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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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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顶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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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今天要在这里吃晚餐。”


我坐在井边,吃起在八坂神社前的牛井店买来的便当。


“牛井很好吃吧?”二哥在井底感触良深地低语。


“哥,你都只吃虫子对吧?”


“既然当了青蛙,就该像青蛙一样生活。”


“虫子不会卡在喉咙里吗?”


“这里水多得是,不怕噎着。”二哥轻描淡写地回应。“不过,把大小适中的虫子一口吞下的那种顺畅感可痛快了。”


“看来你当青蛙已经当得炉火纯青了。”我大口嚼着井饭。


入夜后的寺内静悄悄的,没人会到井边来。寺院位于巷弄深处,听不到大路的车声。


两年前我得知二哥当青蛙当得太像样,以致变不回原本的模样。这可悲的事实令我慌张不已,但二哥不当一回事地望着我,口吻依旧不改平日的沉稳。我问他不难过吗,他只是应我一句:“得知无法恢复原形的那晚,我有些落寞,不过现在已经释怀了。”他也未免太容易释怀了!


我提议找外婆帮忙,她或许能治好,但二哥坚持:“如果要拜托那个坏心的臭老太婆,我宁愿一辈子当青蛙。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变回狸猫,这样正合我意。”


如此这般,二哥从容不迫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最近好久没来探望你,你一个人会寂寞吗?”我边吃牛井边问他。


在井底的二哥似乎噗哧笑了一声。“大家一个个跑来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哪有空寂寞啊。”


“有很多人来吗?”


“比去年少了些,但不时有人来。比起从前当狸猫,我现在的生活还比较热闹,感觉好像颠倒了。”


“那是你以前当狸猫时没有朋友的缘故。”


“……对了,前不久,难得连红玉老师也来了。”


“一定是找你倾吐爱情烦恼对吧?”


“他老念着‘我差丽的弁天啊’……我太震惊了,他昔日大天狗的威严究竟跑哪儿去了?得赶紧替他想想办法才行啊。”


“已经太迟了,老师这毛病一辈子都没药医了。”


“老师的爱情牢骚没完没了,我只好闷不吭声潜入水底,不久他便自己回去了。紧接在红玉老师之后,矢一郎大哥也来了。”


“咦,大哥也来了?为什么?”


“他好像有烦恼,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可能原本想训你几句,但最后放弃了吧。”


“感觉不是这样。其实,他也有很多烦恼。”


“我知道。”


“最近我深深同情大哥。为了继承伟大父亲的衣钵,他是那么认真努力,偏偏弟弟不是青蛙,就是傻子、长不大的小鬼,一点都帮不上忙。”


“我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好在我不是长子。”二哥长叹一声。“如果我是大哥,一定会变成青蛙躲在井底。”





去年狸猫一族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有烦恼的人,都纷纷造访二哥居住的古井,一时蔚为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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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哥以前还是狸猫时根本没人理他,在儿童广场游玩的小狸猫甚至还直呼他“傻瓜”。如今他变成井底之蛙告别狸猫一族,却突然备受关照,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女神的恶作剧。


究竟是谁先起头的,如今已不可考。当时一只只狸猫造访此地,在井边诚恳地低着头向二哥诉说心中烦恼。据说只要这么做,隔天一早便神清气爽,对改善便秘、养颜美容同样有效。如此不负责任的评价日益高涨,每晚都有迷惘的小狸猫来到井边一吐心中烦忧,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最后甚至连天狗都来了。


访客个个舒颜展眉地离去,独留我二哥一人在井底闷闷不乐。


“他们打算用烦恼活埋我吗?”二哥微感恼火地说。


不过生性佣懒的二哥不久连生气都嫌麻烦,他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平心静气地听访客吐露心事。这也正是二哥可爱的地方。


在世间蔓延滋生的“烦恼”大致可分为两种:一是无关紧要的事,二是无能为力的事。两者同样都只是折磨自己。如果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事,与其烦恼不如好好努力;若是努力也无法解决的事,那么付出再多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不过,当人们还无法想通这一点时,便需要暂时消愁破闷,这时候二哥的古井便派上用场。


在井底倾听的不过是只青蛙,大家都清楚他无法解决问题,没人对他抱有期待,迳自倾吐心事。正因打从开始便没有期待,也就毋需担心会因为不灵验而感到沮丧。只要有机会畅所欲言,任凭泪水滑落,心里就会舒畅不少。因此,尽管二哥没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言,访客还是收获良多。


二哥以前曾这么说:


“不管是谁,都觉得对个空洞说话是蠢事一桩,如果没人肯倾听自己诉说烦恼便提不起劲,可是说给其他狸猫听又不好意思,人类和天狗就更不用提了。就这点来说,我已经半退出狸猫一族,是只遭人淡忘的冒牌狸猫,再也不可能从青蛙变回原形。他们也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来,我都在井底。我就像便利超商那般方便,我判断,这就是我受欢迎的原因。”


“哥,你都没给他们建议吗?”我问。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我才不在乎。”二哥说。“况且,有时找不相干的人倾吐心事反而比较好,或许是这样,大家才往我这儿跑。”


“或许吧。”


“我总是对他们说:这事和我无关,真对不起。”二哥咕哝着说。“谁教我只是只井底之蛙,连大海长怎样都不知道。”


“哥,你也不在乎老妈和我们吗?”


二哥略微不悦地应道:“我可没那么堕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为难地补上一句:“不过,毕竟我只是只青蛙。”





“觉得牛井美味的这分纯真之心,我希望永远不变。”我如此祈愿,吃完手上的牛井,然后对着井底和二哥聊天。二哥和我感情原本就不错,不过他当青蛙后变得更多话了。也许二哥很安于当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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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你没有烦恼吗?”二哥问。“你从小就很少找人诉苦。”


“我完全没烦恼。我决定了,要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既有趣又快乐。”


“你和海星还顺利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


“用不着瞒我,有心事大可跟可靠的哥哥倾吐……虽然我只是只青蛙,不过我可告诉你,嘲笑青蛙的人往往会因为青蛙而尝到苦头哦。”


“这椿婚事是老爸擅自决定的,况且夷川家的人已经取消婚约了。”


“听说你们还会见面。”


“哼,我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连她的脸都没看过呢。”


“你们俩这么娇羞啊,听了连我这只绿蛙都脸红了呢。”


“尽管用那些色情幻想填满你的脑袋吧。事情可不像哥想得那么美好,要是夷川叔叔成了我岳父,金阁、银阁那两个傻气双胞胎成了我大舅子,那可真是人间炼狱啊。”


“嗯,换作是我,一定会躲到井里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会躲在井底啊。”


“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毕竟是老爸的决定。”


“你这样说,也太为难我了。”


“我想老爸自有他的考量。”


“不,也许他只是想让他们走私伪电气白兰给他。”


“怎么可能,就算老爸再怎么嗜酒如命也不至于这么做吧。”二哥面带愠容地说。


在京都无人不晓的伪电气白兰,在狸猫一族颇受欢迎,据说也有不少人类爱喝。这款秘酒是仿造东京浅草从大正时代一直流传至今的电气白兰,在夷川发电厂后面的工厂暗中制造,由夷川一族握有制造秘方,制造贩售全由他们一手包办。夷川家的首领、如今号称“京都大头目”的夷川早云,是由下鸭家入赘到夷川家的,他是我父亲的弟弟。


夷川家原本是从下鸣家分出去的一支,但两家的关系向来不睦。为了缓和长久以来的对立,一直有人苦思良方;而建议早云入赘到夷川家,便是其中一个方法。无奈早云向来仇视下鸭家,此举无疑是火上加油,在那之后下鸭家更是吃足了苦头。


父亲过世后,两家对立日益严重。早云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和父亲一样视下鸭家为敌,分别名叫夷川吴二郎和吴三郎,绰号“金阁”、“银阁”。我和两兄弟是同窗,同在红玉老师门下学艺,然而我们的关系形同水火。我实在不懂父亲为何会挑他们的么妹当我的未婚妻,这决定未免太荒唐了。附带一提,堂妹“海星”这个一点也不适合狸猫的怪名字,是我父亲取的。


父亲死后,夷川早云单方面取消我与海星的婚约,惹得母亲勃然大怒。


母亲很中意海星,当时她的怒火非同小可,可说是气得怒发冲冠。她对登门拜访的夷川早云怒喝一声:“去死吧你!”如同字面上形容的,将他踹出纠之森。然而早云依旧一言不发,脸上挂着低俗的冷笑迳自离去。对我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而在那之后,下鸭家和夷川家正式断绝来往,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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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说起来,真是蠢事一桩。”二哥说。“这种争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要是老爸还在,才不会让早云这么嚣张。”


“的确,如果老爸在的话,应该会处理得更妥当。”


“哥,我一直在想,老爸的死该不会是夷川干的吧?”


我说完后,二哥保持沉默,久久未出声。


“哥,怎么了?”


“别胡说。”二哥以不像平日的严肃口吻说道。“要是因为口无遮拦又惹来麻烦,那才真是蠢呢。”


我沉默无语。巷弄间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响。


“每年孟兰盆节,我总会想起老爸。”二哥感触良深地低语。“今年的五山送火,你们也会派出纳凉船吧?虽然我是只青蛙,没办法一同乘坐……”


“船的事大哥似乎正在安排,不知进行得顺不顺利。”


“对了,去年船被烧毁了。”


“想到就一肚子火,都是金阁、银阁那两个家伙干的好事!”我在井边气得直跺脚。


“算了,看开一点吧。如果是老爸,一定会一笑泯恩仇。”二哥在井底遥想过去。“老爸过世时矢四郎才刚出生,你才刚进红玉老师的学校。”


“不知不觉,我已经长这么大了。”


“老爸喝酒时总是在聊你的事,要是矢一郎大哥知道了一定很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没说,其实老爸最看重你,他还曾请红玉老师特别关照你,说自己的孩子里就属你最像他。”


我鼻头微酸,在黑暗中轻轻发出几声呜咽。


“我说矢三郎,你还记得老爸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我不记得了。”


“我一直在回想老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始终想不起来。我一直很懊恼。”二哥说。“我真是个没用的儿子。”





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五山送火那晚派出纳凉船是下鸭家的重要活动。每年盂兰盆节,祖先的灵魂会聚集在京都,我们得将他们赶回阴间去。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有一天也会住进阴间,成为被赶回去的那群亡灵之一。


么弟矢四郎出生的那年夏天,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家的飞天纳凉船“万福丸”披挂了许多装饰品,热闹地照亮古都的夜空。父亲变身成布袋和尚,说要让祖先看看才出生不久白嫩可爱的弟弟,炫耀一下。我想起父亲站在船首的巨大煤油灯下,一脸嬉笑的模样。


和二哥一样,我也曾试着回想父亲生前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然而他的死实在太过突然,我一直想不起来。不能说这样就是不孝,我认为二哥大可不必自责,毕竟我们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宁静的寺院内,一只青蛙和一只狸猫落寞地垂首不语,沉浸在对父亲的思念中。


蓦地,二哥以沉着的口吻说道:“喂,看来有大人物要来了。”


“是谁?”


我吃惊地反问,二哥回答:


“我的屁股痒了起来,看来是雷神大人要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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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糟糕!”


我在井边站起身,仰望天空。昏暗的天空覆满乌云,虽然还没听见雷声,但习惯在水中生活的二哥都这么说了,包准没错。


“谢谢你来看我。”二哥在井底吐着泡说。“老妈就拜托你了,谁教我只是只青蛙。”


还没来得及听二哥把话说完,我已迈步狂奔。


来到八坂通时,一阵冷澈肌骨的强风吹过。





“去死吧你!”


母亲怒火攻心时,常会撂下这句重量级的狠话。


我们四兄弟也都仿效母亲,每当心头涌上怒火都会大喊一声:“去死吧你!”这句爽快否定对手一切的话语,我们用得可顺口了。


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么说话,于是自我警惕,向我们阐述“爱你的敌人”的美德。只不过一遇上看不惯的家伙,她总是管不住自己,仍会以满腔怒火朝对方大吼:“去死吧你!”有时甚至不理会我们的制止,犯下差点让对方真的死去的暴行,这是母亲可怕的地方。她也是如此向我们阐述何谓“言行一致”的美德。


然而胆识过人的母亲,对打雷却是畏如蛇蝎。


一旦打雷母亲便坐立难安,竖起全身狸毛,颤抖着四处寻找藏身之处。若不钻进纠之森深处一具古色古香的蚊帐中,由我们兄弟紧搂着她,便无法平静。


每当听到雷声,我们四兄弟都会奔回母亲身边,像玩挤馒头游戏(注:儿童游戏的一种,适合四人以上游玩,大家背对背围成一圈,互相勾住手臂,以肩膀、背部推挤对方。游戏过程中能提升体温,盛行于秋冬。)似地全家挤在蚊帐里,每当闪电照亮四周,便感觉得到母亲身体发僵。当雷神大人威风凛凛地在天空奔腾,我们只能屏气敛息,静候它离去。


更令人担心的是,母亲只要听见雷声就会变回原形。


在出町一带名气响亮的黑衣王子,倘若在撞球时突然变成毛茸茸的狸猫,不管在人界还是狸猫一族,想必都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我踩着自行车,迅如疾风地穿过东大路。街灯照耀着云层底端。


我猜么弟八成也正赶往出町柳,来到一路从冈崎流向此地的排水渠时,便改向左走。


夷川发电厂位处这条排水渠沿岸,水门前沉静的琵琶湖沐浴在斑斓的街灯下光滑如镜。白光下,对岸有个无比凄清的身影,那是致力于琵琶湖排水建设的北垣知事的铜像。我们昔日有位祖先,名叫下鸭铁太郎,听说他与北垣知事交谊深厚,彼此互称“铁棒”和“小国”。不过铁太郎是个大骗子,就连死后还假装活着长达半年,我看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唬人的吧。


我斜睨着水门,骑上排水渠上的小桥,目击了事件的现场。


桥中央一只小狸猫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看那屁股不住颤抖的窝囊样,我确信是么弟。桥的北侧,有只印度象大小的巨型招财猫嚣张跋扈地挡住去路,眼露凶光,瞪视着不住颤抖的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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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可爱的么弟竟遭一只目中无人的招财猫欺负!


拔刀相助是做哥哥的责任,于是我大喊一声:“下鸭矢三郎前来领教!”那只招财猫大眼滚动,望向了我。我丢下自行车冲上前去,么弟马上死命往我臂弯里钻。我搂着蓬松柔软的么弟,昂然而立地瞪视那只招财猫。


“哎呀,原来是矢三郎来了。”


挡住去路的招财猫说完,咧嘴而笑。每当他笑着鼓起胸膛,脖子上的木牌便随之晃动,只见上头以寄席体字型(注:江户时代,商家为了吸引顾客,所使用的一种粗体字。常用于海报、传单与名牌。)写着“卷土重来”。


“咚。”一声巨响傅来。另一只巨大招财猫从天而降,降落在我背后。这只黑色招财猫在断我退路的同时,压垮了我的自行车。他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张木牌,写着“樋口一叶”。


前门是“卷上重来”,后门是“樋口一叶”。连四个字是什么含意也不懂就这样挂在脖子上,把自己搞成蠢样十足的广告塔还洋洋得意,除了狸猫一族的傻瓜兄弟“金阁与银阁”,也没有别人了。他们喜欢奥妙的四字成语,并深信身上装饰成语很帅气,只可惜他们只知滥用,不仅含意。再说,“樋口一叶(注:日本知名小说家。)”根本就不是成语。


“矢三郎,你弟弟丢下工作擅自逃出工厂。”金阁洋洋得意地训起话来。“是你们开口拜托,我们才让他到工厂见习。光是这样,就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没想到他居然擅自丢下工作,这教谁受得了啊!”


“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银阁在背后接话。“这教谁受得了啊!”


“能够无怨无尤完成自己的工作,才称得上独当一面。”从未完成过任何工作的金阁又说。“我本来不想插手,但下鸭一族的未来实在令人忧心啊。”


“哥,下鸭家全是一些不成材的半吊子。”正是如价包换的半吊子的银阁在一旁附和。


“就是说啊,次男是青蛙,三男是傻子,老么也只有这点程度。我们夷川家要是不加把劲,狸猫一族的未来可就一片黑暗了。”


“哥,有你在一定没问题,你可是明日之星。”


么弟吓得直发抖,连变身都忘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赶往母亲身边才离开工厂。么弟个性敏感,不善变身,只要稍受惊吓便会露出尾巴,因此被人取了一个不雅的绰号——“穿帮小子”。


“喂,银阁。樋口一叶可不是成语喔。”我说。


“骗谁啊,你以为你是成语博士吗?”银阁反驳。


“两位,樋口一叶可是人名。”我怜悯地说。“人名和成语可不一样。”


“哥,是这样吗?”银阁突然不安起来,向金阁确认。金阁昂然应道:


“别信他的鬼话。樋口一叶,是指一片沾湿的枯叶卡在雨樋(注:装在屋檐前,用来将雨水导向地面的细长水管。)的出口,这成语是用来形容秋天落寞的景致。我在书上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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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不愧是哥哥,我猜也是这样。”


“像这种家伙根本不必理他。”


金阁踏步向前,重重地发出巨响。


“来吧,把那个小不点交出来,我们会好好地加以惩戒。我爹已经把他全权交由我们处理,让他明白工作得多么一丝不苟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你休想。”我紧搂着么弟。


“你还是一样胡来,狸猫一族有你这种不把规炬当回事的家伙实在太可悲了!”


“你们不也一样吗?”


“我们例外,我们可是大人物。”金阁又补上一句:“正可谓是畅通无阻。”说完露出得意的笑容。


“哥,你真厉害,竟然知道‘唱通无主’这句成语!”银阁无比崇拜地说。


“而且我们不像某人,死缠着别人家的掌上明珠。”金阁说。“我说的就是你!”


“你说什么?混帐!我什么时候干过那么不要脸的事!”


“我爹说和你的婚事会阻碍海星的未来,对此伤透脑筋。两家明明都取消婚约了,你还执迷不悔吗?我们根本不需要下鸭家的血脉。”


我和么弟怒火攻心,齐声朝他们大吼:“去死吧你!”


“既然你们撂下狠话,那就休怪我不留情。”


“尽管动手吧,哥。踩扁他们。”


犹如碾磨石臼的隆隆声响从天际传来,雷神大人似乎已在古都上空肆虐活跃。


么弟放声哭泣,冰冷的鼻头不住磨赠我的下巴。


“哥,老妈她有麻烦了。”


“我知道。”


若是继续和特老大、特老二(注:出自世界名著《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双胞胎兄弟Tweedledum和Tweedledee。)这对傻瓜兄弟玩没意义的问答游戏,肯定来不及赶回母亲身边。金阁、银阁兄弟俩生得孔武有力,只有蠢蛋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眼下暂时撤退,待日后拟订卑鄙手段,再给他们好看。我得尽可能想出不必自己动手的方法。


在两只特大号招财猫的前后包抄下,我抱着娇小的么弟,思索迅速逃离此地的方法。


不过,根本不需我想办法。


挡住去路的银阁背后,突然有个威严十足的声音喊道:“金阁、银阁!”接着传来“吼——”的一声响亮虎啸,令人为之震撼。金阁和银阁吓得面无血色,瞬间变成没有色彩的白瓷招财猫。


老虎。哺乳纲食肉目猫科,身形媲美狮子的大猫,身长达两公尺,体重逾两百公斤。一身金毛覆上漂亮的黑纹,据说有时连熊都能撂倒,是亚洲最凶猛的野兽。它什么都吃,包括人类、狸猫、豪猪、乌龟、蝗虫……


附带一提,京都并无野生的老虎栖息,只有狸猫变身的老虎。


“是矢一郎大哥!”么弟叫道。


大哥总是规规矩矩遵从狸猫一族的潮流,绝不随意变身,只有怒不可抑时会变身成威风凛凛的老虎。


大哥的绰号就叫“鸭虎”。





火冒三丈的大哥,先是一口咬住身旁银阁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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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银阁尖声怪叫,直嚷着:“哎呀,我的屁股啊!”被打回穷酸的狸猫原形。大哥轻咬住他化成一团毛球的屁股,使劲一甩,银阁就在路灯投射的白光下飞向高空。“我飞起来了!谁来接住我啊!”那颗凌空飞去的毛球不断大呼小叫,数秒后,排水渠传来扑通水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心想,你就这样顺着水流冲走吧。


看到兄弟顺着排水渠流向遥远的大海,金阁似乎有所觉悟。只见眼前那只招财猫肥胖笨重的后脚逐渐变细,浑圆沉重的肚子往内缩,手上的金币消失,犀利发光的双眼变得冷峻,脸部四周长出蓬松的金毛。


金阁变身成一头狮子。他绷紧全身神经,紧盯大哥,以便随时扑向前。大哥谨慎地低着头,步步近逼。


我和么弟退到电线杆后方,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虎狮之斗。


突然,金阁飞身朝大哥扑去,一时间金黄鬃毛与黑色斑纹纠缠,分不清敌我,但马上便听见金阁尖叫求饶:“那里万万不能咬啊!”


“咬那里的话,我就完蛋了!”


大哥一口咬下那个“被咬就完蛋”的部位,金阁立刻被打回狸猫原形。


大哥使劲甩头,金阁和银阁一样画出一道圆弧飞向高空,排水渠方向又传来扑通水声,这下四周真的回归平静了。


天空白光一闪,雨滴落下。


大哥从老虎变回平时习惯的“身穿和服的少爷”,朝伫立在路灯下的我们投以冷漠一瞥。他在桥边吹了一声口啃,等在路旁的“自动人力车”旋即赶到。这是父亲留给大哥的宝物。拉车的车夫是昔日京都一位名匠发明的“伪车夫”,尽管伪车夫动作已不太流畅,大哥将它视为父亲的遗物,经常维修使用。


大哥坐上人力车,朝我和么弟唤道:“你们还在发什么愣!快上来啊!”


我抱着么弟,冲向人力车。





人力车穿梭在错综复杂的狭窄街道,雨势愈来愈强,但伪车夫没有任何怨言,默默地拉着车快跑。


今天狸猫一族在祇园有一场聚会,议题与我族未来权力发展息息相关,大哥似乎也受邀了。我猜他今天之所以乘坐钟爱的自动人力车,是为了仿效父亲昔日坐着它四处奔走的气概。只可惜那场聚会最后不欢而散。


奔驰的人力车内,大哥回想起聚会中的不愉快,又担心此刻受雷神大人威胁的母亲安危,他看着这两个被夷川家欺负的窝囊弟弟,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训话。眼看大哥眉头愈皱愈深,整张脸就快纠结成一团。


“你们受夷川家如此羞辱,为何不反击?”大哥问。“难道你们没有挺身守护下鸭家荣耀的气概吗!”


“对不起。”么弟细声嗫嚅。他原已恢复少年模样,但听到大哥的斥责又心生恐慌,随时都可能露出狸猫尾巴。“不过我有跟他们说:去死吧你!”么弟战战兢兢补上这么一句,但大哥没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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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不懂什么是下鸭家的荣耀。”我说。


“像你这种只求自己开心的家伙,当然不懂了!”大哥骂道。“你真是不孝子!老爸地下有知一定很难过。”


“老爸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呢!”


我说完,大哥板起脸,沉默不语。


抵达位于加茂大桥西侧的咖啡厅时,雨势滂沱,今出川通的柏油路上白茫一片。天空响起令四周为之震撼的雷鸣,我们三兄弟吓出一身冷汗。


赶到楼上的撞球场一看,已不见母亲踪影。


我向一名甩着球杆的学生打听。他说黑衣王子听见雷声后,一张白脸变得更白,踉踉舱舱地冲下楼去。后来楼下的咖啡厅一阵骚动,说有狸猫闯进店里,撞球同好也跑去咖啡厅凑热闹,不过没看到黑衣王子。“他想必是回去了吧。”


我们立刻追问那只狸猫的下落,对方一脸诧异地回说:“慌乱中也不知它跑哪儿去了。”


我们失去有关母亲下落的线索。


在这种大雷雨中,母亲不可能独自一人返回纠之森。也许她正全身湿透地躲在暗处,害怕不已;也可能被雷鸣吓得不敢动,因而遭人类掳获,或是惨遭车辆辗毙。每当闪电照亮昏暗的鸭川,盘据在我们心头的不祥画面便又增添几分可怕。


“啊啊!妈!”大哥放声大叫,方寸大乱地揪扯着头发!“都是撞球害了你!”


每当大哥面临紧要关头,便会显露内在脆弱的一面,只见他平日涂满表面的威严镀漆此刻不断剥落。他提议立即传令告知全京都的狸猫,号召族人一起搜寻母亲。


“这未免太夸张了,大哥。”我劝阻。“你以为老妈会刻意逃到五条或西阵去吗?我看,我们先分头在加茂大桥四周找找看吧。”


“没错,这事要先办,就由我来指挥吧!”滂沱大雨中,大哥威武地发号司令。“矢一郎搜寻同志社大学一带,喂,明白了吗?啊!矢一郎是我自己啊!没关系,就由我找同志社那一带。矢三郎找鸭川北边,矢四郎到桥的另一头找,接下来,矢三郎负责搜寻鸭川南边,给我找仔细一点!”


“大哥,我没办法同时南北两头跑啦。”


“真是没用的家伙,那南边就矢二郎去吧。”


“矢二郎在珍皇寺的古井,而且他是只青蛙。”


“他到底要怎样才高兴!怎么一点忙都帮不上啊!”大哥又猛扯头发。“到底是怎样的因果报应!为什么我的弟弟都这么没用!”


“大哥,你冷静一点,现在最教人担心的反而是你。”


尽管举止错乱的大哥教人不放心,我们还是在雷雨中分头找寻母亲的下落。


加茂大桥上因大雨而一片迷濛,车灯在朦胧中交错而过。护栏上的一盏盏橘色灯火,宛如是替即将回归古都的祖灵指引方向的路标。





冒着雷击的危险,被雨淋成落汤鸡,我们继续在加茂大桥附近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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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13-7-7 18:52: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总算,我找到了母亲。她就躲在加茂大桥下的阴暗角落。


我沿着鸭川找寻时,浑身湿透的母亲全力冲过河堤,扑进我的臂弯。那时正巧一阵雷鸣,吓得母亲瑟瑟发抖。我松了一口气,替母亲拨开额前湿淋淋的毛,她打了个喷嚏,在划破天空的闪电下蜷缩着身子,低声道:“夷川的女儿和我在一起。”


“我差点掉进河里,是她救了我。”


母亲藏身的桥下黑漆漆一片,但我知道海星正在里头窥望着我。


我拭去脸上的雨水,注视着桥下暗处,结果海星气愤地说:“还看什么!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回森林去啊!”


“不,我得向你道谢才行。”


“不必了,你想害你母亲感冒吗?傻瓜!”


海星不肯从桥下现身。


我之所以和二哥说:连她的脸都没看过,并不是因为害羞,我说的是事实。虽然她曾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从未看过她的真面目,就连她变身后的模样也没见过。她一直不肯在我面前露面,总是躲在看不清的暗处唠唠叨叨挑我毛病。明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嘴巴却恶毒得紧,想必是家教不好。对我而言,海星等同是冷不防从黑暗中袭击我的言语暴力,光是听她说话我就一肚子火。


过去她还是我未婚妻的时候,我常以心中的天平衡量,“父亲与人的约定”与“持续忍受这位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出言辱骂”的重担孰者重要,结果由于两者重量在伯仲之间,差点将我心中的天平给压垮。就在我几乎不胜负荷时,父亲过世了,婚约也解除了。


再见了,海星。我再也不必和你见面了。本以为可以就此清心不少,没想到在那之后她还是在我身旁神出鬼没,动不动就找我说话,拿我打发无聊。对我来说,这无疑是灾难,结果夷川家竟说我死缠着海星不放,实在很不讲理。肯定有一大票人也同意我的说法。


但今晚是她救了母亲,我得向她道谢才行。


我朝那未曾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前任未婚妻低头行礼,说了声:“谢谢。”并补上一句:“请代为向(掉进排水渠被冲走的)金阁、银阁问候一声。”


她在黑暗中暗哼一声,应道:“回去的路上小心。”


我们和海星告别。


“夷川那家人最好全去死。”抱着母亲走回家时,她如此说道。但她接着又说:“唯独那孩子例外。”





我叫回人在鸭川对岸四处乱跑的么弟,并一把抓住方寸大乱地在今出川通狂奔的大哥。雷雨中,我们驱赶着自动人力车,逃回纠之森。


一踏进纠之森,倾盆而下的豪雨被郁郁苍苍的枝叶帐幕阻挡,转为柔柔的细雨。雨滴拍打在叶片上的声响,如同飞沫弥漫在南北延伸的狭长森林中。尽管不时仍有银光打向参道,不过回到森林就不必再害怕了。我抱着母亲,和大哥及么弟走在下鸭神社漫长的参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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