘记告诉你了。”

  她的丈夫就说:“古尔法度,这就没事了。再会吧,我会给你销账的。”

  古尔法度告辞之后,那个上了当的女人只得把那笔可耻的钱交给了她的丈夫。这样,那个善用巧计的情人,不花一文,玩了那个贪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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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二

  教士诱奸了一个农妇,留下外套作质;却故意向她借一个石臼;当他送还石臼时,就向她讨回抵押品,那女人只得气呼呼地把外套还了他。

  大家听了妮菲尔的故事,不论男女,全都说古尔法度把那个贪财的米兰女人玩弄得好;于是女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吩咐潘菲洛接下去讲一个。他就这样说道:

  各位好小姐,天下有一种人,他们老是欺悔我们,而我们却苦于没法报复——我说的这种人就是教士。他们老是象发动十字军东征一样,向我们的爱妻进攻,万一果真给他们攻破闺房,爬上了别人的合欢床,那照他们看来,这种丰功伟业,真好比俘虏了一个苏丹,把他从亚历山德利亚押到了阿维尼翁,那时候,这位大英雄任凭有天大的罪孽也微不足道,可以一笔勾销了。可怜我们世俗之人却没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只好在这班教士的母亲啊、姐妹啊、情妇啊、女儿啊,等人的身上出气泄愤。我现在就打算讲一个乡下教士和乡下女人的恋爱故事,故事并不长,不过趣味完全在故事的结局,你们听完之后,就可以知道,那班教士的话是千万不能句句都相信的了。

  离这里不远,有个名叫伐伦谷的村子——各位小姐即使没有到过、总也听说过——村子里有个十分了不起的教士,精力旺盛,专替太太小姐效劳。虽然他识字不多,但是每逢礼拜天,他总在一株榆树下娓娓动人的向教民宣讲一套劝人为善的大道理,逢到村里有什么人出门的时候,他就赶紧去访问他的妻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样巴结的教士)带了圣水和蜡烛头去替她们祝福,同时少不了还要带一些从市场买来的小玩意儿当做礼物。

  在那许多女教民中,有一个娘儿特别使他中意,那是农民本蒂维涅·台尔·麦索的老婆,名叫白科萝莱。她是一个轻快壮健的农村妇女,皮肤带点褐色,结结实实,对于推磨子这一手,比随便哪一个女人都高强。她又是个玩小手鼓的能手,善于唱“流水峡谷”这一曲。当她回旋起舞时,手里拿着一方艳丽的丝巾,随风飘动,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了。这一切都把我们那个教士迷得神魂颠倒,使他整天在那村子里巡行,一心只想能有幸看到她一眼。每逢礼拜天早晨,如果看到她也到教堂里来做礼拜,他一定要扯开嗓子,马嘶驴鸣似地唱着“主啊怜悯我们!”的赞美诗,好让她知道,他有多么美妙的歌喉;如果那天她不到礼拜堂来,他唱起赞美诗来,就象饭都不曾吃饱似的。不过她的丈夫和她的邻人对他这种种行动始终不曾起疑过。

  为了讨好白科萝莱,他不时地送长送短,有一日送了她一把新鲜的大蒜,这是他在自己的园子里亲手种起来的,据说是全村中最好的大蒜;又有一回,送了她一篮子豌豆,后来又送了她新鲜的虾夷葱、青葱。逢到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就向她眉目传情,半真半假地跟她说笑调情,谁知她忽然规矩起来,只装不懂得这一套,对他无动于中,因此我们的教士始终不曾能达到目的。

  一天中午,教士在村里闲荡,遇见本蒂维涅赶着一匹载重的驴子迎面而来,就问他到哪儿去。他回答道:

  “神父,讲实话,我有事到城里去,这些东西就是带去送给蓬纳科利·达·纪内特莱托的,请他帮我应付一件讼案,天知道为的什么理由,法院里的起诉人出了一张传票,要我到庭去回话。”

  教士听了这话,十分欢喜,对他说道:“我的孩子,你做得很对。我祝福你,但愿你早早回来。如果你遇见拉浦丘或者奈亭诺,别忘了叫他们把我连枷上用的皮带给我送来。”

  本蒂维涅当下答应了,就赶着驴子向佛罗伦萨去了。教士暗想这真是难得的机会,大可以去找白科萝莱试一试自己的运气,他于是迈开大步,直往她家奔去,一走进她的屋子,就嚷道:

  “愿天主保佑!屋子里有人吗?”

  白科萝莱正在堆干草的阁楼上听见他的声音,探出头来答应道:“啊,神父,欢迎!这样的大热天你也不在家里歇歇吗?你来有什么贵干呀?”

  “天主对我的恩典真是太重了,”他回答道,“我是特地赶来陪你的,因为我碰见你的丈夫正在进城去。”

  白科萝莱走了下来,端过一张椅子,开始悠闲地筛她丈夫在连枷上打下来的黄芽菜种子。教士等了一会就说道:

  “唉,白科萝莱,你总是这个样子,不是分明要叫我活不成吗?”

  她格格的笑了起来,回答道:“我干了什么来着呀,竟害得你到这样一个地步?”

  “你什么都没有干,可是天主都答应我干的好事,你却偏偏不答应。”

  “去你的吧!”白科萝莱嚷道,“难道神父也干这种事的吗?”

  “说得对,”教士回答,“我们跟别的男子一样,也干这种事的,为什么不呢?我还要告诉你,我们教士对这个活儿干得比谁都好,因为我们是养精蓄锐的。总而言之,只要你肯乖乖的依着我。保你有说不尽的好处。”

  “说不尽的好处!”她嚷道,“你们神父没有一个不是吝啬鬼!”

  “叫我怎么说好呢?”神父道,“你要什么,请你自己说吧。你要不要一双鞋子,一些丝带,或是一条精美的羊毛腰带?你要什么呢?”

  “呸!”白科箩莱嚷道,“这些东西我多的是,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好,那么请你给我帮一个忙,我也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那么你说吧,你要什么,”神父道,“我一定办到。”

  白科萝莱这才说道:“礼拜六我要到佛罗伦萨城里去一次,把我纺好的羊毛交给他们,还要把我的纺车修理一下。假使你能借给我五个金币——我知道你是借得出的,那我就可以从典当铺里赎出一件青灰色的袍子和我陪嫁过来的一条过节穿的裙子,没有这两样,我就没法上礼拜堂,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假使你答应了,那么以后你要我怎样就怎样好了。”

  “天主保佑我流年吉利吧!”那教士回答,“我身边没带这许多钱。不过请相信我,在礼拜六以前,我一定可以把钱如数带给你,你的要求我怎么好不答应?”

  “好的,好的,”白科萝莱说,“你们这班人全都是嘴上只管胡乱答应,事后就赖得一干二净。你以为我也象琵莉莎那样容易骗上手,过后就给你白白地一脚踢开吗?我的天哪,这样看来,她比一个妓女都不如。要是你不曾把钱带来,那么回去拿了来再说吧。”

  “哎呀,”神父嚷道,“别把我赶回去吧。你看,这会儿恰巧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假使等我回去后再来,说不定有人来打断了我们的好事。那我不知道几时才能碰到这样的好机会。”

  可是她却这样回答道:“那么好吧,你要是愿意去,就去;否则就请便吧。”

  那教士看到这种光景,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决不会迁就他,他想成其好事,非要先付出代价不可,就改变了口气,说道:“唉,你不相信我会把钱带来,那么这样吧,免得你不放心,我把这件天蓝色的绸斗篷留在你这儿作抵押。”

  白科萝莱抬起头来,向教士望了一眼,说道:“真的吗?一件外套?这件外套值多少钱呢?”

  “值多少钱?”教士说,“你要明白,这是‘杜爱’|2~织造的绸哪——不是‘特里爱’织造的——有人还说是‘加特爱’的名产呢。这件衣服,两星期前,我足足花了七个金币向旧衣铺里的洛多买来的,据牛托——你知道他对这一道是最内行不过了——据他的估计,少说些,也给我便宜了五个银币。”

  “有这回事吗!”白科萝莱嚷道,“我的天哪,我想都没想到过。那么把这件斗篷给我再说吧。”

  教士先生这时候急不及待,就马上脱下斗蓬交给了她;她把那斗篷藏好以后,才说道:

  “神父,跟我来,我们到干草棚去,那儿没有人会闯来的。”

  到了那儿,教士抱住她就亲吻,那股热情,真是天下少见,接着就叫她成了天主的眷属,玩了好久之后,才和她分手。他回礼拜堂的时候,光穿着法衣,好象是给人家主持婚礼回来似的。

  他回到礼拜堂,细细一想,一年收下来的蜡烛头,也不到五个金币的半数,因此对这笔钱竟肉痛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把斗篷留下作质,须得想个什么补救的办法,不费一文把那件斗篷讨回来才好。他本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所以不多一会,果然给他想出了一条赖掉这笔钱的妙计。第二天恰巧是一个节日,他打发邻家的一个孩子到白科萝莱家去,向她借一个石臼,说是平格丘和牛托要到他家来吃早饭,他想做些调味品。白科萝莱果然把臼子交给了孩子。到了中午,教士算准本蒂维涅和他的女人该是在一桌吃饭了,就把礼拜堂里的一个司事叫来,对他说道:

  “把这臼子送还给白科萝莱,对她说:‘神父很感谢你,请你把孩子来借臼子时留下作质的斗篷还给他吧。’”

  那司事听了教士的话,来到她家,看见她正和丈夫在一起吃饭。他放下臼子,把教士的话传达了一遍。白科萝莱听见他要讨回斗篷,正想反驳,她的丈夫却怒冲冲他说道:

  “你竟敢收下神父的东西做抵押吗?基督在上,我恨不得在你的头上狠狠地揍一下!赶快把斗篷还给他,你这个瘟女人!以后他问我们要什么东西,哪怕是要驴子也好,不准对他说个‘不’字。”

  白科萝莱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斗篷。交给司事,说道:“请你代我向神父转言,白科萝莱这么说:她已经向天主起誓,这一回她算是领教你,以后你永远也别想再拿她的臼子做调味品了!”

  司事拿了斗篷回去,把她的话对教士说了;教士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你再看见她的时候对她说,如果她不肯借给我臼子,我也不把我那杵子借给她了,这叫做一报还一报。”

  再说本蒂维涅听见他的老婆说着那种话,还道她是受了责备,心里有了气,所以也不以为意。可是白科萝莱把教士恨得什么似的,直到那年酿葡萄酒的时候,始终不曾理睬他。后来教士发狠说是要把她的灵魂送到撒旦那个大魔鬼的血盆大口里去,她这才慌了,加以这时候教士又送来了新酒和炒熟的栗子,因此终究跟他言归于好,一有机会就说笑玩耍起来。教士始终没有给她五个金币,只是替她的小鼓绷上了一张新羊皮,挂上了一个铃,她也只得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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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三

  三个朋友到缪诺纳河边去找宝石,卡拉德林拾了许许多多石子,以为宝石找到了,赶回家中。不料妻子见怪,他怒火直冒,把她痛打一顿,还向其他两个朋友诉苦,不知道他们正在暗笑他。

  潘菲洛的故事引得小姐们笑个不停,他讲完之后,女王吩咐爱莉莎接下去讲一个。她这才收住笑声,这样说道:

  各位可爱的姐姐,我要讲的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是真人真事,不知道是否能讲得象潘菲洛那样逗你们发笑,总之我用心讲就是了。

  我们城里,一向有许多特别的人物,闹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来。不久以前,城里住着一个画匠,名叫卡拉德林,是个头脑简单、性格乖僻的人物。和他时常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画匠,一个叫勃鲁诺,另一个叫布法马可,他们两位都是爱寻快乐的朋友,而且都是十分精明机警,他们和卡拉德林往来,就看中他的愚蠢无知,好拿他来取乐。

  在佛罗伦萨还有一个聪明有趣的青年,叫做马索·台尔·沙乔,生性诙谐,专爱挖空心思,想出种种胡闹的办法来,他听到卡拉德林天生一个简单的头脑,就打算作弄他一下,叫他把天花乱坠的话信以为真,上个大当。

  有一天,这个青年在圣约翰礼拜堂里碰到了他,看见他正独自对着祭坛发呆,原来坛上新近供奉了一个圣体匣,他这时候全神贯注地在看着匣上的浮雕和色彩。那青年觉得要实行他的计划,在这时候、这场合,再好没有了;就把计划告诉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两人就来到卡拉德林的坐位附近,旁若无人地谈起各种各样的珠宝来,只听得马索在说这种珍珠有什么什么的好处,那种宝石又有怎样怎样的优点,俨然是一个内行的口气。

  卡拉德林在旁边听得了他们的谈话,见他们也不避外人,就索性走过去和他们凑在一块儿了。马索见了,心里暗暗高兴,谈得更加眉飞色舞了。卡拉德林忍不住插嘴问他,他所说的那许多具有魔力的宝石在哪儿可以找到。

  马索就说这种宝石大都出产在“本谷地”国,“巴斯克”省的“贝林松”城里,那儿可真是了不起,葡萄藤是用腊肠捆住的,花一个铜子就可以买一只大鹅,外加奉送一只小鹅。那儿有一座完全用帕玛|2~乳酪砌成的高山,居民整天到晚没有事做,只是用通心面、炸肉卷放在阉鸡汤里,煮成鲜羹,抛在地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拾来吃,附近还流着一条小河,河里纯粹是最美好的白酒,一滴清水都没有。

  “哎呀,”卡拉德林嚷道,“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不过请告诉我,他们把阉鸡做成羹之后,又拿阉鸡怎么办?”

  “巴斯克地方的人把阉鸡全都吃了。”

  “你到过那里没有?”卡拉德林问。

  “你问我到过那里没有?”马索回答他说,“嘿,我别说是到过一次两次,一千次两千次都有啦!”

  “那地方离这里有多少里路呢?”卡拉德林问。

  “多少里路程?”马索说,“一百万里都不止,哪怕你花一个晚上也算不出一个答数来。”

  “这样说来,那地方比阿布罗齐还远啦?”卡拉德林又问。

  “当然罗,”马索回答,“还要远一点呢。”

  卡拉德林本是个笨蛋,看见马索讲得一本正经,全无半点说笑的神气,因此只道句句都是真话,深信不疑,就这样说道:“可惜路程太远了些,我拿不出那么一大笔盘缠来;要是近一些的话,老实说吧,我一定要跟你去一次,即使光是为了看他们把通心面尽往地上扔、让我吃个饱也是好的。不过天主保佑你吧,请告诉我,那儿有没有那种具有魔力的宝石呢?”

  “喔,多着呢,”马索回答他说,“那儿有两种十分稀奇的宝石,第一种是‘赛第涅诺’和‘蒙第奇’磨石,把这种宝石做成磨子,麦子倒进去,就磨出面粉来。所以那地方流行着一句谚语,说是天主赐我们恩典,‘蒙第奇’给我们磨石。谁知我们这里独多这种磨石,根本不当它一回事,就象那边的人不把翡翠当作一回事一样;说起那儿的翡翠玉石,堆得比莫莱罗山还要高,一到夜里,我的天哪,发出灿烂的光辉,真是好看煞人!对你说了吧,如果有准能够把磨石琢磨成一对滑溜溜的宝石,镶成戒指,拿去献给那儿的苏丹,那你要什么,苏丹就给什么。

  “还有一种宝石,我们珠宝商叫做‘鸡血石’,提起这种宝石的魔力可真了不起,你只要身边带着这种宝石,那么只有你看得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你。”

  “这真是无价之宝啊,”卡拉德林说,“不过请教你这第二种宝石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马索告诉他,这种宝石只有在缪诺纳河才能找到。

  “这宝石有多大?是什么颜色?”卡拉德林又问。

  “这种宝石大小不一,”马索回答他,“有的大,有的小,不过颜色几乎全都是黑的。”

  卡拉德林把这些话都记住了,便推说有事,告别了马索,打定主意要去寻找这种宝石;不过他觉得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是他的再好不过的朋友,理应也让他们知道,有福共享。这天上午他就到处去找他们,要他们立即跟他一起去寻觅宝石,免得别人捷足先得。他这样找了半天,直到中午过后,才猛地想起这两个人在替法恩扎女修道院工作;他也顾不得天气酷热,自己有没有别的事情,就心急慌忙,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到那里,一看见他们就嚷道:

  “朋友,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我们就要成为佛罗伦萨的最大的富豪了。我方才听到一位诚实可靠的先生说起,在缪诺纳河那儿出一种宝石,你只要把这种宝石佩在身边,别人就看不见你了;所以我想我们应该赶快到那儿去把这种宝石找来,免得让别人先拿了去。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宝石,因为我知道得很详细;找到之后,我们只消把宝石藏在袋里,来到金银兑换商那里,把他们柜台上的金钱尽往袋里扫,好在谁也不会看见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立即致富,也不必再象蜗牛一般,整天在墙壁上涂抹了。”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到这活,心中暗暗好笑,两人相互丢了个会意的眼色,都装出十分惊叹的样子,称赞卡拉德林竟想出这样一个好主意来。勃鲁诺又问他那宝石叫什么名堂,可是卡拉德林这个呆子早把那个名字忘了,只得这样说道:

  “我们只要知道它的功用,名字记不记住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好吧,”勃鲁诺说,“那么它的形状是怎样的呢?”

  “各种形状都有,”卡拉德林说,“不过几乎全都是黑色的;所以我想我们只消看见一块黑石子就拾一块,总会把宝石拾来的。我们别耽搁时光了,让我们就此动身吧。”

  “等一等,”勃鲁诺说;接着又回头对布法马可说道,“卡拉德林的话说得不错,不过照我看来,这会儿就去并不适合,因为太阳正在半天空中,直照着缪诺纳河,把那儿的石子都晒干了,就算那儿有黑石子,也给晒成白石子了’所以你必须一清早乘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去,那你才能找到黑石子。再说,今天是工作日,在缪诺纳河一定有许多人在工作着,我们这时候就去,给他们识破了,他们会抢着拾黑石子,宝石可能就此落在别人手里,我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如果你以为我说的话还有道理,那么照我看,这件事应该早晨去办,那么才能把黑石子和白石子分辨出来;而且还得在安息日去办,这样人家才不会看见我们。”

  布法马可在一旁极力赞同勃鲁诺的说法,卡拉德林终于同意了在那个礼拜日的早晨,三人一同前去找寻宝石。他又再三叮嘱们,这事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走漏风声,因为这回事别人也只是私下告诉他的。然后他又把关于本谷地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告诉他们,还发誓说这完全是真情。

  卡拉德林告别之后,两人就商量好到那天应该怎么办。

  卡拉德林巴不得礼拜日快快到来,到了那天,他一清早就起来,会齐他的朋友,一同出了圣盖罗城门,来到了缪诺纳河,走入河床,顺流而下,开始找寻宝石。卡拉德林求宝心切,所以总是一路当先,连跳带蹦,忽而向东、忽而往西,看见一块黑石头,就扑过去拾了起来,藏在怀里。

  他的朋友跟在后面,偶然也拾起一两块石子,卡拉德林走不多远,胸襟里已经塞满石子,只得兜起下摆(他的衣裳不是照埃诺|4~式裁制的,所以很宽大),用腰带系好,做成一个大袋子;可是不多一会,这袋子又塞满了,只得又把披肩当做袋子,这袋子不久也装满了。

  布法马可和勃鲁诺看见卡拉德林已经装足了石子,而且又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他们就依照预定的计划实行起来。勃鲁诺首先问道:

  “卡拉德林到哪儿去了?”

  布法马可明明看见他就在面前,却故意东张西望,回答道:

  “我不知道呀,不过方才他还离我们不多远呢。”

  “方才,说得好!”勃鲁诺嚷道,“我可以向你担保,他自己此刻正在家里吃中饭啦,却把我们丢在缪诺纳河里象呆子一般寻黑石头!”

  “唉,”布法马可接嘴说,“他不断骗我们又去哄骗哪一个?天下还有哪个象我们这样傻的,竟会拿他的话信以为真,特地赶到这缪诺纳河边来寻什么宝石!”

  卡拉德林听着他们的谈话,只道自己运气好,已经找到了一颗宝石,所以他虽然在他们身边,他们却看不见他,心里好不得意,于是就不作一声,决定回家去了。布法马可看见他转过身来,又向勃鲁带说道:

  “我们该怎么办呢?还是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勃鲁诺回答说,“不过我要向天主发誓,从此以后卡拉德林永远别想再作弄我们啦。如果他此刻象整个早晨一样,就在我们眼前,那我非要用这块石子对准他的脚跟扔去不可,也好叫他有那么一个月,忘不了他给我们吃的苦头!”

  他话刚出口,就已经举起手来,猛地把石头掷去,正打中卡拉德林的脚后跟,痛得他一只脚提了起来,嘴里直喘着气,可是他还是忍住着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赶去。接着,布法马可也拿着他方才拾好的一块石头,对勃鲁诺说道:

  “你瞧,这块石头倒还不错,我但愿它能够打中卡拉德林的腰肢!”

  他话才说完,一块石头已经应声落到了卡拉德林的背心上。总而言之,两人一路上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一边说一边不断拿石子向他身上扔去,直到他们离开缪诺纳河,来到圣盖罗城门,这才把捡拾起来的石子丢掉,在关前站停了一会儿,卫兵们事前已得到他们通知,假装不曾看见卡拉德林,让他走进城去。这件事真叫他们笑坏了。

  卡拉德林的家在马奇那街的转角,他一走进城,直往家里奔去。也是事有凄巧,注定他要闹个大笑话。他方才沿着河流回来,这会儿穿过大街小巷,竟不曾遇到什么熟人,也没有谁向他打一个招呼——可能这时候大家都回家去吃中饭了。他的妻子名叫苔莎,是个秀丽规矩的女人。当他带着那许多石子奔进家中的时候,正好站在楼梯头,她正因为久等他不归,心里很不自在,所以一看见他,就骂道:

  “你真是活见鬼!直到这时候人家饭都吃过了,才回家吃饭!”

  卡拉德林一听见这话,知道自己分明是给妻子看见了,又气又恨,嚷道:

  “嗨,你这个贱人,你在这里吗?你毁了我的法术啦,老天在上,我可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完这话。先跑进小会客室,把兜里袋里的石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气势汹汹,奔到他妻子跟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也不管她双手握紧,哀声求饶,他使尽平生气力、拳脚交加,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

  再说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在城门边和卫兵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就远远跟在卡拉德林后面;来到他的门口,只听得他正在毒打自己的妻子。于是他们便装作才从城外回来,高声叫着卡拉德林。他面孔涨得血红,喘着气,满头大汗,从窗口探出头来,请他们上楼来。这两个朋友装着上了当,很不高兴的样子,走进屋来,看见屋子里堆满了石头,他的妻子头发蓬乱,衣裳给撕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躲在墙角里哭泣,十分可怜。卡拉德林自己却解开了衣裳,气急败坏地倒在另一个墙角里。两个朋友把这一对夫妻打量了一通之后,说道:

  “卡拉德林,这是怎么一回事?屋子里堆满了石头,你是打算造房子吗?”他们看见卡拉德林并不回答,就接着问道:“这又怎样说起?苔莎夫人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分明把她打了一顿。这一切究竟为的什么啊?”

  卡拉德林带着石子赶了这么些路,又不顾死活地打了他妻子一顿,大好的希望成了泡影,心里又气又急,所以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布法马可看他不回答,就板着脸说道:

  “卡拉德林,你听着:不管你为什么生着这么大的气,你总不该这样作弄我们呀,你只说带我们去找什么宝石,却把我们象两个傻瓜似的丢在缪诺纳河里,自己竟悄悄溜走,连‘再会’或者‘去你的’都不说一声。我们觉得老兄真是太缺德了,以后你也别想再来寻我们的开心啦。”

  卡拉德林气吁吁地说道:“朋友,别生气吧,你们误会啦!我——唉,真倒楣哪!——已经把宝石找到了,你们只要听下去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方才你们在路上互相问着我到哪儿去的时候,我离你们十码也不到呀。后来我看见你们转回来,依旧看不见我,我就走在你们头里,彼此只隔着几步路,先赶回家了。”

  他于是从头讲起,把他们当时说的做的全都搬了出来,又让他们看留在自己背上和脚后跟上的伤痕;然后他接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当我带着这里的许多石头进城的时候,那守城的卫兵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你们知道,这班卫兵平常是多么麻烦,他们要把东西一样一样都检查了,才肯放你进去。来到街上,我碰见好几个朋友和熟人,他们本来一定会招呼我、请我去喝酒的;可是现在他们别说跟我讲一句话,就连半个字都没有,因为他们看不见我呀。谁知到了家里,偏偏叫这个该死的瘟女人冲撞了一下,你知道,不管怎么样的宝贝,一碰到女人可就毁啦。本来,全佛罗伦萨要算得我最幸运了,现在我就成了最倒楣的人啦。你想,我怎么不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这种女人!就是杀了她也不足惜呀。唉,当初我第一眼看见她——当初我把她娶到家里来的时候,真是晦气呀!”他越说越冒火,竟又要奔过去打她了。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了他这许多话,也真亏得他们能够忍着不笑出来,还要装出非常惊奇的样子,一面还不住地点头证明他说的不错,后来看见他又怒火直冒。要动手打他的女人了,这才站起来把他挡住了。劝他不必这样,因为这不是她的过失,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既然知道一切宝贝碰到女人就会不灵,那么早就该叫她预先躲起来,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可惜天主不曾使他有先见之明,这或许是因为他命里不该得宝吧——或者是因为他拾到了宝石不曾立刻告诉他的朋友、却存心瞒过他们,因此得到这个报应。

  他们就这样横劝竖说,费了多少唇舌,才使他和他那哭哭啼啼的妻子和解了;他们于是告辞而去,让他对着一屋子的石头,去自怨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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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四

  费埃索莱的教士想勾引一个寡妇,她暗中叫使女做替身,陪教士睡觉;一面派兄弟去把主教请来,让他亲眼看到教士做的什么勾当。

  爱莉莎的故事叫大家听了都很好笑;女王看见她已经讲完,回头吩咐爱米莉亚接下去讲一个,于是她立刻开言道:

  尊贵的小姐们,我们已经讲了好几个故事,都是说明那班修士、神父,以及各式各样的教士怎样百般的勾引调戏我们女人;不过教会里的这种败行实在太多了,一时哪里说得尽,所以我打算再讲一个教士的故事。这位教士看中了一位有身分的女人,他不管这件事做得做不得,也不问人家愿意不愿意,竟然一味痴心妄想,可是那个女人很聪明,略施小技,叫他碰了个大钉子。

  大家知道,费埃索莱在从前是一个很繁荣的城市——我们从这里可以望得见它的一座小山。现在这古城虽然已经荒凉了,但始终是一个驻有主教的教区。在大礼拜堂附近,住着一个有身分的寡妇,叫做碧卡达夫人,她有一个田庄,一座不太大的宅子。因为手边并不怎样宽裕,一年里多半住在那儿。她的两个兄弟和她住在一起,都是温雅有礼的青年。

  这位寡妇年纪还轻,依然娇艳动人,她常到礼拜堂里去做祷告,谁知堂里的一个教士垂涎她的美色,为她神魂颠倒,后来竟开口向她求欢,说了许多肉麻的话。

  这位教士年事已高,可是智能却很低;他秉性傲慢、态度骄横,自以为高人一等,因而目空一切,言语行为,十分可憎,真是没有一个人不讨厌他的。如果说,世上真有人敢于对他不敬,那就要数到那位寡妇了,她非但对他没有好感,简直是看见他就头痛。不过她究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给他厮缠不过,就故意这样说道:

  “神父,能够得到你的爱情,那是多么荣幸啊;我应当爱你,而且是深深地爱你。可是我们的爱情不能超越纯洁的范围。你是一个教士,是我性灵的父亲,而且你又上了年纪,这一切都可以使你不至于有什么非礼的举动;再说我已是一个寡妇,不能象姑娘家那那谈情说爱了。你知道,一个寡妇应当是洁身自好的,所以我希望你原谅,我不能象你要求于我的那样爱你,也不愿接受你那种爱。”

  那教士给她这一番话说得无可奈何,但是他并不因为一回碰了钉子,就死心塌地、畏缩不前了;他还是厚颜无耻,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写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托人带口信给她,甚至每当她来到礼拜堂的时候,又用语言百般挑逗她。那寡妇看见教士死缠住她不放,再也忍受不了,决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因为除此以外,再也没法摆脱他了。

  她先把教士怎样追求她,和她自己所定下的计策告诉两个兄弟,得到了他们的赞同。过了几天,她又到礼拜堂去。那教士看见她来了,立刻迎上前去,依然是得意洋洋,嬉皮笑脸,跟她扯谈。这一回,寡妇对他特别亲热,一见面就温柔地瞟了他一眼,后来跟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场所,听他把老调唠叨了一番,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神父,我听人说,一个城堡,不管怎样坚固,也经不起日夜攻打,终于要失陷;我现在的情形分明就是这样,你不断地用甜言蜜语、种种温柔的行动,向我进攻,你已经把我的决心攻破了;承蒙你这么爱我,我只有答应你的要求了。”

  “夫人,你真是太好啦!”那教士喜坏了,嚷道,“老实对你说吧,我时常在奇怪你怎么偏能支持得这样长久呢?别的女人我一向只消两下子就搞上手了,所以我这么对自己说:‘就算女人是银子做的,也不值一文钱,因为她们都是经不起铁锤一敲的。’不过眼前别提这些话吧——我们几时可以约一个地方欢会呢?”

  “我的爷,说到几时,那么只要你什么时候方便就行,因为我没有了丈夫,尽可以支配自己的晚上;至于约一个地方,我心里可没有谱儿了。”

  “怎么没有谱儿?”教士嚷道:“就在你家里岂不好吗?”

  “神父,”那寡妇回答道,“你知道我家里有两个年青的兄弟,他们和一班朋友日夜进进出出,我家的房子又不大,你果真要来,必须紧闭着口,一言不发,也不能有一点声响,而且还得象瞎子般在黑夜摸索,才好行事。如果你肯答应这样做,那么在我家里也好;因为我的卧房他们是不来的;不过他们的房间就紧贴着我的卧房,只要你轻轻说一句话,隔壁马上听到了。”

  “夫人,”教士回答说,“就这样将就一两夜也不要紧,以后我再想法安排一个比较方便的地方好了。”

  “神父,”寡妇说,“这一切都由你作主好了;不过我求你必须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夫人,”教士说,“你尽管放心好了;不过我想我们最好今夜就成了好事吧。“

  “最好没有。”那寡妇回答道;于是她告诉他应该怎样前来,又和他约定了时间,然后告别回家。

  寡妇家里有个女仆,年纪不小了,一张脸儿可长得真难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丑陋的女人来,原来她长得鼻梁塌,嘴巴歪,嘴唇皮儿厚,门牙露在外面,一双斜白眼,眼皮又红又烂,再配上一身青铜色的皮肤,你简直以为她不是在费埃索莱过的夏天,而是在西尼加利亚过的夏天。这还不算,她的臀部一边低一边高,走起路来,右脚有点儿带跛。她的名字本来叫西乌达,但是因为她长得象一只癞皮狗,所以大家管她叫做“西乌塔扎”。她生得这样奇形怪状,倒也罢了,谁知她还不肯安份呢。当天寡妇把她叫了来,对她说道:

  “西乌塔扎,如果你今天晚上替我做一件事,我就赏你一件新衬衫。”

  西乌塔扎听到衬衫,马上接嘴道:“太太,只要你肯赏一件衬衫,哪怕叫我投到火里去我都愿意,别的更不必说了。”

  “那就好了,”她的女主人说,“今天晚上,我要你在我的床上跟一个男人睡觉,还要对他千恩百爱;不过你千万不可以说一句话,免得给我的兄弟听见,你知道,他们就睡在隔壁房里,过后,我就给你一件衬衫。”

  “跟一个男人睡觉!”西乌塔扎嚷道,“如果有必要,对付六个男人,我也不怕!”

  到了晚上,我们这位圣徒如约而来;两个兄弟依着寡妇的调度,尽在自己房内高谈阔论,让隔壁一声声都可以听到。他只得悄悄溜进寡妇的卧房,在黑暗中摸索到床边,就爬了上去;床上正睡着她的替身西乌塔扎。一切不出寡妇所料,我们的圣徒以为是把情人搂在怀里,就不作一声,把她连连亲吻,她也回敬他;于是教士和她寻欢作乐起来,偿了这许多日子来的相思债。

  寡妇一手布置了这场趣剧,现在就关照她的兄弟可以进行底下的计划了。

  他们轻手轻脚走出宅子,直奔大广场,去见主教。也许老天有意帮忙,那天天气很热,主教本来就在找那两个年青人,想到他们家去喝酒解暑;现在看见他们来得正好,就说了自己的打算,和那两个青年一起来到他们家中。凉爽的小庭院中,火炬点得通明,兄弟两个就在那儿摆出美酒款待贵客,等主教畅饮过后,他们就说道:

  “今晚承蒙主教赏光,驾临小舍,不胜荣幸,我们现在有一样小小的东西,想请主教过目一下。”

  主教不知就里,满口应承;于是兄弟中一人高举火把在前领路,主教和其余的人跟在后面,直来到教士和西乌塔扎同睡的房间。这时候,那教士已经匆匆忙忙骑马奔驰了十来里路,终于筋疲力尽,不管天气有多热,把西乌塔扎搂在怀里,睡着了。

  青年高持火炬,把主教和众人引进房里,让大家把这番光景看个一清二楚。也许因为人声嘈杂,那教士猛然惊醒,看见火光透明,房里站满了人,他又急又怕,慌忙用被蒙住了自己的头。主教厉声斥责他,叫他伸出头来,看看究竟是跟哪个睡在一起。

  那教士这才睁开眼睛,看清自己中了寡妇的圈套。他又上当、又出丑,这时候世界上还有哪个象他这样狼狈不堪的?他只得听从主教的命令,穿好衣服,给赶出寡妇的宅子,被押回自己的房里,随即给监禁起来,听候处分。

  事后主教查问为什么教士会到他们家来和西乌塔扎睡在一起。两个青年把这回事源源本本都说了,主教听罢,很夸奖寡妇和那两个兄弟的手腕,因为他们不曾用流血的方法来报复,而是叫他自取其辱。

  至于那个违反戒律的教士,主教下令叫他苦苦忏悔四十天。可是他为了想吃天鹅肉,何止受了四十九|3~天的罪。最叫他受不了,气得快发疯的是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走到街上,孩子们就要指着他说:

  “看,这就是跟西乌塔扎睡觉的那个男人!”

  这样,那位聪明的寡妇摆脱了厚颜无耻的教士;最快乐的是西乌塔扎,她得到了一件衬衫,还享受了一个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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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五

  法官正在法庭上听审,三个青年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

  爱米莉亚把故事讲完,大家都赞美那位寡妇的聪明,女王望着菲洛特拉托说:“现在该轮到你讲啦。”他立既回答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于是说道:

  各位可爱的小姐,方才爱莉莎提到马索这个青年人,使我放弃原来想讲的一篇故事,改说一段他和他同伴们的趣事,虽说中间不免有几个字眼不太文雅,你们会觉得不好意思出口。可是这故事有趣极了,况且也不伤大雅,所以我决定给大家讲这个故事。

  我们城里的长官有好多回都是由马尔凯斯地方的人充当的,也许你们大家都听到过,这地方的人,品格都很卑鄙,他们都猥琐无聊,简直是些蠢货,而且见钱眼开,赴任的时候,常带着一批法官和公证人同行,这班人并不是法律学校出身,倒象是从田亩里、从皮匠摊上拉来的。

  有一个马尔凯斯人到我们这里来做长官,随带了好多法官,其中有一个自称为尼古拉·达·圣莱比第奥大爷,论他的模样,倒是跟一个锁匠很有些相象,常和别的法官一起出庭,审理刑事案件。

  一班市民尽管并没有什么诉讼,却也欢喜到法庭去走走。有一天早晨,马索寻找他的一个朋友,来到了法庭上,偶然看见这位尼古拉先生,觉得十分触眼,就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只见他头戴一顶油腻得发了黑的法帽,腰带上系着一个小小的墨水壶,身穿一件法袍,却比斗篷还长,总之他的一身打扮都是不伦不类、不登大雅之堂的。可是最惹马索注目的,是他下身的一条裤子,因为他的斗篷又窄又短,坐下来时,遮不到前面,所以可以看到他的裤子只齐到小腿。马索这样把他打量了一会儿,就舍下原来要找的那个朋友,另外去找了两个跟自己一样爱胡闹的朋友来,一个叫里比,另一个叫马泰乌佐,对他们说道:

  “你们如果肯听我的话,那么跟我到法庭去吧,也好见识见识天下少有的一头怪物。”

  他于是把他们带到法庭,让他们看到了那个法官和他那条裤子;两人老远望见就不觉失笑,后来他们走近法官的座位,觉得在那长椅底下很可以藏一个人,那法官的踏脚板又已经破烂得不象样了,躲在底下的人很可以在这里把手伸进伸出。马索就对他的朋友说道:

  “让我们把他的裤子扯下来,这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其他两个朋友都觉得这事不难办到。大家商量好之后,第二天早晨又跑到那里,等到法庭上已经挤满了人,马泰乌佐趁着大家不注意的当儿,爬到那法官的椅子底下,蹲在他脚边。于是马索和里比走到我们这位法官老爷的两边,各人拉着他衣服的下摆。马索先说:

  “老爷,老爷,我求你看在天主面上,别让那一个在你身子那一边的贼骨头逃跑。叫他赔还我的一双长筒靴吧!他偷了我的长筒靴,死不承认,可是不到一个月前,我还看见他拿出来补鞋底呢。”

  里比却在另一边大声抗辩道:“老爷。别听他的话!他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大坏蛋,他知道我来控告他偷我的马鞍袋,所以竟颠倒黑白,反咬我偷了他的长筒靴。其实那双长筒靴放在我家里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许多证人来,譬如我贴隔壁的邻舍特莱卡,卖牛肚子的女人格拉莎,还有一个在圣玛利亚扫垃圾的男人,当他从乡间回来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他的。”

  马索几乎不等他说完,就在另一边高声反驳,对方也不甘示弱,拼命叫喊起来,那法官只得站了起来,把身子凑向他们,好听清楚他们究竟闹些什么。马泰乌佐看见机会来了,连忙从破板的窟窿里伸出两手,拿住法官的两只裤脚管,用力一拉,那法官本是个瘦皮猴子,屁股上又没什么肉,所以那条裤子经不起这一拉,竟当场落了下来。

  那位法官老爷知道自己的裤子给人拉下来了,心慌意乱,想把衣服的下摆拉到前面遮掩,然后坐下,偏是马索和里比两人,一边一个,紧拉住他,口口声声嚷道:

  “老爷,你不替我主持公道,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倒准备退庭了,这可真不应该呀!象这一类鸡毛蒜皮的事,在这城里是用不到翻查什么法律条文的呀。”

  他们这么说时,故意扯起他衣服的下摆,使得法庭上的人个个都看见他没有穿裤子。至于马泰乌佐,他把裤子扯下来之后,早把它丢在一边,悄悄爬了出来,溜出法庭,谁也没有看见他。里比觉得玩笑已经开够了,就说道:

  “老天在上,我发誓要告到长官那儿去。”

  马索放下法官的斗篷,也说道:“不,我不能就此罢休,这次就算来得不巧,下次还要来,来了再来,直到碰巧你不象今天早晨这样手忙脚乱。”

  他们说完,就你往那边,我向这边,一溜烟似的跑了。到这时候,那位在大庭广众之间,被人家扯了裤子的法官才如梦初醒,知道被他们捉弄了。他就查问那两个为了长筒靴、马鞍袋闹个不清的人到哪儿去了;可是他们连影踪也找不到了。他于是凭着老天的奶奶起誓,佛罗伦萨地方究竟有没有在法庭上替法官脱裤子的风气,这一点他非要弄清楚不可。

  市长听到法庭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大发雷霆。后来他的朋友告诉他,他为了贪图省钱,去请了一班蠢货来混充法官,佛罗伦萨人才会在法庭上闹出这种事来,表示抗议。他听了之后,觉得还是不声张为妙,这事才算没有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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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六

  卡拉德林的猪给两个朋友偷了,偷猪人却叫他用姜丸去查究窃贼,结果反而证明他自己偷的猪,他怕老婆知道,只得又让朋友勒索了两对阉鸡。

  菲络特拉托的故事逗得大家笑个不停,他讲完之后女王就命令菲罗美娜接着讲下去,于是她这样说道:

  各位仁爱的姐姐,菲洛特拉托因为听见马索的名字,讲了方才的一个故事;我也同样因为听到了卡拉德林的名字,想到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我想你们听了一定会中意。

  卡拉德林、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是怎样的人物,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介绍了;我现在要告诉大家,卡拉德林在佛罗伦萨附近有一个小田庄,是他妻子的陪嫁。除了庄稼收获外,他每年还可以从田庄上得到一只猪。年年十二月,|1~他总和妻子到田庄上去把猪宰了,把猪肉腌起来。

  有一年,他的妻子不舒服,他独自到田庄上去宰猪,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得他的妻子没有和他一起去,就跟踪前去,好在他们有个做教士的好朋友,跟卡拉德林是贴邻,可以在他家里住几天。那天早晨,卡拉德林刚宰了猪,看见他们来到教士家里,就说:

  “欢迎两位光临。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也是个顶刮刮的庄稼汉呢。”

  于是他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让他们欣赏他的猪。他们觉得那头猪果然肥美,又听卡拉德林说,要把它腌了,作为平日的荤菜。勃鲁诺说道:

  “哎呀,你真是个傻瓜!把它卖了,弄些钱来,大家乐一下,岂不好吗?等你老婆问时。只说被人家偷去,也就完啦。”

  “使不得,”卡拉德林嚷道,“她不会相信我的,她会把我赶出屋去。别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也不干这样的事。”

  他们又替他拍胸撑腰,说了好些话,可是都不中用。卡拉德林也会假客气,留他们吃饭,两人谢绝了,告辞出来,勃鲁诺对布法马可说:

  “我们今晚上把那头猪偷来好吗?”

  “怎样下手呢?”布法马可问。

  “只要卡拉德林的猪放在那儿不动,”勃鲁诺说,“那我自有办法。“

  “那很好,”布法马可说,“我们就去偷吧,何必客气呢?偷来之后,我们还可以和教士大家乐一下子呢。”

  他们告诉教士,教士也赞成他们的主意,于是勃鲁诺说:

  “我们要偷就得略施小计。布法马可,你知道卡拉德林是多么爱贪小便宜,如果别人付账,他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我们不妨把他带到酒店里去,只说教士请我们,略尽地主之谊。请他做陪客,怎么也不能要他破钞;这样他一定会喝个烂醉。他屋里又没有旁人,他一醉倒,猪就容易偷了。”

  他们就照着他的话做去,卡拉德林看见教士非要由他请客不可,果然没命地把酒往肚子里灌,他的酒量又小,所以一下子就醉倒。等到他们离开酒店,时间已经不早,卡拉德林不吃晚饭,就回家去睡了。他进了宅子就倒在床上,以为大门已经关好了,其实门却开着。

  布法马可和勃鲁诺跟着教士回家去吃晚饭;吃饱之后,两人按照预定的计划,带着几件撬门的家伙,悄悄来到卡拉德林的宅子前,看见大门开着,就径自闯了进去,从钩上取下那只猪,抬回教士家里,再把猪藏好,就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早晨,卡拉德林酒醒了,起床下楼,看见猪已不在,门户大开,他就东寻西找,逢人便问,是谁拿了他的猪。可是哪里问得出半点下落?最后他急得直叫道:“唉,真倒楣哪,我的猪给人偷走啦!”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一跳下床,就赶到卡拉德林的家里去,要听听他不见了猪怎样说法。他一看见他们到来,就连声呼唤,快要哭出来似的,嚷道:

  “倒楣啊,我的朋友,我的猪给人偷去啦!”

  勃鲁诺故意走近他身边,鬼鬼祟祟地说道:“真了不起,想不到这一回你倒聪明起来啦。”

  “唉,”卡拉德林分辩道,“我说的是真话呀!”

  “这样就对了,”勃鲁诺说,“只要这样吵吵闹闹,人家就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啦!”

  这句话急得卡拉德林直叫起来:“老天的奶奶,我的猪确确实实给人偷去啦!”

  “妙啊,妙啊!”勃鲁诺说,“就得这么讲,就是这么大闹大喊,叫四面人方的人都听得见,那么人家就越发相信你了。”

  “你真要把我急得去投河啦!”卡拉德林嚷道。“我这样对你说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要是我的猪不曾被人偷去,我情愿去上吊!”

  “哎呀!”勃鲁诺嚷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昨天我还看到它好好地在那儿呢,难道说它生了翅膀飞了吗?”

  “我并没跟你开玩笑,”卡拉德林说。

  “哎呀,”勃鲁诺又说道,“难道真有这一回事吗?”

  “真的给人偷了,”卡拉德林回答道,“这下子我可完啊,我怎么能回家去交账呢?我的老婆决不会相信我;就算她相信了我,明年可别再指望过太平日子啦。”

  “救苦救难的老天爷,”勃鲁诺说,“如果真是出了事,那可太糟了。不过,卡拉德林,你总该记得这个办法是我昨天教你的,所以我决不让你象骗自己的老婆那样把我们欺骗了!”这句话使得卡拉德林直叫起来:“唉,你们为什么要逼得我走投无路、恨不得咒天骂地呀?我告诉你们:我的猪昨夜给人偷去啦!”

  “如果真有这回事,”布法马可说,“我们倒要想个办法把它找回来。”

  “有什么办法好想呢?”卡拉德林忙问。

  “你听着,”布法马可说,“我们可以肯定说一句,那偷猪的贼决不会从印度来的,想必不出我们左邻右舍,只要你能想法把这许多邻舍请来,我就可以凭着面包和乳酪,捉住那个偷猪的人。”

  “慢着,”勃鲁诺插嘴说,“你拿面包和乳酪去试验这班好乡邻,真是白费了心机,我可以断定说,偷猪的贼就在他们中间,可是他一旦料到我们的用意,怎么也不肯来的。”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布法马可问道。

  勃鲁诺回答说:“我们可以备了姜丸和上好的白酒,只说请他们来喝酒。这样他们就不致疑心,都来了。姜丸就跟面包和乳酪一样,是可以通神的。”

  “你这话说得对,”布法马可说,“卡拉德林,你以为怎样?我们要不要这样做?”

  “看在天主面上,”那只呆鸟说,“我求你们这样做吧,我只要知道谁偷的猪,心里的气就平了一半。”

  “好吧,”勃鲁诺说,“我就替你当个差,到佛罗伦萨去来办这两样东西,不过你得把钱给我。”

  卡拉德林身边约莫有四十个银币,他就掏出来全数交给了勃鲁诺。他得到钱立刻赶往佛罗伦萨,在他的一个开药铺的朋友那儿买了一磅上好的姜丸,另外配制了两粒浓烈的沉香丸,外涂糖衣,做得和姜丸一模一样,但是另外加上暗记,可以一望而知,不致混淆。他又去买了一瓶上好的白酒,于是回到田庄,找着卡拉德林,说道:

  “你明天早晨去把你认为可疑的人都请来喝酒,明天恰巧是个节日,他们一定都会来的。今天晚上,布法马可和我要在一个个姜丸上念些咒语,明天早晨好拿来应用。为了我们平时的交情,那时候我一定亲自出马,替你安排一切,照计而行。”

  第二天早晨,卡拉德林照着他的话,把许多庄稼汉都请了来,其中还有不少是暂时住到乡下来的佛罗伦萨青年,大家都聚集在礼拜堂门前的大榆树下。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也来了,他们俩一个拿着一匣姜丸,一个提着一瓶白酒,立定之后,叫大家团团围成一圈;勃鲁诺于是说道:

  “各位先生,我首先要说明这次请大家来的原因,那么诸位如果不高兴,也怪不得我。前天晚上,卡拉德林家里不见了一只肥美的猪,他到现在还没查出是给谁偷去的,不过偷猪的贼总不出我们眼前这许多人当中的一个,他为了要弄个水落石出,所以请你们大家每人吃一粒姜丸、喝一口白酒。大家听好,谁偷了那只猪,一吃到那粒姜丸,只觉得苦得不得了,比毒药还苦,他只好把姜丸吐了出来。所以,为了免得当场出丑,我看那个偷猪的人还是赶快去向教士认罪的好,免得我们多麻烦了。”

  在场的那许多人都说尽管拿姜丸给他们吃好了。于是勃鲁诺把他们排成一行,叫卡拉德林也站在中间,打第一个起,把姜丸一人一粒,分给大家,当分到卡拉德林的时候,他故意拿配制的药丸给他。卡拉德林接到药丸,立即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他的舌头一尝到沉香,觉得苦不堪言,连忙把药丸吐了出来。这时候,大家都彼此注意着,看谁把姜丸吐出来,而勃鲁诺只管挨次把姜丸分下去,假装不曾留意他,只听得背后有人嚷道:

  “哈,卡拉德林,这回事可好玩啦!”

  勃鲁诺立刻回过头来,看见卡拉德林已经把药丸吐了出来,又故意说道:“慢着,也许是不凑巧,他不知怎么把姜丸吐了出来。另外来一粒吧。”

  他又把一粒药丸放进卡拉德林的嘴里,自己就赶去继续分派姜丸。

  先前那一粒丸子已经够苦了,卡拉德林觉得这第二粒更其苦,可是又万万不能再吐出来,他为了顾全面子,只得把它嚼碎了含在嘴里,只见一颗颗象榛果般大的泪珠从他的眼里直淌下来,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得仍旧象第一次那样把丸子吐了出来。

  这当儿,布法马可和勃鲁诺正忙着给大家斟酒;大家看到了卡拉德林这个样儿,都闹了起来,说这一定是他自己偷的猪,有几个人还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众人散去以后,只剩下那两个无赖陪着卡拉德林;布法马可对他说道:

  “我一直断定这只猪是老兄自己偷的,却口口声声骗我们说:猪给人偷去了,原来老兄是舍不得把卖猪的钱拿出来请我们喝一杯酒呀。”

  卡拉德林这时候还是满口留着沉香的苦味,赌咒否认是他自己偷的猪。布法马可又说道:

  “得啦,老兄,说句良心话,你到底把它卖了多少钱,六个金币吧?”

  卡拉德林听见他这样说,真是哭笑不得,偏是勃鲁诺又在旁边说道:

  “卡拉德林,对你说了吧,我们有一个喝酒朋友,他会诉我,你在这里跟一个姑娘私下来往,你有多少钱全花在她身上,照他看来,你一定是把那只猪送给她了。你近来真会玩把戏、耍手段啊。上一次你叫我们跟你到缪诺纳河边去拾黑石子,你一到那里就把我们丢下,叫我们上个大当,还骗我们说,你找到了什么隐身宝石。现在你又要来哄骗我们,起誓罚咒,说什么猪给人家偷去啦,其实你不是把猪送了,就是把猪卖了。可是我们早已领教过你的诡计了,你不必再来这一套了。现在我跟你讲个清楚,我们在一个个姜丸上念了好大一阵咒语,理该有些什么酬谢,现在请你把两对阉鸡送给我们吧,否则,我们只好把这回事去报告尊夫人了。”

  卡拉德林吃足了苦头,却怎么也没法跟他们说个明白,心想要是再叫他们到自己的老婆跟前去火上加油,那就更糟了,只得把两对阉鸡送给他们。他们两人腌了猪,带着阉鸡回佛罗伦萨去了,让卡拉德林在那里失窃了猪又受尽人家的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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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七

  一位学者爱上一个寡妇,那寡妇叫他在雪地里等了她一夜。后来学者用计,在炎热的七月天把她骗上荒塔,叫她裸着身子,在烈日中晒了一天,让苍蝇叮、牛虻咬。

  小姐们听着卡拉德林上当的故事,笑个不停;要不是想到他给人偷了猪,还要赔上两对阉鸡,着实可怜,那她们还要笑得起劲呢。故事讲完,女王吩咐潘比妮亚继续讲下去,她当即这样说道:

  亲爱的姐姐们,一个人存心作弄别人,往往反而上了别人的当,所以刁钻促狭的事不见得真是聪明人所干的。我们听了好几个叫人发笑的故事,其中的人物都受了人家的愚弄,可是还没有人讲过受到愚弄的人替自己报复的故事。现在我就打算讲我们城中的一个女人——说来真是可叹,她不该存心愚弄别人,到后来自食其果,险些儿送了自己的命。我们听了这个故事,不是没有益的,也可以叫我们今后做人多懂些事,不至于作弄别人了。

  不多几年以前,佛罗伦萨有个少妇,叫做爱伦娜,她容貌姣好,出身高贵,家产又丰厚,所以十分爱摆架子。她嫁过人,丈夫去世之后,不愿再嫁,就在家守寡;其实她情有所钟,爱上了一个翩翩美少年。她本没有什么操心的事,托一个心腹侍女做牵线,时常跟他欢会。

  当时我们城中有一个青年绅士,叫做林尼厄里,在巴黎留学了多年,回到佛罗伦萨来,他才够得上称一声绅士,因为他求学的态度完全为了探究因果、明白事理,不象一般人那样读书只为了日后把知识零碎出卖。佛罗伦萨人因为他门第高贵,学问渊博,所以对他都很尊敬。

  大凡最有学问的人最容易陷入情网,林尼厄里就是这样。有一天,他参加一个宴会,在那儿遇见了爱伦娜,见她穿着一身黑衣裳(我们这里,寡妇都这样穿戴),照他看来,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美的了,而在他心目中,哪个男子,蒙天主的恩典,把她那雪白的身子搂在怀里,就是进入了天堂。他一再偷偷地望着她;他知道宝贵的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垂手可得的,所以一心一意想奉承她,博得她的欢心,好称自己的心愿。

  那个少妇可也不曾把眼睛盯在地上,她洋洋自得,左顾右盼,留神可有谁在艳羡她的美容,所以很快觉察了林尼厄里对她的爱慕,就笑着向自个儿说:“今天总算不虚此行,倘若我没有弄错,我已经捉住一只呆鸟了。”于是不时对他眼角传情,故意叫他以为她也有了情意。她认为拜倒在她跟前的男子越多,就越发抬高自己的艳名,尤其是那个占有了她的爱情、享着艳福的男子,更会把她看成一个宝贝。

  我们那位学者如今把他的哲学全都丢在脑后,一心思念着她。又打听得她的家在哪儿,想出种种借口,天天在她家门前走来又走去,只想博得她的欢心。那娘儿胸有成竹,因此越发得意,每次看见他,只装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这位学者后来走了她贴身使女的门路,说自己怎样爱慕着她家的女主人,求使女在她跟前多帮衬几句,成全成全他。那使女满口答应,把他的话全都告知了女主人,她听得放声大笑起来,说道:

  “这个人把他从巴黎得来的一肚子学问都丢到哪儿去了,你可说得上来?也罢,我们就成全了他吧,等他下次再来找你,就跟他说,我爱他比他爱我还厉害呢。只是我得保住自己清白的名声,才好在别的女人家面前抬起头来,他如果真象别人所夸说的那样聪明,那他一定会因此更加爱我了。”

  唉,愚蠢可怜的女人,竟然不知好歹,跟学者斗起智来!

  使女就跑去找到学者,传了口信。他欢天喜地,忙着给她写情书、送礼物,追求得格外热烈了。那娘儿统统受了下来,却除了口头上的道谢外,不让他得到什么实惠。她就这样叫他可望不可即,空巴望了好一阵。

  后来那娘儿把这回事全部告诉了她的情人。那情人不免妒忌起来,还很有些恼她呢。她为了表明心迹,让他知道他猜忌得毫没来由,趁着学者追求得她好紧,就打发侍女去向学者传话,说是承蒙他见爱,却始终没有机会报答他,但愿到了圣诞节那天,就是他们相会的佳期;不知那天晚上。他是否能够到她家院子里来守着,那么她一有方便,就可以出来会他。学者得到这个口信,竟成了全世界最快乐的人了。好容易挨到了那一天,那一个时辰,他就满怀着希望,前去赴约。使女把他领进院子,随手把门锁了,让他在那里干等着。

  屋里边,那娘儿早把情人约来,正伴着他吃晚饭,十分欢乐;饭罢,她才告诉情人她已经把那个学者关在院里,预备怎样发落他,还说:“现在你再不用吃醋啦,你可以亲眼看看我是怎样爱着他。”

  那情人听得她这么说,心里这份高兴可不用谈了。巴不得她马上说到做到。那天里刚巧下过一场大雪,到处都是积雪,只苦了那学者,还不曾在院子里立了多少时候,就觉得冷起来了,他真没想到天气会那么冷,但仍然耐心等着,以为再过一会就够他受用了。

  这时候,那娘儿在屋子里边跟她的情人说道:“让我们到窗口去,从那边格子窗里张望一下,看你的情敌在干什么,再听听他讲些什么;我已经打发使女去招呼他了。”

  他们就走到格子窗前向院里张望(院里的人却望不见他们),只听得使女从另一个格子窗里向学者说道:

  “先生,事情真不凑巧,我家的舅老爷恰巧今晚来探望少奶奶,跟她谈个没了,只得留他吃了晚饭,谁知他老人家到这会儿还不想走呢。不过我看他快走了,少奶奶暂时还脱不出身来,但是马上就要来会你的,她请你千万别等得不耐烦而生气呀,她在里边同样受罪,真把她急都急死啦。”

  林尼厄里只道这是真话,就说:“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在她能分身的时候,不必着急,不过希望她能够快点就快点来。”侍女就丢下他,回房睡觉去了。

  那娘儿在窗边向情夫说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要是我真象你所猜疑的那样。对这个人有了情意,我还舍得眼看他在露天冻僵吗?”这么说了之后,她挽着情夫,两个儿上床去睡了。现在他真是大大放心,跟她在床上寻欢作乐,还把那个倒楣的学者当做笑柄。

  可怜那学者,他冷得没有法想,只好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想借此取暖。其实他就是想坐,也没有地方好坐一坐、躲一躲寒风。他只是把那个舅老爷咒骂着,不该赖着不走,听到屋里边有什么响声,就道是她来开门迎接了,谁知每回都叫他失望。

  那娘儿同情夫两个在房里尽情畅欢,到了半夜,她就跟情夫说道:“宝贝,你对于我们的学者有什么意见?你倒把他的智慧和我对他的爱情、放在天平上比一比,看到底哪个更有分量?前几天我跟你闹着玩,你心里一直打着疙瘩,那么我今晚里叫他冻了半夜。总该叫你消了气恼吧。”

  “心肝儿,”她的情夫回答道,“我现在才完全知道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安慰、我的欢乐、我一切的希望,而我也同样是你的一切。”

  “那么,”她说,“你快跟我亲一千个吻吧,那我好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那情夫果真把她搂紧在怀里,连连亲吻起来,何止是亲了她一千次,而是整整亲了她十万次。他们又这样调笑了一阵,那娘儿才说道:“我们暂且起来一会儿吧,我那个新欢在写给我的情书中总说,他整天都燃烧着一股爱情的火焰,现在我们去看看这火焰是不是低了几分。”

  他们就披衣下床,来到格子窗边,向院子里张望。只见那学者正在雪地里一股劲地欢蹦乱跳,齿冷得格格打抖,好象在同时打拍子似的。这种样子的跳舞,真是天下少见的奇观。

  那娘儿说道:“你怎样说,宝贝?你看,我岂不是不用嗽叭、不用风笛、也能叫别人大跳快步舞吗?”

  “你真有这本领,我的心肝,”他笑着回答道。

  “让我们下楼到门边去吧,你站着别响,我跟他说话,也许听他怎么说,跟看着他跳舞一样有趣呢。”

  他们就轻轻走下楼来,到了门边,那娘儿并不打开门来,只是从门孔里低声叫他。学者听见她的唤叫声,不由得谢天谢地,以为那是来开门放他进去了,就赶到门边,嚷道:“太太,我在这里,看天主面上,快开门吧,我要冻死啦!”

  “喔,不错,”那娘儿在里边应道,“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可真是冷得要命,我真怕把你冻坏了。不过我听说,在巴黎,晚上冷得更厉害呢!此刻我还没法放你进来,因为我那该死的哥哥今晚到我这里来吃饭,现在还没走!不过他快要走了,等他一走,我立刻下楼来给你开门。我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通知你,好叫你不要着急,再安心等待片刻。”

  “唉,太太,”学者发急了,“求你看在老天面上,开了门,放我到屋里来躲一躲雪吧!天又下雪啦——好大的雪哪,现在还下个不停呢!只要让我得到一些儿遮蔽,我就一直等候着你的方便好了。”

  “哎呀,我的心肝,”那娘儿在里面回答,“这不行,门一开,就会咿咿呀呀的发出声响来,我哥哥一定会听见的。我立刻去打发他走,那我就好回来放你进来了。”

  “那么请你快点吧,”那学者央求道,“请你再把炉火生旺了,让我进来烤一烤火,我已经冻僵啦!”

  “哪会有这样的事?”那娘儿说,“你不是常在写给我的情书上说什么你热烈地爱着我,燃烧着爱情的火焰吗?现在我明白了,你一向在跟我说着玩罢了。|1~我得走了,请你安心等着我吧。”

  她的情夫正在她身旁,听着这番话,好不得意。那娘儿说完这话,就和情夫上楼去睡了。不过他们上了床却不曾安安稳稳睡觉,只是寻欢作乐,取笑那个倒楣的学者,就这样把半夜工夫消磨掉了。

  可怜那学者给关在院子里,浑身颤栗,两排牙齿不住在打颤,活象只颧鸟。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是受人愚弄了。他几次想把院门打开,可是哪儿能推得动!此外又想不出其他逃出去的方法,他活象关在笼里的一头狮子。只是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他诅咒天气这么冷,那个女人心肠这样恶毒,那一夜这么长;他还诅咒自己为什么这样愚蠢,后来他愈想愈气,把原来的一片狂热的爱情,变为最强烈的憎恨了。他反复思考种种报复的办法——从前他多么渴望和她亲近,现在想报复的心,竟比从前更加迫切了。

  这一夜,真是亏他挨了过来。直到东方透出曙光,那使女一觉睡醒,才依着女主人的吩咐。下楼来给他开门,还假情假义地说道:

  “真该死,这个家伙昨天竟缠绕了一夜!他叫我们好象坐在针毡上,害得你冻了一夜。可是实情是这样,请你别见怪呀,好在错过了昨夜,将来还有补报的机会。我知道我家少奶奶为着这件事,再没有这样难过呢。”

  那学者正燃烧着一肚子怒火,如果他修养差些,这时一定要发作了;不过他知道如果要报此仇,不能打草惊蛇,所以隐忍了怒火,低声说道:“唉,昨夜里真不好受,我一辈子都不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不过我知道这是怪不得你家少奶奶,承蒙她怜惜我,还亲自下楼来向我解释,给我安慰,但愿正象你所说的,昨夜不能如愿以偿,往后还有机会。请你多多问候你家的少奶奶,再会吧。”

  说完之后,他不再停留,拖着一个冻僵的身子,踉跄回家,一到家里,就钻进被窝,昏过去了。等他苏醒转来,手足已软得没有一丝气力。他连忙叫人请了几位大夫来调理,大夫问明了病源,对症下药,加以他还是年富力强,天气又在回暖,所以过了一个时期,病情逐渐好转,筋也不抽,手足也能活动自如了;复原之后,他把自己所吃的大亏,紧记在心中,外表上却装得比往常更爱慕那寡妇了。

  事有凄巧,用不了多少时候,学者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原来那寡妇所爱的那个后生,厌弃了她,另外结交了一个新欢,把从前的柔情蜜意都献给了另一个女人,撇下她冷冷清清,再也不管了。倒是她跟前的使女还有忠心,眼看女主人终日泪珠涟涟,茶饭无心,替她十分着急,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这失恋的痛苦。

  她正在思量,忽然望见那个学者象往常一样,在她家门口走过,居然灵机一动,有了个好主意,她的少奶奶失去了情人,何不用法术把他召唤来,听说学者的法术很大,她就把这意思向女主人说了。这位太太同样是个没有见识的女人,也不想想如果那位学者果真懂得法术,那他早已先替自己谋算了。她居然听信了使女的话,立即打发她去向学者探问,能不能帮这一个忙,如果承蒙他答应,那么凡是他的要求她无不乐于从命。

  女仆就把女主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向学者传达了,喜得那个学者不禁暗暗嚷道:“谢天谢地:报仇的机会来了,我这么一心爱她,她却害得我好苦。现在要叫这个恶毒的女人吃点儿苦头,也好消我这一口气!”他回过头来却向使女这么说道:

  “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别为这小事烦心,就算她的情人远在印度,凭我这本领,也能叫他立即赶回来投在她脚下,向她讨饶认错。不过到底该怎么办,必须当面奉告,请她几时有空,约好了地点,我一定去见她。烦你把这话转告她,请她尽管放心了。”

  使女归家,回报了女主人。后来她就约了学者在普拉托的圣霸西亚礼拜堂会面。她已把从前叫他险些送了命这回事忘了;两人见面后,他就把情夫怎样待她,以及她自己的愿望和盘托出,请求他出力帮助。

  学者说道:“太太,话虽这么说,我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兼修了魔法,而且自问很有心得,但是凡人作法,深遭天主痛恶,所以我立誓无论为人、还是为己,绝不妄用邪术;可是我爱你爱得这么深。你有什么要求,我怎么样也无法拒绝。即使我为了这一遭破戒,该堕入地狱,只要你吩咐,我就甘心做去。不过我先得向你声明,作法并非象你想象那样容易,尤其是一个女人想挽回男人的爱情,或是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重温旧梦,那就益发困难了。你也许还没想象到,因为这事全得当事人亲自做去,旁人帮不了忙,她还得意志坚定才行,因为这一切都得在深更半夜、荒僻无人的地方,独自个儿进行。我不知道你听了这话是否就吓退了?”

  那娘儿富于热情,欠缺的是智慧,就这么回答道:“我受着爱情的驱使,只要能夺回我那个负心人,什么事都办得到,请快告诉我应该怎样表示决心吧。”

  “太太,”那个怀恨在心的学者说道,“我得替你做一个白蜡人像,代表你想追回的人,等到给你送去后,你必须在那残月如钩的一个黑夜,睡醒头觉的时分,独自一人,手持蜡像,赤身****,跳人河流,洗浴七次,浴罢之后,你还是一丝不挂,爬上高树的树梢,或是荒屋的顶上。手持蜡像,面朝正北。接连念咒七次——咒语的字句我会另外抄给你。念完七次,就有两个绝顶漂亮、世所未见的童女,来到你面前,向你敬礼请安,恭侯你的吩咐;那时你只消依实直说,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她们——可要小心别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说错了——你把话说完,她们受命而去,功德就圆满了。于是你可以走下来,回到原处,穿好衣服,回家去了。不消等到第二夜半夜过去,你的情人就准会赶来,痛哭流涕,向你求恩讨情,宽恕他的过失,从此他就再也不会见异思迁,抛弃你了。”

  那娘儿听了这话,深信不疑,痛苦顿时减轻了一半,仿佛已经把情夫搂在怀里了,就说道:“不要担心,这些我都能够做到,而且我也想到一处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在阿诺纳河上流的山谷,我有一个农庄,靠紧河岸,现在又是七月,到河里洗个浴是非常惬意的。我还记得离河不远,有一座荒塔,塔下搁着栗木梯子,除了偶然有牧羊人走失了牲口,爬上顶去眺望之外,就很少有人到塔上去。我准备在那儿遵照你的指示做去,希望一切做得很到家。”

  那河流、农庄和荒塔,学者本来很熟悉,所以听得那娘儿的打算,好不欢喜,口中却说:“太太,那地方我从没有去过,所以农庄荒塔的地势都不知道,但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样,那的确是再理想也没有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把蜡像和咒语送去。不过将来你如愿以偿之后,知道我的确是替你尽心尽力,那你可不能把你的诺言忘了呀。”

  那娘儿答应他决不食言,就告别了他,回家去了。那学者看见他的计划第一着已经成功,高高兴兴赶回家去,做了一个蜡像,瞎编了一套咒语,到时候就把这两样东西送了去,又附了字条,嘱咐她必须在当夜依他的话做去。万勿延误。他恰巧有一个朋友,住在荒塔附近,所以自己就悄带了仆人,到朋友家里去躲着,好实行他的计划。

  那娘儿呢,也带了使女来到农庄上,一到晚上,她推说要早些儿安息,就把使女打发去睡觉。等睡醒头觉,她悄悄溜出宅子,来到阿诺纳河边、靠近荒塔的地方。她先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只见四野无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就剥下衣裳,藏在矮树丛里,手持蜡像,在河里沐浴了七次;于是又赤身****,手持蜡像,登上了荒塔。

  在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学者已带着仆人,预先躲在荒塔附近的杨柳树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等她赤身****,走过他面前时,只见她那洁白的玉体在黑夜里发亮,又看见她一双乳房和其他部分都长得那么丰腴美好,再想起不多一会儿,她那身细皮白肉就要遭受怎样的折磨,他不觉起了怜惜之心。此外更有一阵肉欲袭来,使他难忍难熬,本来倒挂的东西竖了起来,使他恨不得从躲着的地方冲出来,抱住她求欢。在爱怜和肉欲的夹攻下,他几乎不能自持了。可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是何等样人,从前吃了多大的苦头,为什么会吃这苦头,是吃谁的苦头,他又顿时怒火冲天,把爱怜和肉欲全都赶跑,因此咬紧牙关由她走过去。

  那娘儿登上了荒塔,面朝正北,把学者所写给她的咒语,喃喃背诵起来。他蹑步潜入塔中,把搁在塔顶的梯子悄悄搬走了,于是再静静等候着,看她在上面有什么动静。

  那娘儿念完了七次咒语,就等那两个俏丽的童女降临,可是从寒冷的夜里,直巴望到东方发白,也不见半点影踪。到这时,她才失望了。学者所说的话全不灵验。她又想道:

  “我怕他其实是叫我象他那样空等一夜,好出一口气吧,如果他怀着这样打算,那他就错了,今夜还没有他那夜三分之一长呢,天气冷热也差得多啦。”

  于是她想起天未大亮之前走下塔来,不料梯子已不在那里了。她这一急,好象脚下的地塌了下去,竟一口气回不过来,晕倒在塔顶上了。等她苏醒过来,就放声大哭,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学者作弄她了,她这才怨恨自己不该得罪学者,以后又把冤家当作亲信,自投罗网。她就这样越想越恨自己,再向四周观望,毫无可以走下塔来的办法,不禁又哭泣起来,向自个儿说道:

  “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啊,等到别人发觉你赤身****,待在这里。那时候你的兄弟、你的亲戚、你的邻居——不,还有整个佛罗伦萨人他们将要怎么说呢?人家向来把你当作一个正经的女人,这一下你的名誉可扫地啦;即使你能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白,可瞒不过那个该死的学者,他一定会出来揭发你的。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哪,你这一下失去了心肝般的爱人,又失去了名誉!”她这时候伤心极了,几乎想从塔上跳下,一死了事。

  太阳出来了,她倚墙眺望,看有没有牧童赶着牛羊经过,好托他去叫她的女仆。那学者已在树下睡了一觉,这时醒过来了,看见了她,而她也望见了他。学者先开口道:

  “太太,早安,仙女来过没有?”

  听着这话,那娘儿又放声痛哭起来,求他到塔内来,她有几句话同他说。他倒很有礼貌,依她的话走了过去,她伏在平台上,把头探出在楼梯口,哭着说道:

  “林尼厄里,说真话,从前我叫你受了一夜委屈,那么现在你已经完全报复了。如今虽然是七月,昨晚我一丝不挂,站在这里,可也真冷。再说,我哭得好苦,只恨自己不该捉弄你,又不该这样愚蠢,竟信任了你——我真是有眼无珠!

  “我求求你饶恕了我吧,你是决不会爱我的了,但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就算你不爱我,也为了看重你自己的缘故,请息怒吧,你既然已经向我报复,出了气,那么饶恕了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下来吧。请你千万让我保留着我的名誉吧,你一旦剥夺了我的名誉,以后就是有意归还给我也办不到了。我叫你虚度了一夜,可是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补报你几夜的欢乐。我已经这样向你低头认罪了,你当真是一个君子,我求你就算大仇已报,放过了我吧。千万不要向我们女人逞显威风呀。一头猛鹰攫住一头鸽子有什么光彩可言呢?看在老天面上,看在你自己的荣誉分上,可怜可怜我吧!”

  那学者本来是只记得自己所受的侮辱,现在看见她又是哭、又是求,真是又得意,又心痛。得意的是他念念不忘的大仇已报了,心痛的是眼看她这样出丑受苦,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的恻隐之心终于动摇不了他报仇的意志,所以说道:

  “爱伦娜夫人,从前在大雪纷飞的半夜里,我在你的院子中冻得半死,向你苦苦哀求,求你放我进去躲一躲风雪,虽然我不能够象你这样声泪俱下,婉转动听,可要是那时候你也可怜可怜我,那么现在要我答应你的要求,还不容易?如果你现在忽然比过去爱惜起自已的名誉来,觉得这样赤身****有些不雅观,那么你别来求我,去求另一个男人吧。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冷得牙齿打抖、双脚直跳的当儿,你正赤身****睡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让他来搭救你吧,让他替你送衣服来,替你拿梯子来,请你下来吧,让他来小心保卫你的名誉吧——因为你为了他的缘故,不止一千次象现在这样,拿你自已的名誉去冒险。

  “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呀?只有他来救你才是最合适,你是他的情妇呀,他不来保护你,不来救你,还去保护谁、救谁呢?那天晚上,你跟他两人寻欢作乐的时候,你曾经问过他:拿我的愚蠢跟你对他的爱情比起来,照他看,究竟哪个强。|3~你这个傻女人,叫他来吧,你对他的爱,再加上你们俩的智慧,理该对付得了我的‘痴愚’,把你救出来啊。现在你不必把我不再需要的东西献给我了,假使我当真向你提出要求,你难道还能不答应?假使这一番你能活着回去,那么你去跟你的情人共度良宵吧,从此夜夜跟他享受良宵吧。我消受了一个良宵已经够了,不愿再上第二次当了。

  “还有,你奉承的手段实在高明,你以为叫了我一声正人君子,就能使我宽宏大量,再不计较你的罪恶行为,轻易饶过你了。可是我不象从前那样轻信了,不会因为你说了一句好话,就此昏头昏脑了。我有自知之明,这也得感谢你,我在巴黎留学了这几年,还不及在你那里的一夜受益多。

  “就算我是宽宏大量的,对你这种人也不应该表示宽大。对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还用讲慈悲吗?要消灭它还来不及呢;只有对于人类,才谈得到宽宏大量。我不是什么猛鹰,你也不象鸽子;你是毒蛇,所以我把你看成死对头,要怀着满腔愤恨、拿出全身的力量,来对付你。说实话,我今天只是在惩罚你,算不得报复,所谓报复,要变本加厉、轻拳还重拳,而我现在对待你,还是客气的呢。如果我一想起你的狠毒,真的要向你报复,即使杀死一百个象你这样的女人也不能消我胸中这一口气,因为我杀死你,也只是杀死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罢了。

  “芸芸众生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你难道真是什么天生尤物,能比她们强?我又何必特别爱惜你的花容月貌?只要几年一过,你的额上就要刻满了皱纹,你这几分姿色就给摧毁无遗了。承你的情,叫我一声‘正人君子’,可是我这个正人君子没有给你活活弄死,并不是由于你心不够狠,我用不到感谢你。我只要在世上活一天,就比十万个象你这样的女人活上一千年更有用呢。

  “我今天叫你吃些苦头,也就是要你知道欺骗一个有头脑的人,尤其是欺骗一个学者,会得到怎么样的报;倘使你今天能够逃出这条命,要叫你从此以后,再不敢做这种蠢事。

  “你如果急着要下塔,那为什么不跳下来呀?或许天主会可怜你,叫你跌断了脖子,那么你的痛苦就解除了,而我也成为天下最快乐的人了。我要跟你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运用计谋把你骗上了塔顶;你既然能够愚弄我,为什么不设法自救呢?”在学者这么奚落她的时候,那个倒楣的女人哭个不停,后来太阳愈升愈高,她听得学者把话说完了,就说道:

  “唉,狠心的男子呀,如果那一夜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你,叫你生这么大的气,如果在你的眼里,我是这样罪大恶极,不管我年青美貌,不管我声泪俱下、怎么苦苦哀求,都不能打动你的心,博得你一丝怜悯,那么至少你也得朝这方面想一想:我是因为完全信任你,把我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才让你如愿以偿,使我在这里知过认罪,这样,你也就应该平息一些火气,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吧。如果我不信任你,你虽然报仇心切,也拿我无可奈何呀。

  “看老天面上,请你开个恩,饶了我吧。只要你肯饶恕我这一次,放我下去,从今以后,我就情愿舍弃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只认你做我的情人、我的夫君。虽然你方才把我的美貌奚落得一文不值,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跟旁的女人比较起来,我可以肯定说,我的美貌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是男人追求青春欢乐的对象,而你现在并不老呀。尽管你对我这样狠心,我相信你总不见得当真忍心眼看我走投无路。从高塔上跳下来,死于非命吧;因为只要你当初不象现在那样虚伪,那么我在你的眼里该显得多么可爱!

  “唉,看在老天面上,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阳渐渐热起来了,我受了一夜寒冷,现在真受不住这样的炎热了。”

  那学者跟她谈话,原为的是逗趣儿,就说道:

  “夫人,你信任我是为了想夺回失去的男人,并不是有爱于我,所以应该受到加倍的重罚。使你以为我多亏你自投罗网,才报得了仇,那你真是愚不可及了。我还有其他一千种报仇的方法呢。我表面上假装爱你,其实早在你脚下挖好了千来个陷阱,即使没有今天的事,你不久也势必要跌入其他的陷阱,那时候你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就要比现在厉害得多了。我现在采用这个报仇的方法,并非是为了让你少受些活罪,而是为了可以早日出这一口气。

  “哪怕我条条计策都失败了。我还有一支笔,我要用这支笔淋漓尽致地写出你的丑史,传到你的耳里,叫你千悔万恨,一天有一千次愧不欲生。那笔杆子的厉害,只有曾经身受的人才能想象得到。我向天主起誓(他帮助我这一回报仇雪耻,但愿一直帮助我到底!),我真想把你的种种丑事都写出来,别说让别人谈到了,就是让你自个儿谈到了,也包管叫你羞得要挖去自己的眼珠,再也不要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的人影了。大海由小河汇流而成,你能埋怨大海吗?

  “我已经讲过了,我再也不稀罕你的爱情,也绝对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如果你有本事,你还是去做他的情人吧。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我很恨他,现在我却反而感谢他了,因为他叫你受了罪。

  “你们女人只爱那班小伙子,爱他们皮肤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笔挺,又会跳舞,又会比武;其实一个中年男人哪一样不及他们?而他还懂得许多小伙子不知道的事情。你们总以为小伙子骑起马来劲头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赶十来里路。我也承认,小伙子在绣榻上跳起舞来横冲直撞,确实有劲,可是中年的男人经验丰富,能够搔着痒处。好比那香甜精致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实惠些。再说横冲直撞会把你(即使你怎样年青)弄得筋疲力尽;稳扎稳打虽然行动缓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们这班没头脑、好象家畜般的女人呀,你们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点你们就看不见了。一个小伙子是不肯占有了一个女人就满足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还自以为有这样的权利。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你凭着切身的经验,就是一个现成的证人。那班小伙子自以为理该受到女人的宠爱和崇拜;他们扬扬得意,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多少多少情妇。难怪有许多女人宁可和教士私通,正因为他们守口如瓶呀。你或许要说,你的私情只有我和你的贴身使女两个知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错了。不管在他的周围还是在你的周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谈着你们俩的事,不过你自己听不见罢了,因为最有关系的当事人。往往总是最后一个听见。再说,那班小白脸无非是看中你的钱;而中年人却情愿送钱给你用。

  “所以我对你说,你看错人啦,你既然情愿跟他相好,那么和他相好到底吧;你从前嘲笑我,现在也到来找我吧。我已找到一个情妇了,她胜过你几倍,她比你聪明,能够了解我。如果你躲在高台上,还不明白我说话的用意,那么你纵身跳下来吧。等你的灵魂直跌进地狱里去|5~之后(这点我毫没疑问),你就可以知道,我眼看你跌得粉身碎骨,是伤心还是开心。不过我但怕你是不肯牺牲自己让我开心开心的。我教你一个办法:如果太阳晒焦了你,那么只要想想你叫我在大风大雪的夜里受冻的情景,那么冷热一调和,你就不会太灼热了。”

  可怜那娘儿听学者的口气分明绝不肯饶恕她了。就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道:

  “唉,既然任凭我怎样向你求饶也不能打动你的心,请你为了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而怜悯我吧!听你说,她比我聪明,而你已获得了她的芳心;为了爱她的缘故,请你饶恕了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穿了下来吧!”

  学者听她这么说,笑了出来,又看见太阳已近中午,就说道:

  “嗳,你既然拿我情人的名义来求我,那我倒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你了。告诉我衣服在哪儿。我去给你拿,好让你穿了下来。”

  那娘儿信以为真,稍觉心宽,就告诉他衣服藏在哪儿。谁知学者走出塔外,吩咐仆人监视着。不要让别人走进塔去,等他回来再说;这么吩咐之后,他就径直回到朋友家里,安闲自在地吃了午饭,然后独自午睡去了。

  那娘儿留在塔顶上,虽然因为存着幻想,精神稍为振作了些,但是阳光愈来愈热,她只得坐了起来,爬到靠墙的一小块阴影里,这样等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一会儿盼着学者替她拿衣裳来,一会儿又完全绝望了。她这样胡思乱想,加以一夜没闭上眼,又忧伤过度,后来竞昏昏入睡了。

  现在已是烈日当空,万道火光直射在她那娇嫩的肉体上和没戴帽子的头脑上。可怜她的嫩皮肤经不起毒日头的无情烧炙,竟裂开来了,直烧得她从梦乡中痛醒过来。她忍不住把身子动一下,那晒焦了的皮肤竟就象烧焦的羊皮一样,稍稍一扯,就一块一块裂开来了,同时她又感到剧烈的头痛,仿佛刀劈一样——这还用得着奇怪吗?那平台变得沸烫火热,使她踏不下脚、坐不稳身子,哭哭啼啼的,躲到东也不是,躲到西也不是。加以这时候一丝风都没有,苍蝇牛虻成群飞来,栖集在她身上,狠狠地叮着她那裂开的皮肉,叮一口就象有一把利剑直刺进她肉里,因此她双手不断乱挥,忙着驱除虫子,一边咒骂她自己,又咒骂她的命运,咒骂她的情人和那个学者。

  烈日在头上烧炙,苍蝇牛虻又在周身乱叮乱咬,肚里又饿,更难堪的是:口里又渴,皮开肉绽,痛如刀割,心如乱麻,她勉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打算一看见人影,一听到人声就高声呼救,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可是合该她倒楣,那天酷热,附近的农夫都不下田干活,只在自己的屋边打谷子,所以除了断续的蝉声和滚滚的阿诺纳河外,她竟什么声息也听不到。阿诺纳河就在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即,害得她口更渴了,同样地,她望见了一丛树,一块荫凉的地方。一所房屋,真是羡慕得要死。

  这个倒楣的女人所遭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头上是火一般的太阳,脚下是灼热的平台,苍蝇牛虻只顾在她周身乱咬,她一身细皮白肉,昨夜还在黑暗里晶莹发亮,现在浑身红肿,鲜血淋漓,竟变成红土般的颜色了。不论哪个看到她现在这副情状,都要以为她是天下最丑陋的东西了。

  她就这样没有指望,也无计可想,恨不得一死了事,直熬到太阳快要西斜。再说学者一觉醒来,想起了那位风流娘儿,就回到塔边,看看她究竟怎样了,同时吩咐仆人回去吃饭。那娘几听见他的声音。拚着最后一点力气,也顾不得浑身的痛苦,挨到平台的出入口,哭着说道:

  “唉,林尼厄里,你报仇报得太过分啦!我害你在我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但是你使我在这塔上给毒日头晒了一天——不,在烈火里烧了一天,饥饿口渴得要死!我凭着天主的名义,求求你上来把我杀死了吧,为的是我自己没有勇气下这毒手,为的是我受尽折磨、只求死不想活了。倘使你不肯给我这个恩惠,那么最低限度,也得给我一杯水。让我润一润嘴唇,我的身体里好象火一样在烧,光靠我的泪水是不够的呀!”

  学者听着她嘶哑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又约略望见她那被晒焦的躯体,听她说的一番话也着实可怜,因此不免多少生了一些伶悯之心,可是他仍然这样回答道:

  “恶毒的女人,如果你要死,就得你自己动手,可别指望死在我手里!你要我给你一杯水解渴,可是想一想,我在大风大雪里受冻的时候,你可曾送一盆炭火让我取暖?还有一点我是不甘心的!我冻坏之后,用烧热的臭粪来治疗,多么难闻;而你热坏了,却用沁人肺腑、芬芳扑鼻的玫瑰花露洒遍全身,这有多么适意。再说我冻了一夜,几乎变成残废,甚至性命都不保了。而你不过皮肤略为有些炙伤和剥落罢了,蛇蜕了一层壳,自会变得更加美丽。”

  “唉,我真是倒楣啊,”那娘儿嚷道,“但愿天主把这样得来的‘美丽’送给我的冤家吧!你真比野兽更残忍,怎么能拿这样毒辣的手段来折磨我呢?即使我惨无人道,杀了你全家,也不过落得这样的报应罢了。真的,即使是个卖国贼,让敌人屠杀了一城的男女老少,他应得的刑罚也不会比我受到的更残酷了。你把我放在火热的阳光下烧灼,让牛虻咬、苍蝇叮,你现在连一杯水都不给我!你要知道,就是那明正典刑的杀人犯,在他就刑的时刻,要求喝口酒,也照例要答应他的。你既然铁石心肠,眼看到死去活来,也不能动你丝毫怜悯,那我只有耐着性子等死,让天主来拯救我的灵魂吧。但愿你这种行为不曾逃过天主的眼睛!”

  她说完之后,就万分痛苦地把身子拖到平台中间,再也不存逃生的希望了。在万般痛苦中,最难熬的就是口渴得要命。几乎一次又一次地叫她昏了过去,她苏醒过来,就痛哭自己命苦。到了晚祷时分,学者觉得这口气已经出够了,就吩咐仆人把她的衣裳用自己的斗篷裹起来,一起来到她的田庄,只见那使女正坐在大门口,神色十分焦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对她说:

  “大姐,你家少奶奶怎么样了?”

  “先生,”她回答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看她上床安睡,可是今天早晨走进她的卧房,人已不在了,我四处找寻,都不见影踪,我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中急得要命。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儿她的消息?”

  他回答道:“要是我叫你跟她一起去,那就好啦,那我不但惩罚了她,也可以惩罚你的罪恶了!不过请放心吧,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总要叫你吃些苦头,看你下次敢不敢再欺侮人!”

  于是他回头对自己的仆人说道:“把衣裳给她吧,告诉她到哪儿去找她的少奶奶。”

  仆人就把衣裳拿了出来,使女接过衣裳,认得果然是女主人的,又听得林尼厄里的那番话,只怕女主人已经给他们杀害了,差点儿叫喊起来;等学者一走,她就带者衣裳、流着泪,急急忙忙向荒塔赶去。

  那一天,那娘儿的田庄里,恰巧有一个庄稼汉走失了两只猪,到处找寻。学者刚走之后,这庄稼汉就来到荒塔边,东张西望,寻找失猪,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哀哭声,就走进塔内,大声喊道:

  “谁在上头哭呀?”

  那娘儿听出是佣工的声音,就叫着他的名字,说道:“看在老天面上,快去把我的使女找来,帮她想法上来救我吧。”

  那庄稼汉也听出是女主人的声音,答道:“唉,太太,谁把你放到塔顶上去的呀?你的使女已找了你一天啦,但是谁想得到你却在这里呢。”

  他于是把移去的梯子放回原处,用柳条扎好梯上的横档。正在这个当儿,那使女赶来了,她进了塔内,迫不及待地拍手嚷道:

  “我的少奶奶,你在哪儿呀?”

  那娘儿听见她来了,拚命嚷道:“哎呀,我的亲妹妹,我在塔顶上呀,别哭啦,赶快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使女听见女主人的声音,这才略微定了心。庄稼汉把梯子扎好放好,便帮着她爬了上去,她上了平台,只见她的女主人赤身****,奄奄一息,躺在平台上,不象一个人,倒象是一块刚从火里箝出来的木头。她一见这种惨状,不禁抓着自己的面孔,号啕大哭,好象她那亲爱的女主人已经死了一般。那娘儿拿天主的名义求她别闹出声来,快帮助她穿上衣服。她从使女口里,得知除了那送衣服来的人和这儿的佣工,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哪里,因此又稍微宽慰些,求他们千万别把这事声张出去。

  他们这样讲了几句后。那娘儿因为不能行动了,就由庄稼汉把她抱下塔来,使女跟在后面,一不小心,从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大腿,痛得她大声吼叫,好比一头狮子。那庄稼汉急忙把女主人放在一片草地上,回头来照顾使女,看见她已跌断了大腿。又把她抱起来,放在草地上和她的女主人躺在一起。那娘儿只望使女照顾她,谁知她也跌坏了,真是祸不单行,她越想越苦,竟又放声大哭起来,好不悲惨,害得那庄稼汉不但没法安慰她,反而陪她一起淌泪了。

  这时候太阳快要下山,眼看就要夜色苍茫了,那庄稼汉依着女主人的意思,赶回自己家中,叫他的妻子、两个兄弟带着一块木板,一起回到荒塔边,把使女放在木板上,抬回家去。那么稼汉还带来一瓶冷水,让女主人喝了,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抱着她走回家去,把她送进房中。

  庄稼汉的妻子伺候她吃了稀饭,又帮她解开衣裳,扶她上床睡觉。他们当夜设法把主仆两个送回佛罗伦萨。那娘儿本来十分狡猾,捏造了一篇谎话,说什么她们遭到凶神恶煞的作崇,因此两人得了这种怪病;居然骗得她的兄弟姊妹和其他的人个个相信。大家立刻请医生来替她调理,她忍受剧烈的痛楚,发了一场高热,脱了几次皮,还并发了其他的痛症后,总算逐渐痊愈了。那使女跌断的一条腿,也同时医好了。那娘儿吃了这个大亏后,从此死心塌地,忘了她的情人,再不敢卖弄风骚,愚弄男人了。那学者听说使女从塔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觉得这仇报得好不痛快,也就不去揭穿她们的隐私了。

  这就是一个愚蠢的少妇存心捉弄别人而得到的报应。她只道一个学者也象一般人一样,是好欺侮的,却不知道学者多半是比魔鬼还精明呢。所以,各位姐姐,千万别愚弄人,尤其是学者,更加愚弄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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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八

  柴巴发觉妻子和自己的好友私通,立即威胁妻子,把那好友骗进木柜,再又把他的妻子骗来,在那木柜上行欢作乐,以报还报。

  小姐们听说爱伦娜遭到那样狠心的报复,都为他难受;她们又认为,那个学者未免做得太凶狠,太不近人情,甚至太残酷,可是爱伦娜也是罪有应得。这样一想,小姐们就不怎么同情她了。潘比妮亚讲完了故事,女王吩咐菲亚美达接下去讲,她顺从说道:

  可爱的小姐们,我想,你们刚刚听到那个学者那么狠心,一定多少有些难受,所以让我来讲个欢乐的故事来平息一下你们的恼怒。这故事很短,说的是一个青年受了人家的侮辱,却能够心平气和,至于他所来取的报复手段,那更是一点也不粗暴和激烈。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一个人受了别人的伤害,只要适可而止地报复一下就是了,实在不必做得太过火。

  想必你们都知道,从前西埃那地方有两个青年,一个叫做斯平纳罗丘·泰涅纳,一个叫做柴巴·第·明诺。两人都是门第高贵,家道殷实。他们都住在堪莫利亚街上,而且还是贴邻,交情之厚,宛如亲兄弟一般,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密,经常在一起。他们都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

  且说那斯平纳罗丘到柴巴家里去走动得太勤了,柴巴在家他也去,柴巴不在家他也去,因此和柴巴的老婆处得很熟,最后竟发生了关系。两人就这样明来暗往,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发觉。有一天,柴巴明明在家里,他妻子却当作他出去了,斯平纳罗丘来找他,他妻子说,柴巴不在家,于是斯平纳罗丘立即走上楼去,见她独自一个待在客厅里,并无旁人,马上就抱住她,彼此亲吻起来。柴巴在一旁把这些情形都看在眼里,不做一声,只是躲在原处静看下文如何;不一会,果然看见他妻子和斯平纳罗丘两人挽着臂膀,走进卧房,锁上房门。他自然不禁大为恼火;但是马上转了个念头,心想,如果把这事情声张出去,非但于自己无补,反而只有更丢面子;为今之计,莫如想出一个办法来,既使自己能够报仇泄愤,又使得家丑不致外扬。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于是一直躲藏在原来的地方,让斯平纳罗丘和他妻子欢乐,只当作不知道。

  斯平纳罗丘一走,柴巴就走进卧房,只见他妻子还没来得及把头巾戴好,原来斯平纳罗丘和她玩乐时把她的头巾拉下来了。她丈夫问道:“你在干什么呀?”

  她说:“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柴巴说:“不见得吧,我看见了一些我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呢。”

  接着,他就把他亲眼看见的那一幕说了出来,他妻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支吾了半天,只得向他一一招供,因为她和斯平纳罗丘的来往怎么也抵赖不了。招供以后,她又哭哭啼啼地求他原谅,柴巴说:

  “娘们儿,你听着,你犯下了这样的过错,要想获得我的宽恕,除非依我一件事。我要你去关照斯平纳罗丘一声,叫他明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到了快打第二遍午祷钟的时候就托词把我撇开,来找你取乐。等他一到这里,我就回家来,那时你一听到我的声音,赶紧就叫他躲到那个柜子里去,把柜子锁上。这些事都做好以后,下一步我到时候再吩咐你。你用不着担惊受怕,我决不会伤害他的。”

  他妻子只得顺着他的意思,答应照办不误,而且果真照办了。第二天两个朋友碰了头,到了那时候,斯平纳罗丘因为和那位太太有约,就对柴巴说道:

  “今天早晨,我要到一个朋友家里去吃饭,现在就要去了,免得他久等,再见吧。”

  “吃饭还早呢。”柴巴说。

  斯平纳罗丘回答说:“我还有件事情要去找他谈谈,必须早一点去才好。”

  于是他辞别了柴巴,绕了点路,兜了个圈子到柴巴家里去了。柴巴的妻子刚刚把他带进卧房,柴巴就回来了。他妻子一听见他的脚步声,故意装出十分惊吓的样子,照着她丈夫事前的吩咐,叫斯平纳罗丘赶快躲到那个柜子里去,把他锁在里面。于是她走出房门,来迎接柴巴,他问道:“娘们儿,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吗?”

  “是,”他妻子说:“马上就可以吃了。”

  柴巴说:“斯平纳罗丘到朋友家里吃饭去了,剩下他妻子一个人在家里。你到窗口去叫她一声,请她到我们家里来吃饭吧。”

  他妻子因为给吓怕了,不敢违命,只有照他的吩咐行事。斯平纳罗丘的妻子见她执意邀请。又听说自己丈夫不回来吃饭,果然到柴巴家里来了。柴巴一见她走进门,就殷勤地招待她,轻声吩咐自己的妻子退到厨房里去,于是牵着她的手走进卧房,随即转过身来,锁上房门。斯平纳罗丘的妻子见他这样,就说道:

  “哎呀,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赚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吗?难道这就是你和斯平纳罗丘的交情吗?难道这就是你对老朋友的忠诚吗?”

  柴巴把她带到她丈夫藏身的那个柜子旁边,紧紧地搂住她说:

  “夫人,你且慢抱怨,听我向你把事情说明白。我一向把斯平纳罗丘看作自己的亲兄弟,不料昨天我才发觉我这样信任他,只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竟然把我的妻子当作了你,和她睡起觉来了。他到现在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因为跟他是好朋友,也不打算怎样报复,只不过以他自己的办法来回敬他一下就是了。既然他受用了我的妻子,我也要跟你乐一下,你答应了吧?如果你不愿意,我自有办法向他报复。为了叫他自食其果,我一定要好好地作弄他一下,使得你们夫妇一辈子也休想平安快活!”

  那夫人听了这话,加上柴巴再三再四地说了又说,不由得相信了,便回答道:

  “我的柴巴,既是这个报应要落到我头上,我就承受下来;不过,尽管我们做这种事情,而你的太太又首先对我不起,我还是愿意同她和好相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依旧与她和好相处。”

  柴巴回答说:“这一点我一定能够办到,而且事后我还要奉送你一颗名贵的宝石,只怕你再也找不出第二颗来。”

  说着,他就抱住她,吻她,让她横躺在那张藏着她丈夫的柜上,称心快意地和她玩了一阵。

  再说斯平纳罗丘躲在柜里,把柴巴的话和他自己妻子的回答,一句句都听在耳里,后来又只觉得头上一阵阵的震动,简直气得命也没有了。他要不是害怕柴巴,真要在柜子里把他妻子骂个狗血喷头呢。但是他又想到这都是他自己闯出来的祸,不能怪柴巴,柴巴实在算得讲人情,够朋友的了。这样一想,他就打定了主意:今后只要柴巴还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一定要和他更友爱。一会儿,柴巴玩够了,就爬下了柜子,那位太太向他要宝石,他就开了门,把自己的妻子叫来,只见她走进来,笑了一笑说:

  “夫人,你这是对我一报还一报啦。”

  柴巴立即对她说:“把这个柜打开来吧。”

  柜子开了,柴巴就叫那位夫人来看她自己的丈夫斯平纳罗丘。一对夫妻相见,实在是说不出哪一个比哪一个更难为情:斯平纳罗丘一看到柴巴,知道自己的隐私已经给柴巴揭穿了,固然羞愧,而他的妻子面对着自己的丈夫,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以及在她丈夫头上所做的那番事情,她丈夫都听到了,知道了。

  “这就是我给你的宝石。”柴巴指着斯平纳罗丘对她说。斯平纳罗丘爬出柜子,立即说道:

  “柴巴,我们这一来算是两相抵消啦。我刚才听到你对我的妻子说,我仍应当依旧是朋友,这话说得很对。你我原是除了自己的妻子以外,什么都不分你的我的,现在依我看,索性连我们的妻子也不要分什么你的我的吧。”

  柴巴答应了,于是四个人在一块儿吃饭,说不尽的和好。从此以后,这两个女人,每一个都有了两个丈夫,而每一个男人亦都有了两个妻子,从来没有过吵嘴骂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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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九

  两个画匠作弄一个傻医生,说是介绍他去参加盛会;晚上他如约赴会,来到郊野,他们就把他推进粪沟,使他狼狈不堪。

  小姐们把那两个西埃那男人交换妻子的故事谈论了一阵以后,女王看看除了有特权的第奥纽以外,就剩下她自己没有讲故事了,于是开口说道:

  可爱的小姐们,柴巴在斯平纳罗丘身上所耍的那个诡计,都只怪斯平纳罗丘咎由自取,因此我也同意潘比妮亚刚才的意见,认为对那些自讨苦吃,或是自作自受的人,去作弄他们一下,非但无可非难,而且值得赞扬,因此现在我也来说一个自讨苦吃的人的故事。

  我要说的这个受愚弄的人,是个医生。他本是个傻瓜,到波伦亚去学医回来,竟然换上了一副大学者的装束。我们天天都可以看到,多少人只要到波伦亚耽上一阵,回来不是成了法官,就是医师、或是公证人等,穿着那镶有白毛皮和其他种种饰物的猩红色长袍,十分气派;其实,这种人是否表里如一,那是可想而知的。我说的这个医生名叫西蒙·达·维拉,虽然不学无术,祖传的遗产倒是很多。他是不久以前才穿着大红袍、戴着硕大的白毛皮头巾回来的,自命为医学博士,就在我们现在叫做维亚·台尔·柯柯麦罗街的那个地方租了一座房子行医。

  这位新回来的医学博士,沾染了许多引人注目的恶习,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当他正在替人治病的时候,如果看到街上有什么过路人,他都要向病人打听那人是谁。人们的举止行动,他一点一滴都牢记在心,仿佛这跟治病下药也有莫大关系似的。他最注目的是两个画匠,一个叫做勃鲁诺,另一个叫做布法马可,这两位我们今天已经提到过两次了。他们两人形影不离,都是这位医学博士的邻居。他觉得这两个人和一般人不同,并不忙于生计,日子却比一般人过得快活,便到处打听他们的境况,大家都说,他们不过是两个穷画匠。他心里就想:他们既是这般贫穷,怎么还能够过得这样快活呢?他因此断定,这两个人一定都很精明,另有生财之道,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从此他一心想要结识这两个人——即使只能结识其中一个也是好的。于是他就设法和勃鲁诺交上了朋友。勃鲁诺和他交往没有多久,发觉他原来是个傻瓜,便胡扯了许多荒诞无稽的故事拿他打趣,而那个医生偏是非常爱听。他请了勃鲁诺吃过几顿饭以后。自以为交情已经很深,可以谈谈知心话了,有一天便对他说,象他和布法马可这两个人,既没有钱,日子倒过得挺愉快,实在叫人诧异,务必请他讲出其中的缘故来。勃鲁诺听了,心里好笑,想道,这医生问出这种话来,真是又愚蠢又粗鲁,应当趁机来作弄他一下,就说:

  “医生,我们的事情原不肯随便对别人讲,不过,你既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去讲给外人听,所以我也就不必瞒你了。你说得不错,我和我那个朋友,日子过得很愉快——甚至比你所想象的情形还要称心些。我们既没有恒产,如果光凭我们的手艺赚来的钱,喝水还不够呢。可是你千万不要因此认为我们在干什么偷窃的勾当;我们所以会过得这样称心,要什么就有什么,而又不侵犯别人,完全是因为我都在漂泊;你看见我们日子过得这般愉快,道理就在这里。"

  医生听了这话,果然信以为真,他虽然丝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是万分纳罕,一心只想知道这种浪游的详细情形,便苦苦恳求勃鲁诺把其中的真相都讲出来,一面发誓决不讲给别人听。

  “嗳呀,”勃鲁诺大声嚷道:“医生,你不知道你要求我的这件事,关系是多么重大啊?这是一件极端秘密的事,要是让外人知道,我这一生就算毁了,没有命了,一定非掉到圣盖罗的魔鬼嘴里去不可。不过话说回来,我一向尊敬你这位勒那加的潘普金海神,我又十分信得过你,自然不便扫你的兴;只要你当真能够凭着孟蒂松的十字架发誓,不讲给外人听,我就可以告诉你。”

  那医生就照着他的吩咐发誓此事决不外传,勃鲁诺这才说道:

  “亲爱的医生,那么我就说给你听吧:不久以前,这城里住过一个大魔术师。因为他是苏格兰人,所以人家就管他叫米盖尔·莎格兰。他受到多少绅士们的殷勤款待,这些人现在已没有几个活在世上了。他临走的时候,拗不过绅士们的再三恳求,留下了两个得力的门徒,吩咐他们说,凡是皈依他的绅士,不论有什么愿望,都要使得他们如愿以偿。

  “这两个门徒果然一一满足了这些绅士们在私情方面和其他一些小事情方面的要求。后来他们两人在这城里待久了,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决定在此长留不走了。他们在这里结识了许多朋友,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是和他们合得来就行。为了博得朋友们的欢喜,他们便组织了一个二十五人左右的团体,每个月至少碰头两次,地点由他们临时决定。每次碰头,各人都可以随心所欲,说出自己的要求,那两个魔术师无不立即设法使他们在当夜就如愿以偿。

  “布法马可和我两人跟那两个魔术师交情极好,因此得以加入了那个团体,到目前依旧是会员。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每次聚会的时候,真是豪华奢靡,洋洋大观。我们吃饭的那间大厅里真是锦帷绣帘,琳琅满目,桌面上的馔肴赛似帝王家一般。婢仆如云,一个个都是气度不凡,天生丽质,你要谁侍候,就是谁侍候你。吃喝用的锅匙碗盏,以至一应器皿什物,不是金的也是银的,至于各色各样的珍馐异味,只要你想得到,没有哪一样不是马上摆到你眼前来。

  “至于悦耳音乐歌曲的音调之美,乐器种类之多,我实在说都说不出来;还有宴席上点的华贵的蜡烛,吃的可口的糖果,饮的名贵的醇酒,更是说都说不尽。还有,我的好心的潘普金海先生。说出来你也不相信,我们穿的衣服,可就不能拿我们平日穿的衣服相比啦。一个个都是穿锦着缎,雍容华贵,要是让你看到了,即使是一个穿得最褴褛的人,你也会把他当作一个帝王呢。

  “这些还是其次,我们最最痛快的事,那就是我们能够把天下任何地方的美女都招来供我们取乐。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拉斯卡·洛女王,巴斯克的王后,苏丹的娇妻,乌兹别克鞑靼的女王,诺洛威的醉格尔抓格尔台尔,福拉普都得兰的莫拉格琳,和武尔格刚尔柏林的马得凯特……可是我何必一一列举呢。总之,普天下的皇后都来奉陪我们,我甚至可以说,连普列斯特·约铺的那个屁股中央长了角的萱瑞维嫩丝也光临了,喏,你看见没有?她们吃些糖果、喝些美酒之后,便轻移慢步,各人跟着邀请她来的男人,进入了洞房。

  “你要知道,这些洞房布置得真好象天堂乐园一般。那一股香味儿,就象药铺子里碾茴香一样。我们睡的床恐怕比威尼斯总督的床还要漂亮得不知有多少倍。至于那些女人摆弄起梭子来那种功夫,我只好让你自己去想象了。照我看来,我们这伙人当中最幸运的要算是布法马可和我两个人。布法马可经常邀请法国王后来陪他。我就常常请英国王后来陪我。这两位王后都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我们功夫到家,她们除了我们两个,什么人都看不中。这一下你可明白我们为什么比别人的日子都过得快乐了吧,就因为我们享有了这两位天仙般的王后的爱情。尤其是因为我们倘若要钱用,开口向她们要个一千两千金元,哪一次不是马上就有!我们管这一切叫做浪荡,因为我们取得这些东西,正象浪荡的海盗一样,从各地打劫来的,只是有一点不同: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就不还人家,而我们却是用过就奉还原主。

  “可敬的医生,这一下你该听明白了我所说的游历是怎么回事了吧;这件事该怎样严守秘密,想必你也知道。用不着我再多罗嗦,再叮嘱你了。”

  这位医生的本领,大概最多只能医医小孩子的癞痢头,现在居然把勃鲁诺所捏造的这篇故事信以为真,一心只想参加他们那个团体,那股热切的劲儿就好象要获得天下至宝似的。他对勃鲁诺说,难怪你们过得这样快活,原来还有这一段奥妙在里面。他好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没有要求把他也带去见识见识,认为还要对勃鲁诺多多尽些情谊,然后开口,才有把握。

  从此他就和勃鲁诺加倍亲密,早上请他吃饭,晚上邀他用餐,讨好巴结,无微不至,朝朝相聚,仿佛没有了这位画匠就活不下去似的。

  勃鲁诺受到那个医生的殷勤款待,为了表示酬谢,也替医生在饭厅里画了一副四旬节图,在房门口又画了一副“神的小羊图”,又在大门口画了个便壶,以便登门看病的人一望可知,不致弄错。那油画匠又在医生的小穿廊上画上一幅“猫鼠搏斗图”,医生认为画得好极了。要是勃鲁诺哪一天没有到医生这里来吃饭,他第二天总是要上门来声明说:

  “昨天晚上我和他们聚会去了,近来英国王后我已经有些玩腻了,所以我吩咐把鞑靼大可汗的桃拉桃克西给我弄来。”

  “桃拉桃克西?这是什么玩意儿?”医生问道,“这些古怪名字实在叫我弄不明白。”

  “哎哟,我的医生,”勃鲁诺嚷道:“这我倒不奇怪,因为我听说泼考格拉索或华那森那都没有提起过这些人。”

  那医生说:“你的意思是指喜泼克拉底斯和阿维森那吧。”

  勃鲁诺说:“可能就是,我也说不准。你听不懂我说的这些名字,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这些名字。可是在鞑靼话里,‘桃拉桃克西’就是我们语言里的王后娘娘。天啊,她真是个娇小玲珑的妞儿!我敢说,你要是见了她,准会把你的灌肠剂啦,石膏纱布啦,什么都忘得精光。”

  勃鲁诺老是拿这些话来挑逗他。有一天晚上,他替勃鲁诺执着灯画“猫鼠搏斗图”,心想,如今勃鲁诺欠他的情已经够多了,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看看并无别人在场,于是向他说道:

  “勃鲁诺,老天爷可以作证,我对待什么人也不能象对待你这样好。说老实话,即使你要我从这里走到泼里托拉去,我也乐意。咱们既有这般交情,因此,我要求你帮个忙,你该不会觉得冒昧吧。不瞒你说,自从你上次把你们那个愉快的团体里种种事情讲给我听了以后,我心里一直又痒又热,恨不得马上能参加到那里面去,你日后自会明白,我这样想入会,自有我的道理。去年我在卡卡文西格里,遇到一个姿色出众的小丫头,我把她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疼爱,那次答应给她十个波伦亚钱,叫她跟我相好,谁知她怎么也不肯。等我一旦入了会,若不把她带到那儿去,你就取笑我一辈子。所以我求求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加入这个团体,你也得帮帮我的忙才好。我包管我会成为一个忠诚老实的成员,决不会丢你的面子。不说别的,你看我长得多么漂亮,多么壮健,脸蛋儿象一朵玖瑰花,何况还是个堂堂医学博士,你们中间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个来。我还懂得许许多多高尚的事情,会唱不少歌曲。不信我就唱一支给你听。”

  说着,他立刻就开始唱起来。他这样说不打紧,可真要笑死了勃鲁诺,真难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笑出声来。医生唱完了歌,就说道:

  “喂。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勃鲁诺说:“唱得太好了,不论哪样乐器都要被你的声音压倒了。”

  那医生说:“如果你没有听我唱,一定不会相信我会唱得这样好吧。”

  勃鲁诺回答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那医生又继续说:“我会唱的歌还多着呢。暂且就唱到这里为止吧。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父亲也是个绅士,不过住在乡村里罢了,我母亲的娘家是伐莱丘家族。你也已经看见,我的藏书和我的长袍,佛罗伦萨的哪一个医生都比不上。不瞒你说,我有件袍子,是十年前做的,细算起来,将近要值一百多镑子儿呢。所以我要求你无论如何要帮助我加入,凭着天主起誓,如果你帮得了我这个忙,我可以永远替你免费治病。”

  勃鲁诺听了这话,益发觉得这个医生是个大傻瓜,就说道:“医生,请你把灯光照到这边来一点,耐心等我把这些老鼠尾巴画好,再来回答你的话。”

  他把老鼠尾巴画好了以后,故意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说道:

  “我的医生,我知道我若能代你做成这件事,你一定会大大地酬谢我,不过,你要求我的事情,虽然在你有学问的人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对我说来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不过,既是你的事,我当然尽力效劳,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叫我这样做,我替你效劳,一则是因为我和你交情深厚,二则因为你的话说得太好了,把死的也说成了活的,我即使本来不愿意,也给你说动了心。我和你相处越久,就越觉得你聪明。就算不提这些,至少你刚才提起你爱上了那个美丽的姑娘,光凭这一点,我也应当可怜你。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明白:在这件事上,我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样有权力,所以我实在无法应命。不过,你如果能够庄重起誓保守秘密,我可以指点你该怎么办。你刚才跟我说,你有许多珍贵的藏书和其他种种财物,既是这样,我相信这事一定能够美满解决的。”

  那医生说:“你尽管放心,把你的办法说出来吧。我看你还没有真正了解我,完全不知道我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呢。你要知道,瓜斯帕鲁罗·达·沙里塞托先生在福林波波里做长官的时候,简直没有哪一件事情不用我说的,因为他知道我最能保守秘密。你相信不相信我的话?他要跟白茄敏娜结婚的时候,第一个就告诉我。现在你可明白了吧?”

  “那好极了,”勃鲁诺回答说:“既是这样一位人物都信得过你,我当然也信得过你,那么我就来把办法说给你听。我们每次集会,都有一个首领、两个顾问,长期是每六个月一换。到了下个月,就要轮到布法马可做首领,我当顾问了,这已经内定了。只要首领说一句话,任何人都可以介绍入会,所以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同布法马可攀攀交情,好好款待他一下。他这个人呀,只要一看到你这样聪明,马上就会看中你;然后你再在他面前略抒高见,数说数说你这许多珍贵的财物,奉承他一下,再把你的要求提出来,他就没有办法推辞了。我已经在他面前提到过你,他对你很有好感。你把我所说的这些办法都做到以后,别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好啦。”

  那医生说:“你这番话真叫我高兴极了,只要他是个爱才的人,那只消他和我交谈上三句两句,我就自有办法叫他再也撇不开我,不瞒你说,我这满腹才华,即使分给全城的人也绰绰有余呢。”

  谈妥之后,勃鲁诺就把这事的根苗,详细告诉了布法马可,布法马可听见这个傻瓜竟这样异想天开,真恨不得马上就去作弄他一番呢。再说那医生,为了想要尝到那种浪荡的滋味,简直寝食不安,直等果真结交上了布法马可,心神才算稍定。于是他预备了丰盛的酒席来款待他们两人。两位画匠真是爽气人,一旦尝到了这些美酒佳肴,下一回再也用不着请,就经常光临,大吃大喝,可是嘴上还要说,别的人想要请他们也请不到呢。过了些时候,医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向布法马可提出要求,正如上次向勃鲁诺提出要求一样。布法马可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跟勃鲁诺吵了起来,嚷道:

  “天主在上,他妈的,你这个内奸。我恨不得在你头上狠狠地一拳头,打得你的鼻子落到脚跟前去: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会把这些秘密讲给这个医生听吗?”

  那医生尽力替勃鲁诺辩白,起誓赌咒,只说这事绝对不是勃鲁诺告诉他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说了多少聪明话以后,布法马可才算平静了下来,转过脸去对他说道:

  “医生,显然你是到波伦亚去深造过的,所以学会了守口如瓶;我还可以说,你不象一般傻瓜一样,只拾到了几块香瓜皮,而是大木瓜那儿学来了一肚皮学问,我看你一定是在礼拜天受的洗礼。虽然勃鲁诺告诉我说,你是到波伦亚去学医的,我倒觉得你在那儿学会了笼络人,凭着你那聪明的头脑和惊人的口才,笼络起人来谁也比不上你!”

  他本来还要说下去,可是这时医生却岔断了他的话,转向勃鲁诺说道:

  “和聪明人结交攀谈,真是件开心的事!哪一个能够象这位了不起的先生一样,一下子就把我的心事完全弄明白了?连你也不能象他这样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长处。以前你跟我说,布法马可是个爱才的人,当时我跟你怎么说的?你看我现在有没有做到?”

  “做到,做到!”勃鲁诺回答道,“你这一手比我预料的还要高明!”

  那医生又对布法马可说:“假使你在波伦亚看见我,那你还要加倍称赞我呢!不瞒你说,那里不管是什么人,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医生也好,学者也好,我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七孔玲珑之心,说得他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因此没有哪个不佩服我的。不仅如此,我随便说一句什么话,没有哪个不高兴得发笑的。我临走的时候,他们都非常难过,挽留我待在那儿。甚至还要我留在那儿,独当一面,给所有的医科学生做讲师呢。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要赶回来继承族里的一大笔遗产,所以我就回来了。”

  勃鲁诺对布法马可说道:

  “你看怎么样?我以前说给你听,你还不相信呢。天晓得,这一带再找不出第二个对于驴尿有这么深刻研究的医生来。你就是从这儿找到巴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一定要你帮他一个忙,看你能推托得了!”

  那医生说:“勃鲁诺说得很对,只可惜我在这地方并没有受到人家的赏识。你们佛罗伦萨人在智力方面是比较差的。要是让你们两位看见了我跟那些医生在一起——嘿!”

  “那当然罗,医生!”布法马可说道。“我再也想不到你的学问竟好到这样的地步!在你这样一位大学者面前,恕我套一句口头话:一定要‘竭尽绵薄’,介绍你入会。”

  医生听得他答应了,益发殷勤地款待他们两人。他们为了报答他起见,就想尽种种怪念头来作弄他,答应把茜芙拉丽公爵夫人|7~弄来做他的情人,又说那位夫人是人间后街最美丽的一位妇女。那医生又问,茜芙拉丽公爵夫人究竟是怎么样一位夫人;布法马可回答道:

  “我的木瓜先生,她是一位了不起的贵妇人,这一带简直没有什么人家不在她的管辖之下。别人且不说,连那些圣方济各派的修士,也要拿一些劈劈啪啪的礼物孝敬她。我可以告诉你,她到一个地方,用不着开一声口,人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就知道她的驾到。她平常总是闭户不出,不过不久以前,她还曾从你门口经过,去到阿诺河洗洗脚,吸口新鲜空气。她经常住在德洛特霍斯兰。她手下的许多侍从官员,都拿着长笏和铅锤到那里去朝拜她,以示尊敬。她的许多大臣,到处都可以看到,例如塔马宁诺·台拉·包塔、唐·麦塔、曼尼柯·第·斯考巴、斯夸切拉等等。我想,这些人都是你的老朋友,只不过你一时记不起他们罢了。如果我们这件事能够办到,我看你还是忘了卡卡文西格里的那位姑娘,让我们把你送进这位贵妇人的温柔的怀抱里吧。”

  那位医生原是在波伦亚生长,又在那里受教育的,完全听不懂他们这些暗话,因此对那位贵妇人越发羡慕。这场谈话之后不久,那两个画匠就给他带来了消息,说是他已经被接受加入该团体。就在该团体聚会的那天下午,医生又请他们两位来吃晚饭。饭罢,他就请教他们今夜应如何入会。布法马可说:

  “医生,首先你应当有充分的信心;如果你犹豫不决,就难免要遭到挫折,而且对我们也会有很大的不利。我们现在就跟你讲明,你应当怎样拿出胆量来。今天一断黑,你就到圣玛丽亚·诺凡拉教堂外面的一座新坟那儿去。你得拣一件最华丽的袍子穿上。因为你第一欢参加聚会,应该打扮得体面一点,而且,据说(只是我们不在场)公爵夫人念你是个绅士,打算出钱替你买个巴斯爵士的头衔。你到了那里就安心稍等一会,我们自会派人来接你的。

  “我不妨索性跟你说明了,那就是说,我们将会派一头出角的黑色野兽去到那里接你。它的身材不大,将会在你附近的那块空地上一面吼叫,一面跳来蹦去,目的就是吓你。可是,它只要看到你并不害怕,它就会对你斯文起来,等它走近你身边,你应当从那坟上走下来,千万不要害怕,也千万不要提起天主或是圣徒们,只管骑在它身上。等你跨到它背上,你应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表示驯服,不要去碰它。这样,它自会稳稳当当把你驮到我们那儿去。不过,我得事先和你讲明,要是你喊起天主或是圣徒来,或是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它就会把你摔下来,或是叫你跌翻在一个什么肮脏地方,弄得你不可开交。因此,你倘若没有胆量,没有决心,就不必去,免得既害了你自己,又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医生连忙说:“我看你还没有了解我呢。你莫不是看见我穿了长袍、戴了手套,所以把我看作一个胆小鬼吗?你若是知道了我从前在波伦亚和朋友们在夜间追逐女人的那些事情,那你一定要觉得惊奇呢。说老实话,有那么一天晚上,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妞儿,还没有三英尺高,她不肯跟我们一块儿走,我先是接连打了她几巴掌,然后一手就把她提了起来,一下子把她摔得不知几十丈远,叫她不由得不乖乖地跟着我们一块儿走。我记得还有一次。大约在天快断黑的时候。我只带着一个佣人,从圣方济各会修士的墓地旁边经过,那儿曾在当天埋葬了一个女人,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所以,请你们尽管放心,我的胆量是够大的,而且非常坚强。为了不失你们俩的体面,我一定穿上我获得医学博士的学位时所穿的那件大红袍,让你们瞧瞧,你们的伙伴们见了我是不是皆大欢喜,是不是马上就要拥戴我为首领。那位贵夫人和我没有一面之缘,就那样爱上了我,要替我捐巴斯爵士的头衔,等我到了那儿,那还了得吗?我究竟配不配做爵士,能不能做得处处得体,你们等着瞧吧!”

  布法马可回答道:“你说得好极了。可是你千万不能作弄我们,不能够让我们派了人去接你,却不到那边去,或是去了又让我们找不着。我所以要说这句话,只因为目前天气很冷,你们大医师又是那么保重身体。”

  西蒙医生大声嚷道:“天哪!我可不是象你们这种怕冷的人。我一点也不怕冷。有时我晚上来大小便,难得在紧身外衣上面披上一件皮袍。所以我一定会到那边去的。”

  于是他们两人辞别了他。到了晚上,医生找了个借口骗过了自己的妻子,悄悄地找出了一件最华丽的袍子穿上,走到圣玛丽亚·诺凡拉教堂,走上一座大理石的坟头,冒着严寒等待那头巨兽。再说布法马可,他原是个身材高大、身强力壮的人,设法找到一个从前游戏时曾经用过的面具戴上,又反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把自己装扮成一头熊,只是面罩是个鬼脸,而且长了角。装扮好了,他就去到圣玛丽亚·诺凡拉,勃鲁诺也跟着他一块儿去看热闹。他看见那医生已在那里等着,便跳来跳去,大声怒吼,咆哮,悲鸣,仿佛着了魔一般。

  那医生原比女人还胆小,看到这副光景,听到这种怪声,直吓得头发直竖,遍身发抖。这会儿他方懊恼为什么不好好地守在家里,偏上这里来。但是,既然来也来了,又一心想看看那两个油画匠说给他听的种种奇迹,只得勉强壮起胆子来。那布法马可这样嚷了一会儿以后,便装出平静下来的样子,走到医生待着的那座坟墓跟前,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医生正吓得遍身发抖,不知道应该待在原地不动呢,还是该跨上兽背,最后,他唯恐骑上兽背就要受到伤害,只得让这一种恐惧驱散了前一种恐俱,走下坟墓,轻声说道:“但愿天主保佑我吧!”于是便骑上那头野兽,吓得浑身发抖,又依照他们原来的吩咐交叉着双手。布法马可慢慢地向圣玛丽亚·台拉·斯卡拉爬去,把他驮到里波尼女修道院附近。

  那时候,这一带地方多的是沟渠,农民都把粪倒在这里,作为肥田之用。布法马可来到这里,走近一条沟边,便抓着医生的一只脚,把他从背上摔下来,倒栽进沟里去。接着他就乱嚷乱跳一阵。发了一阵脾气,于是沿着圣玛丽亚·台拉·斯卡拉路直奔奥霍罗旷野,在那里碰到了勃鲁诺,原来勃鲁诺当时看见那种情景,忍笑不住,所以躲到这里来了。两人拿那个傻瓜西蒙嘲笑了一阵,又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只见他满身泥污,不知他到底怎么办。

  那个傻瓜医生,一看自己落到这样糟糕透顶的境地,只得竭力挣扎,想要站起身,爬出那条臭沟。他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少不得还吃了好几口那脏东西,最后好容易才爬出沟来,从头到脚全沾满了粪污,连头巾也丢了,真是狼狈不堪。他除了双手用力在身上抹来抹去,此外一无办法。他回到家里敲门,敲了好半天才算把门敲开了。他刚刚带着满身臭气走进屋子,门还没有关上,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两人就赶来了。原来他们特地赶来看看他妻子怎样接待他。他们躲在门口偷听,只听得他妻子把这个可怜虫骂得狗血喷头:

  “天啊,瞧你还象个人样子吗?你一定是去找什么女人去了,穿着这件大红袍,死要漂亮!我还不够满足你吗?好小子!凭着我这么个女人,满足天下所有的男人也不是难事,不要说是你!真是老天爷有眼睛,他们把你抛到这种臭地方去,这叫做活该!怎么不把你淹死呢?亏你还是个顶刮刮的医生,自己有了老婆,晚上却要跑出去找别人家老婆胡闹!”

  那女人一面用这些恶毒的话骂不住口,一面看着他洗身子,一直骂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先把身上涂出许多青斑,看上去好象是被人家打伤了的伤痕。然后来到医生家里,走进门就闻到满屋子都是臭气,原来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们看见医生已经起床,就走上前去,医生连忙走过来祝他们早安。这两个坏蛋就照着事先商量好的办法,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回答他道:

  “我们可不祝你早安了!但愿天主叫你吃尽苦头,不得好死!你简直是天下最不讲究信义的坏蛋!我们好心好意抬举你,叫你快活,不想你却让我们险些象狗子一般给打死了。你说话不作数,连累我们昨天晚上挨够了打,就是把一匹驴子给从这儿赶到罗马,也不过挨这么多鞭打。这还不算,为了要介绍你入会,我们自己险些儿被开除了。你如果不相信,请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痕。”

  他们说着,立刻就解开衣服,露出胸膛,在那暗淡的光线下,涂在身上的颜料果然活象一块块的青斑,稍微让他瞥了一眼以后,立即扣好衣服。医生竭力给自己分辨,把自己昨夜种种不幸的遭遇以及怎样被摔下粪沟等事,一一讲给他们听,布法马可马上岔断他的话,说道:

  “我真巴不得它把你从桥上捧到阿诺河里去呢!你为什么要喊天主和圣徒的名字呢?我们不是事先关照过你的吗?”

  “老天爷呀,我实在没有喊过。”医生说。

  “什么!”布法马可大声喝道。“你当真没有这样喊过吗?你喊了又喊!据我们的使者说,你遍身瑟瑟发抖,就象一根芦苇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什么地方。好呀,你欺骗得我们好苦呀!告诉你,以后再也休想这样欺骗我们了!你既是这样对我们厚道,我们一定这样回报你!”

  医生连声请他们原谅,并请他们看在天主面上,不要再叫他丢脸,又低声下气,说了多少好活,请他们平下怒火。从此以后,他对他们益发礼貌周全,尊重备至,常常宴请他们,只求他们别把这次丢脸的事情传出去。你们这会儿可听明白了,那些去到波伦亚学无所成的人,就是这样才学到了一丁点儿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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