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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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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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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一切都是我们后来才晓得的,他的哥哥比他早三年下山、进城、打工。他生前做过的最后职业是清洁工,清洗玻璃幕墙的清洁工。这个工作要了他的命,当时他的身子正停留在33层的高楼外边,捆住他腰杆的绳子突然断了。金贵的哥哥从33层高的地方飘落下来,他飘落的时候一定就跟纸一样轻盈的。因为物理老师坚持说,物体处于自由落体状态中,速度都是一样的,一团棉花,一坨铁,一个人,或者一张纸……都是一模一样的。唉,我但愿金贵的哥哥飘落到地上时,他没有痛苦,也没有血流出来,他仅仅是死了。


    保洁公司的老板,当然是一个屁大屁不大的老板,他提出只要王家不告到法庭去,他可以把金贵接进城来读书、生活、工作。金贵的父亲点了头,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再做清洁工了。


    我们问过金贵,你从小就是左撇子吗?金贵说,我波是左撇子,我波晓得啥子是左撇子。我割草、砍柴,拿牛鞭子……都是左手是顺手。


    金贵的话很少,当然,反正也很少有人来找他说话。他是一个憨头憨脑的的憨子。


    陶陶在公厕大战之后,就成了另外一个憨子。当然他不是真憨,他的憨是沉默寡言的憨,是河流被冰封了,天晓得下边在折腾什么的憨。他除了和阿利还能说几句话以外,对谁都不理不搭了,上课是径直而来,下课是径直而去。他和伊娃的关系也彻底断了,真的是断得彻底,两个人打照面,不是扭头不见,而是视而不见,就像她是一棵树、一把椅子,或者一张缺了腿的课桌。有一回课间休息,我亲眼看见伊娃泪眼汪汪地揪住陶陶的领口,她说,我就算是一张缺了腿的课桌,它也能挡挡你的道啊,或者把你撞一撞啊。我现在算什么,空气,风,还是水?你从我身子里穿了过去,又不留下任何痕迹是不是?


    伊娃的声音不大,实际上她的声音总是很小的,小得刚好能够让全教室里的人听清楚。果然,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并且用目光又把他们两人绑在了一块。我的脑子总是要比别人少根弦,我没有听出伊娃的弦外之音,只是佩服她真不愧才女的称号。我就对朱朱说,人家当怨妇也当得那么有文采,发牢骚也跟他妈做诗似的。朱朱听了,皱着两条细眉毛沉思了一小会,很认真地问我,她妈妈真是一个诗人吗?我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哇哇大笑,在她的脸上狠狠拧了一下,我说,你这个假眉假眼的家伙,也学着搞笑了。但朱朱没有笑,好象还在沉思或者期待着什么呢。她说过她喜欢我骂她、拧她,但愿她不是故意说傻话来讨打。谁会认为朱朱是个神经病的女孩呢,她是那么漂亮,招人心疼,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怯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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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后来我才发现,朱朱恐怕是又装了一回胡涂了。因为包京生给我们提了个问题,伊娃干吗要骂陶陶从她身子里穿过去?我觉得包京生真是蠢到了头,我说骂架就跟打架一样,拣到什么就使什么,石头、刀子、妈的×,哪个还去多想为什么?但是包京生却挤了挤一只眼睛,很坏地笑起来,他说,别看你留板寸、穿皮靴,像个嬉皮士,可你还没长醒啊,你还是个没见过天的青屁股。他朝朱朱撇撇嘴,他说,你说对不对,小美人?


    朱朱没吭声。我看看她,她的脸都红了。我不晓得干什么她的小脸要假眉假眼地红,不就顶多是一句粗话嘛。况且陶陶对这句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啊。


    那天,陶陶把伊娃的手从自家的领口上扳下来,再把她轻轻一推,她就一屁股跌在了座位上。伊娃就咿咿呀呀地哭起来,她是想用哭声来把陶陶圈住,可陶陶丢下她已经走了,哪管她在哭什么。


    这一次伊娃哭得细声细气,但又哭得意外的长,绵绵的雨水一样,不能让人惊心动魄,却把人搞得心烦意乱,永无宁日似的。就连上课的时候,她也在抽抽啼啼,没完没了。好在伊娃的哭声掌握得很有分寸,刚好在不干扰教学的范围内。泡中老师的涵养也真的是不一般,他们听见了也就跟没有听见一样。在泡中当老师,蒋副校长曾在广播里说过,第一是要涵养好,第二是要涵养好,第三还是要涵养好,我们泡中的老师,就是涵养最过得硬。这番话,蒋副校长在每年的教师节时都要重复好多遍。既表扬了老师,也讨好了学生。而宋小豆说过一句更为精彩的话,涵养不好早见鬼了。


    这还是陶陶转述给我的,宋小豆骂他,骂着骂着,就先后用双语叹息了这么一句。宋小豆说出来的那个鬼是西方人的鬼,不是我们的鬼,叫个什么蛋,也许是傻蛋或者鸟蛋吧?陶陶也没有搞清楚。陶陶现在再不会给我说什么了,他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陶陶大概想和所有人都把关系了断了,他站在那儿,坐在那儿,就像没鼻没眼、没心没肺,就像一团气。


    但是伊娃是不依不饶的,这个瘸腿女孩的想法总是非凡的。她把她的想法、她的秘密,都记录在了她的《小女子大印象》里,不过她再也不会由谁朗读给我们听了。她除了哭泣,就是埋着头,一个劲地写啊写啊。她的脸色是煞白的,脸颊薄得像一把刀子,鼻尖上的弯勾和鱼钩一样尖锐。我们都想晓得她写了些什么,任主任的侄儿说,愤怒出诗人,伊娃的愤怒肯定更让她妙语连珠吧。但是她不让任何人碰她的《小女子大印象》,她走到哪儿都拿双手把本子抱在胸前,和电影里日本、韩国的女孩子一样,活脱脱成了个假眉假眼的淑女了。不过,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这全都是他妈的假像啊。不然,伊娃如何是伊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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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有一天阿利告诉我,他亲眼看见,伊娃在十三根泡桐树揪住陶陶,扇了他一个耳光。


    我并没有吃惊。我只是问阿利,陶陶也没还手吗?


    阿利软软地吐口气,他说,陶陶没还手。陶陶连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可怜的阿利,在公厕大战之后他也连带着给废了,就像挨了一顿黑打的家伙就是他本人。


    公厕大战其实是好事者们瞎叫起来的,哪有什么大战呢?谁都没有挨黑打。如果按麦麦德的说法,一盘棋才刚刚落子,就已经成了残局了。没有谁遭到黑打,也没有谁为此受到警方、校方的惩罚。这种事对泡中来说,说到底,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它发生在高二?一班,我、陶陶、金贵,还有包京生、朱朱凑巧算是它的当事人,所以它才对我们几个少而又少的人产生了一丁点儿的影响吧。我还是我,我和陶陶的事情早在这场所谓的大战之前就结束了,我从来没有好好地了解过他。当然,他可能也从没有了解过我吧?管它呢。我失去的仅仅是那把猎刀,十八岁生日的礼物。那天我从粪池边直起身子的时候,猎刀就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也许谁把它拣回去了,也许谁把它一脚踢进粪池了,这和我已经没有了关系了。反正,我手里已经没有这把刀子了。


    有一回麦麦德单刀匹马去劫持一支富商的骆驼队,在格斗中他把刀丢了。把刀丢了,他还在和他们拼命搏杀,他们吓坏了,说,这个人真要命,这个人连刀都不要了!他们就发一声喊,跑了个精光。噢,也许,一个人到了不要命的时候,就连刀都不要了,就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把刀了?这个情节我记得最熟,因为我至今也没有弄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劳神费时地想过,该怎么处置剩下的那把刀子,就是那把镶嵌有红宝石、绿宝石的土耳其弯刀。最初我想将它扔进烂肠子一样的南河去,由它在污泥浊水中埋葬吧,让恶心来冲刷恶心。但我终于没有扔,扔了对不起打造这把刀子的师傅了,他一定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年人,披着和麦麦德一样的袍子,有着和麦麦德一样灰色的眼睛,那是像沙漠一样滚烫、柔和的眼睛。他打造刀子的时候,一锤一锤地敲,一刀一刀地刻,才把它做得这么漂亮的,漂亮得就像弯曲的月亮,就像朱朱的眉毛。朱朱的眉毛是不该沾上污泥浊水的啊。因为我想不明白,我反而每天晚上都把弯刀攥在手心里摩挲。我还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一把刀子,过去我是不厌其烦地观赏它,现在我是长久地在黑暗中抚摸着它。就像一双婴儿暖洋洋的手在抚摸着一朵花,直到花也变得暖洋洋的了,盛开了,并且萎靡下去了。


    爸爸躺在隔壁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停地咳嗽,吐痰,起床喝水,上盥洗间……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克制着减少响动,生怕惊扰了我的好梦。他哪里晓得,我有什么好梦,我一直睁大眼睛等待天亮呢。我默数着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我晓得是他压抑的声音,装得跟小猫一样的脚步,真正使我有了说不出的伤心。我想趴到他的床头上去给他说说话,可我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趴在爸爸床头说话的时间了,也许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丫丫谷的潮湿和阴暗完全把爸爸给废了,他总是在阳光遍地的天气也叹息关节痛、肌肉痛和皮肤瘙痒。他的军帽、军装就挂在门后的衣钩上,帽徽和中校肩章在闪闪发光。爸爸每天的功课就是擦拭它们,干干净净,保持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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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已经好多天没有买过鲜花了。爸爸老是打喷嚏,呼吸急促。爸爸说,他可能是对花粉过敏。他已经被转业办安置到一个信箱工作了。信箱的首长说,老何你还是老本行吧,做做保卫工作,军人嘛,就是这些特长,不卫国了还可以保家,因为这个信箱就近在我们的家门口啊。首长还当即发给爸爸一套崭新的灰色制服,就是那种泡中灰狗子保安的制服,还有一根电筒一样的电警棍,一双大得不得了的白手套,爸爸的手放进去,就像耗子钻进了棉被窝。我问爸爸你是怎么想的呢,爸爸不说话,爸爸只是用使劲的喷嚏和咳嗽来答复我,他把脸咳得通红,眼窝里都要溅出血来了。他摆摆手,我就把桌上那束百合从窗口扔了出去。从此我就没有买过鲜花了。真的,我一次也没有买过了。


    妈妈还没有回来。我不晓得她和爸爸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她没有回来,她给我通过一次电话,说妈妈再咬咬牙多干些,我们就是有钱人了。我冷笑了一声,我这还是第一次对妈妈冷笑呢。我说,我晓得你咬着牙齿在干什么?


    妈妈在电话那头好久都没有吭声,半天才骂了一句,妈的!


    我把电话撩了。我觉得很好笑,我不是妈的是谁的呢。


    昨晚,刮了一夜的东南风,把我们家窗台下的芭蕉都打折了。大树下那些用来搓小麻将的桌椅都在风中乱跑,窗户劈劈啪啪作响,到天亮的时候,我还看见谁家的小裤衩、小内衣一直在天上飘扬呢,就像是粉红色的鸽子和燕子。我心情忽然变得很好,我说爸爸,爸爸,你去割一斤肉、买两个萝卜、再加半斤蒜苗,晚上我给你做回锅肉。


    爸爸用叹息一样的声音答复我,我的好心情使他也有了好心情,他的叹息是高兴的,惶惶不安的,生怕那好心情忽然会被风又吹走了。


    学校操场边的一棵老泡桐树也被吹倒了,树倒下来横在跑道上,一下子把跑道都堵死了。这树也实在是大,倒下来就跟一间房屋坍塌了一样,数不清的枝枝桠桠上还留着肥大的叶子。树冠上还有鸟巢,鸟巢又大又柔软,它摔下来,里边七个鸟蛋居然一个都没有摔烂。


    上午第一节课就是我们的体育课,体育老师让班长带领同学先把大树清除出去。朱朱喊了声男同学都来呀,但没有一个人应答。风虽然小了,但还在刮着,气温降了许多,我们都没有及时添加衣服,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我们都缩了脖子、抄着双手在操场上跺脚,谁想做这种破烂事情!可怜的朱朱没法子,就围着树干转了一转又一转,好象一个拳击手在绕着对手兜圈子,真要笑死人了。但是她转着转着,忽然惊叫起来——她成了第一个发现鸟巢和鸟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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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把鸟巢和鸟蛋都捧在手心里,就连声音都有点喜极而泣了。是的,是喜极而泣,瘸腿伊娃描写到浪子回家、情人重逢……的时候,她总是会使用这样一个词,“喜极而泣”。朱朱就是喜极而泣的,她差点说不出话来了。她就那么捧着,说,风子风子,七个蛋,七个蛋啊七个蛋。同学们一下子哄笑起来,有个坏家伙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朱朱不摸蛋,一摸就是七个蛋。我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我说,妈的×,有你说的!其它男生冲上去把朱朱围起来,嚷着要蛋蛋、要蛋蛋,我们要蛋蛋。


    朱朱在人群中娇滴滴地抵抗着,她说,不要,不要。


    我看了看,只有两个男生站在那儿没动,一个是陶陶,一个是金贵。金贵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油腻腻的,但他已经不是穿西装的金贵了,他穿着红色的校服,和他红扑扑的脸一样的红。他的颧骨高高的,也被风吹红了。在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金贵很像一个人,一个贴在广告画上的印第安男人,头上插着羽毛,手上拿着补肾丸,真是土得不像话。


    我说,金贵,金贵,你还不去护着班长!班长对你那么好。


    金贵犹豫了一下,又看看陶陶,陶陶一点表情也没有。金贵就冲上去,用左手一个一个地揪住男生的衣领,把他们硬邦邦地拉开了。没有一个人试图反抗,都笑嘻嘻地退了几步。金贵的劲他们都知道的,不是狠,是蛮,公厕大战之后,金贵的的金左手曾名噪一时,但慢慢地,班上无架可打,他们就有点把这个乡巴佬忘了。他不说话,不发言,不交朋友,闷头闷脑上学、放学,可现在他一出手,谁都把他的蛮劲记起来了。


    人群散开后,空出一个圆圈来,就朱朱一个人站在那儿捧着鸟巢、鸟蛋,她那么苗条,又那么丰满,又那么可怜兮兮的可爱。她的样子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得让人心疼的。我喊了一声,朱朱,你傻站着做什么呢,交给老师啊。


    体育老师正在一边吸烟,就把烟屁股扔了,还拿脚尖去抹了几抹,他说,我不要。他别过头向着那棵树,很疲倦地说,赶紧把正事做了吧。泡中的体育老师都是这副很疲倦的样子,当然,也都是很酷很想招女孩子喜欢的馋相。


    金贵看了看朱朱,慢吞吞地走到那棵倒下的大树旁。他躬下身子,把左胳膊伸到树干下掂了掂,一使劲,想把树扛到肩上去。但那树千真万确是太沉了,树叶哗哗地一片乱响,树却没动。所有人都望着金贵,静静地,只有风在轻脚轻手从操场上刮过。金贵把红通通的脸都憋得要冒血了,还是不行。他就把左手收回来,两手扶在树干上,拿肩膀静静地推。是静静地推,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的身子都绷直了,两只脚在地上蹬出了两条小沟。树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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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陶陶走过去站到金贵的身边,把肩膀顶住树干,也推了起来。然后是阿利,几个男生。包京生看着我,我说,还看什么呢,你不是大老爷们儿吗?


    包京生说,我凭什么?


    我说,你不是还欠着我吗,就算我帮朱朱。


    包京生说,你也欠我。


    我说,就是欠,也分先后顺序是不是?


    我们都没再说话,两个人走到树的那边,一齐伸出四只手来拖。包京生大概是好久不洗澡了,他站在我身边,汗味刺鼻,很熏人,也很暖人。他真跟一头河马似的,喉咙里头轰轰作响,就像在喊着号子,打着节拍,那树一小会就被我们搬到墙根去了。


    朱朱怀里的鸟巢、鸟蛋后来都被任主任取走了。她把鸟巢扔进纸篓,把七个鸟蛋整整齐齐码了一盘子。盘子是细瓷的,跟婴儿皮肤一样白,鸟蛋放在上边透亮,还微微泛红,就跟朱朱一样,招人怜呢。放学的时候,朱朱厥着嘴巴告诉我,任主任又在盘子里添了一个小鸡蛋,凑成一个“八”,亲自送进了蒋校长的办公室。蒋校长就是从前的蒋副校长,他现在是蒋校长了。蒋校长还住在从前的办公室,四周植物茂密,那屋子还像农庄一样古老、时尚。


    朱朱从牙齿里小声切出几个字,她说,他-鸟-卵-的-!


    *第六部分                               


    更早的时候,伊娃在《大印象》中这样说过,男人和男人可以成为好兄弟,男人和女人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女人和女人只能成为生死冤家。为什么会这样呢,伊娃说,世界上属于女人的东西太少,到手的怕被别的女人抢走,而要到手的,也只能从别的女人手中去抢。所以女人和女人的关系,就是防范和抢夺的关系,警察和小偷的关系,猫和耗子的关系,冤家和冤家的关系。朱朱听了,笑吟吟地问过她,我和风子也是冤家吗?                                               


第十五章 交换


    蒋副校长之所以成为蒋校长,里边还有两个段子,虽然比不上赵本山和潘长江的精彩,可也让我们快活得半死了。蒋副校长不是演职业小品的演员,他不过是友情串演,四两拨千斤,就把校长的交椅搞定了。


    当然,所谓四两拨千斤,也是他煞费苦心多少年,才一拍脑门子,顿开了茅塞。不过,据伊娃告诉我和朱朱说,其实凭蒋副校长那油光光的脑门子,他到死也不会有长进,还不是有高人当头敲了他一棒,才把他敲醒了。


    朱朱就问,那个高人是谁呢?


    伊娃嘴里叽叽咕咕了一阵,说,还不是那个会说他妈鸟语的女人!


    我们再傻,那人是谁,也自然是清楚了,可我有点吃惊,伊娃的声音里,咋个就夹了那么多的恨意呢?


    更早的时候,伊娃在《大印象》中这样说过,男人和男人可以成为好兄弟,男人和女人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女人和女人只能成为生死冤家。为什么会这样呢,伊娃说,世界上属于女人的东西太少,到手的怕被别的女人抢走,而要到手的,也只能从别的女人手中去抢。所以女人和女人的关系,就是防范和抢夺的关系,警察和小偷的关系,猫和耗子的关系,冤家和冤家的关系。朱朱听了,笑吟吟地问过她,我和风子也是冤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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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3:5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伊娃也是吟吟一笑,说,不是,你们俩不是冤家。在你眼里,风子还是个女人吗?


    朱朱当做笑话转告给我,我倒也不在意,只说了一句,妈的,我不是女人?!


    已经想不起我和伊娃是怎么摒弃前嫌的。“摒弃前嫌”这四个字是她告诉朱朱的,你现在晓得,这么文绉绉的话我哪说得出来呢。她对朱朱说,被同一个男孩甩了的女孩应该“摒弃前嫌”,而且惺惺相惜,(或者,是心心相印?)。我确实不记得,这话她是在我们摒弃前嫌之前或者之后说的,反正,我们开始说话了,还交流着对那些鸡零狗碎事情的看法。伊娃的《小女子大印象》还在秘密地写着,而她说名称已经改为了《地下室手记》。我很吃惊,朱朱也说,你不是在课堂上写吗,咋个就成了地下室呢?伊娃把她的鹰钩鼻子歪了歪,很宽容地说,这个,你们就不懂了。


    是啊,我想,我们都懂了,伊娃如何还是伊娃呢?


    关于蒋副校长当上校长的事情,伊娃是这样说的,他和任主任水火不容已经多年,上边放出话来,如果他们两人不能改善关系,就要一锅端了,再派人来做掌门。他们自然是怕两败俱伤的,就达成妥协,任主任支持蒋副校长扶正,而蒋副校长承诺,让任主任接他的班。但是,教育局长,就是从前泡中的老校长,他对蒋副校长有看法,一次来泡中视察,在饭桌上借着酒劲说蒋“水深。”蒋副校长涨红了脸,还只得傻乎乎地问,怎么叫水深啊?局长就说,深不可测。蒋副校长再要装憨,又害怕局长疑心自己是做秀。


    那个会说鸟语的女人就冷笑,做秀有什么,×××还做秀呢。不怕你做秀,就怕你秀得还不够。她献了一计,蒋副校长听了还不敢相信,他说,仙人指路,也不过如此啊。他就买了很多礼物,自然也就是玉溪、五粮液、龙井之类的东西了,大包小包一大堆,先到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也可能是书记的家里走了一遭,面带焦虑,言辞恳切,说听到传闻,局里要让他当校长,这让他惶恐不安,茶饭不思,因为自己才疏学浅,做副校长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何做得校长,千万使不得!可怜的副局长,也可能是那个应该绰号憨憨的书记,感动得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在局里开会时动了情,操着舞台腔作报告,同志们呐,自古只有花钱买官的,哪有送礼辞官的,这样的同志不当校长,谁当校长?!当然,这是后话了。


    蒋副校长接着就去武汉考察“合格学校”的办学经验,在黄鹤楼上分别给局长和老婆各写了一封信,给局长的信是汇报考察所得,条分细缕,头头是道。给老婆的信则声称今天是自己的50岁生日(也可能是55岁的生日),几两白酒下肚,往事涌上心来,就面对滔滔江水,向老婆回顾自己的人生。他说,鲁迅名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还不够,应该加上一句,人生得一导师幸甚。我的导师就是老校长,没有他的帮助,哪有我们家的今天。最后的几年,我就是当好副校长,做好未来校长的助手,为老校长分忧。我要这样做,你也要这样想。官场水深,深不可测,但老校长在一天,我就觉得心里舒坦了……。完事之后,他把两封信装错了信封,用口水贴了邮票,走到江边一处邮筒投了进去。信发回去,两千里外,弄得他老婆听了一回汇报,而局长则吃了一次惊吓。局长差点扇了自己的耳光,相处十几年,自己是伯乐不识骏马,昏君不识忠臣啊。第二天他到办公室签任命书,那手都还哆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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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4: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伊娃说着,还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表演给我们看,于是傲气凌人的宋小豆、老谋深算的蒋校长、老实憨厚的书记还有大权在握的局长,全成了他妈的一窝残疾人。我和朱朱捧着肚子,生怕笑岔了气。我说,你太坏了,你咋个晓得这些么多的秘密呢?你把瞎编的小说当真了。


    伊娃满脸不高兴,她说,现在还有什么是秘密啊!克林顿和莱温斯基被窝里的事,还不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是呀,这么说来,可怜的伊娃也许就真的没撒谎。麦麦德说过,世人多昏聩,偏偏聋子能耳听八方,瞎子可以眼观六路。为什么瘸子就不能跑遍旮旮旯旯呢?


    可是那个会说鸟语的可怜人儿,她为什么要给蒋副校长献上锦囊妙计呢?伊娃说,天晓得。


    我说,你什么意思啊?


    伊娃说,天晓得。


    我懵懵懂懂,似乎又真有些懂了。天晓得的意思就是,一,鬼才晓得。二,只有上帝知道。


    就在我们搬运泡桐树的那天,包京生又一次邀请我去泡吧。他已经不止几十百把次地邀请过我了,他说我欺骗他、利用他、开空头支票、许他妈天大的愿,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倒成了人人笑话的傻×!在食堂排队打午餐的时候,他紧紧地靠着我,他身上刺鼻的汗味和蒜苗、大葱、红烧肉的味道混在一起,让我有点窒息,还有点发晕。他站在我后边,他嘴里的热气吹进我的后颈窝,我感到像有小虫子钻进了小背心,一阵比一阵痒得更厉害。我是留板寸的,板寸又短又硬,包京生却居高临下,凑着我耳根子很邪气地笑,他说,姐们,别人都说你的脑袋像刺猬,只有我看得见,你颈窝长着嫩毛毛呢。我气得转过身子,拿起饭盒就朝他脸上扣去。——但我其实根本转不了身,这混账的包京生早就掐算好了,用两只手拉扯着我的衣角,哪容我动弹。他说,乖乖的,乖乖的,啊?


    我买了饭菜,突然恨恨地在他脚尖上踩了一下。可他也跟掐算好了似的,套着高邦的运动鞋,踩上去厚垛垛的,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端着饭盒到处找座位,包京生就跟狗似地跟着我,弄得我紧张,还能听到心跳。我不是害怕,我怕什么呢,我就是心跳呢。在餐厅里慢慢兜了几圈之后,包京生还跟着我,我就对直朝着最僻静的角落走。角落里只坐着一个人在吃饭,慢条斯理地用左手刨着饭菜,很悠闲地打量着乱糟糟的人群。我走拢去,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金贵。


    金贵见我和包京生在他对面坐下来,脸上的悠闲忽然就没有了,他想招呼一下,但嘴里包满了饭菜,只唔唔了两声,他又想站起来,但桌椅间太窄,他的膝盖只能弯着的。包京生说,得得得,免礼吧。金贵就坐下来,依然用左手拿了筷子,慢慢地刨着,眼睛却放在我们身上,直直地看。朱朱曾说,金贵的两只眼睛隔得很远,一看就带点蠢相。我就往金贵的眼睛多看了看,却看不出名堂来。我忽然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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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4: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说,你看起来总有些笨手笨脚的,金贵,左撇子都是天生的吗?对不起,我用惯了右手,我总觉得左撇子都是笨手笨脚的,不好使。


    波,金贵说着,又用左手握着筷子刨一大口饭吞下去。他说,波,我波是左撇子。


    包京生不耐烦,说,哪来这德性,这么多波波波,不右即左,你还能是右撇子?


    波,金贵说,我波是右撇子。


    包京生火了,他说我操,你他妈还能没撇子!


    波,波,波,金贵也急了,但急得很有耐心,他说,我波是说我莫得撇子。金贵慢慢举起他的右手,老年痴呆似地在空气中划了半个圈,他说,我是波晓得我是哪个撇子呀。


    我点点头,我说,你说不清楚我帮说你,你只晓得你的右手不好使,是不是?


    金贵不说话,点点头,很感恩涕零的样子。


    朱朱也端了饭盒凑过来。金贵见了朱朱,就清清楚楚叫了声班长。朱朱嗯了一声,说,金贵好,金贵不讨厌。


    我就对包京生说,你要请我泡吧,就把朱朱和金贵都叫上。朱朱说,金贵不讨厌。


    包京生愣了愣,说,行,行,我也叫个人,叫上阿利跟我们一块去泡红泡沫。


    但是阿利拒绝了。阿利说,我去哪儿都可以,就是不泡吧。我要是泡吧,我爸打断我的腿。


    包京生把手放在阿利的肩膀上,他说,阿利,我诚心诚意跟你做哥们。


    阿利的嘴唇在哆嗦,他乞求似地看看我,他说,风子知道,我真的不泡吧。


    包京生说,不泡吧,我们就不泡吧吧,我们去吃麦当劳。


    我也不吃麦当劳,阿利说,我还有事。阿利看看我,就像在说一句我知道内情的事,他说,陶陶今晚约了我。


    包京生也看了我一眼,好象他在跟我商量。他说,那我们明天吧,我们有耐心,阿利。


    阿利的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连声音也发颤了,他说,风子,我们各耍各的吧。


    然而包京生否定了阿利的话。他用手拍拍阿利的头顶,像悠闲地拍拍皮球。他说,七点半,就七点半吧,我们都在麦当劳门口等着你。


    七点半,阿利来了。但我们远远就看见,阿利是和陶陶一起来的。麦当劳的大门开在横跨大街的天桥上,从门口可以望见斜对面瓦罐寺的红墙飞檐,也可以看清脚下蚂蚁般乱窜的人群。阿利和陶陶在桥下放了自行车,就蹬蹬蹬地上来了。正是人流的高峰,他们在人流中侧身穿行着,很急促也很利索的样子。


    包京生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肥大的巴掌反复地攥紧又放开,关节咕咕地响着。我觉得不自在,要把他的手推下去,推了几下,他却一点没反应,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阿利和陶陶。我就让它搁在那儿了,我感到它是需要有个地方搁的,因为它在变得发烫和颤抖。我想让他放松些,就说,爷们,你看陶陶的脸像不像双层的牛肉汉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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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1 01:44: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是包京生就跟没听见似的。阿利和陶陶已经上了天桥了。上了天桥,他们的步子忽然慢下来。天桥上挤满了擦皮鞋的、拉二胡的、跪在地上讨口要饭的。阿利微微斜着身子,既像给陶陶让道,又似乎在听候陶陶的吩咐。陶陶把两手抄在裤兜里,慢吞吞地走过来,眼睛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扫一遍,然后落在我们背后那个著名的“m”招牌上。红底黄字的m字就跟一个巨大的屁股似的,全世界的人都想凑过去咬一口。陶陶把那个狗屁的m看了又看,步子几乎都要停下来了。本来就只有几步路,他们硬是让我们等了老半天。我忍不住了,我说,阿利,你带个人来,吃饭呢还是打架呢?


    阿利不说话,看了看陶陶。陶陶把眼光从m上收回来,久久地打量着我的嘴巴。我的嘴巴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大一点罢了,厚一点罢了,这是他用他的嘴巴堵过无数次的嘴巴,现在跟他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我看着陶陶,我好久没有这么平静地,正面地看过他了。他看起来消瘦了,脸上的轮廓变得方正了,皮是皮,骨是骨,没有多余的肉,多余的是上嘴唇有了些脏兮兮的东西了,就像拿锅烟抹了一抹黑。我说,陶陶,你都是长胡子的人了,你就别当傻瓜了。你想打架你就真傻了。你回去吧。


    但是,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陶陶已经开口了。他是冲着我的嘴巴,就是他无数次用嘴巴亲热过的地方、那个湿漉漉的地方在说话。他就跟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他说,我不是来打架的。为什么要打架呢,陶陶说,各有各的耍法是不是,哪天你们耍腻了,说不定也就放单飞了。也说不定,陶陶说,就又想跑来跟我打堆了,对不对呢?说到后来,陶陶甚至还微笑了起来。他微笑的时候,嘴角和眼角都有了让人吃惊的小皱纹。


    包京生的手关节还在我肩膀上发出咕咕的声音。他笑了一笑说,哥们,还是哥们。他突然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把阿利抓住了。他抓阿利一点不像金贵抓伊娃,他的手臂像陡然长了一长节,一下子就把阿利揽过来了。包京生把我和阿利一左一右揽在怀里,他嘴里不住地说,好哥们,好兄弟,我们今儿好好乐一乐!


    陶陶说,你说得没错,再没比阿利更好的兄弟了,是不是?陶陶顿了顿,他说,我说句话你们不相信,别以为谁该侍候谁,等到砖头掉下来砸了脑门还以为是汉堡呢。他说着,扫了一眼朱朱和金贵。他说,朱朱还是那么漂亮,可惜……


    朱朱婉尔一笑,可惜什么呢?


    陶陶却把目光和话头都岔开了,他看着金贵,说,都是好姐妹,也都是好兄弟。他转过身就走了。


    阿利喊了一声陶陶,但是他哪把陶陶喊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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