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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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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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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三

  三个朋友到缪诺纳河边去找宝石,卡拉德林拾了许许多多石子,以为宝石找到了,赶回家中。不料妻子见怪,他怒火直冒,把她痛打一顿,还向其他两个朋友诉苦,不知道他们正在暗笑他。

  潘菲洛的故事引得小姐们笑个不停,他讲完之后,女王吩咐爱莉莎接下去讲一个。她这才收住笑声,这样说道:

  各位可爱的姐姐,我要讲的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是真人真事,不知道是否能讲得象潘菲洛那样逗你们发笑,总之我用心讲就是了。

  我们城里,一向有许多特别的人物,闹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来。不久以前,城里住着一个画匠,名叫卡拉德林,是个头脑简单、性格乖僻的人物。和他时常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画匠,一个叫勃鲁诺,另一个叫布法马可,他们两位都是爱寻快乐的朋友,而且都是十分精明机警,他们和卡拉德林往来,就看中他的愚蠢无知,好拿他来取乐。

  在佛罗伦萨还有一个聪明有趣的青年,叫做马索·台尔·沙乔,生性诙谐,专爱挖空心思,想出种种胡闹的办法来,他听到卡拉德林天生一个简单的头脑,就打算作弄他一下,叫他把天花乱坠的话信以为真,上个大当。

  有一天,这个青年在圣约翰礼拜堂里碰到了他,看见他正独自对着祭坛发呆,原来坛上新近供奉了一个圣体匣,他这时候全神贯注地在看着匣上的浮雕和色彩。那青年觉得要实行他的计划,在这时候、这场合,再好没有了;就把计划告诉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两人就来到卡拉德林的坐位附近,旁若无人地谈起各种各样的珠宝来,只听得马索在说这种珍珠有什么什么的好处,那种宝石又有怎样怎样的优点,俨然是一个内行的口气。

  卡拉德林在旁边听得了他们的谈话,见他们也不避外人,就索性走过去和他们凑在一块儿了。马索见了,心里暗暗高兴,谈得更加眉飞色舞了。卡拉德林忍不住插嘴问他,他所说的那许多具有魔力的宝石在哪儿可以找到。

  马索就说这种宝石大都出产在“本谷地”国,“巴斯克”省的“贝林松”城里,那儿可真是了不起,葡萄藤是用腊肠捆住的,花一个铜子就可以买一只大鹅,外加奉送一只小鹅。那儿有一座完全用帕玛|2~乳酪砌成的高山,居民整天到晚没有事做,只是用通心面、炸肉卷放在阉鸡汤里,煮成鲜羹,抛在地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拾来吃,附近还流着一条小河,河里纯粹是最美好的白酒,一滴清水都没有。

  “哎呀,”卡拉德林嚷道,“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不过请告诉我,他们把阉鸡做成羹之后,又拿阉鸡怎么办?”

  “巴斯克地方的人把阉鸡全都吃了。”

  “你到过那里没有?”卡拉德林问。

  “你问我到过那里没有?”马索回答他说,“嘿,我别说是到过一次两次,一千次两千次都有啦!”

  “那地方离这里有多少里路呢?”卡拉德林问。

  “多少里路程?”马索说,“一百万里都不止,哪怕你花一个晚上也算不出一个答数来。”

  “这样说来,那地方比阿布罗齐还远啦?”卡拉德林又问。

  “当然罗,”马索回答,“还要远一点呢。”

  卡拉德林本是个笨蛋,看见马索讲得一本正经,全无半点说笑的神气,因此只道句句都是真话,深信不疑,就这样说道:“可惜路程太远了些,我拿不出那么一大笔盘缠来;要是近一些的话,老实说吧,我一定要跟你去一次,即使光是为了看他们把通心面尽往地上扔、让我吃个饱也是好的。不过天主保佑你吧,请告诉我,那儿有没有那种具有魔力的宝石呢?”

  “喔,多着呢,”马索回答他说,“那儿有两种十分稀奇的宝石,第一种是‘赛第涅诺’和‘蒙第奇’磨石,把这种宝石做成磨子,麦子倒进去,就磨出面粉来。所以那地方流行着一句谚语,说是天主赐我们恩典,‘蒙第奇’给我们磨石。谁知我们这里独多这种磨石,根本不当它一回事,就象那边的人不把翡翠当作一回事一样;说起那儿的翡翠玉石,堆得比莫莱罗山还要高,一到夜里,我的天哪,发出灿烂的光辉,真是好看煞人!对你说了吧,如果有准能够把磨石琢磨成一对滑溜溜的宝石,镶成戒指,拿去献给那儿的苏丹,那你要什么,苏丹就给什么。

  “还有一种宝石,我们珠宝商叫做‘鸡血石’,提起这种宝石的魔力可真了不起,你只要身边带着这种宝石,那么只有你看得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你。”

  “这真是无价之宝啊,”卡拉德林说,“不过请教你这第二种宝石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马索告诉他,这种宝石只有在缪诺纳河才能找到。

  “这宝石有多大?是什么颜色?”卡拉德林又问。

  “这种宝石大小不一,”马索回答他,“有的大,有的小,不过颜色几乎全都是黑的。”

  卡拉德林把这些话都记住了,便推说有事,告别了马索,打定主意要去寻找这种宝石;不过他觉得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是他的再好不过的朋友,理应也让他们知道,有福共享。这天上午他就到处去找他们,要他们立即跟他一起去寻觅宝石,免得别人捷足先得。他这样找了半天,直到中午过后,才猛地想起这两个人在替法恩扎女修道院工作;他也顾不得天气酷热,自己有没有别的事情,就心急慌忙,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到那里,一看见他们就嚷道:

  “朋友,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我们就要成为佛罗伦萨的最大的富豪了。我方才听到一位诚实可靠的先生说起,在缪诺纳河那儿出一种宝石,你只要把这种宝石佩在身边,别人就看不见你了;所以我想我们应该赶快到那儿去把这种宝石找来,免得让别人先拿了去。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宝石,因为我知道得很详细;找到之后,我们只消把宝石藏在袋里,来到金银兑换商那里,把他们柜台上的金钱尽往袋里扫,好在谁也不会看见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立即致富,也不必再象蜗牛一般,整天在墙壁上涂抹了。”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到这活,心中暗暗好笑,两人相互丢了个会意的眼色,都装出十分惊叹的样子,称赞卡拉德林竟想出这样一个好主意来。勃鲁诺又问他那宝石叫什么名堂,可是卡拉德林这个呆子早把那个名字忘了,只得这样说道:

  “我们只要知道它的功用,名字记不记住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好吧,”勃鲁诺说,“那么它的形状是怎样的呢?”

  “各种形状都有,”卡拉德林说,“不过几乎全都是黑色的;所以我想我们只消看见一块黑石子就拾一块,总会把宝石拾来的。我们别耽搁时光了,让我们就此动身吧。”

  “等一等,”勃鲁诺说;接着又回头对布法马可说道,“卡拉德林的话说得不错,不过照我看来,这会儿就去并不适合,因为太阳正在半天空中,直照着缪诺纳河,把那儿的石子都晒干了,就算那儿有黑石子,也给晒成白石子了’所以你必须一清早乘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去,那你才能找到黑石子。再说,今天是工作日,在缪诺纳河一定有许多人在工作着,我们这时候就去,给他们识破了,他们会抢着拾黑石子,宝石可能就此落在别人手里,我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如果你以为我说的话还有道理,那么照我看,这件事应该早晨去办,那么才能把黑石子和白石子分辨出来;而且还得在安息日去办,这样人家才不会看见我们。”

  布法马可在一旁极力赞同勃鲁诺的说法,卡拉德林终于同意了在那个礼拜日的早晨,三人一同前去找寻宝石。他又再三叮嘱们,这事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走漏风声,因为这回事别人也只是私下告诉他的。然后他又把关于本谷地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告诉他们,还发誓说这完全是真情。

  卡拉德林告别之后,两人就商量好到那天应该怎么办。

  卡拉德林巴不得礼拜日快快到来,到了那天,他一清早就起来,会齐他的朋友,一同出了圣盖罗城门,来到了缪诺纳河,走入河床,顺流而下,开始找寻宝石。卡拉德林求宝心切,所以总是一路当先,连跳带蹦,忽而向东、忽而往西,看见一块黑石头,就扑过去拾了起来,藏在怀里。

  他的朋友跟在后面,偶然也拾起一两块石子,卡拉德林走不多远,胸襟里已经塞满石子,只得兜起下摆(他的衣裳不是照埃诺|4~式裁制的,所以很宽大),用腰带系好,做成一个大袋子;可是不多一会,这袋子又塞满了,只得又把披肩当做袋子,这袋子不久也装满了。

  布法马可和勃鲁诺看见卡拉德林已经装足了石子,而且又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他们就依照预定的计划实行起来。勃鲁诺首先问道:

  “卡拉德林到哪儿去了?”

  布法马可明明看见他就在面前,却故意东张西望,回答道:

  “我不知道呀,不过方才他还离我们不多远呢。”

  “方才,说得好!”勃鲁诺嚷道,“我可以向你担保,他自己此刻正在家里吃中饭啦,却把我们丢在缪诺纳河里象呆子一般寻黑石头!”

  “唉,”布法马可接嘴说,“他不断骗我们又去哄骗哪一个?天下还有哪个象我们这样傻的,竟会拿他的话信以为真,特地赶到这缪诺纳河边来寻什么宝石!”

  卡拉德林听着他们的谈话,只道自己运气好,已经找到了一颗宝石,所以他虽然在他们身边,他们却看不见他,心里好不得意,于是就不作一声,决定回家去了。布法马可看见他转过身来,又向勃鲁带说道:

  “我们该怎么办呢?还是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勃鲁诺回答说,“不过我要向天主发誓,从此以后卡拉德林永远别想再作弄我们啦。如果他此刻象整个早晨一样,就在我们眼前,那我非要用这块石子对准他的脚跟扔去不可,也好叫他有那么一个月,忘不了他给我们吃的苦头!”

  他话刚出口,就已经举起手来,猛地把石头掷去,正打中卡拉德林的脚后跟,痛得他一只脚提了起来,嘴里直喘着气,可是他还是忍住着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赶去。接着,布法马可也拿着他方才拾好的一块石头,对勃鲁诺说道:

  “你瞧,这块石头倒还不错,我但愿它能够打中卡拉德林的腰肢!”

  他话才说完,一块石头已经应声落到了卡拉德林的背心上。总而言之,两人一路上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一边说一边不断拿石子向他身上扔去,直到他们离开缪诺纳河,来到圣盖罗城门,这才把捡拾起来的石子丢掉,在关前站停了一会儿,卫兵们事前已得到他们通知,假装不曾看见卡拉德林,让他走进城去。这件事真叫他们笑坏了。

  卡拉德林的家在马奇那街的转角,他一走进城,直往家里奔去。也是事有凄巧,注定他要闹个大笑话。他方才沿着河流回来,这会儿穿过大街小巷,竟不曾遇到什么熟人,也没有谁向他打一个招呼——可能这时候大家都回家去吃中饭了。他的妻子名叫苔莎,是个秀丽规矩的女人。当他带着那许多石子奔进家中的时候,正好站在楼梯头,她正因为久等他不归,心里很不自在,所以一看见他,就骂道:

  “你真是活见鬼!直到这时候人家饭都吃过了,才回家吃饭!”

  卡拉德林一听见这话,知道自己分明是给妻子看见了,又气又恨,嚷道:

  “嗨,你这个贱人,你在这里吗?你毁了我的法术啦,老天在上,我可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完这话。先跑进小会客室,把兜里袋里的石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气势汹汹,奔到他妻子跟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也不管她双手握紧,哀声求饶,他使尽平生气力、拳脚交加,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

  再说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在城门边和卫兵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就远远跟在卡拉德林后面;来到他的门口,只听得他正在毒打自己的妻子。于是他们便装作才从城外回来,高声叫着卡拉德林。他面孔涨得血红,喘着气,满头大汗,从窗口探出头来,请他们上楼来。这两个朋友装着上了当,很不高兴的样子,走进屋来,看见屋子里堆满了石头,他的妻子头发蓬乱,衣裳给撕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躲在墙角里哭泣,十分可怜。卡拉德林自己却解开了衣裳,气急败坏地倒在另一个墙角里。两个朋友把这一对夫妻打量了一通之后,说道:

  “卡拉德林,这是怎么一回事?屋子里堆满了石头,你是打算造房子吗?”他们看见卡拉德林并不回答,就接着问道:“这又怎样说起?苔莎夫人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分明把她打了一顿。这一切究竟为的什么啊?”

  卡拉德林带着石子赶了这么些路,又不顾死活地打了他妻子一顿,大好的希望成了泡影,心里又气又急,所以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布法马可看他不回答,就板着脸说道:

  “卡拉德林,你听着:不管你为什么生着这么大的气,你总不该这样作弄我们呀,你只说带我们去找什么宝石,却把我们象两个傻瓜似的丢在缪诺纳河里,自己竟悄悄溜走,连‘再会’或者‘去你的’都不说一声。我们觉得老兄真是太缺德了,以后你也别想再来寻我们的开心啦。”

  卡拉德林气吁吁地说道:“朋友,别生气吧,你们误会啦!我——唉,真倒楣哪!——已经把宝石找到了,你们只要听下去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方才你们在路上互相问着我到哪儿去的时候,我离你们十码也不到呀。后来我看见你们转回来,依旧看不见我,我就走在你们头里,彼此只隔着几步路,先赶回家了。”

  他于是从头讲起,把他们当时说的做的全都搬了出来,又让他们看留在自己背上和脚后跟上的伤痕;然后他接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当我带着这里的许多石头进城的时候,那守城的卫兵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你们知道,这班卫兵平常是多么麻烦,他们要把东西一样一样都检查了,才肯放你进去。来到街上,我碰见好几个朋友和熟人,他们本来一定会招呼我、请我去喝酒的;可是现在他们别说跟我讲一句话,就连半个字都没有,因为他们看不见我呀。谁知到了家里,偏偏叫这个该死的瘟女人冲撞了一下,你知道,不管怎么样的宝贝,一碰到女人可就毁啦。本来,全佛罗伦萨要算得我最幸运了,现在我就成了最倒楣的人啦。你想,我怎么不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这种女人!就是杀了她也不足惜呀。唉,当初我第一眼看见她——当初我把她娶到家里来的时候,真是晦气呀!”他越说越冒火,竟又要奔过去打她了。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听了他这许多话,也真亏得他们能够忍着不笑出来,还要装出非常惊奇的样子,一面还不住地点头证明他说的不错,后来看见他又怒火直冒。要动手打他的女人了,这才站起来把他挡住了。劝他不必这样,因为这不是她的过失,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既然知道一切宝贝碰到女人就会不灵,那么早就该叫她预先躲起来,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可惜天主不曾使他有先见之明,这或许是因为他命里不该得宝吧——或者是因为他拾到了宝石不曾立刻告诉他的朋友、却存心瞒过他们,因此得到这个报应。

  他们就这样横劝竖说,费了多少唇舌,才使他和他那哭哭啼啼的妻子和解了;他们于是告辞而去,让他对着一屋子的石头,去自怨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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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二

  教士诱奸了一个农妇,留下外套作质;却故意向她借一个石臼;当他送还石臼时,就向她讨回抵押品,那女人只得气呼呼地把外套还了他。

  大家听了妮菲尔的故事,不论男女,全都说古尔法度把那个贪财的米兰女人玩弄得好;于是女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吩咐潘菲洛接下去讲一个。他就这样说道:

  各位好小姐,天下有一种人,他们老是欺悔我们,而我们却苦于没法报复——我说的这种人就是教士。他们老是象发动十字军东征一样,向我们的爱妻进攻,万一果真给他们攻破闺房,爬上了别人的合欢床,那照他们看来,这种丰功伟业,真好比俘虏了一个苏丹,把他从亚历山德利亚押到了阿维尼翁,那时候,这位大英雄任凭有天大的罪孽也微不足道,可以一笔勾销了。可怜我们世俗之人却没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只好在这班教士的母亲啊、姐妹啊、情妇啊、女儿啊,等人的身上出气泄愤。我现在就打算讲一个乡下教士和乡下女人的恋爱故事,故事并不长,不过趣味完全在故事的结局,你们听完之后,就可以知道,那班教士的话是千万不能句句都相信的了。

  离这里不远,有个名叫伐伦谷的村子——各位小姐即使没有到过、总也听说过——村子里有个十分了不起的教士,精力旺盛,专替太太小姐效劳。虽然他识字不多,但是每逢礼拜天,他总在一株榆树下娓娓动人的向教民宣讲一套劝人为善的大道理,逢到村里有什么人出门的时候,他就赶紧去访问他的妻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样巴结的教士)带了圣水和蜡烛头去替她们祝福,同时少不了还要带一些从市场买来的小玩意儿当做礼物。

  在那许多女教民中,有一个娘儿特别使他中意,那是农民本蒂维涅·台尔·麦索的老婆,名叫白科萝莱。她是一个轻快壮健的农村妇女,皮肤带点褐色,结结实实,对于推磨子这一手,比随便哪一个女人都高强。她又是个玩小手鼓的能手,善于唱“流水峡谷”这一曲。当她回旋起舞时,手里拿着一方艳丽的丝巾,随风飘动,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了。这一切都把我们那个教士迷得神魂颠倒,使他整天在那村子里巡行,一心只想能有幸看到她一眼。每逢礼拜天早晨,如果看到她也到教堂里来做礼拜,他一定要扯开嗓子,马嘶驴鸣似地唱着“主啊怜悯我们!”的赞美诗,好让她知道,他有多么美妙的歌喉;如果那天她不到礼拜堂来,他唱起赞美诗来,就象饭都不曾吃饱似的。不过她的丈夫和她的邻人对他这种种行动始终不曾起疑过。

  为了讨好白科萝莱,他不时地送长送短,有一日送了她一把新鲜的大蒜,这是他在自己的园子里亲手种起来的,据说是全村中最好的大蒜;又有一回,送了她一篮子豌豆,后来又送了她新鲜的虾夷葱、青葱。逢到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就向她眉目传情,半真半假地跟她说笑调情,谁知她忽然规矩起来,只装不懂得这一套,对他无动于中,因此我们的教士始终不曾能达到目的。

  一天中午,教士在村里闲荡,遇见本蒂维涅赶着一匹载重的驴子迎面而来,就问他到哪儿去。他回答道:

  “神父,讲实话,我有事到城里去,这些东西就是带去送给蓬纳科利·达·纪内特莱托的,请他帮我应付一件讼案,天知道为的什么理由,法院里的起诉人出了一张传票,要我到庭去回话。”

  教士听了这话,十分欢喜,对他说道:“我的孩子,你做得很对。我祝福你,但愿你早早回来。如果你遇见拉浦丘或者奈亭诺,别忘了叫他们把我连枷上用的皮带给我送来。”

  本蒂维涅当下答应了,就赶着驴子向佛罗伦萨去了。教士暗想这真是难得的机会,大可以去找白科萝莱试一试自己的运气,他于是迈开大步,直往她家奔去,一走进她的屋子,就嚷道:

  “愿天主保佑!屋子里有人吗?”

  白科萝莱正在堆干草的阁楼上听见他的声音,探出头来答应道:“啊,神父,欢迎!这样的大热天你也不在家里歇歇吗?你来有什么贵干呀?”

  “天主对我的恩典真是太重了,”他回答道,“我是特地赶来陪你的,因为我碰见你的丈夫正在进城去。”

  白科萝莱走了下来,端过一张椅子,开始悠闲地筛她丈夫在连枷上打下来的黄芽菜种子。教士等了一会就说道:

  “唉,白科萝莱,你总是这个样子,不是分明要叫我活不成吗?”

  她格格的笑了起来,回答道:“我干了什么来着呀,竟害得你到这样一个地步?”

  “你什么都没有干,可是天主都答应我干的好事,你却偏偏不答应。”

  “去你的吧!”白科萝莱嚷道,“难道神父也干这种事的吗?”

  “说得对,”教士回答,“我们跟别的男子一样,也干这种事的,为什么不呢?我还要告诉你,我们教士对这个活儿干得比谁都好,因为我们是养精蓄锐的。总而言之,只要你肯乖乖的依着我。保你有说不尽的好处。”

  “说不尽的好处!”她嚷道,“你们神父没有一个不是吝啬鬼!”

  “叫我怎么说好呢?”神父道,“你要什么,请你自己说吧。你要不要一双鞋子,一些丝带,或是一条精美的羊毛腰带?你要什么呢?”

  “呸!”白科箩莱嚷道,“这些东西我多的是,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好,那么请你给我帮一个忙,我也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那么你说吧,你要什么,”神父道,“我一定办到。”

  白科萝莱这才说道:“礼拜六我要到佛罗伦萨城里去一次,把我纺好的羊毛交给他们,还要把我的纺车修理一下。假使你能借给我五个金币——我知道你是借得出的,那我就可以从典当铺里赎出一件青灰色的袍子和我陪嫁过来的一条过节穿的裙子,没有这两样,我就没法上礼拜堂,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假使你答应了,那么以后你要我怎样就怎样好了。”

  “天主保佑我流年吉利吧!”那教士回答,“我身边没带这许多钱。不过请相信我,在礼拜六以前,我一定可以把钱如数带给你,你的要求我怎么好不答应?”

  “好的,好的,”白科萝莱说,“你们这班人全都是嘴上只管胡乱答应,事后就赖得一干二净。你以为我也象琵莉莎那样容易骗上手,过后就给你白白地一脚踢开吗?我的天哪,这样看来,她比一个妓女都不如。要是你不曾把钱带来,那么回去拿了来再说吧。”

  “哎呀,”神父嚷道,“别把我赶回去吧。你看,这会儿恰巧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假使等我回去后再来,说不定有人来打断了我们的好事。那我不知道几时才能碰到这样的好机会。”

  可是她却这样回答道:“那么好吧,你要是愿意去,就去;否则就请便吧。”

  那教士看到这种光景,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决不会迁就他,他想成其好事,非要先付出代价不可,就改变了口气,说道:“唉,你不相信我会把钱带来,那么这样吧,免得你不放心,我把这件天蓝色的绸斗篷留在你这儿作抵押。”

  白科萝莱抬起头来,向教士望了一眼,说道:“真的吗?一件外套?这件外套值多少钱呢?”

  “值多少钱?”教士说,“你要明白,这是‘杜爱’|2~织造的绸哪——不是‘特里爱’织造的——有人还说是‘加特爱’的名产呢。这件衣服,两星期前,我足足花了七个金币向旧衣铺里的洛多买来的,据牛托——你知道他对这一道是最内行不过了——据他的估计,少说些,也给我便宜了五个银币。”

  “有这回事吗!”白科萝莱嚷道,“我的天哪,我想都没想到过。那么把这件斗篷给我再说吧。”

  教士先生这时候急不及待,就马上脱下斗蓬交给了她;她把那斗篷藏好以后,才说道:

  “神父,跟我来,我们到干草棚去,那儿没有人会闯来的。”

  到了那儿,教士抱住她就亲吻,那股热情,真是天下少见,接着就叫她成了天主的眷属,玩了好久之后,才和她分手。他回礼拜堂的时候,光穿着法衣,好象是给人家主持婚礼回来似的。

  他回到礼拜堂,细细一想,一年收下来的蜡烛头,也不到五个金币的半数,因此对这笔钱竟肉痛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把斗篷留下作质,须得想个什么补救的办法,不费一文把那件斗篷讨回来才好。他本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所以不多一会,果然给他想出了一条赖掉这笔钱的妙计。第二天恰巧是一个节日,他打发邻家的一个孩子到白科萝莱家去,向她借一个石臼,说是平格丘和牛托要到他家来吃早饭,他想做些调味品。白科萝莱果然把臼子交给了孩子。到了中午,教士算准本蒂维涅和他的女人该是在一桌吃饭了,就把礼拜堂里的一个司事叫来,对他说道:

  “把这臼子送还给白科萝莱,对她说:‘神父很感谢你,请你把孩子来借臼子时留下作质的斗篷还给他吧。’”

  那司事听了教士的话,来到她家,看见她正和丈夫在一起吃饭。他放下臼子,把教士的话传达了一遍。白科萝莱听见他要讨回斗篷,正想反驳,她的丈夫却怒冲冲他说道:

  “你竟敢收下神父的东西做抵押吗?基督在上,我恨不得在你的头上狠狠地揍一下!赶快把斗篷还给他,你这个瘟女人!以后他问我们要什么东西,哪怕是要驴子也好,不准对他说个‘不’字。”

  白科萝莱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斗篷。交给司事,说道:“请你代我向神父转言,白科萝莱这么说:她已经向天主起誓,这一回她算是领教你,以后你永远也别想再拿她的臼子做调味品了!”

  司事拿了斗篷回去,把她的话对教士说了;教士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你再看见她的时候对她说,如果她不肯借给我臼子,我也不把我那杵子借给她了,这叫做一报还一报。”

  再说本蒂维涅听见他的老婆说着那种话,还道她是受了责备,心里有了气,所以也不以为意。可是白科萝莱把教士恨得什么似的,直到那年酿葡萄酒的时候,始终不曾理睬他。后来教士发狠说是要把她的灵魂送到撒旦那个大魔鬼的血盆大口里去,她这才慌了,加以这时候教士又送来了新酒和炒熟的栗子,因此终究跟他言归于好,一有机会就说笑玩耍起来。教士始终没有给她五个金币,只是替她的小鼓绷上了一张新羊皮,挂上了一个铃,她也只得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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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一

  古尔法度向商人借了两百个金币,却去和商人的妻子私通,后来丈夫回来,只说已把钱还给了他的妻子,那贪财的女人只得承认。

  今天由我来第一个讲故事,天主这样安排,我也很满意。各位好姐姐,关于女人巧使诡计欺骗男人的故事,我们已说过不少了,现在我打算讲一个男人巧使诡计欺骗女人的故事;但我的用意并不是想借此谴责那男人,而为女人叫屈;恰巧相反,我是要赞扬这个用计的男人,责备那个粗俗的女人。也好让大家知道,女人能欺骗那信任她的男人,男人也同样能欺骗那信任他的女人。说得地道些,这不能叫欺骗,而是天公地道的一报还一报。理由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能够守身如玉,保持自己的清白,就象保卫自己的生命一样,这是一件好事。可是话虽然这样说,我们做女人的,心肠最软,真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所以我主张,女人因为贪图金钱而和人通奸,应该受到火刑的处罚。如果她因为抵抗不了爱情的伟大的力量,而失身相从,那么假使让一个不太严厉的法官判决起来。她是应该得到赦免的,就象两三天前菲洛特拉托给我们讲的普拉托地方的法官审问菲莉芭太太的案件一样。

  从前米兰地方有一个德国的雇佣军人,叫做古尔法度,他身材魁梧,对于雇主十分忠心,这在德国人中是十分少见的。他向人借钱,一向如期偿还,从不失约,因此信用很好,他逢到缺钱的时候,不论多少,总是很容易借到。而且利息总是很低。这位军爷住在米兰的时候,爱上了本地的一个富商的太太。这个有钱的大商人叫做加帕罗洛·卡加特拉丘,是那位军人的好朋友,他的妻子叫做安勃罗佳,的确长得很漂亮。他一举一动,非常谨慎,所以她的丈夫或是别人都毫不知情。有一天,他情不自禁,悄悄递给她一封情书,求她成全好事,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不论她有什么吩咐,他都乐于从命。

  那娘儿三推四让之后,终于给了一个回话,说是她有意满足古尔法度的愿望,但是古尔法度也得答应两件事,第一,要严守秘密,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这事。第二,她正需要两百个金币,他是个有钱的人,这方面要请他帮个忙。假使他肯答应,她就可以叫他如愿以偿。

  古尔法度一向把她看作一个无比高贵的女人,现在看见她竟这样贪财,把本来的满腔热爱都变做厌恶了,他就想用个巧计作弄她一下;于是回话给她。说是她的两点要求,他都可以遵命,还说,只要能博得她的欢心,任何事他都愿意尽力做去;请她约一个方便的时候,他好亲自把钱送来;至于这件事,除了他身边一个出入相随的心腹朋友知道外,是绝对保守秘密的。

  那位太太——我们或者不如说,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听到这回话,好不高兴,就答复他,说是她的丈夫过几天就要到热那亚去了,等他走后,她就会通知他。古尔法度利用这时机,去找加帕罗洛,说道:

  “我因为有件小事,手头短少两百个金币,想来跟你相商一下,不知这一回你是不是能够照平常的利息借给我?”

  加帕罗洛一口答应了,立刻把钱如数借给古尔法度。过了几天,他果然动身到热那亚去;他的妻子马上私下通知古尔法度,请他带着那两百个金币,到她家去欢会。古尔法度就带着朋友来到她家。那个女人早已在那儿等候着了。他看见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朋友的面,把两百个金币交到她手里,对她说道:

  “太太,请把这些钱收了,等你的丈夫回来时交给他。”

  那女人把钱收下,绝没想到这话里有什么用意,还道他因为在朋友面前,所以才这样说,好不让那朋友知道这是给她的过夜钱。她就回答道:

  “再好没有;不过让我先数一数这里有多少钱。”

  她于是把钱倒在桌子上,数了一数,果然是足足两百个金币。她眉开眼笑,把钱收藏起来,回头就请古尔法度到她的卧房去,让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不仅是那一夜她款待了他,在丈夫没有从热那亚回来之前,她还款待了他好几夜呢。

  那丈夫从热那亚回来之后,古尔法度算准他正和他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朋友跑去见他,而且当着那位太太的面说道:

  “加帕罗洛,我先前向你借的两百个金币,后来因为事情不曾办妥,那笔款子没有动用,当即原封还给你的太太了,请你把这笔账注销了吧。”

  加帕罗洛就回头问妻子这笔钱她收了没有。她看见证人都在场,怎好否认?只得说道:“不错,这笔款子我已经收了下来,却忘记告诉你了。”

  她的丈夫就说:“古尔法度,这就没事了。再会吧,我会给你销账的。”

  古尔法度告辞之后,那个上了当的女人只得把那笔可耻的钱交给了她的丈夫。这样,那个善用巧计的情人,不花一文,玩了那个贪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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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第八日

序 

  故事第一

  古尔法度向商人借了两百个金币,却去和商人的妻子私通,后来丈 夫回来,只说已把钱还给了他的妻子,那贪财的女人只得承认。

  故事第二

  教士诱奸了一个农妇,留下外套作质;却故意向她借一个石臼;当 他送还石臼时,就向她讨回抵押品,那女人只得气呼呼地把外套还了他。

  故事第三

  三个朋友到缪诺纳河边去找宝石,卡拉德林拾了许许多多石子,以 为宝石找到了,赶回家中。不料妻子见怪,他怒火直冒,把她痛打一顿, 还向其他两个朋友诉苦,不知道他们正在暗笑他。

  故事第四

  费埃索莱的教士想勾引一个寡妇,她暗中叫使女做替身,陪教士睡 觉;一面派兄弟去把主教请来,让他亲眼看到教士做的什么勾当。

  故事第五

  法官正在法庭上听审,三个青年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

  故事第六

  卡拉德林的猪给两个朋友偷了,偷猪人却叫他用姜丸去查究窃贼, 结果反而证明他自己偷的猪,他怕老婆知道,只得又让朋友勒索了两对 阉鸡。

  故事第七

  一位学者爱上一个寡妇,那寡妇叫他在雪地里待了她一夜。后来学 者用计,在炎热的七月天把她骗上荒塔,叫她裸着身子,在烈日中晒了 一天,让苍蝇叮、牛虻咬。

  故事第八

  柴巴发觉妻子和自己的好友私通,立即威胁妻子,把那好友骗进木 柜,再又把他的妻子骗来,在那木柜上行欢作乐,以报还报。

  故事第九

  两个画匠作弄一个傻医生,说是介绍他去参加盛会,晚上他如约赴 会,来到郊野,他们就把他扔进粪沟,使他狼狈不堪。

  故事第十

  一个西西里娘儿骗取了商人的全部财货,那商人第二次重来,佯称 运来更多的财货,向那荡妇借去大宗款项,结果发觉他留下作抵押的只 是苎麻和海水。



  序

  《十日谈》的第八天由此开始,劳丽达担任女王故事内容系述男人作弄女人,或女人作弄男人或男人之间相互作弄。

  礼拜日早晨,晨曦已从东边的最高峰透射出来,黑暗消逝,万物又清晰可辨。这时候,女王和同伴们都已起床,一同出门,在露珠晶莹的草坪上散步。在晓钟已敲、晨祷钟未响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小礼拜堂,就在那里望弥撒。回家后,大家就进午餐,十分欢乐。餐罢,唱歌跳舞,直到女王打发大家去午睡安息,这才罢休。等到太阳西斜,大家依着女王的指示,都来到美丽的喷水池边,团团坐下,少不得又要依次讲起故事来。妮菲尔得到女王的吩咐,首先开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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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十

  两个好朋友同爱一位太太,其中一个是她的孩子的教父。后来那教父先死,依照生前诺言,还魂阳间,把阴间的事说给他朋友听。

  小姐们听完了故事,都为那棵无缘无故给砍掉的梨树惋惜,国王等她们叹息完了,看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没有讲故事,就开始说道:

  凡是贤明的国王,自己所立下的法律,都得以身作则去遵守,这是一个极其显而易见的道理;如果他不能以身作则,他就不配做国王,而是应该当作奴隶受到处罚。我身为你们的国王,难免要犯下这个罪过,受到责备了。今天的故事内容本是我昨天亲自规定的,当时我并不打算行使特权,而是打算遵照规定,讲一个和你们所讲的同一类型的故事。可是现在,不仅我原来打算讲的那个故事已经给你们先讲了,而且你们另外还说了好些动听得多的故事,我纵使搜索枯肠,再也想不起一个同一类型、而又能够和你们媲美的故事来。这样看来,我非得违犯我自己立下的法令不可了,我在这里预先请罪,甘愿承受你们加给我的任何处罚,只要让我行使我一向所有的特权。

  亲爱的小姐们,爱莉莎所讲的那个教父和教子的母亲通情,以及那个锡耶纳人愚不可及的故事,非常动听,使我想起了另一个锡耶纳人的故事,只不过我们今天的故事范围原是“娇妻玩弄傻丈夫”,我这个故事少不得要离题了。虽然这个故事里所说的许多事情,你们最好不要相信它真有其事,不过有些地方听来还是很有意味。

  从前锡耶纳市有两个青年人。一个叫做丁戈丘·明尼,另一个叫做梅乌丘·第·都拉。他们都住在朴塔萨拉区,彼此过从甚密,却不大与他人来往,看来交情极深。他们也和一般人一样,常常一同上教堂去听讲道,听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生前行善,死后享福,生前作恶,死后受苦。他们极想弄明白这种因果之说是否确凿,可惜又想不出好办法,只得彼此约定,并郑重发誓:两人之间不论哪一个先死,都得回到阳间来,把阴间的情形说给另一个听。

  两人约定之后,依旧亲密相处。后来丁戈丘做了坎坡莱基地方安布鲁周·安塞明尼的儿子的教父。那孩子的母亲名叫密达,是位十分娇艳可爱的太太。丁戈丘常常带着梅乌丘一块儿去看她,走动久了,不由得爱上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宗教上的名分了。不料梅乌丘见了那位太太也很喜欢,又听他朋友口口声声赞美她,不由得也把她爱上了。双方都把自己爱那位太太的心思隐瞒着,不过隐瞒的理由并不一样。丁戈丘所以要隐瞒梅乌丘,只是因为觉得爱上了教子的母亲是件有失体统的事,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多么可耻,而梅乌丘所以保守秘密,乃是因为看出了丁戈丘也爱上了那位太太。他心里想道:“如果我把我的心事说给他听,他一定要嫉妒我,况且他又是那位太太的孩子的教父,他会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叫她厌恶我,那我就永远不能博得她的欢心了。”

  事情弄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两个青年都苦苦思恋。后来丁戈丘究竟因为和那位太太亲近的机会来得多,不惜用尽手段,说尽了甜言蜜语,终于把她搭上了。梅乌丘不久就看出了这情形,虽是十分懊丧,可是他始终没有死心,总想有一天能够如愿以偿。所以表面上却装做不知道,免得丁戈丘从中作梗,对他不利。两个青年就这样一个得意,一个失意;那丁戈丘既是找到了这一小块乐土,当然不断深耕细作,终于劳累成病,不到几天工夫,病势益见沉重,就此与世长辞。

  他死后的第三天夜里,就跟着生前和梅乌丘的诺言,来到他卧房里(也许是他的亡魂不能早些来)。这时梅乌丘正睡着了,他喊了他一声。梅乌丘醒来问道:

  “你是谁呀?”

  他回答道:“我是丁戈丘,按照我生前的诺言,回来给你报告阴间的消息。”

  梅乌丘见到他,不免有些害怕,但毕竟还是壮起胆子来说道:

  “欢迎你,老兄!”接着又问他有没有失掉了灵魂。

  丁戈丘说:“东西失掉就再也找不到了。如果我已经失掉了灵魂,怎么还会在这儿呢?”

  “嗳,”梅乌丘大声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和那些有罪的灵魂一起在地狱里受炼火烧。”

  丁戈丘回答道:“那倒没有;不过我生前犯下了许多罪孽,所以现在正在吃着很大的苦头。”

  梅乌丘又把人们常犯的罪孽一样样提出来问丁戈丘,一个人生前犯了这样那样的罪,死后究竟会受到怎么样的处罚。丁戈丘一一说给他听。梅乌丘又问他在这人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替他帮忙的。丁戈丘回答说有的,于是就要求梅乌丘为他捐献弥撒,做祷告,以他的名义赈济穷人,因为这样做对死者有莫大的好处。梅乌丘说,非常乐意替他办到。丁戈丘告辞的时候,梅乌丘想起了他和他那个教子的母亲间的私情,就抬起头来说道:

  “丁戈丘,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你生前和亲家相好,死后得到怎样的报应?”

  丁戈丘说:“老兄,我一到了阴间,就碰到一个男人,他好象对我生前所犯的罪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我带到一个地方,让我在重刑之下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罪孽,那里还有许多人也和我一起受苦。我跟他们站在一起,记起了生前和我教子的母亲那段暖昧关系,直吓得发抖,虽然当时我已处身在一片火焰之中,给烧得皮开肉裂,我却以为更大的惩罚还在后头呢。我身边有个人看到我这光景,对我说:‘你在火里还这样发抖,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比其余的人更其苦恼?’我说:“朋友,我生前犯了一桩大罪过,唯恐逃不过严厉的判决。’他问我犯了什么罪,我说:‘我和我教子的母亲私通,纵欲过度,所以虚弱致死。’于是他就讥嘲我,对我说道:‘得了吧,你这个傻瓜。用不着害怕。这里并不过问教父教母之事。’我听了他这话,才完全放了心。”

  后来天快亮了,他说道:

  “梅乌丘,天主保佑你,我失陪啦。”

  说着,他就一下子不见了。

  梅乌丘听到阴间并不过问教父教母之事,不禁笑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居然放过了好几个本来可以搭上手的女亲家。从此他才算打消了自己从前那种对来世的无知的想法,在这件事情上变得聪明起来了。要是林那多教士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当他向他教子的母亲求欢的时候,就用不着搬出那套三段论法来了。

  这时太阳已毗下山,西风刮起,国王已经讲完故事,再也没有人接下去讲了,他就取下王冠,把它戴在劳丽达|1~头上,说道:

  “小姐,现在我把花冠戴在你头上,这正和你的名字相称。你以为怎样可以使大家消遣作乐,就尽管以女王的名义下令吧。”说罢,他重新坐下来,让劳丽达继任女王。

  劳丽达做了女王,就把总管叫来,吩咐他提早在美丽的山谷里把饭桌摆起来,让大家早些吃了饭,可以回去得从容一些。接着她又吩咐总管在她的任期内应该做些什么。然后她又转过身去对大家说道:

  “昨天第奥纽吩咐我们今天尽讲些妻子作弄丈夫的故事,我要不是不愿意给人看成一个急于报复的小人的话,那我一定要提出明天尽讲些丈夫作弄妻子的故事。可这又何必呢?我现在命令每个人都想出一个故事,讲的是:男人作弄女人,或是女人作弄男人,或是男人之间相互作弄。我想,这个题目谈起来一定会象今天一样有趣。”

  说过之后,她就吩咐大家随意活动,等到吃晚饭再碰头。于是小姐少爷们都站起身来,有的光着脚走到清泉中去玩耍,有的在草地上高大美丽的树林中悠然自得地散步。第奥纽和菲亚美达在一块唱了一支很长的《帕拉蒙和阿茜蒂》二重唱。大家就这样各找各的乐趣,尽兴畅对。直玩到晚饭开了上来,于是大家在湖畔的桌子边坐下来愉快地吃晚饭,听着百鸟歌唱,这里没有蚊虫来打扰,微风从四面小山上吹下来,极其凉爽。

  吃罢晚饭,撤走餐桌,这时太阳还没有下山,大家在美丽的山谷附近散了一会儿步,然后照着女王的意思缓步走回住宅。一路上谈笑不尽,或是拿白天里所讲的那些故事来取笑,或是任意漫谈,抵达别墅时天还没有黑。他们又吃了些冷酒和糖果,消除了刚刚那一程步行的疲劳,立即就在那清泉旁边跳起舞来,由丁大洛吹着风笛伴奏,有时也由别的乐器来伴奏。过了一会,女王吩咐菲罗美娜唱一支歌,她就这样开始唱起来:

  啊,我这日子过得多么凄清!

  此生是否还有这个幸运,

  赎回命运夺去的往日温存?

  这份幸运我哪里说得准,拿得定?

  我心里燃着火一般的激情,

  只盼旧地重游,旧情重温,

  啊,我的爱人,我唯一的归宿,

  你操纵着我整个的心灵,请你告诉我,

  我可有这份幸运?我不愿去问别人。

  啊,我心灵的主宰,给我几分希望,

  聊慰我枯槁的心灵。

  我日日夜夜心不定神不安,

  遍体通身燃起了一团渴念的火焰,

  这火焰我听得清,摸得着,看得见,

  它愈烧愈烈,没有片刻的停息,

  从此我形容枯槁,

  再也受不住这般的煎熬。

  唯有你才能救苦救难,

  成全我如许的心愿。

  告诉我是否还能和你会面?

  会面又在哪天、哪月、哪年?

  我要把你那双销魂荡魄的眼睛吻上千万遍,

  啊,亲爱的人儿,你快些归来慰我哀怨!

  我愿把年变成月,月缩短成天,

  等你归来了,又要把一天拉长成一年,

  紧紧地厮守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刻骨相思,哪里管得别人的蜚语流言!

  悔当初一时懵懂,

  放走了笼中飞鸟,

  这一回你要是落入我的怀抱,

  我要紧紧地把你抱牢,抱牢,

  不管它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我还要把你嘴唇上的甘露蜜汁吮个饱。

  啊,你赶快归来吧,爱人哟,

  只因为想念你,我已经歌唱了一大早,

  别的话我在这里暂不唠叨。

  大家听了这支歌,都认为菲罗美娜已经有了美满的新欢;从她的歌词里听来,她还已经尝到了爱情的真正滋味,很少几位小姐不羡慕她,认为她今后将会更加幸福。等她唱完了歌,女王想到了明天就是礼拜五,便亲切地说道:

  “各位尊贵的小姐,还有你们少爷们,你们知道,明天是我主受难日。我记得上礼拜妮菲尔任期内,曾经为了纪念这个日子,礼拜五礼拜六两天都没有讲故事。我也打算效法妮菲尔的好榜样,觉得明天和后天最好也象上礼拜一样,不要讲故事,趁这两天里想一想如何来拯救我们自己的灵魂。”

  女王这一席虔诚的话,大家一致赞同;女王看看时候已经不早,就吩咐各人自便,于是大家都去安息。

  [第七天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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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九

  皮罗为了试验他情妇的诚意,向她提出三个难题,她一一办到。她又设下妙计,当着丈夫的面,和情夫寻欢作乐,却骗得那丈夫相信他亲眼看到的事实都是错觉。

  妮菲尔的故事人人听了都高兴,小姐们笑得前俯后仰,赞不绝口。国王几次三番叫她们安静下来,让潘菲洛接下去讲。最后她们好容易才静了下来,潘菲洛这才开始说道:

  可敬的小姐们,我想,人一旦堕入了情网,那么无论什么事,不管怎样困难惊险,他都敢于去做。虽然我们所听的这些个故事已经足以叫我们看出这一点,可是我不妨再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来作为补充。在这篇故事里,你们将会听到一位太太,她不是由于智谋高,而是由于运气好,得到了美满的结果;所以我并非有意劝你们担着风险去学她的榜样,因为一个人不可能老是走好运,而天下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容易蒙混得过去。

  在阿凯亚地方有一个极其古老的城市,叫做阿古斯,很是有名,这倒并非由于城市本身怎样壮丽,而在于它历代出了许多帝王。那城里从前有个贵人名叫尼柯特拉多。他临近晚年,交上好运,娶了个名门闺秀,既美丽又热情,名字叫做丽迪雅。尼柯特拉多既是贵族,又很豪富,自然仆从如云,鹰狗众多,沉溺于游猎之乐。他的仆役之中有个漂亮的年青后生叫做皮罗,长得人品端正,举止大方,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头头是道,因此他最能获得尼柯特拉多的宠爱和信任。

  后来丽迪雅爱上了这位青年,朝思暮想,把什么事情都丢到脑后去了。可是皮罗呢,不知道是他没有看出夫人的情意,还是因为看不上那位夫人,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夫人好不苦恼,下定决心非要使他明白她的心事不可,就把她一个心腹的贴身侍女卢斯茄叫来,对她说道:

  “卢斯茄,我一向待你不薄,想必你也能对我忠心耿耿。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心事,你千万不能讲给任何人听——除非是我叫你去传达的那个人。

  “卢斯茄,你也看得很明白,我是个精力旺盛的年青女人,凡是女人所想要的东西,我莫不件件都有——说得简单些,我万事如意,无可抱怨,只是有一件事却不能称我的心,那就是我丈夫比我大了这许多岁数,因此年青妇女所最喜欢的那件事情,我不能得到满足,可是,我这方面的欲望并不比别的妇女弱,因此这一阵以来我已打好主意:既是命运之神跟我过不去,给了我这么一个老头儿做丈夫,我可不能和自己作对,而不去另想补救和取乐的办法。我看来看去,觉得唯有皮罗最叫人中意,若能投入他的怀抱,一定能弥补我的缺憾。我太爱他了,只要不看到他,不想到他,心里就不好受。我想,如果不能马上把他弄到手,我这条命一定活不长了。因此,如果你可怜我这条命,那就请你想出一个最妥善的办法,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痴情,而且请你代我求求他,以后我打发你去请他时,他千万不能推却。”那个贴身侍女立即回答,她乐于从命。后来她拣定了一个适当的时间地点,把皮罗拉到一旁,用婉转的言辞,把她夫人的心事告诉了他。皮罗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因为他平常根本没有看出一点形迹来,唯恐夫人捎来这个口信,只为了要试探他是否忠心,所以他即粗暴地答道:

  “卢斯茄,你说话应该留神些,我不相信这些话是夫人说的。即使是她派你来说的,我也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即使她说的是真心话,老爷待我恩情这样重,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能做出这样对他不起的事来!所以,我劝你当心一点,以后别再跟我说这种事情。”

  卢斯茄并没有被他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吓住,说道:

  “皮罗,以后只要夫人差遣我来找你,无论是说这种事也好,旁的事也好,我一定还是要来找你的;她要我来多少次,我就来多少次,也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只可惜你是个傻瓜。”侍女听了皮罗的话,很是生气,回去在夫人面前照直说了出来,夫人连声叫苦,简直不想活了。过了几天,她又对这个贴身侍女说道:

  “卢斯茄,你要知道,要砍一棵橡树,一下子是砍不倒的。想不到那个人竟这样尽忠于他的主人,而不惜害我伤心,我看你不妨再拣一个适当的时机,去把我的心意说给他听,你要尽心尽意成全这件事情呀。如果再不成功,我就真要死了。我看他一定以为我们是在作弄他,因此,我向他求爱,结果反而惹得他恨。”

  那丫头安慰了她一番,又去找皮罗,只见皮罗这天心情很好,她便对他说道:

  “皮罗,前几天我跟你说,夫人多么爱你,她为了你,心里象火在烧;现在我再跟你说一遍,如果你还是象上次一样硬着心肠,她一定就活不久了。我看你还是去安慰安慰她吧。我一向把你看作一个聪明人,要是你依旧顽固不化,我可要把你看做一个大傻瓜啦。能够博得象她这样一位美丽高贵的夫人的爱,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更值得你得意的呢?你真要好好地感激一下命运之神才是呢!她成全了你这样一件美事,叫你不致虚度青春,而且还可以得到物质上的补偿。你得放聪明些,仔细想一想看:你的哪一个伙伴比得上你的运气?你只要给她爱情,那么,你要武器马匹,就有武器马匹,要金银衣饰,就有金银衣饰,谁还能和你相比呢。

  “所以我希望你把我的话用心听下去,听了之后再去好好地想一想。你要记住,命运之神露着笑脸、张开臂膀去对待一个人,大都是可一而不可再。倘使这个人竟错过大好机会,以致后来流落为一个穷苦的乞丐,那他就只有怪他自己,怨不得命运之神了。再说,遇到这些事情,主仆之间实在不必象亲友之间那样讲什么忠诚不忠诚。主人怎样对待仆人,仆人也可以怎样对付主人。假使你有一个妻子,或是母亲,或是女儿,或是姐妹,长得很漂亮,让尼柯特拉多看中了,他也会顾念到主仆之情,象你对他这般忠诚,不去沾染他的妻子吗?倘若你认为他也会象你一样,那你就更傻了。不管你怎么想,他一定会去向她们讨好献媚,博得她们的欢心,倘若再不能如愿,他一定会不惜采取强暴的手段。他们既是这样对我们无情,我们又何必对他们有义呢?命运之神给你大好机会,千万不要把她推到门外去,而是应该张臂去迎接她。老实告诉你,你要是不这样做,夫人要死自然不消说得,就是你自己也要后悔无穷,活不下去呢。”

  皮罗早已把卢斯茄第一次所说的那些话想了又想,最后打定了主意:如果她下次再来,他一定要另外用一些话回答她,试试夫人的心,要是拿准了夫人并不是试探他,那他决定让夫人称心如愿。于是他就说道:

  “卢斯茄,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可是我也知道老爷是个小心精明人,我只怕老爷把一切的家务都托给了我,放不下心,因此才授意夫人来试探试探我是不是忠心。不过,她若是能够做到三件事情,使我放了心,那她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我也件件依她。我要她做的三件事情就是:第一件,当着尼柯特拉多的面把他最心爱的那只鹰宰掉;第二件,她送给我一绺尼柯特拉多的胡子;第三件,要她送给我一颗尼柯特拉多的顶好的牙齿。”

  卢斯茄觉得这三件事太难了,夫人尤其觉得难于办到。可是爱情最能鼓舞人心,它又善于叫人想出多种多样的妙计,因此夫人决心要来试一试看,马上又打发那个丫头去告诉皮罗说,他所要求的三件事可以及时办到。她还说,尽管他认为尼柯特拉多是个精明人,她包管当着他的面和皮罗取乐,而能把他骗过。

  于是皮罗等着看这位夫人怎么做法。

  过了几天,尼柯特拉多照着他一贯的作风,大摆筵席,请了几位要好朋友来豪饮。宴罢,收拾餐桌,丽迪雅穿一件绿色的织锦缎袍子,戴了华丽的首饰,从房里走出,来到客厅里,当着皮罗和众宾客的面,走到尼柯特拉多最心爱的那只鹰所栖息的木架面前,解开鹰脚上的锁链,好象要让它栖息在她自己手上似的,然后提着它的脚带,猛力向墙上一摔,就把它摔死了。

  尼柯特拉多大声嚷道:“妻子,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对众宾客说道:“诸位,如果一只鹰欺负了我,我都不敢报仇,那么,一个国王欺负了我,我怎么能报复呢?诸位知道,这只鹰也不知道剥夺了我们夫妇多少欢乐的时间。天一亮,尼柯特拉多就起来了,手里拿着这只鹰,骑上了马,到广阔的平原上去放它飞翔,留下我一个人凄凄清清地睡在床上。我早就想把它杀死,所以一迟再迟,只是为了要当着男宾们的面来杀它,让他们也能为我说句公道话。我相信诸位一定会如此吧。”

  贵宾们听了这话,都相信她对尼柯特拉多恩爱深厚,哪里知道另有用意,因此都笑着对那个发怒的丈夫说:

  “尊夫人受了委屈,摔死了这只猎鹰,出口气,这事情做得很对呀!”

  等他夫人回到卧室去之后,宾客们又就题发挥,说了许多打趣的话,使尼柯特拉多不由得不转怒为笑。皮罗把这一切情形看在眼里,心里想道:“夫人这第一步对我表示爱情真做得好极了,但愿她一步步做下去!”

  丽迪雅摔死这只鹰不久,有一天,在卧房里和尼柯特拉多嬉笑打趣。尼柯特拉多一把拖住她的头发玩,她趁此机会完成了皮罗要求她做的第二件事——她一边笑,一边抓住她丈夫的一小撮胡子,使劲一拉,就把它从下巴上拔下来了。尼柯特拉多叫痛,她就说道:

  “你怎么痛得做出这副苦脸啦?是不是因为我扯了你几根胡子?你晓得痛,那么,你刚才扯我的头发,难道我就不痛吗?”

  他们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情骂俏,他妻子暗地里把那一绺胡须小心保存着,当天就送去给了她的情人。

  皮罗要求的三件事已经完成了两件,现在只剩下第三件颇费周折。幸亏她生来机智过人,如今爱神又使得她的脑子更加灵敏起来,她当然不难一下子就想出一个巧计,把这件事情做成功。原来尼柯特拉多身边有两个小僮,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们的父亲特地送到他家来见习绅士的礼节。尼柯特拉多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人,一个替他切吃的,另一个替他斟酒。丽迪雅把这两人找来,对他们说,他们的嘴里有一股臭味,因此侍候老爷吃饭时,应该把头尽量朝后仰,另外嘱咐他们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两个小僮果然信以为真,从此就照着她的吩咐去做。过了不久,她又对她丈夫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近来那两个小厮侍候你吃饭时,是否有什么两样?”

  尼柯特拉多回答道:“注意到的,我正打算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妻子说:“你用不着问他们,我可以说给你听。以前我为了怕你难受,所以一直没有说给你听。可是现在既是人家都看出来了,所以也不必再瞒了。告诉你吧,他们所以把头掉过去,是因为怕你口臭。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你以前并没有口臭的毛病呀。不过这毛病很讨厌,因为你常常和一些贵人来往,必须想办法医一医。”

  尼柯特拉多说道:“这会是什么原因呢?莫不是我嘴里有颗牙齿烂了不成?”“也许是吧,”丽迪雅说着,就把他拉到窗前,叫他张开嘴来,这里张一下,那里看一下,然后大声说道:

  “哎哟!尼柯特拉多。你怎么能够忍受了这么久呢?我看你这边一颗牙齿不光是坏了,而且已经腐烂了;如果你让它继续留在那儿,两旁的牙齿也要受到影响。我劝你趁早把它拔掉,免得愈下去愈糟。”

  “既是你这样想,”他回答道:“我也同意,那么马上就去请个牙医师来替我拔掉吧。”

  他妻子说:“我以天主的名义,劝你千万不要请牙医师来。我可以替你拔,用不着请牙医师。再说,牙医师拔起牙齿来,非常狠心,我怎么也不忍把你交给他们去摆布。还是让我亲自替你拔来得好,如果你痛得厉害,我就可以住手,这是牙医师办不到的。”于是她就命令仆从把一切必要的手术用具都拿来,又把房里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卢斯茄一个人。然后她闩上了房门,叫尼柯特拉多躺在一张桌子上,把钳子放进他嘴里,由那个丫头把他用力按住,她亲自动手使劲拔出了一颗牙齿,他痛得叫破了嗓子,她也不管。接着,她就把这颗拔下来的好牙齿小心收藏着,又把事先拿在手里的一颗烂得一塌糊涂的牙齿,拿出来给她那个痛得半死的丈夫看,还说道:“瞧你嘴里这颗牙齿烂了有多久啦。”尼柯特拉多虽然痛得要命,大为埋怨,却果然相信了她的话,认为牙病已经医好了。两个妇人东拉西扯地安慰他。后来他痛得好些了,才走出房间。

  他妻子立即把这颗牙齿拿去送给情人,他这才相信了她的爱情,答应如她的愿。这位大太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弄到手,却打算还要实践她自己对他的诺言,进一步博取他的信任,所以有一天就假装生病。吃过中饭以后,尼柯特拉多来看她,只带着皮罗一个人当作随从。夫人只说困在床上,闷得发慌,要求她丈夫搀她到花园里去散散心。他就和皮罗两人左搀右扶,把她搀进花园,让她坐在一棵大梨树下的草地上。坐了片刻,她照着事先和皮罗讲定的办法,开口说道:

  “皮罗,我真想吃个梨子,你快爬上树去摘几个下来吧。”

  皮罗赶快爬上树去,采了几个梨子摔下来,却忽然说道:

  “老爷,你在干什么?太太你在我面前干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吗?难道你当作我眼睛瞎了不成?你刚刚还在生病,怎么一下子好得这样快,能够做这种事情了呢?即使你们要做这种事,卧房多的是。到卧房里去干,总比在我面前干有体统一些呀。”

  夫人转过脸去问她丈夫道:“皮罗说些什么呀?难道他发疯了吗?”

  只听得皮罗说:“我并没有疯,太太,难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吗?”

  尼柯特拉多极为诧异,说道:

  “喂,皮罗,我看你是在做梦吧。”

  “老爷,”皮罗说,“我并不在做梦,你们也不在做梦。你们动得这样厉害,要是这棵梨树也动得这样厉害,恐怕树上的梨子全都要给摇落下来了。”

  他妻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莫不是他眼睛出了毛病,果然看见有这种情形吗?老天爷呀,如果我的身体是好好的,我一定要爬上树去,看看他说的这种奇事。”

  这时皮罗依然在梨子树上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尼柯特拉多叫他下来,他下来了。尼柯特拉多问他:

  “你说你看见什么呀?”

  “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傻瓜笨蛋吧。”皮罗说。“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压在你太太身上,所以不得不说给你听。等我爬下树来,我才看见你们起来了,规规矩矩地坐在这儿。”

  “一定是你神经错乱了,”尼柯特拉多说。“你上树去了,我们一直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

  皮罗说:“你何必争辩呢?我亲眼看见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刚才我确实看见你压在你太太身上呀。”

  尼柯特拉多愈听愈诧异,终于说道: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这棵梨子树附上了妖魔,是不是随便什么人一爬上这棵树,就会看见这种出奇的事情。”

  于是他就爬上树去。他一爬上去,他妻子就和皮****起那件好事来;尼柯特拉多看到这情景,大声喝道:

  “你这个贱女人,你干什么呀?皮罗,我这样信托你,你竟做出这种对我不起的事吗?”

  说着,他就爬下树来。他妻子和皮罗同声说道:

  “我们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一对情人见他当真下来了,便马上坐到原来的地方去。他落地以后,看见他们正坐在原来的地方,不由得把他们臭骂一通。皮罗说:

  “尼柯特拉多,我承认你刚才说的话没有错。我在树上看到的情景都是错觉。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树上所看到的情景也是错觉。我说的完全是老实话,你只消想一想,你太太是个最贞洁、最懂事的女人,万一她存心要丢你的脸,她一定不会当着你的面做。至于我自己更是不必提了,不要说我当着你的面做出这种没廉耻的事来,即使存了一丝半点的邪念,你也可以把我粉身碎骨。这样看来,毛病一定出在这棵梨子树上,所以才引起我们的幻觉,因为别说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就连邪念也没有存过,而你偏偏说是看见我这般那样;我要不是听见你说我,那我死也不会相信你刚才没有同你太太那个呢。”

  这时候他妻子也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站起身来说道:

  “你这个该死的,竟把我看成这样笨,会在你面前做出这种丑事来;亏你还好意思说得那样活龙活现,说你亲眼看见的呢。老实对你说,我要做这种事,也不会到这儿来做呀,我自有办法拣个卧房去做,谅你一点也不会知道呢。”

  尼柯特拉多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完全有理——的确,他们即使要做这种事情,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做;于是他不再责骂他们,而是开始谈到这件事怎么这样稀奇,怎么一个人爬上了那棵梨树,就会有这样奇怪的错觉,把事物看得走了样。可是他妻子依旧装出很气恼的样子,怪她丈夫不该对她疑神疑鬼,说道:

  “我可再不容许这棵梨树来丢我的脸,或是丢其他姐妹们的脸啦。皮罗,快去拿把斧子来把它砍掉,给你我两人出口气——最好是用斧子砍掉尼柯特拉多的脑袋,因为他这颗脑袋太糊涂了,竟那么容易受蒙蔽。尼柯特拉多呀,你纵然当真看见了你所说的那种事情,可是你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也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情啦。”

  皮罗立刻拿来了斧子,砍倒了梨树。那位太太看见梨树倒下了,就对尼柯特拉多说:

  “现在,这个破坏我名誉的敌人倒下了,我的气也消啦!”

  尼柯特拉多又再三讨饶,她这才宽恕了他,叫他以后再不许这样胡说乱道,因为她爱他甚于爱她自己。这个可怜的、受了欺骗的丈夫,便跟着她和她的情夫回房去了;从此情夫情妇便随心所欲,寻欢取乐。愿天主也赐予我们同样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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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八

  嫉妒的丈夫把妻子看管得十分紧,那妻子只得用一根线系在自己的足趾上,一头放在窗外,情人来时,一拉便醒。这条妙计终于被丈夫发觉了,她买通婢女行苦肉计,反咬丈夫一口。

  听完了这个故事,人人都夸说白特丽丝作弄她丈夫的手段巧妙到极点,又说,安厄契诺被她紧抓住了手,听着她在丈夫面前说他怎样向她求爱,那时候他一定吓得魂不附体。国王见菲罗美娜已经住口,就转过身去对妮菲尔说:“你接下去讲吧。”

  妮菲尔笑盈盈地开始说道:美丽的小姐们,你们听完了这许多精采故事,叫我再讲得同样动听,实在使我很为难,但愿天主帮助我,使我讲的故事也能够差强人意。大家一定都知道,从前我们城里有个富商,名叫阿里古丘贝林吉里。他起了一个糊涂念头,想要和贵族攀上亲眷:娶个身分高贵的妻子,好抬高自己的身价——这种事情,我们到现在还是每天都可以看到许多商人在做。于是他娶了个和他很不称配的年青的贵族小姐,名叫茜丝梦达。生意人大都是经常在外面奔波,难得在家里陪妻子的;这一位自然也不例外;于是茜丝梦达便爱上了一个追求了她好久的青年,名叫鲁贝托,和他私下来往。

  她跟鲁贝托打得火热,以致胆子越来越大,行动不够谨慎,也不知是叫她丈夫察觉了一些痕迹,还是怎样,总之他嫉妒得要命。从此她丈夫不出家门一步,把什么事情都搁在一边,拿出全副精神来看守着她;每天不等她上床睡了觉,他决不睡觉,弄得她苦恼到极点,因为这样一来,她再也不能和她的鲁贝托在一起了。

  鲁贝托再三要求她想出个办法来幽会,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原来她观察了好多次,发觉她丈夫每天夜里虽然很迟才会睡着,可是一睡着之后就睡得很死,所以决定叫鲁贝托等到半夜里她丈夫睡着了,到她家门口来,她可以开门让他进来亲昵一会儿。为了使得鲁贝托每次来她都能知道,另方面又不让人家觉察出来,她便用一根线,一头从卧室的窗口放到外面大街上,另一头由卧室地板上绕到床上,藏在被褥下面,等到睡觉时就系在她自己的大脚趾上,鲁贝托夜里来到窗口就拉线,如果她丈夫睡着了,她就让他把这根线拉走,然后出去开门接他。如果她丈夫没有睡着,她就抓紧线头,把线收回来,那他也就用不着久等了。鲁贝托很喜欢这个主意,就这样常常去找她,有几回和她见到了面,有几回扑了空。他们一直就这样来往,很是顺利,谁知有一天晚上,这位太太睡着了,她丈夫伸了伸腿,无意中触到了一根线,伸出手去一摸,发觉那根线系在太太脚趾上,不由得思忖道:这里面一定有些蹊跷;再看看这条线一直通到窗外,他心里就有了数了。于是他轻轻把这根线拉断,系在自己脚趾上,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等了不多久。鲁贝托就来到窗口,照常拉线。他跳了起来,但是他没有把线系牢,而鲁贝托又拉得很用力,一下子就把它拉走了,因此鲁贝托以为今夜又没有落空,就在那儿等着。再说阿里古丘,一骨碌起了床,拿了武器,跑到门口去,看看究竟是谁,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因为他虽然是个商人,却是身强力壮。他开了门,可是动作很粗笨,不象他妻子平常开门时那样轻悄,鲁贝托在门外一看苗头不对,知道这一回来开门的准是阿里古丘,拔腿就跑,阿里古丘跟在后面追赶。鲁贝托拚命逃了一阵,看见那丈夫依旧紧追不舍,想起自己身边也带着武器,就拔出剑来,转回头去准备应战,于是双方大打出手,一个是进攻,一个是自卫。再说他妻子这边,她被她丈夫开房门的声音惊醒了,看看脚趾上的线给扯断了,知道事已败露,又见她丈夫已经出去追她的情人,马上爬起身来,料定此番情形不妙,便把洞悉这段私情的侍女叫来,再三央求她睡到她床上去,代她挨她丈夫一顿打骂,无论她丈夫怎样打她,也要忍耐着,千万不要作声。她若肯这样做,她一定会重重谢她,决不会亏待她。安排好了以后,她就熄了卧室里的灯,躲在屋子里另一个地方,见机行事。

  街坊四邻听见阿里古丘和鲁贝托两人殴斗,都下了床,去责备他们。阿里古丘生怕被人家辨认出来,只得放走了那个青年,既没有认清楚他是谁,也没有伤他的毫发。他带着一肚子恼火回到家里,走进卧室,怒气冲冲地吆喝道:

  “你这个贱女人上哪儿去啦?你以为熄了灯,我就找不着你了吗?你打算错了!”他一边骂,一边走到床前,把那个丫头当作了自己的妻子,一把抓住,使尽气力拳打脚踢,打得她满脸都是青伤;一边把骂贱女人的最恶毒的话都骂到了,又揪住她的头发就剪。那丫头哭得好不伤心,一声一声地叫着:“哎喀,老天爷呀,饶饶我吧!不要再打啦!”她已经泣不成声,而阿里古丘又气昏了头,所以始终没有听出这是另一个女人,只当做是他自己的妻子。他把她打够了,又剪掉了她的头发,于是就说道:

  “你这个贱女人,我不打你了,我马上就去找你的兄弟们。也好把你干的好事说给他们听听。看他们还要不要体面,怎样来处置你。总之我要叫他们把你接回去,你再也休想待在这儿了!”

  说着,他就反锁了门,一个人走了出去。茜丝梦达把他的一言一语都听在耳里,等他一走,就打开门来到房里,点亮了灯,只见那个可怜的丫头遍体鳞伤,哭得好苦。她好言好语地竭力安慰了那侍女一番,就把她送回她自己房间里,悄悄地叫人侍候她,照料她,又把阿里古丘的钱拿了许多给她,使她非常满意。茜丝梦达把丫头安顿好了以后,连忙回到自己房间里,铺好了床,把一切收拾得齐齐整整,仿佛那晚上还没有人上床睡过似的。然后她又穿戴齐全,俨然是一副还没就寝的模样,又在楼梯口点上一盏灯,坐在那里做针线,等待动静。

  再说阿里古丘,他走出门,匆匆赶到他妻子的娘家去,敲了好一阵门,人家才听见他的声音,出来开门让他进去。他的岳母和三个妻舅听见他来了,都起来点了灯看他,问他为什么深夜独自赶到这里。他就把这事情源源本本说给他们听,从他发现茜丝梦达脚趾上系着的线说起,一直说到最后为止。为了证明他没有说假话,他又把他认为是从妻子头上剪下来的那一绺头发拿出来给他们看,最后还说,请他们随他一起到他家里去,看看应该怎样处置她才不失他们的体面,因为他再也不能认她做妻子了。

  他的妻舅们自然信以为真,对这个不争气的妹子都气坏了,马上点起火把,跟着阿里古丘一块儿到他家里去,要把她狠狠地教训一顿。他们的母亲哭哭啼啼地跟在他们后面,一会儿求这个儿子,一会儿求那个儿子,叫他们千万别这样轻易相信这些话,千万要查问明白,因为她丈夫也许是为了别的事生她的气,虐待了她,却又故意反咬她一口,企图卸脱自己的干系。那老太太最后还表示非常诧异,说是女儿从小就是由她带大的,她非常了解女儿品德高尚,料她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此外又说了许许多多类似的话。

  兄弟三人进了阿里古丘的家门,正要走上楼去。茜丝梦达已在屋里听见他们的声音,就问道:

  “谁呀?”

  她的一个兄弟回答道:“你这个贱女人,你马上就知道是谁上门来看你啦。”

  “天呀!”茜丝梦达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说了这话,她立即站起身来,说道:“诸位兄长,欢迎你们,可是你们深更半夜赶来干什么呀?”

  兄弟们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做针线,脸上也并无一丝半点伤痕——照阿里古丘说是他已把她打得体无完肤了——不禁奇怪起来,这一来,他们暂且压下了一肚子火气,向她阿里古丘所说的事,究竟有没有,又厉声威胁她说,如果她不一五一十从实说出来,一定对她不客气。她只是说道:

  “我不知道这话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阿里吉丘在你们面前编派我些什么不是。”

  阿里古丘见她这般情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竟出了神。他记得清清楚楚:刚才给了她不计其数的耳刮子,又拧她又抓她,什么苦头都叫她吃尽了,而现在她脸上竟没有半点伤痕,好象根本没有过这回事一样!一会儿,她的兄弟们把阿里古丘说给他们听的事情简单地向她说了一遍,从一根线说起,说到她丈夫打她等等情形。她听了,转过身去对阿里古丘说:

  “我的丈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明明不是一个贱女人,你却要诬赖我,也不怕丢你自己的脸吗?你明明也不是个狠心的坏丈夫,为什么却要把你自己说成这样一个人?今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在家里待过?且不说和我待在一起了!你什么时候打了我一顿?我连一点影子也记不起来。”

  “什么!你这个贱女人!”阿里古丘大声喝道。“我们刚刚不是在一起睡觉的吗?我奔出去追了你的情夫以后,不是还回到家里来过的吗?我不是狠狠揍了你一顿,还剪掉了你的头发吗?”

  茜丝梦达回答道:“你今天晚上根本没有上床睡过觉。这且不说,因为光凭我一个人讲,即使说的都是真话,也不能算数。让我们来看看你所说的几件事情吧——你说你打了我,又剪了我的头发。我说你根本没有打过我,这里到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可以看到我身上有没有伤痕。凭着老天爷发誓,你要是有胆量打我,我不还手抓破你的脸才怪呢!我的头发你也没有剪过,这都是你自己在活见鬼。如果是你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剪的,那就难说了。让我来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给剪掉。”

  于是他揭开面纱,只见一头头发完好无恙。她的母亲和兄弟们听了这些话,看了这些情形,都转过身去对她丈夫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里古丘?这跟刚才你上我们家里来所说的话完全不对头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证明你其余的话?”

  阿里古丘站在那里好象做梦一般,想要分辨,可是一看自己的打算落了空,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时他妻子转过身去对她的兄弟们说道:

  “三位哥哥,我本不打算出他的丑,在你们面前揭露他的下流卑鄙,可是他非要我这么做不可。我也就顾不得了。我深信他跟你们说的事的确有过,因为他的确做过他自己所说的那些事。让我来跟你们说明原委吧。

  “也是我晦气,让你们把我许配给他这样一个人。他自称是一个商人,人家都把他看作一个有信誉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理当比一个修道士还要有节制,比一个处女还要贞洁,可是他简直没有哪一晚不上酒馆里去喝酒,一会儿姘上这个坏女人,一会儿又搭上那一个。我哪一夜不是坐到深更半夜等他?这是你们刚才亲眼看见的,有时候还要等他等到天亮。我断定他这一回又是喝醉了酒,跟哪个臭女人睡觉去了,醒来时发觉那个臭女人的脚趾上系着一根线,于是和人家动刀动枪,再又回来打那个臭女人,剪她的头发,他那时候脑子迷迷糊糊,还以为那个遭到他毒手的女人就是我呢——我看他现在还是这样想吧。你们瞧瞧他的脸色还是有些半醉不醒的神气。可是,不管他说我什么坏话,我希望你们只当作他喝醉了酒说疯话。我能原谅他,希望你们也别和他计较吧。”

  她母亲听了这话,大声嚷道:

  “我的女儿,这种事万万不能容忍!这种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人应该宰了他才好!他不配娶你这样的姑娘做妻子。天啊,这象什么话呀!你即使是个阴沟里拾起来的臭丫头,他也不该这般地虐待你!让你受这么一个狗屎不如的小商人的编派,那还了得!他们从三家村的猪栏里出身,穿一身粗呢的短衣马裤,屁股那儿还有羽毛。有了三个大钱,就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做老婆。还佩上一块纹章,自吹自擂,说什么‘我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我祖上怎样怎样了不起。’当初我的儿子们要是听了我的话就好了!你尽管嫁妆微薄,却大可以体体面面地嫁给盖地伯爵的家族,想不到他们偏偏要把你嫁给这个活宝!你本是佛罗伦萨一个最美丽、最贞洁的姑娘,他却不怕丢验,半夜三更来敲我们的门,跟我们说,你是一个贱货,好象我们不知道你的本性似的。要是他们肯听我的话,早就打得他皮开肉绽了!”

  接着,她又转过身去对她的儿子们说道:

  “儿子们,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这门婚事攀不得。你们有没有听到,你们这位好妹夫是怎样对待你们妹妹的?他是个一文不值的小商贩!哼!我要是你们,他那样骂你们的妹妹,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我非得结果了他的性命不可!我要是个男人的话,我一定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这个该死的醉鬼!他真不要脸呀!”

  三个兄弟听了这话,看了这些情形,都转过身去,面对着阿里古丘,好象骂一个犯人似的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又说:

  “这一次我们看你喝醉了酒,姑且饶了你!你如果看重你自己一条命,那就小心些,以后再别跟我们说这些昏话;如果再有风声传到我们耳朵里来,两次账可要并做一次算啦!”

  他们说过以后就走了。阿里古丘慌得目瞪口呆,好象失魂落魄一般。他也弄不清这场风波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得和他妻子相安无事。这一来,倒是便宜了他妻子,她灵机一动不仅救了自己的急,而且还给将来的寻欢作乐开了一扇方便之门,从此她对丈夫就毫无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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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七

  白特丽丝骗她丈夫穿了她自己的衣服,去到花园,好趁机和情人取乐,然后又叫那情人到花园里把丈夫痛打一顿。

  大家听了潘比妮亚讲的这个故事,都称赞伊莎白拉的急智;正当他们赞赏不已的时候,菲罗美娜已遵照国王的吩咐,接下去讲另一个故事了:

  可爱的小姐们,现在我来讲一个同样性质的故事,如果我没有弄错,我想这个故事的妙处不比刚才一个逊色。你们知道,从前巴黎住着一个佛罗伦萨的商人。他本是个绅士,因为贫穷才改行经商的,后来经商得法,竟发了大财。他只有一个独养儿子,名叫罗多维可。这孩子倒是喜欢他父亲本来的贵族门第,而无意于经商,因此他父亲就不让他沾手商业上的事,而叫他去结交法王手下的那些达官显要,跟着一班绅士在法王的宫廷中侍候,因此他学习了许多礼貌风度以及其他种种文雅的事情。

  罗多维可在朝廷里的时候,有一天正和其他几个年青公子在一起品评英法诸国的美女,这时有几个骑士正从东方朝拜圣地回来。碰上他们谈论,有一个骑士就说,他走过的地方也不少了,天下的美女也见得多了,可还没见过哪个女子比得上波伦亚地方的艾甘诺·德·加鲁栖的妻子白特丽丝。和他一同到过波伦亚的同伴们,都认为他说得不错。

  罗多维可直到如今还不曾爱上过什么女人,听了这番话,心里炽燃着一般热情,只想要去见见那位夫人,把什么事情都丢到脑后去了。他打定主意要到波伦亚去一趟,看看那个美人儿是不是中他的意,如果中意的话,就在那儿住一阵。于是就在他父亲面前佯称要去朝拜圣地,好容易才得到了父亲的允诺。

  他化名安尼契诺,来到波伦亚。也是天赐良缘,到得那里第二天,就在一欢宴会上遇见了那位夫人,觉得她的娇容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美。他不禁一见倾心,下定决心,非等到博得了她爱,决不离开波伦亚。他左思右想,想出了许多办法,却不知究竟哪一个最好,最后他觉得一切办法都不好,心想唯有去给她那个管得严、看得紧的丈夫做侍从,才可能趁机亲近他的心上人。因此他就把马匹卖了;又把随身的仆从逐一安置好了,叫他们只装做不认识他。又同店主人商量,说是要找个富贵人家去做侍从,不知是不是找得到。店主人说:“这城里倒有个绅士,名叫艾甘诺,养了很多侍从,都是他用心挑选,个个都是品貌端正,象你这样的相貌,一定会叫他中意。我可以替你去和他说说看。”

  店主人果然说到做到,去替他向艾甘诺推荐,一说就成;安尼契诺在艾甘诺跟前做侍从,十分欢喜,因为从此经常有机会看到夫人;他又用心服待艾甘诺,很能博得他的欢心,得到他的重视,到后来艾甘诺非但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他管,就连一切家务都交给他经管了。

  有一天,艾甘诺出外放鹰去了,安尼契诺在家里陪他太太下棋。这位夫人这时虽然还没有觉察到他的衷情,不过见他长得一表人材,心里早就很看重他,很喜欢他。安尼契诺为了讨她欢喜,下棋的时候,有意把棋输给她,她果然高兴极了。不久,旁边观棋的侍女们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对着;安尼契诺就长叹了一声。夫人望了望他,说道:

  “怎么啦,安尼契诺?你输了棋给我,觉得难过吗?”

  安尼契诺回答道:“夫人,我叹气不是为了这个,我还有更大的心事呢。”

  夫人说:“如果你对我有一点好感,就请把你的心思说出来吧。”

  安尼契诺听到自己最最心爱的这位夫人,居然对他说什么“如果你对我有一点好感”,便又叹了一声气,比刚才那一声还要沉重。夫人又请他说出叹气的原委来。

  “夫人,”安尼契诺说:“我只怕说了出来,你会不愉快,又恐怕你会说给别人听。”夫人回答道:“我决不会不愉快;而且请你放心,不管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话,我都不会说给别人听,除非你愿意让我说出。”

  安尼契诺说:“既然承蒙夫人这样答应我,我就把话对你实说了。”

  于是他两眼含泪,向夫人道出了自己的真姓实名,又说他当初如何听到夫人的艳名,如何爱上了她,又为什么来替她丈夫做侍从;最后又低声下气地要求夫人可怜可怜他;慰劳他的痴情;如果她不能答应,那么千万不要把他的身份揭穿,只让他继续单恋下去。

  啊,彼伦亚女人的血液里蕴藏着怎样奇妙的柔情啊!你们在这些场合,应该值得如何赞扬!你们从来硬不起心肠看人家流泪叹息,经不起冤家再三苦苦哀求,就甘愿偿还他们的风流孽债!可惜我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赞扬你们,否则我就是赞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厌倦!

  当安尼契诺吐露这一番衷情的时候,夫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脸上,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她哪里经得起他那一声声的哀诉苦求,心肠早已软了,也不由得连声叹息着说:

  “亲爱的安厄契诺,你把你的心放宽些吧。我曾经碰到过多少达官贵人向我求爱,到眼前仍然有人在追求我。无论他们送什么礼物给我,答应我怎样怎样,怎样向我苦求,都动不了我的心,我一个也看不上他们,可是如今听了你这短短几句话,转眼之间就使得我的心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是属于你的了。我想,你已经完全赢得了我的爱情,我一定不辜负你,让你今夜就可以享受到爱情的幸福。

  “你不妨今天半夜里到我房里来践约。我把门开着。你知道我睡在床的哪一边;假使我睡熟了,你进了房,就把我推醒。我一定会医治你由来已久的相思病。为了使你相信我这一片真心,我现在就先给你一个吻。”

  说着,她就张开手臂抱住他,热情地吻着他,他也同样以热情回报她。吻过之后,安尼契诺离开夫人,干他自己的活去了。他满心喜悦,只等黑夜来到。

  不久艾甘诺放鹰归来,身体已很疲倦了,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他妻子也跟着他上了床,果然依照诺言,让房门开着。到时候,安尼契诺轻手轻脚走进房来,随手把门带上。他走到夫人睡的那一边,伸手摸到她的胸口,发觉她并没睡着。夫人随即伸出双手,把安尼契诺的这只手紧紫地握住不放,接着又在床上不停地翻动身子,把她丈夫弄醒,对他说道:

  “今天傍晚我本来有件事要跟你说,可是看见你累了,就没有说。真的,艾甘诺,我倒要问问你,你看你这些侍从当中,哪一个最好,最可靠,对你最忠心?

  “夫人,”艾甘诺说,“你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晓得吗?我最喜欢、最信赖的人就是安尼契诺,在我手下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抵得上他。可是你怎么想起问这件事来?”

  安尼契诺听得艾甘诺醒过来了,又听得他们夫妇正在谈论他自己,很是害怕,唯恐夫人有意捉弄他,好几次想要给回手去逃走。偏是夫人握住不住,叫他怎么也不能挣脱。

  只听得夫人又对艾甘诺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我本来也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人比谁都对你忠实。谁料他今天趁你出外放鹰去了。竟留在家里,不知羞耻地来调戏我,这才叫我看穿了他的为人。我为了要使你亲眼见到真相,免得单听一面之辞,当时便答应了他,约定今天半夜,我在花园里一棵松树下面等他。我当然决不想去;不过,如果你想要看看你的侍从究竟对你忠实到什么地步,那就不妨穿上我的外衣,蒙上一块面纱,到那里去看看他有没有来,我包管他一定在那里等候着呢。”

  艾甘诺听了这话,立即回答道:“有这样的事,我当然非去不可!”说着,他就起身在黑暗里摸索着,穿上妻子的外衣,戴上面纱,急忙赶到花园里的大松树底下等着安尼契诺来到。

  那妻子见他一走出卧房,立即起身锁上房门。那安尼契诺早已吓得命都没有了,几次竭力要想挣脱,心里连声咒骂她和她那假情假意,又咒骂自己不该这样轻易相信她的花言巧语——这会儿看明白了她这样做原来是另有用意,这时世上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快乐的?夫人一上了床,就催促他宽衣解带,和她一块躺下,两人尽情地玩了一时,最后,她觉得不能让他留恋了,就吩咐他起来穿好衣服,对他说:

  “我的心肝,你拿一根结实的棍子,去到花园里,只装作你今天日里调戏我,只是为了试我的心,你只管把艾甘诺当做我,骂他一个狗血喷头,然后用棍子在他背上狠狠地打一顿,让我们开心开心,那才叫妙呢。”

  安厄契诺果然拿了一根杨木棍,去到花园里,艾甘诺见他走到松树跟前,正要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走上前去迎他,不料安尼契诺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想不到你真的来了!你以为我当真会做出这种对我老爷不起的事来吗?你这个罪该万死的贱人!”他一面骂,一面就举起棍子朝他身上打来。

  艾甘诺听了这话,又见他举这棍子,只得不吱一声,抱头鼠窜。可是安厄契诺还在他后面紧追,而且边追边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天主一定不饶你!明天早上我一定要告诉艾甘诺!”

  艾甘诺挨了一顿痛打,慌慌张张逃回卧室,他妻子问他安尼契诺究竟有没有到花园里去,他说:

  “他要是没有去倒好了!他把我错当做了你,举起棍子就打,差些儿把我打成了肉饼子,又把从来骂坏女人的话,统统都骂了出来。我本来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来调戏你,存心要丢我的脸呢?现在我明白了,他大概是看到你成天嘻嘻哈哈,随随便便,才故意要试试你的心吧。”

  于是他妻子说道:“多谢天主,他只用言语来试探我,却拿行动来对付你!我想,他一定认为你接受他的行动没有我接受他的言语那样有能耐。他既是对你这样忠心,你一定要器重他,多多抬举他。”

  艾甘诺说:“那当然罗,你这话说得对极了。”

  自从经过这次试验,艾甘诺便自以为有了一个天下绅士所没有的最忠诚的妻子和一个是可靠的侍从。后来他们夫妇和安尼契诺三个也不知拿那一夜的事取笑过多少次,从此情夫情妇寻欢作乐益发方便——也多亏他们想出了这条妙计,否则就恐怕难能这称心如意了。安尼契诺就这样一直给艾甘诺当侍从,再也不想离开波伦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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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六

  伊莎白拉先后在房里关了两个情夫,忽然她丈夫又回来了,她打发一个情人拔剑冲出屋去,又施用巧计叫丈夫把另一个护送回家。

  大家听了菲亚美达的故事,都高兴得要命,异口同声他说,那位太太做得好极了,那种蛮不讲理的男人,活该那样对付他。故事讲完之后,国王吩咐潘比妮亚接下去讲,潘比妮亚开始说道:

  天下有多少人尽说些无知的话,认为爱情会闭塞人们的心窍,任何人一旦堕人了情网,就要变成一个傻瓜。我觉得这全是无稽之谈。从我们已经听到的这些故事中,就可以证明我这话没有说错,现在我再来举一个例子说明。

  大家知道,我们那个充满着美好事物的城市里,从前出过一个门第高贵的美人,嫁给了一个身份高贵的著名绅士。那位夫人不久就厌弃了她的丈夫,另外爱上了一位名叫列昂纳多的青年。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好比天天吃一种菜,吃久了就觉得腻味,需要换换口味一样。列昂纳多的仪表和蔼可亲,风度翩翩,只是出身门第并不怎么高贵,他也爱上了这位夫人。大凡这种事情只要男女双方同心合意,就很少没有结果的,所以过了不久,这一对男女果然如愿以偿。

  也是这位夫人生得太妩媚动人,本城又有一位兰巴特丘大爷也看中了她,只是她觉得那人面貌可憎、语言无味,怎么样也不为他动心。那骑士几次三番地捎信向她求爱,都是枉费心机,后来竟不惜倚仗自己的权势,命人威胁她说,如果她再不答应他,就要破坏她的名誉了。她知道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不禁有些害怕,只得勉强顺从了他的心意。

  那夫人名叫伊莎白拉,有一天,她依照我们当地的避暑风习,住到乡下一个美丽的庄园里去,而她丈夫却骑着马到别的地方去,预计有好几天耽搁,于是她就把列昂纳多请到她这里来。列昂纳多立即欣然赴约。

  不料那位兰巴特丘大爷,听说她丈夫走了,也单身骑马赶到她家来敲门。这时她正和列昂纳多两人关在房里,她的贴身丫头开门一看,原来是兰巴特丘,立刻到卧室去把夫人叫出来。跟她说:

  “太太,兰巴特丘大爷单人匹马赶来了,正在楼下。”

  夫人听到这话,好不扫兴,但是又害怕这人,只得央求列昂纳多不要计较,暂且在床帏后面躲一躲,等到兰巴特丘走了再说。列昂纳多害怕那位骑士,只得躲藏起来。夫人这才吩咐侍女下去开门让兰巴特丘大爷进来。他在院子里下了马,把马系在一棵树桩上,然后走进屋来。夫人带着笑脸在楼梯口迎接他,尽量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来招呼地,又问他此来有何贵干。他把她一把搂住,吻了一下,说道:

  “我的宝贝,我听说你丈夫出去了,所以赶到这儿来和你作个伴。”

  说过这话,两人就走进卧室,锁上房门,兰巴特丘开始拿她取乐。正在这时,万万料想不到她丈夫回来了。侍女一见主人直望宅子赶来,立即奔到卧室去报信:

  “夫人,老爷回来了!我看他已经进了院子!”

  那女人听了这话,急得要命,心想:房里关了两个男人,如何是好?尤其是兰巴特丘。他的马儿系在院子里,更加无法掩饰。这一下,她只觉得自己的末日已经来到。幸好她还能当机立断,马上跳下床来,对兰巴特丘说道:

  “大爷,如果你对我尚有半点爱怜之心,肯保全我的性命,请你听我一句话。快拔出你的剑来拿在手里,摆出满脸凶相,冲下楼去,一面放声大啸:‘我对天发誓,他无论逃到哪里去,我也要抓到他!’要是我丈夫拦住你,问你什么,你也就这么讲,别的话一句也不要说。你可万万不要理睬他,只管骑了马就走。”

  兰巴特丘怎么会不答应?就当场拔出剑来。他刚才干了一场,此刻又听见她丈夫回来,心里好不气愤,因此满面透红,一字不差照着那位夫人的话做去。这时那丈夫已经在院子里下了马,看见了兰巴特丘那匹马,好不惊讶,刚要登楼,只见兰巴特丘从楼上冲下来,满面怒容,语言奇突,便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大爷?”

  兰巴特丘一言不答,跳上马背,嘴里不住骂道:“他妈的,随便他逃到哪里去,我也要把他找到。”说着就飞奔而去。

  那丈夫走进屋去,只见妻子正站在楼梯口,惊惶失措,便问她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兰巴特丘大爷那样气势汹汹,究竟跟谁过不去?”

  他妻子把他带进卧室,对他说道(躲在房里的列昂纳多听得清清楚楚):

  “丈夫,今天可真把我吓死了,刚才有一个陌生的青年人逃到这里来,兰巴特丘大爷拿着一把剑在后面追他。那个青年看见我的房门开着,就浑身发抖,求我说:‘太太,看天主面上救救我吧,不要让我死在你面前!’我吓得跳了起来,正要问他是什么人,是怎么回事,嘿,兰巴特丘大爷已经赶进来了,口口声声嚷道:‘你这个王八羔子,看你逃到哪儿去!’我走到门口,拦住了他,不让他进来,他再三要求,见我不肯,总还算客气,就象你刚才亲眼看见的,走了。”

  她丈夫说:“太太,你这事件做得很好。如果有什么人杀死在我们家里闹出了什么人命案,岂不要叫人说长道短,讲我们的坏话——兰巴特丘大爷也做得太不象话了,人家躲到这里来,他居然还会追进来!”

  接着他又问那个青年在哪里,他妻子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他便喊道:“你在哪里?快出来吧,现在平安无事啦。”

  列昂纳多把这些话都听在耳里。就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看他样子,浑身打抖,真是吓得要命(他心里也确实在害怕)。

  骑士问他:“你什么地方得罪了兰巴特丘大爷?”

  他回答道:“我跟他无怨无仇,素不相识,这人定是神经失常了,要不然就是把我错当别人了。他在离开府上不远的一条大街上瞧见了我,就拔出剑来嚷道:‘王八羔子,我要你的命!’我哪里还敢问他什么道理,只顾拔腿飞跑,来到这里。谢谢天主和这位太太,我算是逃了命!”

  那丈夫说:“你再也不用害怕,我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一直送到你家,然后你再去查问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过晚饭,他就借给那个青年一匹马,把他送回佛罗伦萨的家里。这青年遵照着夫人的指示,当夜私下去访问兰巴特丘,跟他说明了。这事情后来虽然曾引起不少流言蜚语,可是那个丈夫始终未发觉这是他自己妻子耍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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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6: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五

  一个嫉妒成性的丈夫乔装成一个神父,听妻子忏悔,她说爱上了一个神父,于是丈夫守在大门口,妻子趁机把情人从屋顶上接下来共度良宵。

  劳丽达讲完了故事,人人都赞美那位太太,说她对付丈夫一点不过分,只是那丈夫自作自受。国王不愿浪费时间,立即转过身去,朝着菲亚美达,和悦地请她接下去讲一个故事,她开始说道:

  高贵的小姐们,听了这个故事,我也想讲一个会吃醋的丈夫的故事,因为我觉得,做妻子的不管怎样对待这类丈夫——尤其是当他们吃醋吃得毫无道理的时候——总是那丈夫罪有应得。我想,如果立法者对这些事能够多加考虑,那他们就不会处罚这些妇女了,只是把她们的所作所为当作一种自卫的行动来看待,因为她们并没有犯什么罪,真正的罪人倒是那些嫉妒的丈夫,他们摧残着年青妻子的青春,无异于处心积虑地要致她们于死命。

  我们知道,天下无论什么人,不管是在乡下种庄稼的,在城里做匠人的,或是在此门里当官员的,劳苦了一个星期,总盼望在假期节日可以休息娱乐一下,女人们整个星期关在家里操作家务,自然也象旁人一样希望在假期和节日得到休息和娱乐。这原是学天主自己的榜样,他老人家辛苦了六天也得有一天休息,因此,为了尊重天主,体念生民,无论世俗的法律或是神圣的教规,都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可是爱吃醋的丈夫们偏偏不同意这一点。他们在休息日把妻子关在家里,管得更紧。于是本来使女人快活的休息日,对他们的妻子说来,反而变成更加凄惨痛苦的日子。可怜的女人啊,她们受多么大的罪,只有受过这种罪的人才知道。所以,我的结论是:丈夫如果不讲道理,一味吃醋,那么妻子有什么对不起丈夫的地方,非但不应该怪她,反而应该赞扬她。

  从前亚美尼亚地方有个商人,家资豪富,广置地产,他娶了个美貌绝伦的妻子。从此他就非常嫉妒,这并没有什么原因,只因为他非常爱他妻子,认为她长得这样美,又这样善于处处讨他的欢心,所以他就担心别的男人也会觉得她很美,爱上了她,而她也会同样去讨他们的欢喜。这个可伶的没有头脑的丈夫,醋心就起在这里。他既是这样嫉妒,便看管得她十分紧,叫她动也不能动一下,恐怕狱卒看守死囚也没有这样严厉。

  他不许他妻子参加婚礼,也不许她出席种种宴会,也不许她上教堂,总而言之,不许她走出家门一步。她甚至站在窗口朝外面看一眼也不敢。她那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她越想越气,因为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后来她打定主意,既是丈夫这样冤屈她,不妨就弄假成真,尽可能结交一个人,散散心,这样,受到男人的虐待也算得不冤枉了。可是,她连在窗口站一站都不许可,哪里有机会让路过的人注意到她,看上了她,向她求爱呢?又哪里有机会向人点头招手,表示自己的情意呢?

  恰巧贴邻住着一个英俊的青年,他想道:他们俩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墙壁上找到一条裂缝,她就可以经常朝那条裂缝里瞅上几眼,总有一天会看到那个青年,找到机会向他吐露情意。如果他接受她这份情意,她就要和那个青年私下来往,也好替她那愁苦的生涯添几分乐趣。等有一天把她丈夫的妒病医好了再说。

  于是,她丈夫一出去,她就在墙壁上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条裂缝。她朝里一张,虽然看不真切,却看见墙那边是一个房间。她想:“如果那就是隔壁那个青年费里波的房间,我的心愿就算达到一半了。”她把自己的心腹女仆叫来,托她暗中打听一下,结果发觉睡在那边房间里的果真就是那个单身青年。

  从此她就常常去张望那条裂缝。一听到那个青年在房里,她就把一些鹅卵石或者是什么细小的东西塞过去。后来他那边听到声响,走近前来,她就轻轻地唤他,他听出是她的声音,立即答应。她乘机把自己的心意简单地告诉了他,他听了大喜,设法把他那边的裂缝弄宽了些,做得不落半点痕迹。从此这一对男女常常在一起谈天拉手,可是由于那个好吃醋的丈夫看管得太紧,无法再进一步。

  不久,圣诞节就要到了,她就跟她丈夫说,她想象别的基督徒一样,到教堂里去做忏悔,领圣体,不知他答应不答应。那嫉妒的丈夫说:

  “你犯了什么罪过,要去忏悔?”

  “什么?”他妻子说。“你难道认为,只要你把我看管得这么紧,我就成了个圣徒不成?你要知道,凡人都会犯罪,我也不能例外,不过我不能把我的罪向你吐露,只能说给神父听。”

  嫉妒的丈夫听了这几句话,马上起了疑心,打定主意非要弄明白她的罪过不可,而且当时就想出了一条计策。他就答应她去上教堂,不过只能上本堂,不能上别的教堂,她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去,可是去到那里,只许向那个本堂神父忏悔,或者由本堂神父指定一个修道士听她忏悔,不得向任何其他的人忏悔,忏悔以后马上就得回家。他妻子已有一半猜中了他的用意,便将计就计,答应照着他的意思做去。

  到了圣诞节那天,天一亮她就起了床,梳洗完毕,去到她丈夫所指定的那个教堂。那个嫉妒的丈夫也去到那里,而且比她先到。他已事先把自己的意思和那个神父说明了,勿匆忙忙穿上一套修道士的衣服,戴上一顶修道士戴的飘飘荡荡的大风帽,罩住了脸,坐在唱诗班的席位上。他妻子来到教堂里就找本堂神父,神父推托说,他无暇亲自听她忏悔,但可以给她另找一个兄弟。说着,他就走了,打发那个嫉妒的丈夫到她跟前来。那丈夫眼看就要倒楣了,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虽然这天的天色不十分明朗,他又把风帽罩到眼睛上,可惜他乔装得还不够高明,叫他的妻子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那妻子看见这情形,心里就想道:“感谢天主,这个嫉妒的家伙竟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神父;我且不要去理他,叫他自作自受。”

  她装得并没认出他的样子,坐在他面前。我们这位好吃醋的丈夫早就在自己嘴里塞进了几块小石子,说起话来声音也变了,好叫妻子辨别不出他的口音,因此自以为从头到脚装扮得没有一点儿破绽,他妻子决不会认出他来了。忏悔开始,她第一件事就说到她已经嫁了人,可是却跟一个神父私通,天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那嫉妒的丈夫听到这话,真好比尖刀戳心,恨不得马上结束忏悔,站起来就走,可是一方面他又急于要知道详情,所以只得沉住气继续问下去:

  “什么?你的丈夫晚上不跟你睡在一起吗?”

  “他跟我睡在一起的,神父。”他妻子回答道。

  “那么,”那嫉妒的丈夫说,“神父怎么又能够和你睡在一起呢?”

  她说:“神父,我也弄不懂那个神父用了什么法术,不管我们的门锁得怎样紧,他只要用手一碰,门就开了。他还告诉我说,他一走到我的房门口,还没推门,只要先念几句咒语,我的丈夫就会呼呼入睡;等我丈夫睡熟了,他就打开房门进来和我睡觉,没有哪一次出过岔子。”

  那乔装的神父说:“夫人,这事情做得不应该,万万不能再做下去了。”

  那妻子说:“神父,这怎么成呢?我太爱他了。”

  那好吃醋的丈夫说:“如果这样,我就不能赦你的罪了。”

  她说:“这实在叫我太伤心了,我到这里来不敢向你说谎,如果我能办得到的事,我一定会向你说办得到。”

  “说真话,夫人,”那丈夫说,“我为你惋惜,因为你干这种事情,就毁灭了你自己的灵魂。不过,为了帮助你赎罪,我可以代替你向天主念几篇特别的祈祷文,那也许对你会有些帮助。我还可以经常派一个徒弟到你那里去,问问这些祈祷对你有没有用,如果有用,就可以继续念下去。”

  “神父,”那妻子回答,“你怎么做都可以,可千万不要派什么人到我家里去,因为我丈夫的嫉妒病太可怕,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管是什么人到我家里去,他都认为有什么坏心眼,那他可要跟我吵上一年半载也不得太平啦。”

  他说:“太太,你不用害怕;我包管把事情安排妥善,叫你听不到他半句恶言。”

  她说:“既是这么说,我赞成你不妨试试看。”

  她的忏悔就这样做完了,于是站了起来,去望弥撒。那嫉妒的丈夫给这件倒楣的事情气炸了。他脱掉神父的外衣,赶回家中,一心要想出个办法来当场抓住他妻子和那个神父,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

  不一会,妻子回来,看见丈夫那副脸色,知道今年这个圣诞节可扫了他的兴了——尽管他竭力掩饰,不让她看出他做了些什么事,已经发觉了什么隐私。他决心那天晚上要在大门口守那个神父来,一面对他妻子说道:

  “今天晚上我要到外面去吃晚饭,晚上也不回来睡了。你睡觉时,可以把大门、楼梯口的门和卧室的门统统锁起来,安心上床睡觉。”

  “好吧,”他妻子回答道。

  等丈夫一走,她就来到墙壁的裂缝那儿,照常打了个暗号,费里波听见,急忙走来,她就把早上的种种情形以及她丈夫吃过中饭以后跟她所说的那些话,全告诉了他,最后又说:

  “我料定他不会离开这房子,而是站在大门口守候;今天晚上你可以设法从屋顶上爬过来,那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那青年听了大喜,说道:“太太,我一定设法过来。”

  到了晚上,善妒的丈夫带了武器,躲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他妻子到时候就把各处的门一一锁上,尤其是楼梯口的那扇门,让她的丈夫不能上楼来。然后去叫那个青年小心爬到她房里,两人上了床,玩了一夜,好不快乐,直到天亮时,那个青年才回家去。

  再说那个好吃醋的丈夫,差不多整夜手执武器,只等那个神父上门来,他连晚饭也没有吃,又饿又冷,心里又十分难受。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他已筋疲力尽,支持不下去,便回到底层那间房里,睡着了。等到晨祷钟敲过,大门开了,他才装作刚从外面回家来的样子,吃了顿早饭。过了不久,他又打发一个小厮,扮做教堂里那个听她忏悔的神父的小徒弟,去问他妻子,她那个情人是否依旧和她来往。

  他妻子一下子就识破了这个小徒弟的真面目,当即回答他说,那人昨天晚上果然没有来,她虽然非常爱他,但他如果再不来,她也一定就会把他完全忘了。

  底下的事还用再说吗?接连几夜那个醋心重的丈夫把守着大门,等候那个神父;而他的妻子正好趁机和她的情人寻欢作乐。最后,那个戴绿头巾的丈夫再也受不了那种罪,就怒气冲冲地责问他妻子那天早上究竟跟那个神父忏悔了些什么。他妻子说,不能告诉他,因为告诉他既有所不便,且理也不应当。

  于是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下流女人!你不招供出来,我也知道你跟他说了些什么。跟你相好的那个神父,天天晚上施展邪术跟你睡觉的那个神父,究竟是谁?如果你不老实说出来,看我不宰了你!”

  那妻子回答道,什么爱上神父不神父的,这完全是凭空捏造呀。

  丈夫大声喝道:“什么?你向那个神父忏悔的时候,不是这样长、那样短地说得明明白白吗?”

  他妻子说:“别说是他告诉你的,就是你当时亲自在场听到的,也不过如此;我承认我确是说过那些话。”

  “那么,你还不赶快告诉我,那个神父是谁吗?”善妒的丈夫说。

  他妻子笑着说:“说起来我真高兴:一个聪明男人会乖乖地让一个平凡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就好象一头羊被人家牵着角上屠宰场去似的。不过你不能算是一个聪明人。自从嫉妒的恶魔无缘无故地附上了你的身以后,你就不是一个聪明人了。你越是蠢,越是笨,我脸上就越是没有光彩。

  “我的丈夫,你笨得迷了心窍,难道以为我也笨得瞎了眼睛不成?其实并没有。那天我一走进教堂,就看出那个听我忏悔的神父是你乔装的,因此我就打定主意,顺着你的意思做,而且当真这样做了。你当初如果头脑聪明些的话,就不会想到用那种办法来刺探你善良的妻子的秘密了;你更用不着胡乱猜疑,而是应当立即听出她在你面前的忏悔句句都是真话,而她那样做是丝毫无罪的。

  “当时我跟你说,我爱上了一个神父,请你想想,我真是错爱了你啊——你当时是不是化装成了一个神父?我又说,当他要和我睡在一起的时候,随便哪一扇门锁也锁不住;请你想想,每次当你要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锁上了哪一扇门不让你进来?我还说,那个神父天天晚上跟我睡在一起;请你想想,你哪一天夜里不是跟我睡在一起?每当你打发小厮来探问我,我就想,你既然没有跟我睡在一起;我当然回答他说,那个神父没有来。

  “除了象你这种给嫉妒病堵塞了心窍的人以外,还会有谁笨到这般地步,听不出我话里有话吗?你明明通宵守在大门口,却还要来骗我,说什么要到外面去吃饭过夜?

  “我劝你头脑清醒些,象从前一样好好做人吧,别再让那些知道你的底细的人,象我一样拿你当做笑柄;你这样把我管头管脚也可以到此为止啦。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存心叫你戴绿帽子,不要说你只生了两只眼睛,你就是生了一百双眼睛来看管我,我也想得出办法来随心所欲,不让你知道。”

  这个好吃醋的丈夫自以为神通广大,揭穿了妻子的秘密,如今听了这一番话,方才知道自己受了愚弄,便不再加究问,相信他妻子是个贞洁贤慧的女人。他在不必要嫉妒的时候,偏是吃醋吃得厉害,临到应当嫉妒的时候,他反而不嫉妒了。从此以后,他的精明的妻子真是得到了丈夫的准许,可以自由行动了,不必再叫她的情人象只雄猫似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而是可以大模大在地从大门进出了。一对有情人就这样小心地明来暗往,快活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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