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
发表于 2013-7-17 00:05:01
。
梁先生说那是真人真事。我们逼着问:是谁?是谁?他笑而不答。梁先生讲笑话时就是那副
真真假假的神情。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梁先生是否讲的真人真事。那简真就是契诃夫的
短篇小说!
吃喝谈笑之中,偶尔也谈文坛旧事。我们巴巴地问到徐志摩、陆小曼、冰心、老舍、沈从文
……三四十年代的作家们,那时他们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对那些作家本人,比任何
文坛事件更有兴趣,如梁实秋和鲁迅的论战,以及抗战无关论等等。我们会问:冰心是不是
叫你“秋郎”?来不及等他回答,我们紧接着问:“冰心是什么样儿?”梁先生笑笑:“长得不错
。”他没多说。从他那一笑之中,我就可以想象冰心年轻时清丽的模样。
梁先生那时还没从师范大学退休。他不喜酬酢,很少外出,也很少有客人,对外界的事也不
问不闻,似乎很怕惹火烧身。他是怀乡的。1974年,我和Paul到亚洲好几个国家。他在信中
说,我应该也到大陆去。当然去不了。60年代在台湾时,我和海音、孟瑶似乎为他们夫妇俩
的生活添了点儿乐趣。只有女儿文蔷一家人从美国回去看两老的时候,他们就不理我们了。
我觉得梁先生很寂寞。他有心和现实保持距离,保持沉默的自由。他知道我的沉默是因为恐
惧。我在他家可以畅怀大笑,也只有在梁先生家,我才会那样子笑。
1964年,我从台湾来美国之前,去看梁先生。
你没有路费吧?梁先生在谈话中突然问我这么一句话。 您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需要多少?
我到美国的路费,就是梁先生借给我的。到美国后申请到一笔研究金,才还给了在西雅图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外一章】 秋郎梁实秋(2)
文蔷。
我和梁先生通信多年,信虽不多,但一纸短笺,寥寥数语,却给我无限鼓励和温暖。我也对
至情至性的梁先生多了点认识。
1972年,我和Paul去西雅图,正值梁先生和梁师母在文蔷那儿。杨牧(那时候他还叫叶珊。
在我心目中,他永远是醉倒我爱荷华家中地板上,手指自己鼻尖说:“我,叶珊,二十五岁,
处男。”)已从麻州大学转到华盛顿大学去教书。他邀我们和梁先生夫妇相聚。我们一起开车
去文蔷家接两老去一中国餐馆。八年不见,相见特欢。梁先生和Paul一见如故。我隐约感觉
到梁先生两老都有些异国飘零的心情。他们非常钟爱女儿,也非常享受儿孙的绕膝之乐,但
他们似乎不知如何安顿自己。他们说,女儿女婿太忙,忙得他们心疼,要帮忙吧,又插不进
飞雪
发表于 2013-7-17 00:05:02
手,而且,女儿女婿也不要两老动手。父母的慈爱,儿女的孝心,在美国全无法表达,宛如
交响乐中的钢琴、小提琴,各自美则美矣,却无法合奏起来。
从那次见面以后,就没再见到梁先生、梁师母了。我们仍然书简往来,就是我到国外去,也
告诉梁先生一声。1974年春,我和Paul在亚洲七八个国家旅行了两个多月,也到了台湾,梁
先生梁师母却仍在西雅图。6月回到爱荷华,就看到梁先生的英文信。那是他写给我的唯一一
封英文信,为的是要Paul也立刻看到,不必经我翻译。他迫不及待地要我们知道他丧妻的悲
痛。梁师母在去超级市场途中遭铁梯击倒去世了,那天是4月30日。梁先生的信是5月4日写的
,正是为梁师母悼祭的日子。读着梁先生的信,我可以看到在心中哭泣、挣扎活下去的梁先
生。我非常担心他如何打发以后的日子,因为我知道他如何依赖梁师母。《槐园梦忆》就是
他对妻子深情的回忆。华苓:
我用英文写此信,以便也可读到。现在你们一定已从亚洲远游归来,可惜大陆未入
行程。
也许不应在你们一到家就告以噩讯,内人于4月30日惨遭意外去世。我们步行去附近超级市场
买菜,市场屋檐旁竖立一架可伸缩的铁梯。附近并没修理工人。也许是一阵风吧,梯子突然
倒下,正打中内人的头,打得她倒在水泥地上,头破血流。臀部严重受伤,无法动弹。我找
来救护车送她去医院。动手术后,情况尚好,但怎么也不能恢复知觉,当晚11时去世。今日
安葬,“永久居留”此间墓园了。我们在墓园亦购地四处,一处留给我日后之用,另两处留给
小女夫妇,内人将不致有飘零异域之感,我等所能为者仅止于此。
现正找一胜任律师处理此案,我们当然有理胜诉,但会争论许久才会上法庭。妻子为无价之
宝,金钱岂可抵偿不可弥救的伤亡之痛!
我突然想起哈代的一首诗:双向交叉,描写豪华游艇“泰坦神轮”与冰山相撞沉没的惨剧。哈
代称之为命运。也许他说的对,因为我实想不出任何其他原因。
我将尽快恢复写作。打击虽重,现我尚好。 即颂 近安
梁实秋 六三,五,四
(注:“六三”即1974年,余信类推)
几个月之后,1975年初,我又收到梁先生从西雅图来的信,告诉我他回台湾认识了韩菁清,
并已结不解之缘。“我的友好几乎都持反对或怀疑我的态度……”我将信译给Paul听。我俩立刻
各自给梁先生写了信,告诉他我们十分高兴他又找到幸福,不必为外间闲言闲语所扰。我们
飞雪
发表于 2013-7-17 00:05:03
也告诉他,年龄的差别不是幸福的障碍,甚至文化的区别也不是,重要的是彼此尊重、体谅
、宽容和忠诚。我和Paul就是非常和谐的婚姻。
梁先生立刻又来了信,又是迫不及待,表示“感激涕零”。他忽然成了个恋爱中的惨绿少年,
需要支持,需要保证,需要信心。梁先生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位给人支持、给人保证、给人信
心、大仁大智的人,没料到他在爱情面前也会如此脆弱。就因为这点儿“脆弱”,梁先生才更
可爱、可亲!华苓:
好久未通信,甚念。我在台湾住了两个多月,近始返回西雅图。在台北和林海音等友玩过好
几次,每次都提到你。我在台北也有奇遇,结识了一位韩菁清小姐,一见如故,遂结不解之
缘,她年三十有八,过去历史亦不平凡,我的友好几乎都持反对或怀疑的态度,我则认为这
是奇迹,情之所钟,无所顾忌。拟于端午前后再度返台,作长久之计。把此事来告,不知能
否邀你与Paul之同情也。匆此 即问 双安
梁实秋 ###,一,一五华苓:
接到你和Paul的信,真是感激涕零,因为近来台湾报纸连连的渲染我和韩菁清小姐的事,满
城风雨,使得她极感困惑,我也不安,近且收到匿名信表示反对此一婚事。你们是极少极少
数的肯给我同情的朋友!社会对女性残酷,不公道,实在可惊之至。韩小姐是一个善良可爱
的人,我愿下年有机会我们到美国来玩,能够到你们府上相会,请你们看看我所选中的是怎
样一个人。你的孩子均已成家,你无事一身轻,祝你们快乐,写作顺利成功!
梁实秋 ###,一,廿七
请口译此函给Paul听,我不另写华苓:
好久没通信了。我三月底返台,五月九日与韩菁清结婚,前前后后引起报刊上许多不必要的
轰动。也有不少人(识与不识)给了我们无情的打击,我们一概置之不理。朋友们祝福我们
的,继续是我的朋友,否则也就不勉强了。我临离美时收到你和Paul的信,我很感激你们。
兹附上婚后照片一帧,乞留念。我现在生活很好,菁清是一个聪颖而懂事的好孩子,我们打
算秋凉后到美国一游,能有机会见到你们就好了。我仍然过的是爬方格子的生涯,仍是从前
的我。得暇盼能惠我数行。即祝 俪安
梁实秋 ###,七,十四
韩菁清附候
梁先生早在70年代初就一再提到,我应该回大陆看看。直到1978年才成行。三十年以后再回
故乡,心情激动,回到爱荷华,在百忙中,一口气写出了爱荷华札记──三十年后。在北京见
飞雪
发表于 2013-7-17 00:05:04
到的第一位作家,就是当年我们在梁先生牌桌上巴巴问到的冰心。也见到曹禺和夏衍。他去
西雅图在马逢华那儿看到了书,“爱不释手”,带回台湾了。那时,我和那本书都是不能入境
的。我仍在台湾的黑名单上。1988年,余纪忠先生不遗余力为我奔走,我终于又到台湾。但
是梁先生已在1987年11月3日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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