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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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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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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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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8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墨家的神农大山日暮封关,从来不许夜间出入。但玄奇持有墨家黑玉令牌,和荧玉连夜出山,破了神农大山素不夜行的老规程。一路疾行出得大山,到了汉水河谷的墨家客栈,二人骑上了存放在这里的良马,兼程向函谷关飞驰而来。荧玉坐骑是秦孝公的西域赤风驹,玄奇坐骑则是墨家特有的草原名马阴山雪。赤风驹像一团火焰,阴山雪像一片白云,放马飞驰,大半日间飞越汝水、伊水、洛水,直抵函谷关。

        进得函谷关,已经是午后斜阳了。秋日苦短,眼见一个时辰就要日落西山了。赤风驹与阴山雪已经是热气腾腾汗水淋漓,宛如吞云吐雾的天上龙马。荧玉玄奇也已经长发散乱面如云霞,三重夹裙都汗湿透衣了。按照通常的行路规矩,纵然良马,日行千里后也必得休憩,否则就要换马。但这时二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咸阳,谁也没有想起停下来歇息。

        正在风驰电掣间,荧玉猛然一声惊叫,带着哭声喊:“血!玄奇姐姐快看,赤风驹流血了!”玄奇闻声勒马,灵动异常的阴山雪长长地嘶鸣一声,骤然站立接着在原地一个打旋,马不停蹄地折了回来。玄奇飞身下马间,赤风驹已经在面前人立嘶鸣。玄奇一打量,只见赤风驹肩颈部的长鬃上流淌着鲜红的汁液,分明鲜血一般。玄奇愣怔片刻,抚摩着赤风驹的长鬃,将手上的“鲜血”凑到鼻端仔细嗅了嗅,略一思忖道:“荧玉,我想起来了,赤风驹是西域汗血马。汗流如血,正在酣勇处。”荧玉闻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拍拍赤风驹的头偎在了马颈上:“赤风驹啊汗血马,还得辛苦一阵也。”赤风驹前蹄刨地,咴咴喷鼻,对着阴山雪长嘶了一声。阴山雪也是一声嘶鸣,已经沓沓偎近了玄奇。玄奇一跃上马,高声道:“良马真义士。走!”一抖马缰,两脚轻磕,阴山雪长嘶一声,大展四蹄,一道闪电骤然飞出。赤风驹不待荧玉号令,嘶鸣腾空,一团火焰直追白色闪电。

        两马堪堪并行,突然“啊”的一声,荧玉身子悬空,几乎要掉下马来。赤风驹感觉有异,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硬生生收住了四蹄。几乎同时,阴山雪也是一声嘶鸣骤然人立。不等阴山雪前蹄着地,玄奇已经飞了下来,扑到了荧玉身边接住了滑向马下的身体,不禁一声惊呼:“荧玉!”

        荧玉满身鲜血,面色苍白地双目紧闭。

        玄奇没有慌乱,稍一把脉,断定荧玉是昏迷不醒暂无性命之忧。玄奇取下随身携带的医囊水囊,迅速给荧玉服下一粒墨家特制的定血丹,然后清理荧玉身上的血迹。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荧玉两腿间一个大大的血块!玄奇不禁大恸,一声惊呼,泪如雨下:“荧玉啊!你何苦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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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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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玄奇虽颇通医道,但对这带下女科却是生平第一遭。略一思忖,立即用大布给荧玉包了出血处,又将血块包了起来,装进皮囊。收拾停当,玄奇跪着背起荧玉,又用大带将荧玉缚在自己背上,挺身起来走到两匹良马面前,轻轻抚着马头流泪道:“赤风驹啊阴山雪,公主有难,你们俩要辛苦了……”赤风驹与阴山雪咴咴喷鼻,轻声悲鸣着蹭蹭玄奇,又霍然分开,同时卧倒,等待玄奇上马。

        玄奇拍拍赤风驹:“赤风驹啊,小半个时辰一换。公主是你的主人,你先来……”背着荧玉跨上了鞍鞒。赤风驹奋然立起,一声长鸣,四蹄腾空而起,道边村庄屋舍便在暮色中流云般向后退去。玄奇虽熟悉马上生涯,但也没有想到这久经沙场的赤风驹竟有如此神力耐力,超常负重,竟是更加平稳神速。半个时辰,赤风驹已飞驰了三百余里到达骊山脚下。玄奇右手拍拍马头,赤风驹稍缓,阴山雪堪堪并行,玄奇凝神聚力,奋然跃起,坐在了阴山雪背上。阴山雪昂首长鸣间已风驰电掣般飞过骊山。

        咸阳城东门箭楼上的军灯刚刚点亮,玄奇已经飞马而至。如果荧玉安好,依玄奇的性格,纵然心急如焚,也自然会接受盘查走马入城以不惊扰国人。但现下荧玉有性命之危,岂能常法缓步?玄奇早有准备,遥遥举起荧玉的金令箭高呼:“金令箭特使到——行人闪开!”城门卫士与咸阳国人哗然闪开,两匹良马火焰闪电般冲进了城内。

        来到巍峨壮丽的咸阳宫广场,玄奇猛然一阵眩晕,颓然伏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赤风驹昂首人立,长长嘶鸣……玄奇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边有一个白眉白发宛若神仙的老人轻声道:“商君,没事了。”旁边一个满面焦虑的长须中年人轻轻点头:“玄奇姑娘,醒来了?”这不是卫鞅么?相比于二十多年前在安邑洞香春遇到的卫鞅,眼前此人已沉雄苍健多矣。

        心中感慨间玄奇蓦然警悟,奋力坐起,一跃下榻:“荧玉,如何了?”

        商鞅拱手道:“玄奇姑娘且莫担心,扁鹊先生在,荧玉没有性命之忧。”

        玄奇向白眉老人大礼道:“多谢前辈。”老人慈祥点头。玄奇又向商鞅拱手道:“既然荧玉无忧,玄奇去见渠梁大哥了。”

        商鞅道:“玄奇姑娘,请跟我来。”将玄奇领进了寝宫,直入秦孝公寝室。

        秦孝公正在昏睡,寝室中分外静谧,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玄奇轻轻走近病榻,只见秦孝公斜靠在大枕上双目紧闭,苍白瘦削的面孔与昔日黧黑英挺的秦公嬴渠梁已经是判若两人了。“渠梁大哥!”玄奇不禁悲从中来,扑到孝公榻前泣不成声。

        秦孝公正在迷乱的梦中,听得一阵隐隐哭声,自觉分外熟悉。费力睁开双目,不禁惊喜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玄奇?小妹?真的?是……你么?”揉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玄奇跪伏榻前哭着笑着:“大哥,玄奇来了,玄奇不走了,永远地陪你。不是梦,是真的……”骤然之间,孝公大觉快慰,泪光莹然道:“墨家之事如何?受委屈了么?”玄奇摇摇头:“老师心念你,教我给你带来了上药。”孝公慨然一叹:“墨子大师高风大义,嬴渠梁愧对他老人家了,竟要让老前辈为我送行……”玄奇捂住孝公的嘴:“莫如此丧气。有扁鹊前辈,还有老师上药,一定会好的,一定。”孝公笑道:“好,依你,一定会好。”玄奇笑道:“这就对了,才四十余岁,忒般没出息?”说得孝公笑了起来,招招手叫黑伯过来吩咐道:“给玄奇姑娘安置一个独院居所,教她安静一些。”黑伯尚未答应,玄奇急迫道:“不。我不要独居。我要在你身边陪你。”孝公笑道:“如何?你一两天就走么?”玄奇道:“不。永远不走了。”孝公笑道:“这不对了?没个住处行么?”玄奇道:“你的住处就是我的住处。我要和你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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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孝公不禁愕然,半日沉默,释然笑了:“玄奇小妹,莫意气了。”

        玄奇肃然道:“渠梁大哥,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么?”

        孝公摇摇头,已经热泪盈眶:“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玄奇不禁哽咽了。

        “小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来生再聚首了。”

        玄奇斩钉截铁道:“渠梁大哥,人世谁无病痛之时?如何能以病痛而改大节?莫非你以为,我布衣子弟贬损了你公族门庭?”

        孝公大笑一阵:“玄奇啊……那,你就陪大哥走这一段了。”

        玄奇笑着伏在榻边:“世有君子,其犟若牛。没错儿。”

        孝公吩咐黑伯将商鞅请了进来,玄奇红着脸说了大婚的事,孝公也略显拘泥地点头。商鞅高兴地连连恭贺,又说:“君上不要担心,此事我一力筹划。三日之内,君上与玄奇姑娘大婚!”

        消息传出,朝野动容。国人朝臣无不奋激万分,感念上苍对秦公的眷顾,一时间纷纷奔走相告,喜庆气氛顿时弥漫了咸阳。最高兴的要算老太后了,非但病状全消,且在后宫庭院设置了一个大大的香案,诚心诚意地祭拜日神月神,祈祷日月天地给儿子以悠长的生命。荧玉虽然还不能离榻,却高兴得唏嘘不止。她深知二哥的秉性,深知二哥压抑在内心的深深恋情。对于二哥这种处处克制自己,将一切内心痛苦与情感需求都深藏不露的人,爱的激情也许能创造生命的奇迹,使二哥的病得以痊愈;秦国需要这样的国君,荧玉也需要这样的兄长,愿上苍佑护二哥,佑护秦国。

        大婚典礼那一日,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一夜之间,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关中河山,覆盖了咸阳都城,整个秦国都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白色之中。

        按照老秦人的传统,玄奇先一天晚上出宫,住到了自己的家——她和爷爷的小院子。这是迁都咸阳时,秦孝公特意吩咐,按照栎阳城内百里庄原样大小建造的,爷爷和她都没有回过咸阳,这百里庄竟成了一座寂寞老旧的新房子。玄奇谢绝了一切名义的陪伴,一个侍女也不要,她要一个人度过女儿家的最后一夜。

        掌灯时分,玄奇走进了爷爷的书房,在爷爷的画像前久久伫立。她和爷爷都是终年云游,相互难得在一起。有一次独自回家,玄奇惊喜地发现,书房墙上挂着爷爷一张布画像,书案上有八个大字:“在在不在,有画如面”。玄奇很佩服爷爷别出心裁的这一着,也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了一张自己的像挂了起来。她没有爷爷画得精细,只是用木炭在白布上勾了一个手捧竹简打瞌睡的顽皮少女,下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想爷爷!后来,爷爷的画像上便有了白发白眉。玄奇却懒得像爷爷那样认真地描画自己的沧桑,依然是顽皮的瞌睡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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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今夜,看着爷爷的飘然白发,玄奇眼睛潮湿了——爷爷,还在齐国么?不知道。那你在哪里啊?不知道。爷爷养育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出嫁了。爷爷啊爷爷,饶恕玄奇的不告之罪吧。爷爷知道,玄奇爱渠梁大哥,玄奇早该嫁给渠梁大哥了。他从来没有欢畅过舒心过,打仗、变法、国事斡旋,硬是熬干了心血啊。玄奇原想三五年将墨家大事办完,再到渠梁大哥身边,谁想他一病若此啊,玄奇真是疼碎了心。早知如此,玄奇十年前就该与他大婚,玄奇好悔也……爷爷,渠梁大哥二十年没有大婚,就是在等玄奇啊。玄奇不能拘泥礼仪了,玄奇决意做新娘了,爷爷一定很高兴,是么?是的,爷爷笑了……

        玄奇从爷爷的书房出来,鹅毛大雪正漫天而下,院中已是一片洁白了。她走到院中,轻柔的雪花飘到她滚烫的脸上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慢慢舒展起来,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之中。在二十余年严酷粗粝的墨家生活中,她几乎没有时间一个人细细品味女儿家的柔情蜜意,只是每日入睡都抱着他的那把短剑。现下,这个静静的雪夜,是真正属于自己了,她要精心地为自己生命的盛典仔细准备一番。

        拨亮了木炭火盆,烧好了一大木盆热水,玄奇到院中虔诚地对天三拜,然后到屋中细细沐浴。三更时分,她坐在了陌生的铜镜前,蓦然发现镜中的姑娘竟是那样美丽,她是自己么?在动荡无定的墨家行动中,玄奇只能偶然在陈仓河谷和栎阳百里庄照照铜镜。墨家节用,总院是没有女弟子用铜镜的。更重要的是,玄奇没有闲情逸致去流淌女儿家最寻常的爱美之心,蓦然揽镜,竟然为自己的美怦然心动了。

        玄奇害羞地笑了,开始打扮自己。她要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新娘。

        天边一缕曙光在雪天来的特别早,方交寅时,窗户就亮了。

        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将玄奇接走了。她站在六尺伞盖下,一身大红丝绸长衣,长发挽成了高高的发髻,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宛若天上仙子,引得早起的国人夹道惊叹,一片“国后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了咸阳。

        到得咸阳宫前,玄奇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踩着大红地毡走下高高的台阶,向她迎来了,没错,分明是她的渠梁大哥。看着他健旺如昔的步态,玄奇一阵惊喜眩晕,颓然倒在了轺车中……秦孝公走到轺车前,将他的新娘轻轻抱下了轺车。

        玄奇睁大眼睛,向着红日骤现的苍穹深深一躬,拉住了孝公的双手:“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秦孝公肃然回答。

        一轮艳丽的红日,一片湛蓝的天空。银装素裹的咸阳城,正为上天赐给秦国的幸运与喜庆狂欢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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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墨子的赠药真是不可思议。秦孝公居然精神大振,非但离榻走动如常,而且面色红润,黧黑如初,谈笑风生如常。三日前,商鞅求教扁鹊,老墨子带来的“上药”能否服用?扁鹊打开小布包一看一闻,大为惊喜:“此乃六芝草,《神农经》记名的上上之药。墨子大师真奇人也!”商鞅详细询问,扁鹊娓娓道来:“天地生药,分为三品。上药养命延寿,中药养性培心,下药治病去疾。所谓上药,乃五石六芝。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六芝者,六种灵芝草,即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五石多被巫师方士用来炼丹,六芝则是医家极难寻觅的草药神品,得一灵芝足以救命,况乎六芝也?”

        商鞅惊喜异常:“六芝草可使君上痊愈么?”

        扁鹊摇摇头:“病态可去,痊愈极难。然墨子大师学问渊深,工医皆精,他既赠药于秦公,自当一试。”说罢亲自将六芝草分为九份,又加了几味草药,合成了九剂养神补气散,煎了其中一份,看着秦孝公服下。

        国君大婚与病体康复,朝野之间一片喜庆。只有商鞅丝毫没有懈怠,和景监、车英、王轼一件接一件地安顿计议好的大事。

        十天后,在太庙举行了嬴驷的加冠典礼。

        秦国传统,男子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加冠。这是一个人的成人大典,对于男子,其意义比婚典更为根本。嬴驷十多岁被公父逐出栎阳,一直没有举行加冠大典,这是在他年过三十岁时的追补仪式,显得格外的不寻常。秦孝公亲自主持了儿子的加冠大典,在嬴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亲手为儿子戴上了布冠,皮冠与最后的一顶黑色的玉冠。

        又过了十日,在咸阳宫大殿隆重举行了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商鞅向秦国朝野宣示了嬴驷坚韧刻苦的游学磨练过程,及其锤炼出的胆识毅力。景监宣读了国君正式册封嬴驷为太子的诏书。秦孝公宣布了太子嬴驷与商君共同摄政的书命。大殿一片欢呼。正当此时,商君府领书匆匆赶来禀报:山甲已经将放逐陇西的公孙贾秘密押回了咸阳。商鞅立即对秦孝公低声道:“臣有一件急务处置。”秦孝公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商鞅便匆匆走了。

        在商君府政事堂,商鞅与景监、车英、王轼四人连夜对犯人进行审讯。当人犯被押进来的时候,商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满头满脸都是黑白相杂的粗硬须发,几乎完全淹没了他的五官,浑身脏污不堪,双眼发直,活似一个野人。公孙贾一介名士,久为文职,素有洁癖,利落清爽为人所共知。难道放逐服刑竟可以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商鞅思忖有顷,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请入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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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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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犯人一言不发,木呆呆地站立着。

        车英轻声道:“商君,太医已经看过,犯人服了哑药,不会说话。”

        “看看有无烙印?”

        车英上前扒开犯人额角的长发细看:“商君,有烙印,不假。”

        商鞅轻轻摇头,拿起一束竹简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且看这是何物?”

        犯人木呆呆毫无反应,只是摇头不停。车英这才惊讶起来:“公孙贾乃秦国博士,如何连特赦书令都不认识?怪哉!”

        商鞅看看犯人:“车英,教荆南来。”荆南进来后商鞅吩咐,“荆南,此人口不能言,你能否与他手势对话?教他知道,只要他不是犯人公孙贾,就放他无罪归家,不需代人受刑。”

        荆南上前很费劲地打着手势,口中不时噢噢叫几声。那人也回以手势,摇头摇手,不时尖叫。荆南回身对商鞅摇头,在木板上写了“山中猎户”四个大字。

        商鞅道:“问他识字么?”

        荆南与猎户又一阵手势,转身对商鞅摇摇头。商鞅道:“问他何时做公孙贾替身的?”荆南又与猎户不断手势,猎户两指交成“十”字。这次商鞅也看得明白,知道是十年前,又问:“他为何做了公孙贾替身?”

        荆南与猎户一阵费力的手势喊叫,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立誓不泄”。

        商鞅沉默思忖,看来眼前这个猎户曾受公孙贾大恩,是自愿替公孙贾做替身的。山中老秦人的执拗义气,商鞅最明白不过,再问他也不会说,想想吩咐道:“上大夫,晓谕陇西郡守,此人与罪犯沆瀣一气,触犯秦法,以律罚苦役十年。免他终身不见天日。”

        景监立即去行紧急文书。荆南一阵比划,猎户嚎叫一声,向商鞅扑地拜倒,又抬头对着荆南一通比划尖叫。荆南会意点头,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无以为报,被迫为之”。

        商鞅叹息一声,吩咐将猎户押回陇西原籍服徭役去了。

        商鞅和三位大员商议到夜半,依景监三人的主意,立即图影缉捕公孙贾,以震慑潜藏的邪恶复辟者。商鞅反复思忖,没有采纳。一则,他认为公孙贾心思周密,既是有备而为,就未必还在秦国。二则,若公然缉捕,反倒会议论丛生,引起朝野不安。最后商鞅拍案,决定对公孙贾秘密查访秘密缉拿,一旦捉拿归案,立即明正典刑。四人一致认为,这件事由荆南去做最为合适。荆南欣然领命,连夜去秘密布置了。

        商鞅回到寝室,已经是四更时分,荧玉已经昏昏酣睡了。偌大的燎炉中木炭行将燃尽,屋中已是有了寒气。商鞅用炭箕加了一些木炭,将火拨得熊熊旺了起来,屋中顿时暖烘烘的。

        荧玉不期然醒了过来,见商鞅在拨弄燎炉,虽大感温暖,心中却过意不去,笑道:“我不教侍女们晚上进来,想不到却累了夫君。”商鞅笑道:“这不也好么?日后退隐山林,我还要为你俩做更多事。”荧玉感慨中来,长嘘一声道:“夫君,荧玉不好,流了骨血……”说着双泪长流。商鞅笑了起来,走近榻前轻轻为荧玉拭着泪水:“我的公主,别伤心了。要是我,也会那样做。”荧玉不禁喷笑道:“你也会有身孕么?真是。”商鞅笑道:“豁达之心,君上第一。这件事你办得好极,你是没看见君上大婚时的精气神,否则你是不会难过的了。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如何?”荧玉笑道:“好也。羞羞他们。”商鞅大笑一阵,安慰荧玉道:“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生一个还来得及,别上心了。”荧玉点点头“嗯”了声问:“如何今日公事完得忒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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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商鞅猛然心头一闪道:“荧玉,你有多久没去嬴虔府了?”

        荧玉想想道:“五六年了。那个小侄女夏天偷着来过一次。哎,如何想起了他?”

        商鞅将公孙贾和假犯人的事说了一遍,沉吟道:“你说公孙贾,会找嬴虔么?”

        荧玉道:“不会。我这个异母兄长素来倔强,对公孙贾甘龙很是疏淡。”

        商鞅摇头一叹:“仇恨,会使人变形。公孙贾可是一个大大警钟也。”

        “要不,我明日去走走?”

        商鞅笑道:“带病前去,不是明着告诉人有事么?好了再说。有人纵想变天,也还远着。”说着熄了铜灯,上榻安歇了。

        荧玉偎着夫君,很快睡着了。商鞅久久不能安眠,片断的思绪零乱如麻,什么都在想,什么也没想。长夜难眠,对商鞅是极为罕见的。多少年来,他从来都是心无杂念挨枕即睡不知失眠为何物。近日来,他却总感到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不时有一丝不安和警觉闪现出来。这绝不仅仅是秦孝公的病情,对于邦国的正面危难,商鞅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秉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不安和警觉,是一种朦胧的预感。这种感觉是从崤山遇刺开始的,是今夜发现公孙贾潜逃而明晰起来。猛然,商鞅想起了太子嬴驷的论断“秦国新法,尚未固本”。嬴驷为何如此断定?他发现了什么?警觉了什么?为何不明确地上书言明……

        商鞅蓦然坐起,看着燎炉中烘烘的木炭,穿好衣裳,走进了书房。

    第十四章冰炭同器(2)

        二、灰色影子与蒙面石刻

        滴水成冰的寒夜,咸阳城最是夤夜喧腾的商民区也凝固了。

        紧挨着蓬勃兴旺商名远播的南市,咸阳城内的西南角是商民区。这里住着许多山东六国的商人,也居住着秦国各地来咸阳经商的本国商贾,酒肆客栈最多,是咸阳城人口最为芜杂流动的区域。这个区域主要是两条交叉成“十”字的大街,与一片方圆三百多亩的南市。南北走向的大街叫“太白道”,东西走向的大街叫“朱凤道”。太白是秦国的天界星,太白之下为秦国。朱凤则是周人秦人的吉祥神鸟,凤鸣岐山而兴周也。以两者命名商区的两条大街,意味着秦人对商市的虔诚祝愿——顺应天道吉祥昌盛。

        在两条大街十字路口的东北角,有一座与周围店面客栈都不沾连的孤立无邻的大院落,高大的院墙与两邻房屋相隔着一条空荡荡的巷子。大门前是废弃的停车场与拴马桩,临街的大门也用大石青砖砌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那座还算高大的门楼门厅,谁也看不出这里是曾经的大门。在商民市区,这座庄院显得有些古怪,就像繁华闹市硬生生插了一座荒凉古堡。从规模看,它既没有六国大商的豪华气魄,也不似小商小贩人家的紧凑朴实。这样的怪诞庄园能矗立在金贵的商市街面,自然是咸阳城建起后最早迁来的“老户”。尽管如此,商人们毕竟见多了乍贫乍贱的人世沧桑,谁也没有感到奇怪,谁也没有试图接近它探察它。大院子一如迁来时的孤立冷清,在这北风料峭哈气成霜的夜晚,更显得萧瑟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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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更时分,一条灰色影子从高墙外空巷的大树上飞起,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内屋顶。庭院正中的大屋里,风灯昏暗,一个人在默默打坐。他面上垂着一方厚厚的黑纱,散乱的白发披在两肩,就像凝固的石刻一动不动。虽然是滴水成冰的寒夜,这座空荡荡的大屋里却没有燎炉火盆,只有那盏昏黄的青铜风灯。

        突然,虚掩的屋门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声地开了。

        “何方朋友?敢请进屋一叙。”凝固的石刻发出淡漠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脚步声,灰色影子已经坐到了石刻对面的长案上,提起案上的陶罐咕咚咚大饮一阵,喘息一阵道:“左傅别来无恙?”

        长长的沉默,石刻悠然道:“右傅别来无恙?”

        灰色影子道:“二十年天各一方,左傅竟有如此耳力,钦佩之极。”

        蒙面石刻道:“君不闻,虎狼穴居,唯恃耳力?”

        “左傅公族贵胄,惨状若行尸走肉,令人心寒。”

        “右傅一介书生,竟成高明剑士,倒是教老夫欣慰。”

        “造物弄人,左傅宁如此老死乎?”

        “祸福皆在人为,老夫从不信怪力乱神。”

        “果然如此,左傅何自甘沉沦,白头穴居?”

        石刻淡淡漠漠道:“四野无追,何不守株以待?”

        灰色影子猛然扑拜于地:“公子铁志,大事可成。”

        “右傅身负重罪,离刑入国,岂非自彰于官府?”石刻依旧一动不动。

        灰色影子慨然一叹:“若有服刑之忧,何敢踏进咸阳半步?”

        “莫非右傅杀监逃身?”

        灰衣人咯咯一阵笑声,犹如寒夜枭鸣:“左傅过虑也,秦国永远也找不到公孙贾这个人了。”

        “此话,却待怎讲?自然,你可以不说。”

        “既与左傅和衷共济,岂有不说之理?寒夜漫漫,枯寒故事正耐得消磨。”

        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灰衣人讲了一段鬼神难测的奇遇。

        公孙贾被放逐的陇西是一个奇特的地区。这里有荒凉广袤的沙漠,有水草丰盛的草原,有险峻奇绝的崇山峻岭,也有秀美幽静的河谷。最要紧的是人烟稀少,远离富庶文明的蛮荒之地。如此穷荒险峻之地,官府的管辖治理自然是疏松宽阔。虽然如此,这里却是老秦人的原生根基地,是秦国一个辽阔荒僻的后院,比任何边界山地都安全可靠。公孙贾作为重犯要犯,没有放逐到南接楚国的商山,也没有放逐到北连赵国的北地山区,而放逐到了陇西老秦人的根基之地,自然意味着国府对这里最为放心。

        放逐处是荒绝险峻的一片狭窄谷地,四面陡峭高山,唯一的山谷出口恰恰驻守着一个兼管军马放牧的百人队。要想逃走,当真比登天还难。放逐生涯是一种强加于罪犯的苦行岁月。一顶茅屋,一领布衣,一升谷种,一柄铁铲,这是官府刑吏交给公孙贾的全部物事。他就要凭这几样物事生存下去。只要犯人不逃走,无力生存而死在放逐地,是无人追究的。除了三个月一查生死,官府永远不会增加一粒粮食一件衣裳。如果没有特赦书令,犯人大体上都要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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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8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公孙贾心怀深仇大恨,如何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沟野岭?第一天晚上,山谷里秋风嘶鸣,山岭上虎啸狼嗥,他被吓得蛇一样挤进了岩石缝隙,直到天亮才敢出来。苦思良久,公孙贾撕下长衫下摆,做了一个布袋,拿起那把铁铲上了山。他通晓医道,识得草药,这是游学士子的防身求生本领。和所有的博学名士一样,公孙贾永远不会忘记青少年时代的这种基本学问。他开始上山采药了。一来是草药中有可以直接食用的生补之药,功效强于五谷,兼有野果补充,大体可解饥饿之苦。二来是借此踏勘山势地形,看能否寻觅一条生路。公孙贾明白,他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特赦的,要复仇,就先要自己逃得出去。两三个月过去,他才发现这一片大山荒野得超出了预想。放眼望去,莽莽苍苍渺无人烟,山间只有兽道狼迹,别说逃,就是公然出走,也只怕做了出没无常的猛兽美食。

        在公孙贾绝望的时日,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暮黑时分,他手执铁铲拨打着齐腰深的莽草枯藤,想寻路“回家”。却盲人瞎马般闯到了一处高高的悬崖顶上,鬼使神差地一脚踩空,咔啦啦跌落了下去。待他醒来,已经是满天星斗不知何时了。我没死么?他活动了一下手足,庆幸自己果然没死,便挣扎站起。四面张望,他“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原来,悬崖下似乎有一点火红的灯光。揉眼细看,没错,是灯光!他精神大振,折下一根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向灯光跳奔过去。到得近前,却发现这是一道陡直的山崖下的一幢石头房子,隐隐可见屋外石坪上有剥下晾晒的兽皮,是猎户之家,不是官人。公孙贾一阵狂喜,扑上前去笃笃敲门。

        粗糙厚重的圆木门吱呀拉开,一个裹着兽皮的精瘦汉子打着一盏兽油风灯站在他面前。公孙贾“啊”了一声,后退几步,死死盯住对方。这个男子和他像极了,简直就是黑白双胞胎。兽皮汉子却浑然无觉,抹着眼泪憨憨地一伸手,将他让了进去,坐在另一间狭小的石头房子里。汉子默默端来一大盆炖兽肉和一罐山果酒,便站在旁边木呆呆抹眼泪。公孙贾是精细之人,听见隔壁石屋里有隐隐约约的呻吟,拱手问道:“兄台何事悲伤?可否见告?”兽皮汉子憨直地抹泪道:“二老好端端牛样壮,不想开罪了山神,连日大泻,眼见活不成了,呜……”说着大哭了起来。

        公孙贾听准了“大泻”二字,慨然站起道:“在下尚通医道,敢请一观。”

        十日之中,公孙贾治好了老猎户夫妇的急性腹泻,也养好了自己的伤。猎户一家千恩万谢,送他兽皮兽肉一大堆,公孙贾都拒绝了。兽皮汉子急得满脸涨红,用猎刀在自己手臂上猛然划出一道血口,用嘴嘬一口鲜血喷出,扑拜在地赳赳高声道:“恩公,有用小人处,万死不辞!”公孙贾扶起了兽皮汉子:“兄台高义,只要空闲时日来看看我,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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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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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49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3 22:18: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半个月后,兽皮汉子凭着猎户特有的本领,找到了公孙贾的山谷茅屋。

        山月当空,公孙贾和兽皮汉子结成了异姓兄弟。汉子问大哥何以犯法?大哥说父母被仇人惨杀,大仇未报,自己却又被仇家陷害服刑,请兄弟帮他逃出这个地方。汉子慨然允诺,公孙贾便给他脸上刺了字,又给他脸颊烙了印,与汉子互换了衣服,将汉子装扮成自己,教会了汉子如何应对官府的“季查”。

        三日后的晚上,月黑风高,公孙贾与兄弟共饮山酒,在酒中加进了哑药。

        兄弟睡熟后,公孙贾顺着兄弟指引的兽道,逃出了荒无人烟的大山……

        “果真,无毒不丈夫。”蒙面石刻冷笑着。

        灰衣人阴沉切齿:“谋大事,不拘小义。”

        “虽然如此,你终究难见天日,官府若图影缉捕,汝将奈何?”

        一阵夜枭般长笑,灰衣人道:“左傅自囚二十年,孤陋寡闻了。”

        “如此说来,右傅奇遇不断了。”石刻露出一丝嘲讽。

        灰衣人嘿嘿冷笑,又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公孙贾逃出陇西大山,夜行晓宿,一路东行,翻越大散岭沿南山折转进入商山,又从丹水谷地潜出武关,逃亡到楚国。他倒不是寄希望于楚国的保护,而是看中了楚国大江上游人迹罕至的连绵群山。为了复仇,公孙贾发誓再造自己,埋头修炼剑术。就在他寻觅落脚点的跋涉中,一个晚上撞进了一道神秘的峡谷。

        这道峡谷的两岸青山总是隐隐约约地响着某种奇特的声音,“扑——呼——”不是风声,不是雷声,倒像是大山得了气喘病。到了深夜,这种奇特的声音更是清晰,而且岩石缝隙中还闪现出隐隐红光和均匀而又模糊的“嗵嗵嗵”声。公孙贾恍若置身梦境,听了一夜,断定这道荒险的峡谷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公孙贾在峡谷和两岸高山游荡踏勘了好几日,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公孙贾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石板上,眼前红光一明一灭地不断闪烁。原来这里是一个极大的山洞,一个白发飘拂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额角。没有几句问答,他便心甘情愿地做了老人的苦役。

        渐渐地,他知道了这道峡谷是楚国铸剑名家“风宗”的大本营。那个老人,是继铸剑大师欧冶子、干将之后最负盛名的铸剑宗师风胡子。“风宗”在这道峡谷里有六个铸剑山洞,每洞一炉,仅直接铸剑的工师就有二十多个,铁工、风工、杂工、炊工等,加起来是二百多人的大作坊。“风宗”的规矩是白日备料休憩,夜间铸剑。所以,白日进入峡谷的人,什么也发现不了。在苦役生涯中,公孙贾为许多工匠治好了诸多叫不上名字的怪疾,渐渐地得到了风宗上下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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