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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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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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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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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2: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接风小宴公开了会盟秘密


        夜晚,逢泽变得分外美丽。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糜。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北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间地带就聚成了苍苍茫茫的逢泽。战国时期,独立入海的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大名水。这四大名水,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中间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繁华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当时的名气与文明内涵,逢泽却是远远高出于云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地点,不仅仅因为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还因为是当时整个中原文明的精华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火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盟主行辕的总帐恰好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地位十分突出。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各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定天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敢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慌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赵成侯爽朗大笑:“上将军破例饮酒,我赵种奉陪!”举爵豪饮而尽。

        “上将军当世名将,田因齐奉陪!”齐威王也一饮而尽。

        “奉陪。”韩昭侯面无表情地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地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为我等接风。盛情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淡漠漠地开口:“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次会盟,魏王密简只说了‘安定天下’四个字。本侯愚昧,尚请上将军明告,如何安定法?”

        “韩侯所言极是。”赵成侯笑道,“会盟总得有盟约,所约何事啊?”

        年青的齐威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全场,脸上却是一片微笑。他心中有数,齐国远处海滨,除了南部和楚国交界外,因为鲁国隔在中间,和中原各国很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应邀而来,看中的是魏国提出的“六国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确的是齐国在其中的地位;至于实际利益,他目下没有奢求,而只是静观待变。所以他只是冷静观察,决不会主动询问什么。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内心暗骂。表面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发难,他感到欣喜,对赵种的呼应他却感到腻烦。自韩赵魏三家分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龃龉不断。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之秀的逼人气势,却又奈何不了他。中山国本来是燕国的附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恼羞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却又没有实力啃动这块带肉的骨头。眼看中山被赵国蚕食,又妒忌得眼红滴血,于是只有秘密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遏制赵国。三番五次,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解的恩怨纠葛,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会盟,燕文公有个铁定的主见要拿出来,但必须有魏国支持方能实现。韩赵与魏国始终暗斗不休,三晋龃龉,魏国为了寻求支持,必然会倾向于结好燕国。如此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但是他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密议。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何处置眼前的棘手题目。

        楚宣王芈良夫内心很是冲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但他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大国地位感,但凡开口,必须在列国之后、盟主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是排解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芈良夫对楚国的实际利益很清楚。楚国东北和齐国交界,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邻。在七大国中,楚国的接壤大国仅仅次于秦国,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当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国的觊觎之心则由来已久。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艰险地区,道路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要冲,楚国顿时没有办法向西北伸展。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一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利越过蓝田塬,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不从心,但对付秦国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还是有力量的。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要实现这个心愿,六国会盟正是最好的时机。楚宣王打定的主意是,只要魏国赞同或默许楚国对秦动手,楚国就在任何盟约上画符盖印,否则便不承认任何盟约。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实在了许多。所以楚宣王没有急于开口,他要看庞涓如何拆解这个谜团。

        庞涓看看齐威王、燕文公和楚宣王,拱手微笑道:“敢问齐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

        三人神色各异地默默摇头,齐威王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实际上庞涓早就料到了五国君主急不可待的心情,对由自己亲自揭开会盟主题并代魏王进行先期磋商,更是感到骄傲。他清清嗓子,再次向五王拱手道:“五位国君,庞涓既蒙魏王委做六国会盟特使,自当代魏王向五国之君阐释此次会盟主旨,并行先期磋商。魏王以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弱肉强食,春秋时期的一百多个大小诸侯已经减少到三十余个。而这三十多个诸侯国,实在是由七大国主宰乾坤。自春秋以来,天下兵连祸结业已三百余年,魏王体恤天下苍生,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道。道在何方?在六大国会盟定天下。”

        说到这里,五国君主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庞涓,凛凛生威。他们根本不相信魏国会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道,他们关心的是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利害冲突如何摆平?魏国想得到何等利市?自己得失如何?

        庞涓对五双震慑天下的目光并没有在意,继续从容道来:“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敌,永不犯界;其二,对其余三十余个诸侯小邦,划定各自势力圈,圈内小邦由宗主国吞并,他国不得干预;若宗主国三年内无力吞并,则任他国吞灭;其三,也是本次会盟要害所在,肢解秦国,将这个西部蛮夷抹掉!何以要六国分秦?因秦国之大,不能划给任何一国独吞,否则将破坏天下均势。魏*力最强,也不想独吞秦国,此乃魏王的天下为公之心,请诸位深解我王苦心。如此三条之实施,可保天下纳入王道,长久和平。”庞涓戛然而止,有顷,四顾笑问,“魏王之意,诸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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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书店  这不像魏王说的,也不像是庞涓说的,像是作者说的。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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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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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4: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帐中安静得唯闻喘息之声,良久,没有一个人讲话。矜持沉默的表面下,五大国君主的头脑里都是车轮飞转,权衡利弊得失。对第一条,没有一个人当真。盟誓罢兵,那只是得到些许喘息时日,缓过神来照打不误,魏国还不是打出来的?若没有吴起和诸侯的数十次大战,没有眼前这个庞涓的几次战绩,就是有十个李悝变法,魏国也将领土扩大不了三倍。魏国说不打,那只是不让别人打罢了,他自己则是想打就打,谁也拿他没办法。但也有一条,别人要打,他也不一定有办法。所以人人都在想后两条。这两条可是非同小可,非但瓜分所有小国,而且还要瓜分大大的一个秦国,这可是任何一国都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胃口大谋划。乍一听,这个谋划非但宏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则仔细一想,这里边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作为争雄天下的战国君主,谁都在波涛汹涌中沉浮过几回,一旦涉及根本,他们绝非易与之辈。没有理清,他们就不讲话,不置可否,决不会在节骨眼上轻率表态。

        庞涓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僵局。按照他的设想,谋划一端出,就会立即引起争吵,这些人君是经不起些微利益诱惑的,如同狗对骨头的争夺一样。如今看来,他们却是在细加揣摩,并没有急吼吼争抢。如何打破僵局?庞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遥遥拱手,恭敬地微笑道:“敢问楚王,魏王欲将秦国西南交由楚国处置,不知楚王肯接纳否?”

        因为脑子里车轮飞转,楚宣王竟忘记了自己“王言必于后”的尊严铁则,见庞涓问话直指预想目标,不由脱口道:“秦国西南么,自当由楚国接纳啦。然则秦国腹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里,难道不分一勺羹与我大楚啦?”

        庞涓淡淡一笑:“兹事体大,请楚王与魏王面商,楚国定会满意。”

        韩昭侯冷冷道:“韩国四周没有小邦可吞并,秦国的渭水腹地,理当全部由韩国接纳。”

        齐威王“啪”地一拍长案:“齐国距秦国千里之遥,无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则鲁国、宋国、薛国须得全境交由我齐国处置,魏国楚国不得染指。”这是公然向两个最强的大国要价,举座不禁侧目而视。

        楚宣王大皱眉头,摇着头拉长声调道:“齐王呀,你的胃口太大啦。鲁薛两国姑且不说啦,宋国可是楚魏之间的地盘噢。”语气词极多的楚国话呜哩哇啦成一片。

        齐威王田因齐终究年青气盛,冲动的脸扭成一种狞厉的笑,又是“啪”地一拍长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来,楚国吞灭小诸侯几多?二十一国!晋国几多?十二国。其余大国呢?齐灭四国,秦灭三国,越灭两国。数一数,哪国胃口最大?楚国。”齐国话却是声沉语慢,字字如板上钉钉一般。

        楚宣王“刷”地冒出一头大汗,一时被噎得反不上话来。

        半日沉默的燕文公悠然开口:“齐王这笔账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制,未灭一国者,唯我燕国。今日会盟,却不知列位何以报偿?”

        赵成侯厌恶地向身旁铜盆中“啪”地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个大国?”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贵胄自居,自视极高,这种*裸的嘲讽使他恼羞成怒,立时拍案而起:“赵种,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国不堪,却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赵国如何?区区五十年诸侯,有何资格对本公说三道四恶语相加?”

        赵种一阵哈哈大笑:“姬凡,别泛酸。赵氏子孙素来不吃祖上功劳,讲究个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别找靠山,燕赵两国堂堂正正摆战场,看谁个安如泰山?上将军以为如何?”谁都知道,燕国若非魏国长期庇护,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战的赵国活吞了。赵种面向庞涓征询,实际上显然是一箭双雕,嘲弄燕国,试探魏国。

        庞涓期望着这种争吵,没有五大国相互争夺,魏国衡平天下的霸主地位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一直微笑着面对争吵,对他们开始的沉默感到好笑。见赵成侯话锋转向他,庞涓拱手笑道:“赵侯笑谈。六国会盟,亲如手足。天下未定,自相酣斗,岂不惹天下笑话?庞涓以为,今日大计,还是以分秦为要,那些蕞尔小国的存亡划分,完全可另行商定。庞涓所言,乃魏王之意。诸位高见?”

        又是一阵沉默。庞涓所言的确有理,要在一次会盟中商定对三十多个小诸侯国的分割,牵扯出来的数百年恩怨纠葛未免太过复杂,几乎不可能人皆认可。然五国君主默认庞涓的更深理由,还不在于怕发生恩怨纠葛,几十年几百年打打杀杀都不怕,还怕宴会上面红耳赤?即或拔刀相向,又有何妨?谁都明白的更深的理由是,对战国势力范围的划分和消灭小诸侯权力的确定,仅靠一张羊皮盟约是根本不可能的。谁灭谁?能不能?完全要靠实力。这是春秋战国四百多年历史铸下的铁则,在这里口头争吵最多出出气,实在没有实际着落。

        矜持尊贵的燕文公先开了口:“列位,本公以为上将军所言甚是,分秦大计是消除一个心腹大患,吞灭蕞尔诸侯则是毛发之疾。本公以为,秦国北部与林胡、楼烦相接的三百余里,当归燕国所有。”

        赵成侯瞄一眼燕文公,大手一挥笑道:“赵国力薄,得秦国洛水以东、河水以西之二百余里足矣。”

        “韩国嘛,”韩昭侯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让让,只要秦国腹心的渭水平川,其余不计了。”

        楚宣王大摇其头:“如何如何?只给我剩下穷山恶水啦?不可不可,我还要渭水平川之东半,函谷关至骊山二百里啦。”

        韩昭侯淡淡道:“楚王何其健忘?函谷关至华山,早已经是魏国土地了。难道楚王连吴起也记不得了?”

        “啊啊啊?这讲了半日,分的不是老秦国啊。”楚宣王惊讶地摊开双手。

        满座哄笑。赵成侯高声道:“哈哈,楚王想分秦穆公时的秦国啊。”

        庞涓向楚宣王拱手笑道:“楚王,秦国近百年来,土地萎缩,本次会盟,六国分秦,以秦国现有土地为本。”

        “真是啦。”楚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大楚就再让几分啦,秦国西部,泾水河谷三百里加上啦。那里给楚国养马也蛮好噢。”

        这一阵唯有齐威王始终沉默。秦国最西,齐国最东,中间相隔千里之遥,分一块地还不是别人的肥肉?所以齐威王对分秦话题毫无兴趣,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对此庞涓岂能不清楚?他早已是成竹在胸,站起来环座拱手道:“诸位王公侯,分秦大计,六国有份,不能使齐国无所得益。魏王之意,齐国当得秦国二百里土地。然齐国秦国相距遥远,有地难立。为今之计,其余五国各割地四十里归齐。赵韩魏与齐国不交界,就由楚国燕国各割一百里归齐,再由赵韩魏三国补足楚燕两国土地。如此转补,以求地利均得,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齐威王顿感宽慰,炯炯有神的大眼扫瞄全场,看国君们如何应对?

        沉默有顷,楚宣王耸耸肥硕的肩膀,干声笑道:“好啦好啦,楚齐两国手足睦邻,割地一百里情理之中啦。”实则楚宣王在一刹那间已经盘算清楚,楚国和齐国相邻的几百里全是茫茫盐碱滩地,只生苇草不生粮,而魏国韩国转补给楚国的土地却只能是相邻的淮水平原。这一转,就给楚国转出一个小粮仓来,有此好事,不亦乐乎?

        燕文公却是颇费踌躇,沉吟道:“衡平地利也是正理,燕国自当勉力而为。”他的艰难,也是因为太清楚而感到心痛。燕国与齐国相邻地带,全是济水两岸的湖泊鱼塘和耕耘沃土,齐国屡屡求之而不得,两国常常为此发生摩擦。而赵国魏国转补的土地则只能是老晋国北部的山地,显然是得不偿失。然则此次会盟是魏国主盟,魏王既然提出,燕国何能拒绝?没有魏国这棵大树,燕国可真是步履维艰,想一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楚国燕国既然表态,韩国赵国自是欣然呼应。庞涓向齐威王拱手笑道:“齐王意下如何?”齐威王爽朗笑道:“上将军纵横捭阖,斡旋得体,田因齐领受。”且不说燕国的一百里沃土齐王求之不得,就是楚国的一百里盐碱滩,齐威王也另有想法。田因齐的勃勃雄心是觊觎楚国的,他看准了楚国是个肥大中空的邻邦,终有一天齐国要吞灭楚国,而得地一百里,等于齐国向楚国纵深靠近了一大步。盐碱地虽不生五谷,却是最好的战场,凭谁说没有价值?

        齐威王的表态,等于宣布六国分秦再没有了异议。

        庞涓抱拳环拱,朗声笑道:“如此,分秦大计已定,请各位君主尽兴游览逢泽夜色,明日魏王一到,即行会盟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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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绿色生活  唉,所以说多极世界是最不稳定的,其次是两极世界,单极世界最稳定啊。 看原来一超多强的局面其实也不错,现在一超不行,多强又没一个起来的,世界又有混乱的危险了。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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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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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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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7: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四、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


        清晨,大梁城的南门隆隆洞开。

        魏国王室的全副仪仗整肃拥出,引来早在城外等候的大梁民众的四野欢呼。当一辆光彩闪烁的青铜王车在三千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时,这种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般的*。“魏王万岁!六国盟主万岁!”的呼声漫山遍野,大梁城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了。

        魏惠王兴奋极了,在高高的青铜车盖下不断向四野的民众父老拱手行礼。自即位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民众会对他如此拥戴。这种隆重盛大的夹道欢呼,数百年以来肯定没有一个国君享受过,他的祖父魏文侯和父亲魏武侯更是想也不敢想。究其竟,还是我魏罂功业宏大,使魏国在我手中鼎盛起来了。国富民强疆土扩大自不必说,单是这会盟六国分定天下,百年以来谁能做到?即或是春秋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能比得今日的六国会盟?齐桓公会盟诸侯还要打天子的旗号,六国会盟则视天子为粪土,完全是依靠实力安定天下,齐桓公能比么?再说,六国会盟之后魏国将成为天下霸主,按上将军庞涓的谋划,数年内将逐一消灭六大国而统一天下。不,该是五大战国了,秦国在这次会盟后就要被抹掉了。那时,我魏罂将成为一统四海的天子,魏国的民众又该如何对我景仰拥戴?想到魏国和自己的煌煌未来,魏惠王猛然觉得眼前的红色人海变成了匍匐跪拜的各国诸侯,六国宫殿在人海中漂浮移动,洛阳的周天子也在人海中向他战栗跪拜;他的灿烂王车从他们身上碾过,飘飘地升向天帝的宫殿,他回头怜悯地望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竟有一丝恋恋不舍——大梁民众太好了,也许做他们的主人比做天神还要神气。

        “禀报我王,五国君主已在行辕外迎候,臣庞涓先行接驾。”

        庞涓?魏惠王揉揉眼睛,王车已经停在苍茫苇草掩盖的逢泽大道中,王车前站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大将,一件大红披风分外鲜亮,不是庞涓是谁?魏惠王从梦幻中猛然醒来,脸上却还保留着醉心的笑意:“噢,庞卿啊?你说何事?他们在迎候?些须小事了。大事如何?”

        “禀报我王,大事已定,臣已经与五国之君磋商成功。”

        “好!上将军首功一件,请上王车,与本王同行。”魏惠王完全醒过神来,在高高王车上向他的上将军伸出尊贵的手。

        庞涓在地上深深一躬:“启禀我王,为臣当恪守礼制,伴驾而行。”

        “也好。”魏惠王一挥手,“车驾起行,会见诸君。”

        庞涓跳上自己的轺车,紧随魏惠王的青铜王车之后,向行辕区浩浩而来。

        魏惠王在高车上瞭望,已遥遥可见行辕区外飘扬飞动的各色大纛旗,看来五国君主确实是在行辕外恭敬地迎候。战国时期,阴阳家学说甚盛,各大战国的旗帜颜色与服饰主色都是极有讲究,有据而定的。讲究的依据就是该国的天赋国命。阴阳家认为,任何一个王朝和邦国,都有一种上天赋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必然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也必须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唯其如此,这个国家才能在上天佑护下安稳顺畅地运行。黄帝政权是土德,就崇尚黄色,旗帜服饰皆为土黄。夏王朝是木德,崇尚青色。殷商王朝为金德,其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的吉兆,是以崇尚白色。周王朝为火德,先祖得赤乌之符,自然便崇尚红色。当时天下对这种五德循环说无不认可,立政立国之初,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国命德性。七大国更是无一例外。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旗帜服饰皆尚红色。韩国也出于晋国,但为了表示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旗帜服饰皆为绿色。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旗帜也就变成了七分红色三分蓝色。齐国较为微妙,论发端的姜齐,并非周室的王族诸侯。且春秋中期以前的天下诸侯,尚没有自立国命的僭越行为,所以姜齐仍然以天子德性为德性,旗帜服饰皆为红色。即或称霸天下的齐桓公,也是尊王的,自然也是红色。但到了田齐时代,战国争雄,齐国既不能没有自己的天赋德性,又不能从传承的意义上接受火德,于是齐国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旗帜服饰变成了紫色。其中唯有楚国是蛮夷自立而后被册封,很长时间里楚国是旗有五色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嘲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进入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旗帜服饰变成了一色土黄。不过最为特殊的还是燕国。论本体,燕国是正宗的王族诸侯,承继火德顺理成章天下没有非议。然燕国久处幽燕六百年,对周室王族不断衰败的历史刻骨铭心,独立之心萌生已久。燕国公族认为,先祖的火德已经衰败,作为王族旁支后裔的燕国若承继火德,这把火必然熄灭,要兴盛,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确定了燕国的水德。燕国之水是烟波浩淼的蓝色大海,于是燕国的旗帜服饰就选定了蓝色。在七大战国中,唯有秦国没有确定宣示自己的国命德性,但却是举国尚黑,令列国百般嘲笑,说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秦国却是不理不睬,依旧黑色不改,在各国眼里成了一个乖戾怪诞充满神秘的西部邦国。

        行辕外,六国各色大纛旗在微微晨风中特别平展,旗面上的国号大字在魏惠王的高车上清晰可见。每面大纛旗下都整肃排列着本国的铁甲骑士,五色缤纷,斧钺生光。六国会盟,实际上也是六*容的无声较量,国君们带来的都是精锐之旅,目下在行辕外全部展开,气势分外雄壮。五国君主高车骏马,各自立于本国的纛旗下,东侧是楚宣王、齐威王,西侧是燕文公、赵成侯、韩昭侯。当魏惠王那一片红云般的车驾仪仗缓缓推进到一箭之地时,鼓号齐鸣乐声大起,肃穆祥和,气势宏大极了。

        “听见了么?奏的天子雅乐!”赵成侯高声向韩昭侯道。

        邻车的韩昭侯淡漠一笑:“战国了,《大雅》凭谁都奏,何足道哉。”

        赵成侯摇摇头,对韩昭侯的迟钝报以轻蔑的微笑。

        “大魏国大魏王驾到,五大国君参见盟主!”司礼高亢地宣颂。

        五大国君在高车上一齐拱手高诵:“参见盟主……”

        魏惠王一阵冲动,连忙咳嗽一声,庄容拱手:“列位君主,魏罂有礼了。”

        红衣司礼高声诵道:“盟主携五大国君,入行辕!”

        “列位君主请。”魏惠王拱手谦让。

        “魏王盟主请。”五国君主也同声拱手谦让。

        宏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的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其后,也徐徐进入了行辕。

        这时,庞涓的轻便轺车早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等候。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然是临时急赶,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却也是非常的坚固雄伟。祭坛下,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巨大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按照春秋战国的传统,举凡重大的诸侯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得到上天的庇护。但逢泽是一片大水,实在难以觅到一方祭天的高地。庞涓反复揣摩,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庞涓认为,逢泽居天下四大名水之中央,聚河济淮江之精华,实乃魏国之德水,自当与天相通。六国会盟祭逢泽,将使魏国逢泽变成和鲁国泰山一般的圣地,魏国威德也将大昭天下。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同。

        六国君主的车驾隆隆开到祭坛下时,朝阳下的逢泽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余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淼的逢泽一望无际地伸展开去,水天相连共一色,分外的壮阔。黄钟大吕奏起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丝毫没有感到胖大身躯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竟然一口气登了上来,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心中——愿上天佑护,使他在榻上折腾狐姬时也能如此轻捷。这个念头很离谱,却又很实在,他想到回去告诉狐姬时她的娇嗔模样,不禁“噗”地笑了出来。正在这时,“啪”的一响,翻卷飞动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就像被人响亮地掴了一巴掌。“罪过也。”他的脸腾地涨红起来,连忙向正中央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开竹简,高诵庞涓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坛下五车并列,五国君主仰头望着高高的祭坛,不约而同地冷笑了。

        “祭文完了?讲了甚话?”赵成侯见魏王走下祭坛,忙问左手的齐威王。

        齐威王微笑:“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拱手道:“敢请各位君主回行辕歇息,午时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并没有休憩,而是不约而同地招来各自的谋臣,琢磨庞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谋划,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如何在最要紧的会盟大典提出被疏忽的重大利害。庞涓也向魏惠王详细禀报了五国君主的表态,剖析了各种可能出现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魏惠王十分满意,大大褒扬了庞涓,而后又饱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分外饱满。

        正当午时,逢泽北山坡上的总帐在初夏的阳光下血红鲜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雷鸣,六通过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总帐行辕之外。

        总帐前横排四辆兵车,车上甲士各持一方红色大木牌,组成“六国会盟”四个大字。兵车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东侧魏(红旗)、楚(黄旗)、齐(紫旗),西侧赵(红蓝旗)、燕(蓝旗)、韩(绿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辆兵车组成环形车阵围绕着行辕总帐。环形兵车的中央,由八辆兵车排成一个巨大的辕门。辕门入口处,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道中红毡铺地,直达总帐深处。总帐入口处有一方乐队肃然跪坐,守钟抱器,端严异常。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东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玉,豪华辉煌。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六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座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国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地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蓝色大披风,头戴一顶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气度。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是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龄最长、掌权最长的长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随意打量着甲士的服饰兵器,嘴角永远流露着轻蔑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引导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侧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蔑而又无奈地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青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引导,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齐瞄向齐威王,各自带着含义不同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黄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不断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不断用精致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气度,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引导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派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地跪坐两侧,时缓时急地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打量四国君主,情不自禁地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盟主何在呀?”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地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地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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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绿色生活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57
    我的小书店  这老头,本事不大,虚荣心到不小,还很容易冲昏头脑,好好的江山会被守败,贫弱的国家会被守丢。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5:18
    我的小书店  猥琐之人,如此宏大的场面,重要的场合,居然还想男女之事,着实难成大事。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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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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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9: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司礼大臣突然抬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宏大的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连忙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大将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地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六大国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边界,并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伸出铜钩,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随着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每座后的侍女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四周微笑道。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年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说:“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家,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何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烦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也。”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

        韩昭侯很怕这时争吵起来,温言圆场道:“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各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此皆因为秦族对平王东迁有大功。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如此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万,任哪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

        楚宣王尴尬地呵呵一笑:“岂有此理?韩国与秦国可是近在咫尺啦。”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道:“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地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初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成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

        魏惠王兴奋地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地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地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地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这大雅之堂哄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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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空气  秦国现在危机四伏  详情 发表于 2012-5-12 18:21
    我的小书店  楚宣王这冒失的语言,被人抢白,白丢了大国的尊严,显得不够成熟庄重,政治上台幼稚了。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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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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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5: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章      国耻昭昭


    一、金令箭使者飞驰栎阳


        黄河南岸的大道上,一个红衣骑士向西飞驰,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谷口。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幽暗漫长的峡谷仿佛大山之中开出了一个抽屉,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函谷险道。因其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时人称其为函谷。这条函谷险道地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约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拔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千余年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样记载古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后世东汉名士王元雄心勃勃地为当时的西部豪强隗嚣策划云:“请以一丸泥,东封函谷关,图王不成,其弊足霸矣!”战国之后百千余年,函谷关尚有如此的险峻雄姿与要塞功能,足可见战国时代函谷天险的荒绝险峻。

        西周时期,函谷本无关隘。周平王从镐京东迁洛阳之后,将原来是周室王畿之地的渭水平川全部封给了秦部族。秦成为诸侯国后,天下进入动荡不宁的春秋时代。为了防止山东诸侯西侵,秦国在函谷天险的东口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顺着函谷的地名,便称了函谷关。不想这座简陋的关城,却在兵戎相向的数百年间大大起了作用,山东诸侯的隆隆战车总是无法逾越这道狭长险峻的山谷。随着秦穆公称霸,秦国扩张,函谷关便也闻名天下。进入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变法而强大起来,对穷弱秦国开始了长期的蚕食。名将吴起训练出的轻装骑兵大显威力,二十多年间,秦国在黄河西岸的数百里土地被魏国一仗仗全部夺去。作为天险屏障的函谷关与崤山桃林高地丢失了,石门要塞、潼水渡口等东部屏障也被魏国尽数占领了。若非吴起后来被迫离开魏国,这位和天下诸侯大战七十四次无一败绩的著名统帅,决不仅仅只将秦国压迫到华山以西。

        沉重的牛角号在城头响起,红色的“魏”字大纛旗完全消融在晚霞之中。

        当红衣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关下时,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通灵之极,长嘶一声,从行将合拢的石门中腾越而过,引起城头兵士的一片高声喝彩。

        “过关者何人?”城头将军高声喊问。

        “华山营斥候。”一声长长的回答飘在身后,骑士早已在一里之外。

        函谷关对于秦国是国门咽喉,而对于时下的魏国,却是国土内的一座寻常关口而已。所以魏国函谷关的盘查,远远不如秦国函谷关时的盘查严密。城头守军见出关者是魏*士装束,又报号华山营斥候,也就没有派飞骑追赶盘查,反而聚在城头高声议论赞叹这个斥候的高超骑术和罕见良马。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骑士骏马像一朵红云,向西掠过空旷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眼见左手的华山已经遥遥落在身后,骑士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变成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秦国骑士。他愤怒地高声骂了一句什么,向座下马大吼一声。神骏的黑色战马突然间人立,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向西而去。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苍黄透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在夕阳余晖中,城堡的剪影像一只黑色巨兽。随着黑衣骑士的骏马飞驰,渐渐可见背向夕阳的东门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上大书一个白色的“秦”字。

        这就是秦国都城栎阳。它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这座小城堡是秦立国四百年以来的第三座都城。当初秦国始封诸侯时,周平王已经东迁到洛阳去了。关中的镐京、沣京已经在戎狄入侵中化为焦土废墟,根本不可能做秦国的都城。秦国第一任国君秦襄公,便将都城设置在靠近自己西部根据地的陈仓山东口。第二代国君秦文公又将都城东迁三百里,设在了渭水北岸的雍城,一直稳定了三百多年。到了战国初期,秦国被魏国屡次攻城陷地,秦献公壮怀激烈,决然将都城东迁到距离魏国华山军营不到三百里的栎阳小城,向天下宣示从此誓死不向西后退一步。这座栎阳小城作为都城,实际上也是作为最前方的军事要塞建立的。城方虽然很小,每边只有一里,方方正正四里多,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常说的那种典型小城“三里之城,五里之廓”。但却全部用大石条砌成,城墙也比寻常城墙高出三丈有余,连箭楼也是石板垒砌的。作为进出口的城门,则是两块巨大厚重的山石。也就是说,整个城堡的外部防御构造没有一寸木头,寻常的火攻根本无伤城堡之毫发。然则使人更有强烈印象的是,这座城堡的城墙和箭楼全部都用黑色的山漆厚厚涂抹,黑亮光滑,非但威猛可怖,而且爬城偷袭者也决然无计可施。这座高高耸立在栎水岸边的险峻城堡,因为临近魏国的华山大营,所以防范很是严密。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高高的城头上已经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城门外原本稀疏的行人已加快了脚步。三遍号声之后,栎阳城门就会隆隆关闭。

        快马渐近,黑衣骑士并没有减速,却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虽是傍晚,长大的金令箭依旧在马上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内外的行人“哗”地闪于道旁。

        黑衣骑士高举金色令箭,飞驰入城。

        栎阳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和大梁城繁华锦绣的夜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者在街中匆匆穿过。在这条直通秦国国府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哪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进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争执。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表示,这座小城堡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金令箭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习以为常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这片砖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金令箭使者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金令箭使者无须禀报,直入政事堂!”

        黑衣人从马上一跃飞下,甩手将马缰交给将领,大步匆匆地直入石门。不想几步之后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嘶哑地摇手:“快,扶我,政事堂。”四名护卫军士立即抢步上来,抬起使者疾步进入国府宫。

        说是国府宫,实际上是一座九开间的六进大宅院,外加一片后庭园林。如果放在魏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大夫的住宅规格。在齐国也不过上卿规格。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政事堂后边的一片胡杨林与几株松树。简单实在得冷冰冰的。第一进是国府各文书机构,第二进是国府中枢政事堂。这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偏门。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国君聚集大臣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国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以实际作用论,西侧书房才是国府的灵魂与中枢之地。

        此刻,西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书房,地上没有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列国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乌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月久。地图两旁挂着长剑与弓箭。所有的几案书架都是几近于黑的沉沉紫红色,使政事堂颇显得威猛神秘。房间只有一盏粗大的牛油灯,不是很亮,风罩口的油烟还依稀可见。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挺拔,一领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用黑布束起。端详片刻,他一声长嘘,一拳砸在羊皮大地图上,忧愤而沉重。

        一名白发老内侍守在政事堂门口,没有表情,没有声息。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白发老内侍警觉,立即轻步走下台阶。四名军士抬着黑衣使者匆匆而来,放在老内侍面前。黑衣使者艰难地向老内侍一扬手中金令箭。老内侍立即高声报号:“金令箭使者晋见——”

        “咣”的一声,书房内好像撞倒了物事,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书房主人已经快步迎了出来。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可见他是一个相貌敦厚的青年,眼睛很细很长,嘴唇很厚,嘴角隐入两腮极深,厚重中透出刚毅英健与从容镇静。他不是别人,正是书房的主人,秦国新君嬴渠梁,后来人说的秦孝公。他急步来到黑衣使者面前,蹲下身一看,一句话没说便伸手扶住黑衣人要抱他进去。

        老内侍拱手拦住:“君上,我来。”说着两手平*入黑衣人身下,将黑衣人平平端起,步履轻捷地走上台阶,走进书房。秦孝公对四名军士匆匆说一声:“你们去吧。”军士们躬身应命间,他已经大步走进书房。

        黑衣使者被平放在书房的木榻上,灰尘满面,大汗淋漓,胸脯急速起伏。他见秦孝公进来,连忙挣扎起身:“君上,大事,不,不好。”秦孝公摇摇手:“你先别开口。”回头吩咐:“黑伯,热酒,快!”话音落点,老内侍已经从门外捧来一铜盆冒着微微热气的米酒。秦孝公接过,双手捧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热泪骤然涌出,猛然捧住铜盆,咕咚咕咚一气饮干。秦孝公接过铜盆递给老内侍,回头拉住黑衣人的双手:“景监,辛苦你也。”

        一盆热酒使金令箭使者景监面色红润,脸上的汗水泪水一齐流下。他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秦孝公却已经递过来一条绢帛汗巾,景监接过拭去脸上汗水泪水,精神顿时焕发,却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没有久经风尘的黧黑肤色,当算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费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监如何报答?”

        秦孝公爽朗大笑:“你为国舍命,嬴渠梁又如何报答?老秦人不说虚话,来,说说你带回来的消息。”

        景监原本是充满惊恐长驱赶回的。他本能地感到,秦国已经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关头。从逢泽到栎阳两千余里,他两天两夜只是在三次喂马的空隙里吃了几块干牛肉。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粗糙的马鞍磨出了红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断咬牙吸气。那匹罕见的西域良马,平时根本不用马鞭,可是这次竟然被他抽得遍体血痕,景监痛心得不断咒骂自己,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猛抽战马。他只有一个愿望,赶快飞到栎阳。可是当他见到和他一样年青的国君时,秦孝公那种异乎寻常的定力却使他深为惊讶。景监和大多数秦国臣子一样,对这位刚刚即位半年多的国君知之甚少。少年时代,景监还曾经和这位当时的公子在战场上共同打过几年仗,两个少年骑士交情甚密。有人嘲讽说,嬴渠梁如果当了国君,景监一定是国君的“弄臣”。然则秦国连年打仗动荡不定,景监早早就随父亲转移到了西部战场,嬴渠梁却一直留在东部与魏国作战。只是在去年的少梁之战前夕,他才奉命东调,做了前军副将。戎马倥偬,倏忽十年已经过去,两人几乎没有谋面的机会。年前新君即位的动荡时刻,景监奉嬴虔之命,率四千铁骑隐蔽驻扎栎阳城外做紧急策应。虽说因局势未乱没有派上用场,但这位前军副将的耿耿忠心却因此而尽人皆知。一个月前,风闻六国将在逢泽会盟,新君嬴渠梁竟然直接点将,派景监为金令箭使者赴魏国秘密活动探听消息。景监感到,国君肯定已经嗅到了六国会盟的异常气息。因为在秦国的历史上,没有非常特殊的重大差遣,是从来不启用金令箭的。但凡持有金令箭者,不但在秦国可以通行无阻,而且在外国遇见秦国人,也可以命令他们做所需要做的任何事情。新君首次启用金令箭,足见其对六国会盟的警觉和重视,足见对他这位少年挚友的信任。可是,当这位新君看到自己风尘仆仆地拼命赶回来时,竟然阻止了他的挣扎禀报,以异乎寻常的细心和真诚,关照着他的鞍马劳顿。景监身为军旅子弟,从小见过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那种颐指气使的架势几乎是所有贵族难以克服的痼疾。而这位青年君主却是那样的质朴厚重,举止言谈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浮华。一刹那间,景监想起了一句老话:“刚毅木讷,可成大器。”

        虽则感动,景监还是着急,喘口气沉重急促地道:“君上,山东六国会盟于逢泽。盟主是魏惠王,会盟主辞是六国定天下。更要紧的是,六国订立了三条盟约:其一,六国互不用兵。其二,划定吞并小诸侯的势力圈。其三,六国分秦,共灭秦国,而后对齐国转补土地二百里。”

        秦孝公就站在景监对面,脸色越来越阴沉。听景监说完,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监有些惊慌,轻轻叫了一声。

        秦孝公默默踱步,转到书架前突然发问:“六国准备如何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谋划?”

        “臣买通了一个护卫逢泽行辕的千夫长,化装成他的随从在魏惠王总帐外巡查警戒。但在会盟大典时,那位千夫长被派遣到猎场准备会猎事务,臣也只得同去。是以会盟的细务谋划,臣无法于仓促间得知。会盟次日,臣假装围圈野鹿,逃离猎场,星夜奔回。”景监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自责。

        “无关大局。想想办法,继续探听。”秦孝公语气很平淡。

        景监拱手道:“是,君上,臣立即再赴大梁!”

        “不用了,你留在栎阳,打探之人你另派干员就是。”

        景监似乎还想再度请命,却终于说出了“遵命”二字。

        秦孝公还在踱步,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景监站在厅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这位年青君主沉重的步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国君内心的压力。面对灭顶之灾,任何惊慌失措都可能是正常的。如果面前这位新君流泪哭喊或无所措手足,景监反倒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会给他讲述秦国屡次渡过的危难,会给他提出路上想好的各种主意。可是面前这位年青的君主,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哪怕是瞬间的惊慌。这种定力,这种静气,反倒使景监感到了无所措手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对策讲出来。

        “景监,”秦孝公终于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且先回去大睡一觉。我得静下来,好好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也参加,我等君臣共商化解之策。如何?”

        “君上保重,臣,遵命。”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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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书店  秦国确实吃了吴起的大亏啊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55
    我的小书店  秦国的黑色像极了秦国的特色:严肃,不苟言笑;木讷,隐忍;踏实,勤劳,甚至有一股拧劲、狠劲(也挺向陕西人的,呵呵)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59
    我的小书店  想到秦国被六国图谋瓜分,危险迫在眉睫,而秦国如此破败,连都城皇宫都如此简陋,不禁令人动容,再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在此后的200年里,成为最强大的一个国家,并且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又让人热血沸腾。是啊,暂时的窘迫算什么,被人鄙视又怎么样,且看我一步一步成长,超越你们所有人。荣华富贵会有的,锦衣玉食会有的,总有一天,六国、不止,天下都在我秦国的脚下!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8:06
    我的小书店  秦孝公,成大事之人也,稳重大气,泰山压顶之前面不改色,佩服!这一段也佩服作者的写作手法和想象力,饱含作者自己对秦孝公浓浓的情意啊。  详情 发表于 2013-9-13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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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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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8: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秘密流言震动了秦国


        这天夜里,栎阳城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地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图谋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候,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财货匮乏,国弱民穷。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按照庞涓事先的秘密指令,六国会盟一结束,便是密探们在秦国各地制造散播流言的发动日。金令箭使者黄昏进入栎阳,是谁都知道的大事。它给了间人们一个信号,他们出动的时机到了。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荡的神秘生意人,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地和店主与客人攀谈,无意中说到“听说”的坏消息;还有一些和栎阳老秦人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几条干肉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知道坏消息的同时,无意地说出六国大兵压境的更坏消息。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栎阳城弥漫开来。小小栎阳城只有五六万人口,居住的都是老秦国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和山东打仗,本来对哪国要打秦国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做没听见。可这次不同,这次是山东六大国同时对秦国用兵,秦国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么?那要死多少人?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难道都要毁于一旦么?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栎阳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这一切,秦孝公和秦国重臣都无从觉察。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秦孝公一直在羊皮大图前转悠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竹简上写几个字,便又开始转悠。老内侍黑伯将那一鼎炖羊肉已经烧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黑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热,绝不去出声打扰他的年青君主。相反,看见君主沉重地思虑,他白发苍然的老脸上倒是分外安详。先君献公箭伤发作行将辞世前,曾指着他对这位未来君主说:“黑伯历经秦室三世,忠贞高义,渠梁善待之。”为了这一个嘱托,老内侍黑伯打消了回归西域故土的念头,仍旧留在了新君身边。久经沧桑的黑伯对新君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说话极少,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翻阅那无穷无尽的竹简,忘记吃饭决然比准时吃饭的次数多。凭经验,黑伯知道对这样经常皱眉深思的主人绝不能唠唠叨叨地提醒什么,打碎一件器皿他会一笑了之,可搅扰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当国君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时,黑伯永远耐心地肃立在书房外的阴影里,等待着满足他醒悟过来的任何需求。

        突然,黑伯听见了轻微的异响,一个纵跃,轻轻落在了院中。

        “黑伯,雍城来使么?”秦孝公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话音落点,宫门将领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报君上,雍城令星夜东来,从秘道入城,请求紧急晋见。”

        “快请。”秦孝公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檐下。

        将领飞步而出。片刻间,满脸灰土的一个黑衣人站在了秦孝公面前:“雍城令嬴山夜半唐突,尚请君上恕罪。”

        秦孝公走下台阶,打量着须发灰白的雍城令笑道:“看来,栎阳秘道太窄了,竟使老叔变得土鼠一般。”说着拉起雍城令的手,“来,到书房说话。黑伯,来一鼎炖羊肉。”

        刚进书房坐定,雍城令便急促拱手道:“君上,雍城流言四起,都说山东六国要一起攻打秦国,吞并秦国!雍城已经有民众逃亡了。我连夜东来的途中,见到沣镐之地的民众也在稀稀落落地向东逃亡。老臣不知究竟出了甚事?再不制止,秦国腹地就要不战自溃了!”

        秦孝公霍然站起,略一思忖断然命令:“黑伯,即刻办理几件事。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栎阳城内探听动静。二,宣栎阳令立即来见。三,速持兵符调遣两千骑士,半个时辰后在国府门前待命。四,请左庶长即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

        刚刚走进书房的黑伯,放下食鼎,答应一声,轻步去了。

        雍城令霍然站起:“君上有何差遣?臣当万死不辞。”

        秦孝公压压手:“你先吃完这鼎羊肉,攒点儿劲力再说。”

        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孝公眼睛一亮,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已经站在面前,“栎阳令子岸奉命晋见。”

        “子岸,好快也!”

        “臣巡查到国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即刻来见。”

        “好。”秦孝公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栎阳城有何动静么?”

        栎阳令沉吟摇头:“臣并未觉察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碰到行人。”

        秦孝公微微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些。栎阳雍城乃至整个秦国,已经谣言四起了,已经开始有人逃亡了。一夜之间,谣言遍布秦国,这只能是山东六国的秘密坐探所为,决非有他。秦国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就是秦国生死存亡的关口,明白么?”一席话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臣下愚钝,请君上惩戒。”栎阳令躬身请罪。

        “给你增派两千公室亲军,限你天亮之前,将栎阳城的六国商贾全部拘禁起来。然则不许触动财货,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食如常全部存活下来。死伤一个,唯你是问!能办到么?”

        “能!臣下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栎阳令激昂领命。

        这时,白发苍苍的黑伯已经无声地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兵符道:“君上,两千亲军骑士已在宫门列队等候。”

        秦孝公点头:“黑伯,将兵符交给栎阳令。子岸即刻起动。”

        栎阳令子岸接过沉甸甸的青铜兵符,双手一拱:“臣告退。”大步而去。

        “君上,老臣想即刻赶回雍城,拘禁六国商探。”雍城令已经在秦孝公向栎阳令布置时,感到了事情的急迫和严重,也从新君的论断中知道了危险的根本所在。刹那之间,他对这位年青国君的刚毅果决与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吞下一鼎肥羊肉,便霍然起身请命。

        秦孝公拉起雍城令的双手殷殷叮嘱:“老叔,雍城是老秦根基所在,也是镇守西部之大本营,决不能被六国商探搅乱。为了老秦国不断送在我辈手中,辛苦老叔了。”

        “君上,”雍城令眼中泪光闪闪,“老秦族百炼精铁,嬴山决然不辱君命!老臣告辞了。”

        “老叔且慢。”秦孝公回头对黑伯吩咐,“立即将我的彤云驹牵来等候。”又回头道,“老叔,我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你一起出发,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公室急令,搜捕拘禁六国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老叔有先斩之权。”说完,回身在剑架上取下那柄铜锈斑驳的古剑,双手捧到雍城令面前,“这是先祖穆公留下的生死剑,请老叔持此剑西行。”

        雍城令当然知道这柄穆公铜剑的巨大权力,也分明感到了新君将稳定西部的重任像山一样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恭敬地接过青铜生死剑抱在怀中,向秦孝公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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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空气  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  详情 发表于 2012-5-12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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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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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9: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国府大门外,黑伯牵着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在静静等候,见雍城令出来,躬身道:“大人,左庶长府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雍城令嬴山眼睛一扫,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上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便高声命令:“全体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此时,雄骏的彤云驹看见了宫门台阶上的主人,不禁前蹄刨地咴咴喷鼻。秦孝公大步走下台阶拍拍彤云驹的头,一指雍城令:“彤云,你跟老叔跑一趟雍城,有劳了,啊。”彤云驹短促嘶鸣着蹭了蹭主人的脸,便安静下来。秦孝公双手将马缰递给雍城令:“老叔,请上马。”雍城令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彤云驹向秦孝公一声嘶鸣,驰向长街。

        秦孝公正欲回身,却闻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来人翻身下马,拱手高声道:“左庶长嬴虔,晋见君上。”

        “大哥?好!我正要请你来。走,进去说。”

        “君上四更天需要二十道特使册命,事非寻常。我自当立即赶来。”

        秦孝公显然感到高兴——左庶长嬴虔来得正是时候。进得书房,秦孝公将六国会盟与夜来的危机情势以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嬴虔听完后,大刀眉拧成了一窝疙瘩,拍案骂道:“魏罂!狗彘不食!秦国那么好吞?崩掉肥子满口狗牙!”秦孝公忍不住一笑:“大哥啊,目下是我们腹心疼痛,可有良药?”

        嬴虔似乎感到方才有所不妥,肃然正容道:“君上莫担心,且先使国中安定,而后再议对付山东六国。栎阳与雍城老秦人居多,不易大乱。目下应急之策,当在拘禁六国奸商与秘密斥候之后,即刻派出数十名文吏,到城内国人中宣谕辟谣,大讲六国分秦乃虚张声势,公室自有应对良策等。栎阳国人久经风浪,一经国府挑明,人心自安。雍城与渭水平川的安定当也不难,只有北地、陇西、商於几县山高路远,要费些许工夫。”

        “大哥所言甚是。此事需要即刻部署。就请你在国府选出干员,半个时辰后到民众中宣谕,务使人心安定。山区边地,国府另派特使星夜前往。”秦孝公起身,郑重地拱手叮嘱,“大哥,兹事体大,务请不要假手与人。”

        嬴虔肃然拱手:“君上放心,嬴虔当亲率吏员到城中宣谕。”说完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秦孝公送走左庶长嬴虔,沉思有顷吩咐道:“黑伯,给我一身平民衣服,我要到城中走走。”

        “君上,你可是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黑伯终于忍不住轻声劝阻。

        “黑伯,你不也一样么?”年青君主笑了,“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吃睡何能安宁?去吧。”

        黑伯无声无息地去拿衣服了。这中间,派出去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侍和文吏纷纷来报,栎阳城的确是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亮借出城耕耘之机逃走别国;栎阳令率领两千军士正在搜捕六国商人密探,密探们哭哭闹闹,城中鸡鸣狗吠,国人民户很害怕,几乎家家关门了。秦孝公听得心中不安,更是决意走出国府看看国人乱成了何等模样。栎阳可是秦国和山东六国誓死抗争的根基,栎阳一乱,秦国岂能安宁?

        这时,黑伯捧来了一身粗麻布衣服,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布衣老人,矍铄健旺的神色从脸上神奇地消失了。

        “黑伯?你?也去么?”秦孝公颇感惊讶。

        黑伯点点头:“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先人留下的老话。”

        刹那之间,年青君主的眼眶湿润了。他默默接过粗布衣穿好,声音喑哑地说了一句:“黑伯,走。”便大步出门。当一老一少两位布衣秦人走进曲折狭窄的小石巷时,栎阳城中的雄鸡开始打鸣了,高高耸立的栎阳城箭楼已经现出了一线微微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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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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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41: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政事堂憋出了一条奇计


        景监走出家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东山却已经是红灿灿的了。

        凭多年栉风沐雨的战地经验,他知道今天一定是非雨即阴,不由加快脚步向国府走来。秦国连年打仗,已经打得很穷了,像他这样仅仅职同下大夫的将军,是不可能有一辆牛车可乘的。骑马吧,战马缺乏。为了节省马匹马力,秦献公时已经下令禁止秦人在城内乘马,禁止使用战马耕田驾车。几十年来,秦国官员对栎阳城内的安步当车已经习惯了。所有的大臣都没有轺车,只是几位年届古稀的元老,才有国君特赐的走骡作为代步。在这样的都城中,人们是无法想象魏国大梁、齐国临淄那种车水马龙的富庶繁华景象的。栎阳的早晨从来很安静,洒扫庭除的市人也是疏疏落落的。虽说对栎阳城这种平静已经习以为常,但景监还是察觉到了今日清晨的异常迹象。国府大街上有五六家山东商贾开的店铺,他们的货品丰富,殷勤敬业,从来都是黎明即起打开店门洒扫庭除,今日却如何全都没有开门?再看看,往日清晨出城耕耘的牵牛农夫,也是一个没有。国人开的几家小铁铺也没有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对,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异乎寻常的事情!昨夜,挑选并派定去大梁的秘密斥候后已经是二更天了,景监几乎是被人抬上卧榻的,一夜酣睡直像战场野宿一样深沉,又能知道何事?猛然想到六国分秦,景监一下子紧张起来,放开脚步便向国府跑来。

        赶到政事堂前,景监却听到东侧正厅传出一阵哄然大笑,心中好生疑惑,急赶几步走上台阶高声报道:“前军副将景监晋见。”

        正厅传出秦孝公声音:“景监将军,进来,就等你了。”

        景监跨进大厅,见黑红两色的宽阔房间里,秦孝公在长案前微笑走动。三级石阶下的大厅中分两边坐着四位大臣,分别是左庶长嬴虔、上大夫甘龙、中大夫杜挚、长史公孙贾。栎阳令子岸则站在中间正比比划划地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是因为他大笑的。景监感到疑惑,看看秦孝公,又看看大臣们,嗫嗫嚅嚅不知如何是好。秦孝公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子岸,你把夜来的事再说说,让景监也明白。”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在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们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们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啊?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还没说完,君臣们就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也。此等人竟然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

        “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中大夫杜挚虽是文臣,却颇有粗猛之相,问话高声大气。

        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便与山东诸侯势不两立。秘探斥候太过阴狠,唯有一策,斩草除根,悉数杀尽。”

        秦孝公本来正准备将话题引入沉甸甸的秦国危机,却不想杜挚无意一问,竟使他心念一动,也想听听大臣们对这件事的想法,就没有急于开口。待甘龙讲完,他想到昨夜自己的命令,心中不禁咯噔一沉。秦孝公没有想到他和元老重臣之间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他静下心来,准备再听听其他臣工的说法。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是我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

        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微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

        左庶长嬴虔自然知道国君昨夜的布署,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如何?你可是有功之臣啊。”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却直冲冲回答:“长史为文章谋划,咋光问别个?你如何说法?”他当然也知道新君的命令而且也忠实执行了,但见左庶长不说,他也就不愿说。春秋战国几百年血的教训比比皆是,大凡居官之人都明白,新君即位初期是权力场最动荡的时候,君主越年轻,这种动荡就越大。这时候,谁都会倍加小心。这位赳赳勇武的栎阳令,虽然在昨夜的动荡危机中被年青君主严厉斥责为“迟钝”,但对这种权力场的基本路数却绝没有迟钝。

        白面细须的公孙贾显然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此中大约只有景监对秦国面临的严重危机最清楚,他对这些元老重臣们云山雾罩的回答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上大夫甘龙态度明确,但景监却又极不赞同。然则不管他有何种想法与主张,他都不能抢在前面讲话。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年长资深,也比他位高权重。上大夫甘龙原是山东甘国的儒家名士,又是秦国的三世元老,秦献公连年征战在外时,从来都是甘龙主持国政,学生门客遍及秦国,景监连给他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左庶长嬴虔是公室贵族、国君的庶兄,更不必说他是统率三军的实权重臣了。长史公孙贾职掌公室机密,常在国君左右,虽然没有兵权,可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枢要大臣之一。栎阳令子岸是秦穆公时名臣由余的后裔,执掌都城军政大权,虽不是国府枢要大臣职位,但其实际权力却是足以颠倒乾坤的,否则他如何敢对长史公孙贾直言相撞?就连那个高声大气职位最低的中大夫杜挚,景监也不能与之相比。且不说杜挚是甘龙的学生,仅以职权论,景监虽然也是职同下大夫的前军副将,职位比杜挚只低了一等,但实际上却是军中朝中都没有任何实际职掌范围的一种职务——副将。杜挚却不同,他这个中大夫有一串后缀,叫做“辅上大夫视事兼领大田太仓”。辅上大夫视事,是确定他是上大夫的处政副手;兼领大田太仓,是说秦国的农耕、粮食与仓储都由他兼管。那时候,这可是两个最要紧的命脉权力。周王室将这一职务的大臣叫做“司土”,后来称为司徒,是与司马(掌兵)、司空(掌工程)、司寇(掌刑)并列的重臣。这样的中大夫,景监如何能比?要不是新君亲点他做了金令箭使者,又特命他参加今日廷议,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和这些重臣坐在一起的。然而正因为如此,景监是无所顾忌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做了一回秘密特使承担了重大使命,就要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势和想法,真实地告诉国君和大臣们,使他们尽最大所能拯救秦国,否则愧对国君重托。至于说出来后是否被采纳,那不是景监此刻所想的。

        公孙贾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景监就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不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

        “啪”的一声,中大夫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竟敢驳上大夫主张!”

        “在下乃赴魏国探秘的金令箭使者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决不能再给六国亡我之心火上浇油!”

        “哈哈哈,同类相怜。”一阵大笑,景监的话又被杜挚的尖刻嘲讽打断。

        秦孝公眼睛一亮,但终于没有说话,他还是要看一看。这时,左庶长嬴虔却开了口:“杜挚无理。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不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他一开口便全场肃静。

        杜挚出语刻薄,景监本想还以颜色,但他生性宽厚且见左庶长斥责杜挚,也就不再计较此事。他再度向厅中君臣拱手作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之事实。六国会盟,要共同起兵瓜分秦国。当此危机之际,若秦国诛杀六国商人密探,只会更加刺激六国,使他们以拯救六国商贾为口实,迅速举兵进逼。以秦国目下实力,我能抵挡几时?”

        公孙贾淡淡问道:“以你之见,不杀密探,六国就不举兵么?”

        景监正色道:“不杀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国罢兵。然则,至少可使六国急切间找不到口实大举进兵,我秦国也可在此期间谋求对策。”

        杜挚哈哈笑道:“啊,景监将军大有谋略嘛,谋划个办法出来。”

        景监没有理会杜挚的嘲讽,自顾将一路的思索一口气说了出来:“如今天下虽连绵征战,然但凡举兵,都必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联兵作战也会很是困难。我秦国对密探若拘而不杀,那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国愿意同六国和解。若拘而尽杀之,那就是公然和山东六国立时结下血仇。六国朝野都会对秦国恨之入骨,纵然我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灾。正因如此,六国密探非但不能杀,还要保护其财货,善待其人身,照常让他们在秦国经商,去留自便。此中轻重,请君上与列位大人权衡。”侃侃道来,有理有据,显然是一路苦思的结果。

        小人物一席话,大厅中无人反驳,良久静场。秦孝公大感欣慰。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时期的小友竟然在大事上和自己如此不谋而合。作为老秦人,刚烈忠直恨则恨死爱则爱死的汉子比比皆是,但要找一个既坚刚又柔韧懂得忍耐与等待的汉子,却比铸剑还难。要老秦人誓死抗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是一呼百应。但要老秦人迂回曲折韬光养晦,那可是阳春之曲和者甚寡。连那些山东儒家名士如甘龙者,久居秦国,也都变成了固执倔强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作为国君,年青的嬴渠梁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厚和宽广,自然深深懂得老秦部族的这种坚刚性格是弥足珍贵的,否则,秦国四百年间何以立足天下称霸西戎?然则,秦国上层的庙堂人物们假若也都是这种人,秦国何以能成就大业?即如面临的这场灭国危难,逞血气之勇不难,难的是冷静忍耐顾全大局而后化险为夷。老秦人谁不恨六国密探?杀掉他们定然是举国拥护。在这时候能够想到不杀自己最痛恶的敌人,反而要善待他们,这需要多么宽广的视野?需要克服多少老秦人性格中的痼疾?更不要说景监还是个沙场征战的年青将领了。当秦孝公昨夜想到这些时,他觉得自己是沉重的孤独的。可是当景监慷慨冷静地讲出这些时,他是激动的欣慰的,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孤独了。

        刹那之间,年青的国君对年青的将军产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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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书店  秦孝公则是隐忍人物之牛首也,一时冲动,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并不难,但在隐忍中改变事情的格局确是大智之人啊,秦孝公,赞,豪杰也  详情 发表于 2013-9-13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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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9:35:5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时候,左庶长嬴虔粗重的声音响起:“景监将军言之有理。以秦国目下实力,一个魏国已经难以抵挡,岂能和六国同时为敌?”

        栎阳令子岸也跟了上来:“子岸赞同左庶长所言,不杀密探。”他内心很清楚,国君本来就命令不杀不掠,左庶长一讲话便等于此事敲定。因为甘龙平日里多主内政,对这种外事并没有多少决定权,涉及邦交的大权在左庶长。

        公孙贾在每个人说话时都不断点头,此时平静地笑道:“大局已经清楚。究竟如何?还是君上抉择。”

        甘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杜挚只是微微冷笑,也不说话。

        秦孝公这时轻轻一拍书案:“六国密探,暂且不杀,财货不动,人身不伤。若六国动静有变,再杀之亦不为晚。彼在我手,何惧之有?然栎阳令须得对六国密探严加监视,不许任何人在半年内离开秦国,更不许逃走一个。否则,斩首无赦。”年青国君在政事堂第一次显示权力,却是不怒自威。

        “臣下遵命。”栎阳令子岸肃然站起,高声领命。

        “诸位,”秦孝公环视大厅神色肃然道,“今日廷议,实则已经开始。山东六国会盟,提出六国定天下,企图吞并小诸侯,划定势力范围。然则更为要紧的是,山东六国要瓜分秦国,将天下七大国变成六大国。六国将在何时用何种手段实施其分秦野心?目下尚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秦国已经面临百年以来最为深重的灭国危机。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是秦国妇孺皆知的一句老誓。当此存亡之际,我等君臣应同心谋国,群策群力,如此方能谋划出稳妥的对策与方略。”说完悠悠巡视一圈,“诸位不要有任何顾忌,哪位先说都行。”

        场中又一阵沉默。在此之前,这些大臣也都风闻了六国会盟的种种消息,其中不乏六国密探有意透漏给他们的各色流言。今日国君郑重提出且要征询存亡大计,大臣们顿时感到了强大压力,打打不过,逃逃不脱,投降不可能,一定要拿出一个能够不打不逃不投降的对策,方能消解这场危机。可是,危机迫在眉睫,仓促间如何思谋得周全?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话讲。

        上大夫甘龙博学多识且长期主持国政,为在座资深老臣,眼见众皆默然,沉吟思忖了一番,谨慎开口:“老臣以为,六国会盟,吞灭诸侯,瓜分秦国,此举不合于礼,亦不合于道。我秦国本是平王东迁的开国诸侯,对王室居功至伟。秦国有难,天子不会坐视不理。老臣以为当上书洛阳周王,以天子名义下书,驳斥六国会盟谬误,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与此同时,我秦国以王室名义联结若干中小诸侯,组成一支数十万之大军抗衡六国兵马。若能如此,则危难可解,国家幸甚。”甘龙字斟句酌,一番话很是持重谨慎,绝不是明确决断据理力争,而只是以“老臣以为如何如何“的商榷口气说话。然则这恰恰是他的身份、权力与资望形成的一种矜持,绝不意味着暧昧含糊。

        景监对国中权臣的习惯、风格与错综微妙的关系一概不清楚,认为自己只要把自己想好的说完便不负国君所托,谁的脸色也不看。此刻他听完甘龙的对策,不禁“噗”地笑了出来,却又使劲儿憋住。见无人说话,他咳嗽一声正容发问:“上大夫对策,太过迂腐。周王室衰落到一片孤城,自身尚且难保,六国谁会认这个天子?且不说周王不敢发,即或发了,一片王书有甚用处?至于以王室名义联结中小诸侯,更是无法行通……”

        “景监大胆!”杜挚面色涨红,打断话题高声道,“上大夫所言极是。名正则言顺,六国会盟,周天子与秦国并天下诸侯同受欺侮。我秦国唯借天子名义声讨其荒谬,方可号召天下诸侯,组成多国盟军!得道多助,如何能说迂腐不通?”

        “杜大夫,”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谋,言无顾忌,你急个甚来?”

        杜挚顿时语塞:“好好好,教……教他说。”

        公孙贾破例插了一句:“行则可行,然也确实无大用。君上明断。”

        景监老老实实:“在下不赞同上大夫主张,但也还没有想好的对策。”

        杜挚冷冷一笑,狠狠瞪了景监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左庶长嬴虔不断轻叩书案皱眉沉思,这时抬头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书一则,可行而无用。联兵抗衡一则,有用但难行。且不说仓促拼凑的盟军根本没有战力,仅仅建立多国盟军这一则,就极难做到。六国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二个中小诸侯国,军马总计约在三十万左右,的确是一个很大数目。但他们却被六国分割在各个零碎夹缝中,兵马根本无法越过大国而集结。即或越过,也无法进入函谷关。还有,六大国本来就虎视眈眈地要吞灭中小诸侯,这些小国又岂敢激怒大国自送虎口?捉了秦国的使者去大国邀功,倒是实实在在有可能。上大夫,嬴虔以为,还得再谋良策为是。”

        甘龙有些尴尬,但还是呵呵一笑:“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当受教。”

        栎阳令子岸冷笑道:“这些小不砬子诸侯,哼,教他们跟在六国大军后面分秦块肉倒是可能。要和秦国联兵,嘿嘿嘿,他们躲都躲不及。”

        “那足下倒是有甚高明主张?拿出来也。”杜挚面红耳赤,仿佛自己的主张被驳了一般。

        “要我说,就和六国拼个你死我活!”子岸霍然站起,手中短剑呛啷拔出,噌地插进地上方砖,咬牙骂道:“鸟!怕甚了?老秦人的血就是往战场流的。当年老秦族还不是硬硬在戎狄包围中杀出了一块地盘?既没退路,又没办法,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打?还不是死战到底一条路?请君上下令,做二十万孝服,血战六国!子岸请命做先锋大将,不斩首十万首级,誓不生还!”这个名臣后代慷慨激昂,声泪俱下,显然对这种庙堂廷议的絮叨极为不耐,竟忘记了这里是政事堂。然则他这一番激昂怒骂与慷慨请战的确是老秦人的本色,吓得从来没有打过血仗的杜挚和公孙贾瞠目结舌。

        左庶长嬴虔变色:“子岸,把剑收回去。这里是政事堂,不是战场。”嬴虔是秦军统帅,又是威震三军的猛将,也只有他才能震慑住老秦人特有的本色冲动。

        子岸默默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剑,沉着脸重重坐回案前唏嘘拭泪。

        秦孝公面色如常,对子岸的激烈慷慨仿佛没有看见,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他此刻只是感觉到,有嬴虔这位庶兄,他省了一半力气。有嬴虔挡一挡,他便对每个人的主张都有充分思谋的余地。当然,对子岸那样的主张是不用思谋的。那是一条悲壮的殉国之路,退无可退时,也只有拔剑而起浴血疆场与国家共存亡了。只要有精神准备,那是用不着多想的。危难之际,主战将士的勇烈刚猛永远是最可贵的。作为一国之君,可以不纳其言,却无论如何不能伤其心。他从座中站起,走到子岸面前,递给他一方绢帛汗巾,慨然一叹:“子岸哪,果真秦国无路可走时,我也会和你一样血战到底的。在座大臣们,也都会拔剑而起的。”

        “哇”的一声,子岸放声大哭。

        一时间,厅中君臣人人拭泪,个个唏嘘。

        秦孝公站在厅中,缓慢沉重地问:“诸位,秦国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么?”他看着唯一没有讲话的景监。只要有一个人没讲话,秦孝公就不会讲出自己的想法,他要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决断建立在臣下主张的基础上,如果臣下阐述充分,他自己宁可不说而全盘采纳。新君即位,要大臣们齐心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推行自己的主张。除非像昨夜那样的紧急关头必须当机立断,秦孝公宁愿让臣下来断事。这样做,既是他的思谋结果,也是他的性格所致。

        “君上,列位大人,”景监站起来沉吟着,“我有一策,恐有失大雅,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孝公爽朗大笑道:“生死存亡,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用,就是大雅。说,我等听听这不雅之策。”杜挚憋不住“扑哧”一笑,又连忙捂住嘴低下头。

        景监却是落落大方,朗声说道:“景监思谋,目下唯有一计可用:秘密游说六国,重金收买权臣,分化六国,延缓时日,使六国分秦盟约自行瓦解。六国之中,齐国与我秦国不搭界,不会主动当头羊。韩国燕国最弱,也不会单独攻秦。魏楚赵三国分秦最力,也是最有实力最有可能单独攻秦的。而魏楚赵三国,均有酷爱财色的权臣。尤其魏国,因魏王酷爱珠宝名器,大臣多有贪风。我只要以重金美女贿赂,并许以其他好处,此等权臣决然不会令我失望。若此三国不动,六国分秦自然拖延,拖则盟约自溃。”

        “诸位,果然不雅之策也。”秦孝公不禁一笑。

        厅中大臣一齐大笑。杜挚笑得眼泪鼻涕拭抹不及,连连咳嗽。甘龙则皱着眉大摇其头:“美女重金?成何体统?岂不令天下耻笑?”公孙贾则只是大笑,却不说话。栎阳令子岸啧啧撇嘴:“景监哪景监,亏你想得出!”左庶长嬴虔微微一笑,却是默然沉思。

        唯有景监没有一丝笑意,一脸茫然地看着国君和大臣们。

        嬴虔霍然站起:“景监之策,丑归丑,有大用。话说回来,方今天下,哪国不是阴狠歹毒挖墙脚?赵种铮铮一条汉子,为了争取魏国,硬是将自己的美妾送给了魏王。楚国还不是贿赂齐国大将田忌三千金,才使齐楚罢兵?庞涓那小子号称名士,为了做丞相,还贿赂魏王的狐姬。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有何忌讳?说到底,老秦人以往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不到使阴招罢了。目下六国逼我用阴招,我就用,怕他何来!”

        公孙贾沉吟道:“敢问上大夫,府库有金几多?秦国有美女几多?”

        甘龙冷笑:“老夫只知道金不足五千。美女几多?哼哼,大约只有长史知晓。”

        公孙贾仿佛没察觉甘龙的嘲讽,自顾道:“五千金?设若魏楚赵三国各有两名权臣,那就是六人。除去特使的秘密活动金、搜罗美女金,大约每个权臣只能得到三百金。魏楚赵三国的权臣从国王那里得到的赏赐,动辄就是数百金,胃口极为贪婪。三百金,彼等可能看都不看。若果没有万金之数,此计难行。景监将军,以为如何?”

        作为一个鏖战沙场的低级将领,景监确实不知道国府拮据到如此地步。公孙贾所说,又的确是实情。一时间景监愣在厅中,无言以对。

        杜挚一副颇为认真的神情:“我倒是可以将先君赏赐的三百金,送给景监将军周旋,可也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啊。”

        甘龙冷笑:“老夫也可拿出几百金,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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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9:37: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突然之间,一直在踱步沉思的秦孝公却眼睛发亮,似乎因此而悟到了什么,站在案前良久未动,似乎又在盘算什么。一时间,他目光炯炯地扫视厅中道:“诸位,六国利剑已刺我咽喉,国家危亡决于旦夕之间,我等君臣不能拘泥。春秋宋襄公恪守仁义,不击半渡之兵,败师辱国贻笑天下。然则,宋襄公失去的毕竟只是小霸主地位。今日不然,一旦自缚手脚,老秦人就要亡国灭种。六国要灭秦分秦,最为歹毒的就是前后夹击。东方大兵压境,同时策动西方戎狄叛乱。那时候,老秦人只怕连回到陇西河谷的退路都没有了。他们要将老秦部族斩草除根,我等连投降都不会被接受。这就是亡国灭种,请诸位掂量。”猛然,他背过身子,肩膀一阵微微地颤动。

        一时间举座动容,一股凛冽的冰凉骤然渗透每个人的脊梁骨。

        公孙贾亢声道:“君上抉择就是,臣等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他本是极少鲜明表态之人,此刻却是满面通红地喘着粗气。“赴汤蹈刃,死不旋踵”是流传天下的墨家誓言,说的是墨家弟子追随墨子,每临危局,人人争先赴险,死也不会转过脚跟逃跑。今日公孙贾将这句誓言用在这里倒是分外令人感奋。众人不禁齐声慷慨:“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秦孝公已经转过身来,声音略显喑哑:“嬴渠梁的血,会与老秦人流在一起的。”

        “君上——”几位大臣连同景监,一起匍匐在地,哽咽不止。

        秦孝公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语气转为平静:“诸位请起,老秦人也不是好欺侮的,我等还是得拿出个主见来,否则,无颜面对国人。”

        “但凭君上抉择!”大臣们异口同声。

        “就实说,景监之计不失为应急奇策。”秦孝公走下三级台阶,缓缓地踱着步子,“重金美女,重金是要害。至于美女,有则也好,没有也无伤大局。国府所存五千金,不能动用分毫,那是秦国十万大军的命脉。另则,也不能向民众紧急征收。百年动荡征战,秦国民众逃亡过半,留下来的都是老秦人。他们已经快被榨干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剩下老秦人的一腔热血了。国府再艰难,也不能打他们的主意。”年青君主说到这里,已经是两眼含泪,沉重得停下来低头喘息。有顷,秦孝公抬起头激昂地开口,“国难当头,金从何来?嬴渠梁身为秦国之君,愿将国君私库的两千金拿出,再将公室所存的周王室历代赏赐的宝物珍品一并献出。其余尚有缺额……”突然,他不再往下说了。

        刹那间,政事堂大厅肃然无声。大臣们被这位年青君主深深震撼。自古以来,国君启用私库并献出所有库藏珍宝者,闻所未闻。国君私库,其实也是国库的一种变相形式。这些金钱珍宝主要有两大用途,一是用来供国君宫室日常支用,一是赏赐有功臣民。因为这两种用途都由国君决定,而无须通过国家财政大臣,所以历来的习惯便将宫室府库认做国君私库。秦国宫室历来简朴,国君的护卫、内侍、侍女、作坊工匠以及各种文吏官署,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千人。秦国国君的嫡系宗族也历来不住宫室,而是与所有的秦国大宗族一样,除了老幼女人在封地耕作,男子几乎全部在军旅之中,不要宫室供养。这样一来,秦国宫室私库的金钱的主要用途,实际上就是赏赐和抚恤战死的将士。对于一国之君,治下的威权少不得官与禄两个字,更少不得赏与罚两个字,国君府库没了金钱珍宝,意味着一国之君将沦落到对功臣赏无可赏的惨状,任谁想来都会心底发虚。臣下天职,是与君分忧。国君家徒四壁,大臣颜面何存?

        厅中六位臣子刷地站起,一齐跪倒哭喊:“君上,不可啊——”

        白发苍苍的甘龙浑身颤抖:“君上一国之君,岂能一贫如洗?请君上收回成命,甘龙愿献千金!”

        “左庶长嬴虔愿献三百金,并家传蚩尤天月剑!”

        “长史公孙贾献三百金!”

        “栎阳令子岸献五百金,外加家传嫘祖软甲!”

        “中大夫杜挚献三百金!”

        景监大哭:“君上,景监唯有五百刀币……”

        秦孝公静静地站在厅中,没有一滴眼泪。他再次向跪倒的大臣们深深一躬:“如此,嬴渠梁谢过诸位了。上大夫请起,诸位请起。”待大臣们唏嘘起身,他平静地向厅门吩咐,“黑伯,今日之内,辟出专库,接纳诸位大臣的献金。”黑伯答应一声,疾步而去。秦孝公环视厅中微笑道,“诸位且莫伤感。金钱乃人世流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得其所,方为无价至宝。不得其所,铜臭如粪土。纵然一国之君,概莫能外。秦国若有富强之日,嬴渠梁当十倍偿还诸位。公孙长史,请记下嬴渠梁今日诺言。”

        公孙贾拱手正色道:“遵命,臣将转于太史,刻简留存。”

        “诸位以为,何人堪当秘密特使?”秦孝公收敛笑容,转了话题。

        甘龙慨然道:“此策乃景监将军谋划,将军必有成算,当以景监为使。”

        “嬴虔亦赞同景监为特使。”左庶长嬴虔立即支持。

        “我等赞同。”公孙贾、子岸、杜挚齐声表态。

        秦孝公点点头,似乎对大臣们出乎意料的一致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看着景监:“景监以为如何?”

        景监躬身,肃然回答:“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秦孝公默默注视着景监,泪水骤然溢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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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书店  太惨了……  详情 发表于 2013-9-13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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