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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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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顶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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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钻进树下的小蚊帐,覆着浓密毛皮的身躯互相依偎,我们屏气敛息。母亲以白手巾缠住湿透的皮毛,抬头仰望树梢,抽动着鼻翼,侦察雷神大人的动向。么弟紧依着母亲,我和大哥则在两旁抱住他们。


黑暗中,感觉得到彼此吐出的湿热气息。


依偎着彼此,细听远处的雨声和雷鸣,我觉得无比怀念。


我想起了从前,那时么弟刚出生,老爸尚在人世,二哥也还没变成井底之蛙;大哥不需一肩扛起无法负荷的重责大任,还保有悠哉的一面。当时只要一打雷,大家就会众在母亲身旁。


母亲总是怀抱着我们兄弟四人,父亲则是抱着双眼紧闭的母亲。


想起那段往事,心中涌上一股既甜美又悲伤的情绪,一点也不像我。


雷神大人往琵琶湖的方向逐渐远去。我想,东山一带现在想必很热闹吧。


“还好有你们在。”母亲在归于平静的黑暗中说。“虽然你们的父亲不在了,但我还有你们。”





我已故的父亲——下鸭“伪右卫门”总一郎,是只伟大的狸猫。


他让下鸭一族团结一心,威仪遍照京都的族人,就连在乌丸的闹街上空盘旋的天狗也对他大为感佩。


他豪迈洒脱、恬淡无欲、慈悲为怀,爱好美酒和将棋,讨厌劣酒和没水准的地盘之争。然而一旦与人争斗,便会如勇猛如鬼神,集谋略、臂力、变身力于一身,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毫不留情。父亲还是我的老师——老天狗如意岳药师坊红玉老师的盟友,他们联手让鞍马天狗也瞠目结舌,甘拜下风。狸猫中有这等能耐的,就只有我伟大的父亲了。


能让狸猫一族凝聚团结的狸猫,人称“伪右卫门”。


“只要有下鸭伪右卫门在,京都就能泰平无事。”


大家心里都这么想,孰料他竟突然撒手尘寰。


京都有个名叫星期五俱乐部的秘密团体,他们每年都在尾牙宴上大啖狸猫火锅。京都的狸猫向来对他们深恶痛绝。


么弟矢四郎出生的那年岁末,他们照例举办尾牙宴,围炉吃狸猫锅。


而那年的火锅料就是我父亲。


得知父亲的死讯,我们兄弟愕然,半日之久才回过神来,放声大哭。大哥哭了,二哥哭了,我也哭了。么弟是个婴儿,当然也哭,而且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


“只要身为狸猫,就有可能被煮成火锅,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对我们这群嘤嘤啜泣的小狸猫说道。


“你们的老爸是只了不起的狸猫,他一定是挂着微笑,从容地化为一锅鲜美至极的火锅。你们将来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狸猫,要有过人的器量,对星期五俱乐部的火锅冷笑置之。要像你们的老爸一样,不过,可千万不要亲身尝试哦。”


语毕,母亲这才抱着我们一起痛哭。


“答应妈,你们绝不能变成狸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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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一天,我父亲安详地成了狸猫锅,进了那群古怪成员的五脏庙。同一时间,京都狸猫一族的未来再次浮现风雨欲来之兆。





雷雨停歇,睡着前我们一直聊着这件事。


“妈,就像你说的,你的孩子长成了器量过人的狸猫,但当中有三只很没用。”我说。“其中一只还是青蛙。”


我察觉大哥露出了苦笑。


么弟已经睡得很沉,母亲把脸凑向他的脸颊。


“是青蛙也好,是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们好好活在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思索片刻后,母亲又补上一句。


“还有,你们都是了不起的狸猫,这点老妈很清楚。”


Chapter 03 大文字烧纳凉船之战


仿效风花雪月,称得上附庸风雅,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模仿人类。一同参与人类的日常生活或是节庆活动,实在乐趣无穷。这种戒不掉的习性肯定是远从桓武天皇时代便脉脉相传至今,我已故的父亲称之为“傻瓜的血脉”。


“这都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每当我们兄弟闯祸,闹得鸡飞狗跳,父亲总会笑着这么说。


最能象征夏日风情的五山送火之夜,人类陶醉,我们狸猫也跟着陶醉,说穿了,这都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我之所以特别喜欢五山送火,是因为这让我想起父亲。父亲总是将飞天纳凉船“万福丸”装饰得金光闪闪,欣赏山上点燃的篝火,弹琴击鼓,嘻闹玩乐。他变身成布袋和尚,抬头挺胸地站在船首,一脸眉开眼笑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父亲总是像这样,威风十足地向祖灵们炫耀下鸭一族的健康与幸福。


父亲远赴黄泉后,母亲和我们每年还是会在五山送火之夜派出纳凉船,不过什么下鸭一族的祖先,我们根本没放在心上,尽管有时会想起父亲,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夏日的夜空尽情玩乐嘻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们是狸猫呢。


这也是傻瓜的血派使然。





时序来到八月,五山送火的日子已近。


某个午后,在挥之不去的恼人酷暑闷熏下,我带着么弟矢四郎走出纠之森。我们徒步走过葵桥,前往出町的商店街。


我们在商店街,替恩师红玉老师买了松花堂便当和出町的双叶豆饼。我们的天狗老师拥有“如意岳药师坊”这个响亮名号,教导过许多狸猫,如今他却隐居在商店街后的寒酸公寓,独自唾弃世上万物。


前些日子我为了帮老师提振精力,刻意变身成青春少女,结果竟被骂得狗血淋头,受尽屈辱。没想到我足以做为弟子表率的用心,得到的回礼居然是一顿臭骂,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趁着这天酷热难当,我故意变身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大学生。


么弟矢四郎变身成少年,将一大瓶红玉波特酒捧在胸前。


么弟只会粗浅的变身术,而且只要稍有怯意便会如字面上形容的,露出狸猫尾巴。因为太软弱了,大家给他取了个“穿帮小子”的绰号,说来实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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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年夏天,么弟悄悄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


“哥,我可以帮手机充电哦。”


接着,他一脸自豪地以小小的手指帮手机充电。不过,如果能用电锅煮饭倒还另当别论,在这到处布满电线的城市能替手机充电有什么用处?除非出外时手机刚好没电,这招倒是相当方便,但除此之外根本派不上用场。我这天真的么弟在伪电气白兰工厂暑休时,每天都窝在纠之森的树下替手机充电,以此自娱。


“你到底要打电话给谁啊?”我边走边问。


“打给妈啊。”


“可你不是整天和妈在一起吗?”


“才没有呢,去工厂的时候就不在一起啊。”


我们信步而行,边走边聊。


从商店街中心延伸而出的巷弄往北转,有一栋旧公寓,外观与自由翱翔天际的天狗一点也不相衬。红玉老师就住在这里。


今天前来,为的不是替喝着思心浓粥、日益衰老的老师献上食物和红酒,其实我另有要事。


我是为万福丸而来的。





五山送火的日子渐渐逼近,但下鸭家却没有飞天纳凉船可坐。


因为去年的五山送火之夜,我们与夷山家展开没意义的纷争,万福丸就此付诸一炬,实在令人惋惜。


夷川家的人坚称:“是炒热气氛用的烟火引发火灾,纯属意外事故。”


但我认为事有蹊跷,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夷川家那对人称“金阁、银阁”的傻瓜兄弟朝我们的船发射烟火,嘴里还语意不明地喊着:“吴越同舟!吴越同舟!”我看那些坏心狸猫降生在这世上本身,才是“意外事故”吧。


该上哪儿找新船替代,我心里早已有谱。只不过大哥矢一郎凡事只仰仗自己的政治谋略,怀疑自己亲弟弟的才干,根本不想和我有瓜葛。打从开始他便不打算找我帮忙,对我的提议置若罔闻。我也因而大动肝火,前往六道珍皇寺的古井,将对大哥的咒骂秽言一古脑儿往井底宣泄。


母亲一直很期待能坐纳凉船欣赏五山送火,尽管本意是为了喧闹玩乐,但这也是思念亡父的重要仪式。大哥费尽心思,苦思取得“万福丸二代”的方法,最后决定向奈良的朋友借船。


只可惜就在前不久,他们摸黑将船从奈良运来,谁知万福丸二代竟在途中失事坠落,还没来得及发挥本领,就落寞地成为木津川沙洲上的一艘破船。眼看五山送火在即,大哥的计划却泡汤了。


在母亲的开导下,大哥低头请我帮忙。


“算我拜托你,想想办法吧。”


要是一开始就请我这位才干卓越的弟弟帮忙,办起事来不就容易多了。我冷眼望着低头的大哥,双脚泡在纠之森的小河,咕嘟咕嘟地喝着碗里的弹珠汽水。


“这次是矢一郎不对,不过现在只能靠你了。”母亲说。


“他要是跪下来向我磕头,我可以想想办法。”


大哥听了气得狸毛颤动,但似乎有意下跪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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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时母亲大发雷霆,大吼一声:“你太不像话了!”一把将我推进小河。


“你大哥这么伤脑筋,你竟然还叫他磕头,世上哪有你这种弟弟!”


我爬上岸,甩掉身上的水滴。


如此这般,我不得不替毛茸茸的大哥擦屁股,决定执行原本的计划,向红玉老师商借“药师坊的飞天房”一用。


“药师坊的飞天房”是天狗的交通工具,状似小茶室,四周设有外廊,用来展开空中旅行最舒服不过了。红玉老师不喜欢仰赖交通工具,鲜少使用飞天房,但总不至于已经转卖给熟识的古董商吧。我猜飞天房现在八成布满尘埃,静静待在公寓的某个角落。


老态龙钟、丧失飞行能力的红玉老师,为什么不乘坐方便的飞天房呢?“就算再怎么堕落,天狗还是天狗,我可不想四处宣扬自己已丧失天狗的法力。”想必他心里仍存在着这种无谓的挣扎吧。不过,原因不只如此。


红玉老师的飞天房是以红玉波特酒当燃料,与其喂交通工具喝酒,他宁可全把酒喝进自己肚中,在想像的天空中自在翱翔。


我还真想问他一句——身为天狗,你这样满足吗?





一踏进红玉老师的公寓,热得像在洗三温暖。杂物堆积如山,从窗外射进的阳光中满是飞舞的尘埃,光看就教人鼻头发痒。么弟打了个喷嚏,露出狸猫尾巴。


“原来是你们。”


红玉老师懒洋洋地打完招呼,又继续和他的访客交谈。狭窄的房间中央,红玉老师穿着泛黄内衣盘腿而坐,他对面坐着另一名老人。


那是岩屋山金光坊,也是天狗。


他转过头来,以不似天狗的和善口吻对我说:“原来是下鸭家的矢三郎。你长大了,看起来很威风呢。”他的黑框眼镜闪着白光,衬衫被汗水濡湿,脖子上垂着一条领带。


“傻瓜!狸猫长得威风有什么用。”红玉老师扇着扇子说道。“你对狸猫太好了,就是这样那些毛球才会拿翘。”


金光坊将岩屋山天狗的地位让给第二代接班,如今基于兴趣在大阪经营一家中古相机店。身为大天狗却着迷于相机,我记得红玉老师曾拿这事取笑他。金光坊说才刚到,打开放在榻榻米上的礼物包裹,招呼我们:“药师坊说不要,你们拿去吃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从大阪搭电车到京都二具是有辱天狗的名声啊。”


红玉老师不满地说,金光坊露出苦笑。


“这种大热天,你自己从大阪飞到京都看看,包准连脑浆都会煮沸。坐京阪电车凉快多了。”


“天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不过,我还真吓一跳呢。我到出町后,想见你一面,就飞到如意岳,没想到山里全是鞍马天狗,你竟然搬到了出町的商店街,这事太教我惊讶了。”


“我嫌麻烦,就把如意岳交给他们管理。”


“堂堂的如意岳药师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金光坊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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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实在不喜欢鞍马那班人,个个白得像豆芽菜,看了就不舒服。”


约莫一年前,红玉老师在天狗的战争中一败涂地,结果被赶出如意岳。但老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始终坚称:“我只是请鞍马那班人代为管理”,逞强的模样实在教人同情。


“如果想赶走他们,可以请我家的第二代帮忙。”金光坊亲叨地说。“只要你开口,爱宕山也会帮忙的。虽然太郎坊和你不合,但他向来很讨厌鞍马那班人。”


“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搞定这件事之后,你也将如意岳让给第二代接手吧。”


“我和那个蠢材早就断绝关系了。”


听说红玉老师有个儿子,而且一点也看不出和老师有血缘关系,生得俊美无伦,人称“美男天狗”。然而经过漫长的岁月,和他有关的传闻经过添油加醋,全都又臭又长,真假难办。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俊美的接班人与父亲反目成仇,父子俩大打一场,撼动了东山三十六峰。当时红玉老师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天狗,他毫不留情地对儿子展开痛击。据说狮子会将自己的孩子推入深谷,不过老师是否是为了锻炼儿子才含泪挥动爱鞭,此事令人质疑。我看老师八成只是气昏了头,一时杀红了眼。


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年轻的接班人败得一蹋涂地,逃出京都。此后他辗转流浪于日本各地,甚至远渡英国,自那之后行踪成谜。也许他在抬头挺胸假扮绅士的过程中,完全融入了大英帝国的生活,就此错失归国的机会。


附带一提,听说两人大打出手的原因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如果第二代不回来,一切就不用提了。”


“他不可能回来的。”


红玉老师将手中扇子扇得呼呼作响,望着从窗户射进的炎热阳光,低语道:


“倒是有个人可以接我的位子。”


“你还有其他儿子吗?”


“不是儿子,是个还有待修行的女孩,我很看好她。”


我大吃一惊,全身狸毛直竖,跪着移身向前。


“老师,冒昧请问,您说的那位接班人难不成是弁天小姐?”


红玉老师颔首,我、么弟和金光坊三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这怎么行!”金光坊叹息地说。“她的本性太坏了。”


“有哪个天狗的本性是好的?你不仅就别乱说。”


“她是个祸根,绝不能挑她。”


红玉老师板起脸,瞪视着金光坊,但不久就像猪只般发出呼噜声,把扇子丢向一旁,横身躺下。都已经好几百岁的人了,但每次情况不妙,就躺在地上来个相应不理,充分展现如意岳药师坊的本色。


看到红玉老师的态度,金光坊端正坐好,低头不语,汗水不断滴落榻榻米上。


“五山送火就快到了,不能待在自己的山上你不会难过吗?”


“在山下欣赏五山送火还比较有意思,待在山上根本就不知道美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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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又在强词夺理。”


金光坊就此不再多言,红玉老师则是一直紧闭双眼,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


“大”字篝火所在的大文字山,位于如意岳西侧。


红玉老师是如意岳的主人,他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一直认为大文字送火是归自己管辖。想必自认为是监督者,觉得必须让人类知道他的厉害,所以每年五山送火之夜,他总会在大文字篝火四周游荡,把人家辛苦架好的火把推倒,遭下鸭警署的员警追捕。但那是他被鞍马天狗赶出如意岳,退居出町商店街之前的事了。如今红玉老师被迫和过去最瞧不起的人类比邻而居,只能仰望昔日受自己管辖的山岳。可怜的红玉老师,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老师,关于五山送火……”


“怎么啦,矢三郎。”老师闭着眼睛低语。


“您应该知道,我家每年都会派出纳凉船吧?”


“知道啊,狸猫真是无药可救的蠢蛋。”


“去年我们中了夷川一族的卑劣伎俩,飞天纳凉船惨遭烧毁,今年我们费尽心思想找替代的船,但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因此,我才来这里拜见老师,希望可借用您的飞天房一晚。”


“飞天房是什么?”


“老师,就是长得像小茶室,能在天上飞的那个啊。”


“噢,那个啊。经你这么一提,我把它收到哪儿去了?”


红玉老师霍然起身,一脸茫然地说。


“我想起来了,我送给弁天了。”


在场的人莫不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鸦雀无声。


红玉老师毫不吝惜地将风神雷神扇送给弁天,听者无不皱眉,有人还说:“老师被来路不明的女人给吸干了。”此事记忆犹新。没想到他竟连飞天房都送给了弁天,那他手上还留着什么?既不能飞天,也无法刮起旋风,老师的天狗法力几乎荡然无存,而他竟然还把天狗宝物慷慨大放送,实在令人傻眼。


这下就连一向尊敬老师的我也按捺不住。虽然这情形并不少见。


“你也该适可而止吧!”我怒吼道。“为什么把所有宝贝都给了她!”


红玉老师盘腿而坐,脸胀得通红,皱纹密布的一张脸纠结着,气得抄起手边的一个大不倒翁丢我。金光坊在一旁劝他消气,但老师怒不可抑,丢完不倒翁改丢招财猫,丢完招财猫改丢福助(注:福助人偶,被视为招来幸福的象徽。造形是一个跪座的男子,有颗大大的脑袋。),丢完福助又丢不倒翁,拿起东西就朝我扔。我只能缩着脖子,四处逃窜。


“你还不懂吗,这个傻瓜!”


我伟大的恩师大吼。


“我只是想看她开心的模样啊!”





安抚红玉老师的情绪后,我和么弟陪同岩屋山金光坊一起步出公寓。


走出出町商店街,金光坊对我们说:“听说你们常照顾药师坊,这份用心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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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差事是不知不觉落在我们头上的,谁教其他学生都不来探望老师。”


“药师坊虽然老爱抱怨,但他心里一定心存感激。”


“口头上的安慰就不必了。”


“哎呀。”金光坊用力拍了一下前额。“我也真是的,竟然说这种不得体的话。”


“像他那么不可靠的人,绝不能对他期望太高。”


“说的一点都没错。”


金光坊接下来打算在岩屋山住一阵子。他开心地告诉我,原本不打算回岩屋山了,但儿子老邀他回去。还说五山送火那天,他打算下山好好欣赏一番。


“可否也让药师坊一同坐纳凉船呢?也算老朽一份。”


“就这么办吧。”


“还有,对弁天可千万不能大意哦。”


金光坊要在出町柳车站搭公车前往岩屋山,我们便在加茂大桥西侧与他告别。太阳已升至中天,阳光普照,鸭川水量也减少许多。我和么弟目送金光坊步履蹒姗地走过冒着热气的加茂大桥。


老师告诉过我,弁天常到三条高仓的扇子店“西崎源右卫门商店”走动,于是我和么弟在河原町通坐上市内公车。么弟坐下后,全身紧绷。他很害怕,眼看就要露出狸猫尾巴,我忙出言安抚:“弁天也不是天天吃狸猫火锅,只有尾牙宴的时候才吃。”


因为红玉老师的关系,我和弁天算是旧识,两人之间有段切不断的宿缘。老实说,她其实是我有缘无分的初恋情人。


“不然,你先回去好了。”我说。


但么弟鼓起勇气应道:“我也要一起去。老妈叫我要磨练胆识。”





从三条高仓略往北走的一处悄静市街,有一间外观古色古香,看起来与民宅无异的扇子店,名叫“西崎源右卫门商店”。


有店名浮雕的玻璃嵌在店门上,我拉开门轻喊一声:“有人在吗?”走进店内,店里相当凉爽,有焚香的气味。昏暗的土间(注:日式房屋入门处没埔木板的黄土地面。)设有木制展示台,许多美丽的扇子陈列在上头,就像暂时停翅的蝴蝶。源右卫门坐在入门台阶处与客人聊天,我和么弟打声招呼,脱鞋走上台阶。


穿过藏青色的暖帘,走在铺有黑色木板的走廊,焚香气味熏人,几乎连呼吸都有困难。我们极力忍耐继续前行,也许是盐分的关系,脚掌黏答答的,不时吸附着地板。街道的声音远去,宛如置身世界尽头般的宁静包覆着我们,这时头上传来海鸥的呜叫。走廊转向左方,射进屋内的阳光微微摇曳。


绕过走廊,来到一间小餐厅。


海风吹送,入口处暖帘随风摇曳,餐厅里满是水面映照的波光。铺设木质地板的大厅摆有质朴的餐桌,墙上挂有褪色的菜单木牌,但不见半个客人。走出餐厅,眼前出现一座码头,停靠了几艘小船。前方是辽阔大海,浪潮平稳地打向岸边,波光粼粼。被风吹响的风铃、蓝天之上徘徊的海鸥叫声,与浪潮祸互融合,令人兴起一股与三条高仓一带大异其趣的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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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名老太婆从厨房走来。


“弁天小姐在钟楼吗?”我问。


“是的,她在那里。”老太婆应道,指着外海。尽管薄雾迷濛,视线不佳,还是依稀看得见屹立海上的建筑。


“前些日子,外海风强浪大,不过今天天气很好呢。”老太婆走向码头准备小船。


我和么弟坐上小船,划着桨继续前行,海水在船身下哗啦作响。起初么弟还觉得新鲜,但随着愈接近外海,海水颜色愈深,他的脸色渐显苍白。我划着小船,确认目标,但回头时已不见少年踪影,只见一头全身覆满密毛、缩成一团的小狸。


“还是不行吗?”


“哥,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没办法变身。”


“算了,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屹立海上的建筑离我们愈来愈近。


这栋建筑是大正时代某个大贸易商兴建的气派洋馆,多年来任凭风吹雨淋,如今有八成已经没入海中。听说这栋洋馆昔日是家颇负盛名的饭店,而耸立于海面的这座钟楼则扮演着宣传塔的角色。然而这座远近驰名的钟楼在海风的日夜吹拂下,如今早已锈斑密布,时钟指针再也无法运行。


钟楼底下,一座浮台在海面随波摇荡,上头有把颜色鲜艳的海滩伞。


“喂!”我放声叫唤。躺着休息的弁天站起身,朝我挥手。她今天穿着T恤和短裤,T恤上还大大写着“天下无敌”这句成语,品味当真古怪。





我将小船停靠在浮台旁,弁天望了一眼缩在小船角落的小狸猫,摘下墨镜说:“哎呀,好可爱。是你弟弟吗?”


海滩伞旁凌乱地摆放着弁天中意的小型收音机、读到一半的文库本、吃得层掉满地的甜甜圈、望远镜、以及难得一见的特大瓶伪电气白兰。弁天将准备要吃的甜甜圈递给么弟,么弟忸忸怩伲吃将起来,不时噎着说不出话来。


“话说回来,你这模样看了就热,就不能变个清爽一点的模样吗?”


我板着脸盘腿而坐,指谪地说:“那你这件T恤又怎样?品味这么古怪,一点都不像你。”


弁天低头望着自己丰满的胸部。“这是夷川家的狸猫送我的。”


“是金阁、银阁吗?”


“没错,这瓶伪电气白兰也是。”


我向她说明今天来访的目的,弁天一面听一面啜饮着伪电气白兰。我提到去年纳凉船被金阁、银阁烧毁的事时,她还拍着白皙的大腿朗声大笑。


“昨天金闾、银阁来找我,还说你一定会来找我,他们希望我别插手狸猫之间的纷争,留下这件古怪的T恤和伪电气白兰。”


“好小气的贿赂。”


“没错。我要是想要,爱拿多少就拿多少。”


“那对傻瓜兄弟的思虑就是这般浅薄。”


弁天不怀好意地笑着。“你想要飞天房是吗?”


“想要得不得了。”


“怎么办好呢?可是借给你,我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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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弁天如此说道,双手抱膝坐成三角形,兴致勃勃地凝望外海。


我心想此事强迫不来,决定以退为进!“你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等鲸鱼。”


“有这种东西吗?”


“不时会从远方冒出头来。”她指着外海说。“我今天一早醒来,突然很想拉拉看鲸鱼的尾鳍,就专程到这里等它们,可是它们偏偏不现身。”


“世事就是这样。”


我们天南地北闲聊着,陪她一起等鲸鱼。在她的劝进下,我喝起伪电气白兰。酒醉、天热,再加上浮台的摇晃,我的脑袋渐渐麻痹。





一艘小船从码头摇摇晃晃地划来,扇子店的源右卫门独自坐在船上。


弁天霍然起身,嫣然一笑。源右卫门老爷爷拜倒在地,献上一只小木箱,便匆匆返回。


“那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


木箱里的,是一把阖上的漂亮扇子。


正是那威名远播的风神雷神扇。昔日红玉老师总是将这把扇子揣在怀中,随心所欲操弄京都的天气。只要以风神那面用力一扇,便会刮起大风,以雷神那面使劲一挥,便会降下雷雨。红玉老师就是利用这把扇子,多次让不想出席的聚会就此“流会”。老师将这把扇子送给弁天,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轻率之举。


“我请源右卫门先生替我修扇子,上个月你模仿那须与一将它射出一个大洞,你忘了吗?”


“过去的事,我是不回头看的。”


“你这狸猫可真糟糕,真该好好反省。”


弁天从木箱取出扇子,敞开它。


以金粉装饰的扇面在盛夏艳阳的照耀下闪闪生辉。她喜孜孜地笑着,像在跳舞般转动着扇子,但弁天应该不是想跳舞。只见她注视着外海,高高举起风神雷神扇,她用力一挥,瞬时卷起一阵强风,白色的水烟陀螺般朝天际旋绕而去。


整片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宛如转动巨大石臼的隆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银色闪电闪过天空,照亮耸立海上的钟楼。豆大的雨点打向海面,眼前辽阔的大海泛起铅色,波浪起伏。


“难得的好天气就这么没了。”弁天在雨中愉快地说。“我决定了。既然你都开口拜托了,就将飞天房借你一用吧。”


“感激不尽。”


“不过要是飞天房像这把扇子一样毁了,该怎么办?”弁天蹙眉问道。“你的粗暴可是出了名的。”


“我定会好好珍惜。”


“有了!”弁天舒颜展眉,开心击掌。“正好有人请我安排余兴节目,要是你弄坏飞天房,就请你到星期五俱乐部表演助兴吧。要是你的表演太无聊,就把你煮成狸猫锅。”


“我可一点都不好吃。”


“那没关系,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想要吃掉你。”


说到吃,就连有百年交情的知己也下得了口,这正是弁天。被初恋对象吞进肚里,这样的死法倒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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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空中响起一阵响亮的雷鸣,么弟像被压扁似地厉声惨叫。


“啊,你看。”弁天手持望远镜,像海盗船长般瞪着外海。


起伏的波浪间,一个黝黑巨物出没在海面上,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岛。想必那就是鲸鱼。


弁天挺身脱去衣物,瞬时一丝不挂,她面朝远方波浪间忽隐忽现的鲸鱼,像天狗般优雅地纵身一跃,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乌云低垂闪电交错的海上,飞向那头黝黑的大鲸。就在巨大的尾鳍即将潜入海中的那一刻,弁天一把抓住,只见她使劲飞向空中,似乎打算将鲸鱼拉出海面。


我欣赏着弁天与鲸鱼在外海的这场对决。


“啵!”身后传来像是布丁倒进盘中时的声响,转头一看,胆小的么弟竟将肚子里的甜甜圈吐了一地。么弟全身狸毛被雨淋湿,只见他随波摇晃,一脸恍惚地望着自己的呕吐物。


我抱起颤抖的么弟,等候弁天归来。


她清亮的天狗笑声,在荒凉昏暗的海面上翻腾。





我们和弁天约在四条乌丸的某座大楼屋顶,借取飞天房。


飞天房大约四张榻榻米大,房内附有壁龛,四面设有可爱的圆形栏杆窗的土墙,以及和室拉门。房里除了弁天使用的小衣柜,别无他物。打开拉门,外头是环绕茶室的外廊。飞行时可以坐在那里,摇晃着双脚享受夜风,欣赏夜景。还有扇窄小的木板门,只可惜我们不是天狗,无法从那里进出。因为木板门外没有外廊,飞行时要是一脚踏出去,可会直接坠入眼前的夜景。


房间中央设有一座火炉,里头有个状似肮脏镜饼(注:新年时供奉神明的祭品,由大小两个圆形扁平糕饼重叠而成。)的锅炉引擎。附带一提,这锅炉不光能让飞天房浮在空中,还能用来煮开水,相当方便。


弁天在角落的小衣柜粗鲁翻找,随手拨开看似价格不菲的皮包或宝石,取出一瓶红玉波特酒。


“看好喽,就是这样启动。”


弁天将红酒倒进锅炉。伴随着卡啦卡啦的声响,飞天房飘浮起来。


闪烁的闹街灯火来到脚下,我们享受着这片刻的夜空漫步。


不久,她交由我和么弟操纵,并再三叮咛:“好好开,别弄坏哦。”说完她便推开木板门,飞向夜空。想必是享受奢靡的夜生活去了吧。





我和么弟意气风发地操纵飞天房,飞越夜空。


我们抱着衣锦还乡的心情回到纠之森,不料大哥竟冷言冷语地说:“要坐这玩意儿欣赏五山送火?太难看了吧!”八成是不能由他主导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母亲说:“挺不错的呀!”和么弟愉快地在榻榻米上四处打滚。


五山送火前夕,我们忙着将弁天的飞天房改造成万福丸二代,以抹布擦拭每个角落,在外廊摆上多盏方形座灯,绑上以金银丝线装饰的彩带球,并准备宴会上的佳肴美酒及祭拜祖先的供品。趁着忙禄的空档,我和么弟把红玉波特酒倒进锅炉引擎闹着玩,让飞天房腾空浮起,结果挨了不小心从外廊跌落地面的大哥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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