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悦读人生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书虫百变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大秦帝国·第一部 黑色裂变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02: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五国君主同一天到达逢泽


        逢泽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的水面在火红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苍茫苇草翻滚着金红的长波。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行营,环绕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岸边官道上,一骑红色快马飞驰而来,在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

        庞涓刚坐在长案前准备开鼎用餐,就听见大帐外骏马嘶鸣。他微微一怔间,帐口护卫已经高声宣呼:“安邑信使到——”

        未及庞涓站起,信使已经匆匆进帐,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魏王急命,交上将军开启。”庞涓拱手接过铜管,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庞涓我卿,公叔丞相有疾难行,今着庞涓我卿为特命王使,以代本王迎接五国君主,预商会盟事项。八年四月初六日。”庞涓心中涌起一阵冲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请告我王,庞涓当鼎力维持,不负我王。”说着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长的青铜令箭,交给信使作为回执。信使拱手道:“回执如信,本使告辞。”大步出帐,上马疾驰而去。

        庞涓握着羊皮高声命令:“悬挂特使纛旗。备车出巡!”

        半个时辰后,庞涓幕府外两面大纛旗迎风舒卷。一面大书“六国会盟特使庞”,一面大书“魏国上将军庞”。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驶出帐外,轺车前三名骑士护卫着一面“六国会盟特使庞”的红色大旗,组成了迎接会盟国君的特使仪仗。中军司马一声高报,庞涓身着华贵的上将军甲胄,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红披风,大步走出军帐。身后是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一柄金鞘长剑,当先跃上轺车辕木,肃然站立。庞涓扶轼登车,低声命令:“出巡。”大旗当先,轺车发动,仪仗队从容向会盟营区出发。

        庞涓遥望行辕相连的广阔营区,一种豪情油然而生。上天对他真是庇护极了,恰恰在他最需要公叔痤消失的时候,公叔痤就突发恶疾,若非天意,真是没有解释。六国会盟原是庞涓一手策划的,可就是因为公叔痤是老丞相总摄国事,却硬是要挤进来做了魏惠王的会盟特使,代表魏王迎接五国君主并事先磋商六国盟约。庞涓内心对此是一百个不服气一百个不放心。六国会盟本来就是针对公叔痤提出的魏秦罢兵谋划的,如何能让这个老迈无能的权臣搅进来?少梁大战,公叔痤本来是被秦军俘获的,然而却鬼使神差地与秦国达成了罢兵和约。庞涓坚决反对,力主对秦国继续用兵,一战根除这个心腹大患。但是魏惠王却认为公叔痤与秦国议定的罢兵和约对魏国大大有利,不用打仗便重新占领了秦国的河西五百里,何乐而不为?公叔痤也算将功补过了。庞涓自然拗不过国王丞相的一致主张,便谋划出六国会盟这着妙棋,要借六国之手灭掉秦国。魏惠王对庞涓的谋划也是大加赞赏,魏国既未负约,又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然则如此一来,公叔痤却是大大地不高兴,竟直谏魏王,斥责庞涓是使魏国失信于天下。魏惠王哈哈大笑一番,没有理睬公叔痤的劝谏。老公叔无奈,便硬要挤进来参与六国会盟。庞涓极力否定,魏惠王却笑着答应了。气得庞涓直骂老贼可恶,埋怨魏王懵懂。公叔痤有何才能?论将兵打仗,一败于石门,再败于少梁,却老着脸皮把着相位不松手。若非庞涓收拾局面,一败楚,再败齐,三败赵韩联军,魏国只恐怕丢尽脸面了。论治国,公叔痤恪守李悝吴起的法令,三十年不做任何变通,眼见魏国府库渐空,也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昏聩老人做了一回俘虏,竟然还高居他庞涓之上,做总摄国事的丞相,魏国能重振霸业统一天下么?但这种官场上的不公平,庞涓是不能公开理论的。虽然庞涓是立足实力竞争的名士,也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时机。目下,正当六国会盟扭转战国格局之际,老迈无能偏又喜欢搅和的公叔痤竟然突发暴疾,岂非上苍有眼,给予他庞涓一个大大的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庞涓真要相信这句老话了。

        既然做了名正言顺的会盟特使,庞涓就要将会盟礼仪搞得非同凡响。本来他向魏王提出了一整套接待方略和会盟规格,偏偏公叔痤不以为然,说是不能教五国感到魏国有霸气。此等迂腐之见根本不解六国会盟的真正意图,魏王却是不置可否,庞涓也不好执意反对。今日绊脚石自动让道,庞涓的勃勃雄心陡然重新振作,决心将会盟形式恢复到以魏国为轴心的格局上来。他知道,魏王其实是很赞成他的,作为一个国王,谁不想称霸天下主宰别人命运?只不过魏王不像他的父亲魏武侯和祖父魏文侯那样的铁腕君主,往往在遇到此亦可彼亦可的选择时就会失去主见,听任办事臣下的左右。公叔痤病了,他庞涓的主张没有人反对了,魏王更不会拒绝做天下霸主,还有何理由不放开手脚?

        庞涓的第一个动作,是将六国行辕的位置重新排列。公叔痤原本安排的是六国行辕排成环状,不分尊卑主次。庞涓下令将六国行辕的位置变成方形,魏国坐北面南独居盟主尊位,东侧为齐赵两国,西侧为燕韩两国,楚国是仅次于魏国的强国,行辕在南面和魏国遥遥相对。第二个动作是按照这一格局,改变会盟大帐内的王座位置,同样将环形座次变成了方形座次。为了快速有效,这两项急务庞涓都没有让大梁守率领民夫完成,而是由他训练有素的一千精兵去做。日上三竿时,大格局的改变便已经全部就绪。

        庞涓的第三步,是派出了他的两千铁甲骑士,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成一里长的甲士甬道。两骑一组,一面红色大旗,一柄青铜大斧。行辕区外红旗招展,斧钺生光,声威比原来壮盛了许多。

        就在庞涓的轺车做最后的巡查时,一骑探马飞进大营禀报:韩国君主韩昭侯带领一千卫队并随从大臣,已经进入行辕区大道。

        庞涓从容命令:“韩侯车驾进入行辕外一箭之地,鼓号齐鸣。出迎。”

        当庞涓的特使仪仗驶出行辕外甬道时,遥遥望见大道上一面绿色大旗迎风招展,悠悠而来,显然便是韩昭侯的会盟车队。车队驶入一箭之地的石刻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庞涓在轺车上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韩侯车驾——”

        迎面而来的王车上,肃然端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国君。他就是韩国第六代君主,史称韩昭侯。这位君侯是战国时代著名的节用之君,惕厉自省,处处简朴,全然不怕列国哂笑。目下他乘坐的王车,是一辆铁皮包裹的木车,车轮哐啷嘎吱乱响,车厢中的伞盖也是木制的,稍有颠簸便摇摇晃晃。驾车的只有两匹灰斑马,且显然不是名马良驹。韩昭侯本人身穿一领极为普通的绿色布袍,头戴一顶高高的竹冠,长须飘拂,神色散淡,似凝重又似愁苦。若是平白在道边相遇,别说庞涓,任谁也只将他认做一个寻常的游学士子。

        庞涓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但又立即变为肃然庄重。他可以哂笑韩昭侯的寒酸,甚至认为这是矫情做作,但他绝不能轻视和魏国同出一源的韩国,绝不能哂笑拥有天下最大铁山和最好铁坊的“劲韩”。庞涓轻轻咳嗽一声,轺车缓缓迎了上去。

        韩昭侯早已经听见了迎风传来的庞涓声音,只是没有作答。他看着这位邻邦上将军总觉得别扭,打了几场胜仗便不可一世,浑身珠光宝气的大不是正道滋味儿。然而,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两车迎面时,韩昭侯拱手淡然道:“上将军荣任会盟特使,可喜可贺。”

        “公叔丞相有疾在身,魏王命庞涓代行特使,敢请君侯见谅。”庞涓知道公叔痤和韩赵两国的渊源极深,所以谦恭地自贬为“代行特使”,以示对韩昭侯与公叔痤交谊的敬重。

        “敢问上将军,本侯是第几家到达?”韩昭侯岔开话题,淡淡微笑。

        庞涓拱手笑答:“君侯先声夺人,第一家。君侯请。”

        韩昭侯又微微一皱眉头,脸上却是淡淡漠漠:“韩魏近邻,自然早到。请。”

        “君侯先请。”庞涓一挥手,身后一名导引骑将走马而出,高举一面绣有“韩”字的绿色大旗到韩昭侯车前高声报:“末将导引君侯车驾——”拨转马头,走马行入甲士甬道。

        韩昭侯闭目养神,既不看落后半车的庞涓,也不看红旗林立斧钺生辉的铁甲骑士。庞涓却是始终微笑地看着韩昭侯,默默护送,绝不主动找话,心中却在暗笑这位君侯的迂腐——明是心虚偏又自做轻蔑状。

        穿过甲士甬道,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里许,来到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一片绿色军帐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韩”字大纛旗迎风舒卷。庞涓拱手道:“君侯请看,这便是贵国行辕。行辕外军帐可驻扎君侯带来的一千军士。”

        “尚好尚好。上将军请忙公务。本侯奔波困倦,欲休憩片刻也。”

        庞涓本以为韩昭侯至少要邀他进帐稍事寒暄,他也很想借此机会和各国君主先行磋商试探一番,给魏王打好基石。没想到韩昭侯竟丝毫不做姿态,公然拒绝了他。刹那之间,庞涓感到了这位寒酸君主颇难对付。正在此时,一骑探马飞来,高报燕公驾到。庞涓就势拱手笑道:“君侯车马劳顿,理当休憩,庞涓告退。”

        逢泽大道上重新卷起烟尘,隐约可见红蓝两色的大旗翻卷飞来。庞涓思忖,燕国究竟是老牌诸侯,国弱势不弱,看这车速,显然是燕文公率领燕山精锐亲赴会盟。时人眼里的七大国——魏、楚、齐、赵、燕、韩、秦,其中唯有燕国是周武王灭商后直接分封的“公”字号老诸侯国,第一任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一脉延续六百余年竟未失政。另外六国,楚国是蛮夷部族自立为诸侯国,西周第三代天子周康王才予以正式册封,迄今五百年历史。秦国是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册封的诸侯,迄今三百多年。现下的齐国也不是周武王分封的老齐国,那个齐国的君主是姜姓,第一任国君是赫赫有名的姜尚,世人称为“姜齐”。目下这个齐国,是老齐国的田姓大臣田乞在势力坐大时杀掉了姜姓国君,田乞自立为国君,至今已经传了六代,世人称为“田齐”,时下也就一百多年。魏赵韩三国,原是老牌诸侯晋国的三家大臣,势力坐大后,三家共同瓜分了晋国。周威烈王于魏文侯四十三年不得不正式册封魏赵韩三家为诸侯国,迄今不过四十余年。这就是说,七大国中,有四个是坐大夺权建立的——齐魏赵韩;一个是山高水远先自立而后被王室认可的——楚;只有燕秦两国是正式册封立国而一脉相延的诸侯国。燕国是西周的开国诸侯,秦国是东周的开国诸侯,燕国比秦国恰恰老了整整一个时代。

        正因为如此,燕国是七大国中最为孤傲的一家,而眼下这位燕文公又是燕国历代国君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一个。

        对这种老牌诸侯,庞涓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倒是觉得十分的可笑。一方诸侯六百余年,静悄悄无所作为,竟然还心安理得趾高气扬地苟活于天地之间,真真的无可救药。你看这燕文公,铜车驷马,金顶车盖,黑玉天平冠,手执金鞘剑,长须飘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车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

        鼓声大作长号齐鸣时,庞涓已经从遐想中恢复常态,不卑不亢地在轺车上遥遥拱手报名,原地迎候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统的老牌贵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经看见行辕区外的甲士仪仗和庞涓的车骑,对如此隆重的迎候颇为满意。尊重周公礼制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讲究,越是细节就越是讲究。渐行之间,他已经发现了迎候仪仗不合礼制的十多处纰漏,最显眼的是没有郊迎的乐队而只有长号大鼓。庞涓作为盟主特使,礼当出车迎接,而却只在原地迎候。魏国号称天下第一强,如何如此亵渎礼乐有失大雅?然则又能如何?燕文公长叹一声,就像多年来蔑视一切礼崩乐坏和僭越行为一样,又一次蔑视了魏国的无知和愚昧。

        “魏国上将军、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燕公车驾。”庞涓毕恭毕敬。

        燕文公矜持地拖长声调:“上将军,魏王安在?”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驾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礼。”

        “盟主?尚未会盟公推,何来盟主?”燕文公冷冷一笑。

        “回燕公,本次会盟事关重大,各国均已先行回书,拥戴我王为盟主。燕公何其健忘也?”该挑明处庞涓也不会虚与周旋的。

        “既为会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礼法?燕国不是韩赵,本公解盟。”手中长剑一挥,“回燕!”

        庞涓并没有情急之色,拱手高声道:“燕公六百年贵胄之身,竟以些须礼法琐事置大计于不顾,气量何其狭小也?魏王迟到,非为不敬重燕公,乃是为燕国谋划一份重礼也。”

        “上将军所言何意?”燕文公弯回轺车,口气显然温和。

        庞涓微微一笑:“中山国,可是一块肉也。”

        “中山侯去了魏国?”

        庞涓点点头:“此刻,魏王只怕正为中山侯洗尘接风。”

        燕文公默然有顷,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才具。”

        正在此时,逢泽大道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探马飞报:赵国君主赵成侯率领两千精兵赴盟。庞涓笑道:“敢请燕公一同迎接赵侯如何?”

        “有上将军迎接赵种足矣。本公不劳上将军相陪。”燕文公望着遥遥而来的“赵”字大旗,轻蔑地冷笑。

        庞涓高声命令:“导引官,领燕公入行辕歇息。”

        红衣骏马的导引官高擎红蓝两色的“燕”字大旗,在燕文公车驾前走马前行,燕文公车队辚辚进入了行辕区。

    最新书评

    我的仙人掌  公孙座虽老成,不免守旧,目光短浅。 魏王虽不糊涂,却享于安逸,有小聪明,却无大志。 庞涓年轻气盛,虽有才华,却不免过于自负。 这些人与常人比较,自是才能尽显,然而跟真正的能人比起来,怕是很快就要丢失这天时地利和人和了。  详情 发表于 2012-5-14 14:35
    stillhere  庞涓原地迎候,可见对燕王及燕国的不屑。  详情 发表于 2012-5-14 14:52
    我的小书店  燕很快就沦为小国,任大国欺凌,有悠久的历史又怎么样,有贵族血统又怎样,纵观茫茫历史,不过是沧海一粟。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1:06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06: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庞涓自然清楚,燕赵两国为争夺河东太行山地区的中山国已是势如水火,若非魏国从中斡旋,两国早就该兵戎相见了。在燕赵之间,庞涓是喜欢赵国的。倒不是因为赵国与魏国同属“三晋”,庞涓本来就不是魏国人,没有老魏人的这种俗念。庞涓看中的是立国不到五十年的赵国的英锐之风,蔑视的是六百年燕国的老朽之气。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国却不能支持赵国,因为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为了使其他六大国的实力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强大的实力保持较大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赵”的策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在防止赵国强大上。虽然这与庞涓的认知倾向相违背,但这是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所必须具有的忠诚谋国的精神。否则,他庞涓何以堪称赫赫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上将军,别来无恙?”赵成侯豪放地大笑着,手中带鞘长剑直指庞涓。

        庞涓恍然醒过神来,大笑着跳下轺车,深深一躬:“赵侯大驾莅临,庞涓思慕走神,惭愧之极,敬请见谅。”

        “思慕?啊哈哈哈哈哈哈……”赵种长剑拄车,一双眼睛电一般向庞涓射来,“又给我赵种设套子了,啊?”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赵国的二十万铁甲骑士。”庞涓微微一笑。

        “说得好!赵种相信实力,素来不怕套子。知赵种者,上将军也!”

        “我却要说,知庞涓者,赵侯也。”

        “啊哈哈哈哈哈……”

        庞涓也大笑一阵,一跃跳上轺车,“赵侯先行,庞涓陪送行辕。”

        赵成侯一捋连鬓大胡须,转头向后一努嘴笑道:“还有比赵种厉害者在后,上将军等着迎接人家好,你我就免了虚套,我自走了。”

        庞涓慨然拱手:“若蒙赵侯不弃,庞涓来生做赵国将军。”

        赵种诡秘地一笑:“来生?赵国只缺耕夫,不要将军了。走!”一跺脚,车马大队隆隆驶进了行辕。陡然,庞涓清晰地嗅到了深藏于赵种心中的那个远大目标——统一天下,放马南山!瞬息之间,庞涓一阵冲动,竟觉得自己错投了魏国。悠悠思忖,又不觉失笑,赵国连身边的一个小小中山国都拿不下,统一天下岂非痴人说梦?豪气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自己一以贯之的认定怎么会被赵种的豪气冲得走了形?

        “禀报特使大人,齐王车驾已入三箭之地。”主书高声报告。

        庞涓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立即高声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齐王。”话方落点,训练有素的驭手丝缰一抖,三匹火红色良马已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第四位到达的是齐威王,叫田因齐,是田氏齐国的第六代君主。他年龄不到三十岁,即位刚刚两年,却已经是令天下刮目相看的英主。在两年的时间里,田因齐整顿吏治、减少赋税、招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片生机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使齐国陡然间声威大振。庞涓对齐国的事态非常关注也非常了解,他很是佩服这个年青君主的霹雳手段,惊叹为天赋奇才。在七大国中,楚国春秋初期就已经称王,魏国是八年前称王,而齐国则是这位年青君主即位一年宣布称王的。这样,天下就有了四个王国:名存实亡的中央王国——周,以及三个诸侯王国——楚、魏、齐。齐威王敢于大胆称王,无疑向天下宣示了齐国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决心。庞涓作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魏国上将军,其实内心最没底的就是这个齐国。齐国地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大都会,号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消灭齐国真是心中没底。但归根结底,庞涓也并不看好齐国。齐国田氏的立国根基远远没有魏国牢靠。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夺,才和韩赵两族共同瓜分了晋国,其后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齐国则不然,田氏主要靠上层篡夺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盘根错节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势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坚实可靠。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庞涓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出现战国屡见不鲜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其时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远远而来的齐威王却没有庞涓这样的复杂思绪,他瞭望行辕气势格局,只是在想,齐国如何能搜寻到一个像庞涓这样的大才?齐国不乏战阵名将,但像庞涓这样统筹全局出将入相的扛鼎人物还真是没有。这位年青国王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薄狭隘,却是酷爱人才,大有容人之量。此刻,他望着轺车上华贵威武的魏国上将军,不禁感慨赞叹:“国有良将如庞涓者,安得不兴?”

        庞涓却早已经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来躬身作礼道:“齐王驾到,庞涓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齐威王也几乎是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上将军当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我田因齐做俗人待也?”

        “庞涓敬重齐王奋发有为,何敢造次?”庞涓谦恭笑答。

        “上将军,”齐威王握住庞涓的手微笑道,“田因齐请你到齐国一游,对齐国将军们教诲一番,如何?”

        “齐王言重了。”庞涓笑道,“庞涓焉敢妄为人师?若能有幸到齐国,定当聆听齐王治国高论。”

        “上将军,别说谁听谁,你若到齐国,就做我齐国三个月丞相,田因齐封你天客侯,三个县做封地,如何?”齐威王满脸笑意中透着真诚。

        “天客侯?齐王好才具!也许魏王有一天会派庞涓做国使赴齐,庞涓定当领教天客侯滋味儿了。”

        “好!一言为定,上将军静候佳音。”齐威王用力握了握庞涓的手。

        “齐王请登车,庞涓陪送行辕歇息。”庞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齐威王转身上车,向庞涓拱手笑道:“不劳上将军,田因齐还想借此机会游览一番逢泽。导引官,起行。”

        庞涓只有拱手相送,对这种天马行空的非凡君主,过分拘泥只会自讨无趣,莫若随其自便来得稳妥。那么,就只有楚王没到了。庞涓看看天色,已经是午时已过,未时有半,按照各路探马所报行程,五国君主在午时前均可到达逢泽行辕,为何楚王车驾如此迟缓?庞涓是大将之才,这次盟会的行止调度全是以兵法谋划的,一切都安排得紧凑有序,绝不会误算或漏掉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庞涓望望动静全无的逢泽大道,略一思忖,已经料到变故原因,暗暗哂笑,高声命令道:“仪仗鼓乐收回,全军开饭,酉时出营列队!”

        主书轻声道:“上将军,万一楚王酉时前来到,该当如何?”

        庞涓冷冷一笑:“不知楚人,不用多言。”

        回到行辕,庞涓照旧是一鼎逢泽黄羊肉,不要汤饼,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在大山中修习十几年,常跟老师风餐露宿,庞涓对简朴粗犷的生活已经形成习惯。用冗长的时间去消磨烦琐的酒菜,他很是不以为然,觉得那简直是浪费大好光阴。对于庞涓,每顿饭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汤饼就很满意了。行军打仗,则只要有干肉干饼水袋三样就行,从来不在中军大帐开小灶。出山到魏国做官以来,庞涓最感头痛的就是频繁的官宴和奢靡的应酬。但凡大小宴饮,庞涓都是简单吃饱,然后静观形形色色人等的诳语醉态。久而久之,他这种习惯也为魏国上层和军中将士所熟悉。贵胄们似乎对他有些微妙的冷落隔膜,军中将士对他却是衷心拥戴百般景仰,对他严格的军令与严酷的训练方式自然也乐于服从。庞涓根本不在乎那些纨绔膏粱者如何蔑视他,也不在意将士们对他简朴起居的赞颂,他深深懂得,在连绵刀兵你死我活的战国时代,立足的根本点是功业,是胜利。作为三军统帅的上将军,若果丧师失地,将士们的拥戴赞颂会在一夜之间变为咒骂或叛乱。若果能破国拔城,那些纨绔膏粱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跪拜在他的脚下。成者王侯败者贼,在刀兵铁血的年月,这是一条永远的铁则。

        匆匆用完黄羊肉,再用盐水潄潄口,庞涓立即走进内帐。和寻常统帅不同的是,庞涓的中军幕府,前帐小而后帐大。前帐聚将厅只有一丈左右,简单得只有安置虎符、令箭、王剑的一张大案,再就是将领议事坐的十三个青石礅。后帐却足足有三丈见方,除了一张仅可容身的军榻,整齐堆积的竹简占去了后帐的四分之三空间。除此之外,就是一幅丈余见方的巨大的列国地图。这幅图不是绘制在羊皮上,而是刻制在十块木板上用卯榫拼成,行军时拆开装成木箱,扎营时拼起展开。这幅木图,是庞涓从师修习游历天下的心血结晶,其准确度曾得到老师鬼谷子的极高评价。这幅木图安置在后帐且蒙着一层白布,可知庞涓是将它作为军事秘密对待的。平日里后帐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来的,除了庞涓的贴身侍卫。

        此刻,庞涓拉开白布,就势坐在身后的书案前打量着图上的七大国,眼光扫过,盯住了大河西部的秦国凝神沉思。论本土,秦国北部和燕、赵、中山三国接壤,东南部与魏国接壤,南部与韩国接壤,西南部和楚国接壤,除了齐国远在海边与秦国不搭界外,五大国均与秦国有领土利害关联。而秦国西部,是深远难测的高山草原与大漠,没有任何可作为后援的盟友力量。七大国之中,秦国地处西陲,接壤的邻国却最多,目下又最弱最小……

        “报!”帐外遥遥传来探马临帐时的尖锐喊声。

        庞涓走到前帐,斥候已经掀帐而入,躬身高报:“启禀上将军,楚王早已进入逢泽,在三十里外行猎饮酒,不入官道,不知何故?”

        “一个半时辰后,楚王必到。”庞涓吩咐,“探马远走,不要再管楚王。”

        “遵命!”斥候高声领命,昂然疾出。

        对楚王的狡黠,庞涓是太清楚了。后来的中原士人讥讽楚人是沐猴而冠,虽是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然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楚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就说目下这楚宣王芈良夫,明明是按行程于清晨时分到达逢泽的,可就是不入行辕区,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最后到达以显示尊贵。为此在三十里外停留行猎,煞费苦心地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韩赵齐燕各国之后再进入,也许还等待着庞涓到三十里外去隆重迎接。庞涓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工夫,专在这些琐细礼节上较真儿,能有何出息?楚国自春秋末期吞并吴国之后,地阔五千里,民众近千万,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虽有连绵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带却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复,疆域纵深,任哪个强国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国上层若有高远器局,变法图强,北进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统一霸业?可惜这个国家就是固守蛮夷陋习,极少汲取中原文明的精华,官制军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从来不学中原各国的文明法制。丞相叫做“令尹”,上大夫叫做“左尹”,王族事务大臣叫做“莫敖”,上将军叫做“大将军”,还有登徒、柱国、执圭、三闾大夫等种种莫名其妙的官名。这个由山地部族自立而后获得周王朝认可的诸侯国,有许多地方是中原文明所难以理解的,这也正是中原名士难以在楚国建功立业之所在。魏武侯时期,文武全才的吴起因奸佞排斥不被国君信任而逃到楚国。当时的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丞相),立志变法图强。吴起以铁腕强力变革楚国落后愚昧的旧制,却几乎将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吴起立遭惨杀,楚国就成了一个“三分新七分旧”的奇特国家,始终是萎靡不振难有作为。庞涓当初为了选定自己要报效的国家,曾对楚国做了深入的游历探究,认为楚国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离。吴起在楚国的失败,不是变法本身有误,而是这个国家的落后愚昧封闭,和变法所需要的基础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任谁在短期内也难以扭转。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国的上层贵族始终偏安封闭的山国,没有放眼天下竞争存亡的大器局。中原诸国凡有大事,都离不开楚国参与,但却也没有一个国家将自己的存亡谋划寄托于联结楚国。中小诸侯国更是极少主动寻求楚国的保护。在七大国中,楚国与秦国的附属国最少。秦国是因为被山东六国封闭在函谷关以西,不可能东出争夺中原附属国。但秦国在秦穆公时代就吞灭兼并了几乎所有的西部戎狄部族邦国,没有被化入的草原部族也几乎全部臣服于秦国。秦国也是一个积极向中原文明靠拢的诸侯国,不管中原大国如何蔑视秦国,秦国都始终以中原文明为楷模。楚国对南部蛮夷部族之所以缺乏有效统合,则泰半是不思进取所致。譬如岭南的百越,楚国就仅仅满足于松散的“称臣纳贡”,而没有将这支繁衍旺盛人口众多的部族纳入整体国力。楚国名义上有千万人口,能够动员的兵力却只有数十万,还不如只有数百万人口的赵国可能动员的兵力。说到底,也是这种有名无实的庞大臃肿造成的。

        在深入的查勘中,庞涓还发现楚国上层对中原文明有一种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动。时时涌动着一种要求中原文明承认他们、接纳他们的强烈心志,又时时处处与中原文明警惕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如果不被重视,他们就会寻找机会和理由向中原示威,显示力量。如果中原大国敞开胸怀,他们又会自动退避三舍,害怕被中原同化。三百年前楚庄王时,谁都知道楚国的力量尚远远不及中原一个晋国,更不要说众多诸侯的联合力量。楚庄王却要借联兵抗戎之机,陈兵洛阳郊外,向东周王朝的劳军使者王孙满挑衅,问洛阳九鼎轻重几多?那时候,九鼎可是天子王权的象征,问鼎天子等于是向天子的王权挑战。王孙满回答:“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楚庄王也只好悻悻而归。从此以后,楚国对中原的野心大白于天下,惹来与中原王室及诸侯国的种种麻烦。

        后来,楚国有一段称霸时期,又缺乏谋略,不懂像齐桓公和管仲那样树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凶巴巴急吼吼地号令中原。结果惹来和晋国的城濮大战,一败涂地,从此两百多年萎靡不振。庞涓认为,这些都是因为楚国缺乏大器局所致。在庞涓看来,这样的国家最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那些不拘小节,甚至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又雄心勃勃的国家,譬如赵国,譬如齐国,甚至秦国也同样。刚继位的这位秦国新君,竟将已经夺回大部分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罢战,简直匪夷所思。这种人不是懦弱昏聩,就是机谋深沉。他们对这些先来后到、座次排列之类的邦交细节绝非迟钝,可是在表面上浑不计较,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一个国家,若处处在这种细节游戏上较真儿,无疑已经是衰老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更大价值的东西去计较了。楚宣王正是这样,给他一个尊贵的座次,再给他一点看得见的好处,他就会大喊大叫地用难懂的楚语为盟主捧场。这一点,庞涓早就算定了。

        酉时一到,魏国的铁骑仪仗准时在行辕区外展开,漫天晚霞中整肃威武,一片灿烂。庞涓的轺车驶出行辕时,逢泽大道上也卷起了阵阵烟尘。

        担任司礼的主书轻声笑道:“上将军,果真妙算!”

        庞涓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骤然间,鼓声大起,长号向天呜呜齐鸣,声势很是雄壮。一箭之地处,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王车上青铜伞盖的熠熠闪光也已经映入仪仗铁骑的眼里。

        “上将军,王车上如何不见楚王?”主书困惑地问道。

        庞涓没有答理主书,只是恭敬地深深一躬,低声命令:“报号。”

        主书醒悟,连忙以司礼身份高声唱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恭迎楚王大驾——”

        王车上,楚宣王芈良夫特别兴奋。一路上,他都是躺在特制的大型王车中想心事。因生得特别壮硕高大,兼之做国王后又日渐肥胖,寻常轺车根本容不得他坐,更别说躺下睡觉。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受命专门打造了这辆异乎寻常的王车——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直径一丈,车轮几乎比寻常车*两圈。中原王车是四马驾拉,这辆王车是六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势慑人。这辆王车的最大不同,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行进到距行辕一箭之地时,楚宣王推开给他喂水的侍女,趴在车厢前方的望孔上瞄向魏国仪仗。瞄来瞄去,没有看见魏王的迎接车驾,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转而看见了魏国上将军庞涓车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号,也看见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恭姿态,才颇感欣慰地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教人家是盟主啦?”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打定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六国会盟特使庞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立即回马。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扶着两个侍女的肩膀霍然站起。两个黄衫侍女差点儿被压趴下,却又连忙同时用力扶起庞大的国王。

        隆隆驰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魏国仪仗骑士与鼓号手死死忍住大笑,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弄成了一片喷嚏吹进呜呜咽咽的号声。司礼的主书也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憋得眼泪流到了鼻端也不敢擦。若非魏*士训练有素,非弄成一团儿戏大笑不可。

        庞涓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却沉静得浑然不觉。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地刹住,楚宣王目光盯住他却不说话时,庞涓庄重清晰地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驾,楚王万岁!”

        楚宣王心中大感快慰,一双大手拱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承受?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忒得多礼,芈良夫何敢叨扰?”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

        “芈良夫谢过魏王,忝为先车,入营!”

        马蹄嗒嗒,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地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地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

    最新书评

    eyeson20072008  庞涓的均势理论用的真实如火纯清啊。唉,想当初,想写一篇关于均势的理论,虽然知道均势理论,从春秋战国之时已经得到充分的运用,“唇亡齿寒”的典故家喻户晓,但是如此详细的关于均势的描述很少,《大秦帝国》真是为想了解中国古代均势理论提供很多的素材啊。 虽是演绎,却将各国的关系,国家性格定位的很好。  详情 发表于 2012-5-14 15:14
    阅读,绿色生活  看完这段,觉得自己真的是长见识了,作者对春秋战国的人和事了解很透彻啊,是在历史基础上得到演绎,不是戏说,我觉得如果在讲历史的时候加上对自己的理解,那简直是NB透了。  详情 发表于 2012-5-15 18:18
    阅读,绿色生活  "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这句话要是不写,让读者自己体会就好了,还有成就感。 全部读写出来,感觉只有惊叹,而没有欣喜了。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24
    我的小书店  悲哀的燕国啊,虽一直存在,但却一直没有强过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1:11
    我的小书店  这俩人,太恶心了,这假话说的,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都是一代豪杰,却不令人拍手称赞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1:13
    我的小书店  芈(mi)良夫,若不是楚国地处一隅,占据地利一项,楚成大国是痴人说梦啊,不在旋窝中生存,没有杀伐争夺的洗礼,就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和远见,而只在人物器皿,蝇头小利上锱铢必较,南城大器啊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1:30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2: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接风小宴公开了会盟秘密


        夜晚,逢泽变得分外美丽。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糜。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北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间地带就聚成了苍苍茫茫的逢泽。战国时期,独立入海的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大名水。这四大名水,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中间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繁华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当时的名气与文明内涵,逢泽却是远远高出于云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地点,不仅仅因为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还因为是当时整个中原文明的精华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火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盟主行辕的总帐恰好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地位十分突出。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各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定天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敢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慌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赵成侯爽朗大笑:“上将军破例饮酒,我赵种奉陪!”举爵豪饮而尽。

        “上将军当世名将,田因齐奉陪!”齐威王也一饮而尽。

        “奉陪。”韩昭侯面无表情地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地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为我等接风。盛情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淡漠漠地开口:“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次会盟,魏王密简只说了‘安定天下’四个字。本侯愚昧,尚请上将军明告,如何安定法?”

        “韩侯所言极是。”赵成侯笑道,“会盟总得有盟约,所约何事啊?”

        年青的齐威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全场,脸上却是一片微笑。他心中有数,齐国远处海滨,除了南部和楚国交界外,因为鲁国隔在中间,和中原各国很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应邀而来,看中的是魏国提出的“六国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确的是齐国在其中的地位;至于实际利益,他目下没有奢求,而只是静观待变。所以他只是冷静观察,决不会主动询问什么。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内心暗骂。表面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发难,他感到欣喜,对赵种的呼应他却感到腻烦。自韩赵魏三家分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龃龉不断。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之秀的逼人气势,却又奈何不了他。中山国本来是燕国的附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恼羞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却又没有实力啃动这块带肉的骨头。眼看中山被赵国蚕食,又妒忌得眼红滴血,于是只有秘密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遏制赵国。三番五次,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解的恩怨纠葛,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会盟,燕文公有个铁定的主见要拿出来,但必须有魏国支持方能实现。韩赵与魏国始终暗斗不休,三晋龃龉,魏国为了寻求支持,必然会倾向于结好燕国。如此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但是他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密议。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何处置眼前的棘手题目。

        楚宣王芈良夫内心很是冲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但他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大国地位感,但凡开口,必须在列国之后、盟主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是排解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芈良夫对楚国的实际利益很清楚。楚国东北和齐国交界,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邻。在七大国中,楚国的接壤大国仅仅次于秦国,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当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国的觊觎之心则由来已久。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艰险地区,道路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要冲,楚国顿时没有办法向西北伸展。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一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利越过蓝田塬,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不从心,但对付秦国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还是有力量的。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要实现这个心愿,六国会盟正是最好的时机。楚宣王打定的主意是,只要魏国赞同或默许楚国对秦动手,楚国就在任何盟约上画符盖印,否则便不承认任何盟约。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实在了许多。所以楚宣王没有急于开口,他要看庞涓如何拆解这个谜团。

        庞涓看看齐威王、燕文公和楚宣王,拱手微笑道:“敢问齐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

        三人神色各异地默默摇头,齐威王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实际上庞涓早就料到了五国君主急不可待的心情,对由自己亲自揭开会盟主题并代魏王进行先期磋商,更是感到骄傲。他清清嗓子,再次向五王拱手道:“五位国君,庞涓既蒙魏王委做六国会盟特使,自当代魏王向五国之君阐释此次会盟主旨,并行先期磋商。魏王以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弱肉强食,春秋时期的一百多个大小诸侯已经减少到三十余个。而这三十多个诸侯国,实在是由七大国主宰乾坤。自春秋以来,天下兵连祸结业已三百余年,魏王体恤天下苍生,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道。道在何方?在六大国会盟定天下。”

        说到这里,五国君主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庞涓,凛凛生威。他们根本不相信魏国会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道,他们关心的是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利害冲突如何摆平?魏国想得到何等利市?自己得失如何?

        庞涓对五双震慑天下的目光并没有在意,继续从容道来:“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敌,永不犯界;其二,对其余三十余个诸侯小邦,划定各自势力圈,圈内小邦由宗主国吞并,他国不得干预;若宗主国三年内无力吞并,则任他国吞灭;其三,也是本次会盟要害所在,肢解秦国,将这个西部蛮夷抹掉!何以要六国分秦?因秦国之大,不能划给任何一国独吞,否则将破坏天下均势。魏*力最强,也不想独吞秦国,此乃魏王的天下为公之心,请诸位深解我王苦心。如此三条之实施,可保天下纳入王道,长久和平。”庞涓戛然而止,有顷,四顾笑问,“魏王之意,诸位以为如何?”

    最新书评

    阅读,绿色生活  1648年的《韦斯特伐利亚条约》奠定了近代国际关系,国家之间如何交往,领土势力范围如何划分…… 这些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早就炉火纯青了。 可见,要做成一件事,理论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如何实践理论,现实如何变化,才是关键,所谓“棋差一招”如是也。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37
    我的小书店  这不像魏王说的,也不像是庞涓说的,像是作者说的。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5:04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4: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帐中安静得唯闻喘息之声,良久,没有一个人讲话。矜持沉默的表面下,五大国君主的头脑里都是车轮飞转,权衡利弊得失。对第一条,没有一个人当真。盟誓罢兵,那只是得到些许喘息时日,缓过神来照打不误,魏国还不是打出来的?若没有吴起和诸侯的数十次大战,没有眼前这个庞涓的几次战绩,就是有十个李悝变法,魏国也将领土扩大不了三倍。魏国说不打,那只是不让别人打罢了,他自己则是想打就打,谁也拿他没办法。但也有一条,别人要打,他也不一定有办法。所以人人都在想后两条。这两条可是非同小可,非但瓜分所有小国,而且还要瓜分大大的一个秦国,这可是任何一国都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胃口大谋划。乍一听,这个谋划非但宏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则仔细一想,这里边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作为争雄天下的战国君主,谁都在波涛汹涌中沉浮过几回,一旦涉及根本,他们绝非易与之辈。没有理清,他们就不讲话,不置可否,决不会在节骨眼上轻率表态。

        庞涓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僵局。按照他的设想,谋划一端出,就会立即引起争吵,这些人君是经不起些微利益诱惑的,如同狗对骨头的争夺一样。如今看来,他们却是在细加揣摩,并没有急吼吼争抢。如何打破僵局?庞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遥遥拱手,恭敬地微笑道:“敢问楚王,魏王欲将秦国西南交由楚国处置,不知楚王肯接纳否?”

        因为脑子里车轮飞转,楚宣王竟忘记了自己“王言必于后”的尊严铁则,见庞涓问话直指预想目标,不由脱口道:“秦国西南么,自当由楚国接纳啦。然则秦国腹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里,难道不分一勺羹与我大楚啦?”

        庞涓淡淡一笑:“兹事体大,请楚王与魏王面商,楚国定会满意。”

        韩昭侯冷冷道:“韩国四周没有小邦可吞并,秦国的渭水腹地,理当全部由韩国接纳。”

        齐威王“啪”地一拍长案:“齐国距秦国千里之遥,无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则鲁国、宋国、薛国须得全境交由我齐国处置,魏国楚国不得染指。”这是公然向两个最强的大国要价,举座不禁侧目而视。

        楚宣王大皱眉头,摇着头拉长声调道:“齐王呀,你的胃口太大啦。鲁薛两国姑且不说啦,宋国可是楚魏之间的地盘噢。”语气词极多的楚国话呜哩哇啦成一片。

        齐威王田因齐终究年青气盛,冲动的脸扭成一种狞厉的笑,又是“啪”地一拍长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来,楚国吞灭小诸侯几多?二十一国!晋国几多?十二国。其余大国呢?齐灭四国,秦灭三国,越灭两国。数一数,哪国胃口最大?楚国。”齐国话却是声沉语慢,字字如板上钉钉一般。

        楚宣王“刷”地冒出一头大汗,一时被噎得反不上话来。

        半日沉默的燕文公悠然开口:“齐王这笔账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制,未灭一国者,唯我燕国。今日会盟,却不知列位何以报偿?”

        赵成侯厌恶地向身旁铜盆中“啪”地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个大国?”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贵胄自居,自视极高,这种*裸的嘲讽使他恼羞成怒,立时拍案而起:“赵种,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国不堪,却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赵国如何?区区五十年诸侯,有何资格对本公说三道四恶语相加?”

        赵种一阵哈哈大笑:“姬凡,别泛酸。赵氏子孙素来不吃祖上功劳,讲究个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别找靠山,燕赵两国堂堂正正摆战场,看谁个安如泰山?上将军以为如何?”谁都知道,燕国若非魏国长期庇护,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战的赵国活吞了。赵种面向庞涓征询,实际上显然是一箭双雕,嘲弄燕国,试探魏国。

        庞涓期望着这种争吵,没有五大国相互争夺,魏国衡平天下的霸主地位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一直微笑着面对争吵,对他们开始的沉默感到好笑。见赵成侯话锋转向他,庞涓拱手笑道:“赵侯笑谈。六国会盟,亲如手足。天下未定,自相酣斗,岂不惹天下笑话?庞涓以为,今日大计,还是以分秦为要,那些蕞尔小国的存亡划分,完全可另行商定。庞涓所言,乃魏王之意。诸位高见?”

        又是一阵沉默。庞涓所言的确有理,要在一次会盟中商定对三十多个小诸侯国的分割,牵扯出来的数百年恩怨纠葛未免太过复杂,几乎不可能人皆认可。然五国君主默认庞涓的更深理由,还不在于怕发生恩怨纠葛,几十年几百年打打杀杀都不怕,还怕宴会上面红耳赤?即或拔刀相向,又有何妨?谁都明白的更深的理由是,对战国势力范围的划分和消灭小诸侯权力的确定,仅靠一张羊皮盟约是根本不可能的。谁灭谁?能不能?完全要靠实力。这是春秋战国四百多年历史铸下的铁则,在这里口头争吵最多出出气,实在没有实际着落。

        矜持尊贵的燕文公先开了口:“列位,本公以为上将军所言甚是,分秦大计是消除一个心腹大患,吞灭蕞尔诸侯则是毛发之疾。本公以为,秦国北部与林胡、楼烦相接的三百余里,当归燕国所有。”

        赵成侯瞄一眼燕文公,大手一挥笑道:“赵国力薄,得秦国洛水以东、河水以西之二百余里足矣。”

        “韩国嘛,”韩昭侯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让让,只要秦国腹心的渭水平川,其余不计了。”

        楚宣王大摇其头:“如何如何?只给我剩下穷山恶水啦?不可不可,我还要渭水平川之东半,函谷关至骊山二百里啦。”

        韩昭侯淡淡道:“楚王何其健忘?函谷关至华山,早已经是魏国土地了。难道楚王连吴起也记不得了?”

        “啊啊啊?这讲了半日,分的不是老秦国啊。”楚宣王惊讶地摊开双手。

        满座哄笑。赵成侯高声道:“哈哈,楚王想分秦穆公时的秦国啊。”

        庞涓向楚宣王拱手笑道:“楚王,秦国近百年来,土地萎缩,本次会盟,六国分秦,以秦国现有土地为本。”

        “真是啦。”楚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大楚就再让几分啦,秦国西部,泾水河谷三百里加上啦。那里给楚国养马也蛮好噢。”

        这一阵唯有齐威王始终沉默。秦国最西,齐国最东,中间相隔千里之遥,分一块地还不是别人的肥肉?所以齐威王对分秦话题毫无兴趣,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对此庞涓岂能不清楚?他早已是成竹在胸,站起来环座拱手道:“诸位王公侯,分秦大计,六国有份,不能使齐国无所得益。魏王之意,齐国当得秦国二百里土地。然齐国秦国相距遥远,有地难立。为今之计,其余五国各割地四十里归齐。赵韩魏与齐国不交界,就由楚国燕国各割一百里归齐,再由赵韩魏三国补足楚燕两国土地。如此转补,以求地利均得,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齐威王顿感宽慰,炯炯有神的大眼扫瞄全场,看国君们如何应对?

        沉默有顷,楚宣王耸耸肥硕的肩膀,干声笑道:“好啦好啦,楚齐两国手足睦邻,割地一百里情理之中啦。”实则楚宣王在一刹那间已经盘算清楚,楚国和齐国相邻的几百里全是茫茫盐碱滩地,只生苇草不生粮,而魏国韩国转补给楚国的土地却只能是相邻的淮水平原。这一转,就给楚国转出一个小粮仓来,有此好事,不亦乐乎?

        燕文公却是颇费踌躇,沉吟道:“衡平地利也是正理,燕国自当勉力而为。”他的艰难,也是因为太清楚而感到心痛。燕国与齐国相邻地带,全是济水两岸的湖泊鱼塘和耕耘沃土,齐国屡屡求之而不得,两国常常为此发生摩擦。而赵国魏国转补的土地则只能是老晋国北部的山地,显然是得不偿失。然则此次会盟是魏国主盟,魏王既然提出,燕国何能拒绝?没有魏国这棵大树,燕国可真是步履维艰,想一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楚国燕国既然表态,韩国赵国自是欣然呼应。庞涓向齐威王拱手笑道:“齐王意下如何?”齐威王爽朗笑道:“上将军纵横捭阖,斡旋得体,田因齐领受。”且不说燕国的一百里沃土齐王求之不得,就是楚国的一百里盐碱滩,齐威王也另有想法。田因齐的勃勃雄心是觊觎楚国的,他看准了楚国是个肥大中空的邻邦,终有一天齐国要吞灭楚国,而得地一百里,等于齐国向楚国纵深靠近了一大步。盐碱地虽不生五谷,却是最好的战场,凭谁说没有价值?

        齐威王的表态,等于宣布六国分秦再没有了异议。

        庞涓抱拳环拱,朗声笑道:“如此,分秦大计已定,请各位君主尽兴游览逢泽夜色,明日魏王一到,即行会盟大典。”

    最新书评

    阅读,绿色生活  唉,所以说多极世界是最不稳定的,其次是两极世界,单极世界最稳定啊。 看原来一超多强的局面其实也不错,现在一超不行,多强又没一个起来的,世界又有混乱的危险了。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40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7: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四、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


        清晨,大梁城的南门隆隆洞开。

        魏国王室的全副仪仗整肃拥出,引来早在城外等候的大梁民众的四野欢呼。当一辆光彩闪烁的青铜王车在三千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时,这种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般的*。“魏王万岁!六国盟主万岁!”的呼声漫山遍野,大梁城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了。

        魏惠王兴奋极了,在高高的青铜车盖下不断向四野的民众父老拱手行礼。自即位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民众会对他如此拥戴。这种隆重盛大的夹道欢呼,数百年以来肯定没有一个国君享受过,他的祖父魏文侯和父亲魏武侯更是想也不敢想。究其竟,还是我魏罂功业宏大,使魏国在我手中鼎盛起来了。国富民强疆土扩大自不必说,单是这会盟六国分定天下,百年以来谁能做到?即或是春秋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能比得今日的六国会盟?齐桓公会盟诸侯还要打天子的旗号,六国会盟则视天子为粪土,完全是依靠实力安定天下,齐桓公能比么?再说,六国会盟之后魏国将成为天下霸主,按上将军庞涓的谋划,数年内将逐一消灭六大国而统一天下。不,该是五大战国了,秦国在这次会盟后就要被抹掉了。那时,我魏罂将成为一统四海的天子,魏国的民众又该如何对我景仰拥戴?想到魏国和自己的煌煌未来,魏惠王猛然觉得眼前的红色人海变成了匍匐跪拜的各国诸侯,六国宫殿在人海中漂浮移动,洛阳的周天子也在人海中向他战栗跪拜;他的灿烂王车从他们身上碾过,飘飘地升向天帝的宫殿,他回头怜悯地望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竟有一丝恋恋不舍——大梁民众太好了,也许做他们的主人比做天神还要神气。

        “禀报我王,五国君主已在行辕外迎候,臣庞涓先行接驾。”

        庞涓?魏惠王揉揉眼睛,王车已经停在苍茫苇草掩盖的逢泽大道中,王车前站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大将,一件大红披风分外鲜亮,不是庞涓是谁?魏惠王从梦幻中猛然醒来,脸上却还保留着醉心的笑意:“噢,庞卿啊?你说何事?他们在迎候?些须小事了。大事如何?”

        “禀报我王,大事已定,臣已经与五国之君磋商成功。”

        “好!上将军首功一件,请上王车,与本王同行。”魏惠王完全醒过神来,在高高王车上向他的上将军伸出尊贵的手。

        庞涓在地上深深一躬:“启禀我王,为臣当恪守礼制,伴驾而行。”

        “也好。”魏惠王一挥手,“车驾起行,会见诸君。”

        庞涓跳上自己的轺车,紧随魏惠王的青铜王车之后,向行辕区浩浩而来。

        魏惠王在高车上瞭望,已遥遥可见行辕区外飘扬飞动的各色大纛旗,看来五国君主确实是在行辕外恭敬地迎候。战国时期,阴阳家学说甚盛,各大战国的旗帜颜色与服饰主色都是极有讲究,有据而定的。讲究的依据就是该国的天赋国命。阴阳家认为,任何一个王朝和邦国,都有一种上天赋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必然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也必须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唯其如此,这个国家才能在上天佑护下安稳顺畅地运行。黄帝政权是土德,就崇尚黄色,旗帜服饰皆为土黄。夏王朝是木德,崇尚青色。殷商王朝为金德,其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的吉兆,是以崇尚白色。周王朝为火德,先祖得赤乌之符,自然便崇尚红色。当时天下对这种五德循环说无不认可,立政立国之初,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国命德性。七大国更是无一例外。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旗帜服饰皆尚红色。韩国也出于晋国,但为了表示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旗帜服饰皆为绿色。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旗帜也就变成了七分红色三分蓝色。齐国较为微妙,论发端的姜齐,并非周室的王族诸侯。且春秋中期以前的天下诸侯,尚没有自立国命的僭越行为,所以姜齐仍然以天子德性为德性,旗帜服饰皆为红色。即或称霸天下的齐桓公,也是尊王的,自然也是红色。但到了田齐时代,战国争雄,齐国既不能没有自己的天赋德性,又不能从传承的意义上接受火德,于是齐国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旗帜服饰变成了紫色。其中唯有楚国是蛮夷自立而后被册封,很长时间里楚国是旗有五色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嘲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进入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旗帜服饰变成了一色土黄。不过最为特殊的还是燕国。论本体,燕国是正宗的王族诸侯,承继火德顺理成章天下没有非议。然燕国久处幽燕六百年,对周室王族不断衰败的历史刻骨铭心,独立之心萌生已久。燕国公族认为,先祖的火德已经衰败,作为王族旁支后裔的燕国若承继火德,这把火必然熄灭,要兴盛,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确定了燕国的水德。燕国之水是烟波浩淼的蓝色大海,于是燕国的旗帜服饰就选定了蓝色。在七大战国中,唯有秦国没有确定宣示自己的国命德性,但却是举国尚黑,令列国百般嘲笑,说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秦国却是不理不睬,依旧黑色不改,在各国眼里成了一个乖戾怪诞充满神秘的西部邦国。

        行辕外,六国各色大纛旗在微微晨风中特别平展,旗面上的国号大字在魏惠王的高车上清晰可见。每面大纛旗下都整肃排列着本国的铁甲骑士,五色缤纷,斧钺生光。六国会盟,实际上也是六*容的无声较量,国君们带来的都是精锐之旅,目下在行辕外全部展开,气势分外雄壮。五国君主高车骏马,各自立于本国的纛旗下,东侧是楚宣王、齐威王,西侧是燕文公、赵成侯、韩昭侯。当魏惠王那一片红云般的车驾仪仗缓缓推进到一箭之地时,鼓号齐鸣乐声大起,肃穆祥和,气势宏大极了。

        “听见了么?奏的天子雅乐!”赵成侯高声向韩昭侯道。

        邻车的韩昭侯淡漠一笑:“战国了,《大雅》凭谁都奏,何足道哉。”

        赵成侯摇摇头,对韩昭侯的迟钝报以轻蔑的微笑。

        “大魏国大魏王驾到,五大国君参见盟主!”司礼高亢地宣颂。

        五大国君在高车上一齐拱手高诵:“参见盟主……”

        魏惠王一阵冲动,连忙咳嗽一声,庄容拱手:“列位君主,魏罂有礼了。”

        红衣司礼高声诵道:“盟主携五大国君,入行辕!”

        “列位君主请。”魏惠王拱手谦让。

        “魏王盟主请。”五国君主也同声拱手谦让。

        宏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的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其后,也徐徐进入了行辕。

        这时,庞涓的轻便轺车早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等候。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然是临时急赶,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却也是非常的坚固雄伟。祭坛下,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巨大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按照春秋战国的传统,举凡重大的诸侯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得到上天的庇护。但逢泽是一片大水,实在难以觅到一方祭天的高地。庞涓反复揣摩,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庞涓认为,逢泽居天下四大名水之中央,聚河济淮江之精华,实乃魏国之德水,自当与天相通。六国会盟祭逢泽,将使魏国逢泽变成和鲁国泰山一般的圣地,魏国威德也将大昭天下。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同。

        六国君主的车驾隆隆开到祭坛下时,朝阳下的逢泽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余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淼的逢泽一望无际地伸展开去,水天相连共一色,分外的壮阔。黄钟大吕奏起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丝毫没有感到胖大身躯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竟然一口气登了上来,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心中——愿上天佑护,使他在榻上折腾狐姬时也能如此轻捷。这个念头很离谱,却又很实在,他想到回去告诉狐姬时她的娇嗔模样,不禁“噗”地笑了出来。正在这时,“啪”的一响,翻卷飞动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就像被人响亮地掴了一巴掌。“罪过也。”他的脸腾地涨红起来,连忙向正中央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开竹简,高诵庞涓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坛下五车并列,五国君主仰头望着高高的祭坛,不约而同地冷笑了。

        “祭文完了?讲了甚话?”赵成侯见魏王走下祭坛,忙问左手的齐威王。

        齐威王微笑:“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拱手道:“敢请各位君主回行辕歇息,午时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并没有休憩,而是不约而同地招来各自的谋臣,琢磨庞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谋划,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如何在最要紧的会盟大典提出被疏忽的重大利害。庞涓也向魏惠王详细禀报了五国君主的表态,剖析了各种可能出现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魏惠王十分满意,大大褒扬了庞涓,而后又饱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分外饱满。

        正当午时,逢泽北山坡上的总帐在初夏的阳光下血红鲜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雷鸣,六通过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总帐行辕之外。

        总帐前横排四辆兵车,车上甲士各持一方红色大木牌,组成“六国会盟”四个大字。兵车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东侧魏(红旗)、楚(黄旗)、齐(紫旗),西侧赵(红蓝旗)、燕(蓝旗)、韩(绿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辆兵车组成环形车阵围绕着行辕总帐。环形兵车的中央,由八辆兵车排成一个巨大的辕门。辕门入口处,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道中红毡铺地,直达总帐深处。总帐入口处有一方乐队肃然跪坐,守钟抱器,端严异常。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东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玉,豪华辉煌。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六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座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国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地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蓝色大披风,头戴一顶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气度。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是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龄最长、掌权最长的长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随意打量着甲士的服饰兵器,嘴角永远流露着轻蔑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引导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侧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蔑而又无奈地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青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引导,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齐瞄向齐威王,各自带着含义不同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黄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不断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不断用精致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气度,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引导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派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地跪坐两侧,时缓时急地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打量四国君主,情不自禁地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盟主何在呀?”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地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地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最新书评

    阅读,绿色生活    详情 发表于 2012-5-16 18:57
    我的小书店  这老头,本事不大,虚荣心到不小,还很容易冲昏头脑,好好的江山会被守败,贫弱的国家会被守丢。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5:18
    我的小书店  猥琐之人,如此宏大的场面,重要的场合,居然还想男女之事,着实难成大事。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42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19: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司礼大臣突然抬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宏大的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连忙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大将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地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六大国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边界,并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伸出铜钩,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随着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每座后的侍女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四周微笑道。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年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说:“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家,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何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烦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也。”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

        韩昭侯很怕这时争吵起来,温言圆场道:“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各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此皆因为秦族对平王东迁有大功。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如此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万,任哪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

        楚宣王尴尬地呵呵一笑:“岂有此理?韩国与秦国可是近在咫尺啦。”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道:“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地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初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成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

        魏惠王兴奋地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地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地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地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这大雅之堂哄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

    最新书评

    淡淡的空气  秦国现在危机四伏  详情 发表于 2012-5-12 18:21
    我的小书店  楚宣王这冒失的语言,被人抢白,白丢了大国的尊严,显得不够成熟庄重,政治上台幼稚了。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49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7#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5: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章      国耻昭昭


    一、金令箭使者飞驰栎阳


        黄河南岸的大道上,一个红衣骑士向西飞驰,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谷口。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幽暗漫长的峡谷仿佛大山之中开出了一个抽屉,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函谷险道。因其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时人称其为函谷。这条函谷险道地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约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拔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千余年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样记载古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后世东汉名士王元雄心勃勃地为当时的西部豪强隗嚣策划云:“请以一丸泥,东封函谷关,图王不成,其弊足霸矣!”战国之后百千余年,函谷关尚有如此的险峻雄姿与要塞功能,足可见战国时代函谷天险的荒绝险峻。

        西周时期,函谷本无关隘。周平王从镐京东迁洛阳之后,将原来是周室王畿之地的渭水平川全部封给了秦部族。秦成为诸侯国后,天下进入动荡不宁的春秋时代。为了防止山东诸侯西侵,秦国在函谷天险的东口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顺着函谷的地名,便称了函谷关。不想这座简陋的关城,却在兵戎相向的数百年间大大起了作用,山东诸侯的隆隆战车总是无法逾越这道狭长险峻的山谷。随着秦穆公称霸,秦国扩张,函谷关便也闻名天下。进入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变法而强大起来,对穷弱秦国开始了长期的蚕食。名将吴起训练出的轻装骑兵大显威力,二十多年间,秦国在黄河西岸的数百里土地被魏国一仗仗全部夺去。作为天险屏障的函谷关与崤山桃林高地丢失了,石门要塞、潼水渡口等东部屏障也被魏国尽数占领了。若非吴起后来被迫离开魏国,这位和天下诸侯大战七十四次无一败绩的著名统帅,决不仅仅只将秦国压迫到华山以西。

        沉重的牛角号在城头响起,红色的“魏”字大纛旗完全消融在晚霞之中。

        当红衣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关下时,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通灵之极,长嘶一声,从行将合拢的石门中腾越而过,引起城头兵士的一片高声喝彩。

        “过关者何人?”城头将军高声喊问。

        “华山营斥候。”一声长长的回答飘在身后,骑士早已在一里之外。

        函谷关对于秦国是国门咽喉,而对于时下的魏国,却是国土内的一座寻常关口而已。所以魏国函谷关的盘查,远远不如秦国函谷关时的盘查严密。城头守军见出关者是魏*士装束,又报号华山营斥候,也就没有派飞骑追赶盘查,反而聚在城头高声议论赞叹这个斥候的高超骑术和罕见良马。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骑士骏马像一朵红云,向西掠过空旷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眼见左手的华山已经遥遥落在身后,骑士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变成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秦国骑士。他愤怒地高声骂了一句什么,向座下马大吼一声。神骏的黑色战马突然间人立,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向西而去。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苍黄透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在夕阳余晖中,城堡的剪影像一只黑色巨兽。随着黑衣骑士的骏马飞驰,渐渐可见背向夕阳的东门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上大书一个白色的“秦”字。

        这就是秦国都城栎阳。它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这座小城堡是秦立国四百年以来的第三座都城。当初秦国始封诸侯时,周平王已经东迁到洛阳去了。关中的镐京、沣京已经在戎狄入侵中化为焦土废墟,根本不可能做秦国的都城。秦国第一任国君秦襄公,便将都城设置在靠近自己西部根据地的陈仓山东口。第二代国君秦文公又将都城东迁三百里,设在了渭水北岸的雍城,一直稳定了三百多年。到了战国初期,秦国被魏国屡次攻城陷地,秦献公壮怀激烈,决然将都城东迁到距离魏国华山军营不到三百里的栎阳小城,向天下宣示从此誓死不向西后退一步。这座栎阳小城作为都城,实际上也是作为最前方的军事要塞建立的。城方虽然很小,每边只有一里,方方正正四里多,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常说的那种典型小城“三里之城,五里之廓”。但却全部用大石条砌成,城墙也比寻常城墙高出三丈有余,连箭楼也是石板垒砌的。作为进出口的城门,则是两块巨大厚重的山石。也就是说,整个城堡的外部防御构造没有一寸木头,寻常的火攻根本无伤城堡之毫发。然则使人更有强烈印象的是,这座城堡的城墙和箭楼全部都用黑色的山漆厚厚涂抹,黑亮光滑,非但威猛可怖,而且爬城偷袭者也决然无计可施。这座高高耸立在栎水岸边的险峻城堡,因为临近魏国的华山大营,所以防范很是严密。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高高的城头上已经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城门外原本稀疏的行人已加快了脚步。三遍号声之后,栎阳城门就会隆隆关闭。

        快马渐近,黑衣骑士并没有减速,却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虽是傍晚,长大的金令箭依旧在马上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内外的行人“哗”地闪于道旁。

        黑衣骑士高举金色令箭,飞驰入城。

        栎阳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和大梁城繁华锦绣的夜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者在街中匆匆穿过。在这条直通秦国国府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哪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进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争执。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表示,这座小城堡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金令箭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习以为常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这片砖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金令箭使者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金令箭使者无须禀报,直入政事堂!”

        黑衣人从马上一跃飞下,甩手将马缰交给将领,大步匆匆地直入石门。不想几步之后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嘶哑地摇手:“快,扶我,政事堂。”四名护卫军士立即抢步上来,抬起使者疾步进入国府宫。

        说是国府宫,实际上是一座九开间的六进大宅院,外加一片后庭园林。如果放在魏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大夫的住宅规格。在齐国也不过上卿规格。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政事堂后边的一片胡杨林与几株松树。简单实在得冷冰冰的。第一进是国府各文书机构,第二进是国府中枢政事堂。这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偏门。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国君聚集大臣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国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以实际作用论,西侧书房才是国府的灵魂与中枢之地。

        此刻,西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书房,地上没有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列国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乌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月久。地图两旁挂着长剑与弓箭。所有的几案书架都是几近于黑的沉沉紫红色,使政事堂颇显得威猛神秘。房间只有一盏粗大的牛油灯,不是很亮,风罩口的油烟还依稀可见。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挺拔,一领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用黑布束起。端详片刻,他一声长嘘,一拳砸在羊皮大地图上,忧愤而沉重。

        一名白发老内侍守在政事堂门口,没有表情,没有声息。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白发老内侍警觉,立即轻步走下台阶。四名军士抬着黑衣使者匆匆而来,放在老内侍面前。黑衣使者艰难地向老内侍一扬手中金令箭。老内侍立即高声报号:“金令箭使者晋见——”

        “咣”的一声,书房内好像撞倒了物事,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书房主人已经快步迎了出来。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可见他是一个相貌敦厚的青年,眼睛很细很长,嘴唇很厚,嘴角隐入两腮极深,厚重中透出刚毅英健与从容镇静。他不是别人,正是书房的主人,秦国新君嬴渠梁,后来人说的秦孝公。他急步来到黑衣使者面前,蹲下身一看,一句话没说便伸手扶住黑衣人要抱他进去。

        老内侍拱手拦住:“君上,我来。”说着两手平*入黑衣人身下,将黑衣人平平端起,步履轻捷地走上台阶,走进书房。秦孝公对四名军士匆匆说一声:“你们去吧。”军士们躬身应命间,他已经大步走进书房。

        黑衣使者被平放在书房的木榻上,灰尘满面,大汗淋漓,胸脯急速起伏。他见秦孝公进来,连忙挣扎起身:“君上,大事,不,不好。”秦孝公摇摇手:“你先别开口。”回头吩咐:“黑伯,热酒,快!”话音落点,老内侍已经从门外捧来一铜盆冒着微微热气的米酒。秦孝公接过,双手捧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热泪骤然涌出,猛然捧住铜盆,咕咚咕咚一气饮干。秦孝公接过铜盆递给老内侍,回头拉住黑衣人的双手:“景监,辛苦你也。”

        一盆热酒使金令箭使者景监面色红润,脸上的汗水泪水一齐流下。他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秦孝公却已经递过来一条绢帛汗巾,景监接过拭去脸上汗水泪水,精神顿时焕发,却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没有久经风尘的黧黑肤色,当算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费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监如何报答?”

        秦孝公爽朗大笑:“你为国舍命,嬴渠梁又如何报答?老秦人不说虚话,来,说说你带回来的消息。”

        景监原本是充满惊恐长驱赶回的。他本能地感到,秦国已经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关头。从逢泽到栎阳两千余里,他两天两夜只是在三次喂马的空隙里吃了几块干牛肉。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粗糙的马鞍磨出了红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断咬牙吸气。那匹罕见的西域良马,平时根本不用马鞭,可是这次竟然被他抽得遍体血痕,景监痛心得不断咒骂自己,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猛抽战马。他只有一个愿望,赶快飞到栎阳。可是当他见到和他一样年青的国君时,秦孝公那种异乎寻常的定力却使他深为惊讶。景监和大多数秦国臣子一样,对这位刚刚即位半年多的国君知之甚少。少年时代,景监还曾经和这位当时的公子在战场上共同打过几年仗,两个少年骑士交情甚密。有人嘲讽说,嬴渠梁如果当了国君,景监一定是国君的“弄臣”。然则秦国连年打仗动荡不定,景监早早就随父亲转移到了西部战场,嬴渠梁却一直留在东部与魏国作战。只是在去年的少梁之战前夕,他才奉命东调,做了前军副将。戎马倥偬,倏忽十年已经过去,两人几乎没有谋面的机会。年前新君即位的动荡时刻,景监奉嬴虔之命,率四千铁骑隐蔽驻扎栎阳城外做紧急策应。虽说因局势未乱没有派上用场,但这位前军副将的耿耿忠心却因此而尽人皆知。一个月前,风闻六国将在逢泽会盟,新君嬴渠梁竟然直接点将,派景监为金令箭使者赴魏国秘密活动探听消息。景监感到,国君肯定已经嗅到了六国会盟的异常气息。因为在秦国的历史上,没有非常特殊的重大差遣,是从来不启用金令箭的。但凡持有金令箭者,不但在秦国可以通行无阻,而且在外国遇见秦国人,也可以命令他们做所需要做的任何事情。新君首次启用金令箭,足见其对六国会盟的警觉和重视,足见对他这位少年挚友的信任。可是,当这位新君看到自己风尘仆仆地拼命赶回来时,竟然阻止了他的挣扎禀报,以异乎寻常的细心和真诚,关照着他的鞍马劳顿。景监身为军旅子弟,从小见过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那种颐指气使的架势几乎是所有贵族难以克服的痼疾。而这位青年君主却是那样的质朴厚重,举止言谈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浮华。一刹那间,景监想起了一句老话:“刚毅木讷,可成大器。”

        虽则感动,景监还是着急,喘口气沉重急促地道:“君上,山东六国会盟于逢泽。盟主是魏惠王,会盟主辞是六国定天下。更要紧的是,六国订立了三条盟约:其一,六国互不用兵。其二,划定吞并小诸侯的势力圈。其三,六国分秦,共灭秦国,而后对齐国转补土地二百里。”

        秦孝公就站在景监对面,脸色越来越阴沉。听景监说完,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监有些惊慌,轻轻叫了一声。

        秦孝公默默踱步,转到书架前突然发问:“六国准备如何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谋划?”

        “臣买通了一个护卫逢泽行辕的千夫长,化装成他的随从在魏惠王总帐外巡查警戒。但在会盟大典时,那位千夫长被派遣到猎场准备会猎事务,臣也只得同去。是以会盟的细务谋划,臣无法于仓促间得知。会盟次日,臣假装围圈野鹿,逃离猎场,星夜奔回。”景监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自责。

        “无关大局。想想办法,继续探听。”秦孝公语气很平淡。

        景监拱手道:“是,君上,臣立即再赴大梁!”

        “不用了,你留在栎阳,打探之人你另派干员就是。”

        景监似乎还想再度请命,却终于说出了“遵命”二字。

        秦孝公还在踱步,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景监站在厅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这位年青君主沉重的步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国君内心的压力。面对灭顶之灾,任何惊慌失措都可能是正常的。如果面前这位新君流泪哭喊或无所措手足,景监反倒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会给他讲述秦国屡次渡过的危难,会给他提出路上想好的各种主意。可是面前这位年青的君主,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哪怕是瞬间的惊慌。这种定力,这种静气,反倒使景监感到了无所措手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对策讲出来。

        “景监,”秦孝公终于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且先回去大睡一觉。我得静下来,好好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也参加,我等君臣共商化解之策。如何?”

        “君上保重,臣,遵命。”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最新书评

    我的小书店  秦国确实吃了吴起的大亏啊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55
    我的小书店  秦国的黑色像极了秦国的特色:严肃,不苟言笑;木讷,隐忍;踏实,勤劳,甚至有一股拧劲、狠劲(也挺向陕西人的,呵呵)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7:59
    我的小书店  想到秦国被六国图谋瓜分,危险迫在眉睫,而秦国如此破败,连都城皇宫都如此简陋,不禁令人动容,再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在此后的200年里,成为最强大的一个国家,并且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又让人热血沸腾。是啊,暂时的窘迫算什么,被人鄙视又怎么样,且看我一步一步成长,超越你们所有人。荣华富贵会有的,锦衣玉食会有的,总有一天,六国、不止,天下都在我秦国的脚下!  详情 发表于 2013-9-12 18:06
    我的小书店  秦孝公,成大事之人也,稳重大气,泰山压顶之前面不改色,佩服!这一段也佩服作者的写作手法和想象力,饱含作者自己对秦孝公浓浓的情意啊。  详情 发表于 2013-9-13 09:53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8#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8: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秘密流言震动了秦国


        这天夜里,栎阳城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地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图谋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候,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财货匮乏,国弱民穷。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按照庞涓事先的秘密指令,六国会盟一结束,便是密探们在秦国各地制造散播流言的发动日。金令箭使者黄昏进入栎阳,是谁都知道的大事。它给了间人们一个信号,他们出动的时机到了。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荡的神秘生意人,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地和店主与客人攀谈,无意中说到“听说”的坏消息;还有一些和栎阳老秦人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几条干肉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知道坏消息的同时,无意地说出六国大兵压境的更坏消息。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栎阳城弥漫开来。小小栎阳城只有五六万人口,居住的都是老秦国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和山东打仗,本来对哪国要打秦国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做没听见。可这次不同,这次是山东六大国同时对秦国用兵,秦国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么?那要死多少人?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难道都要毁于一旦么?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栎阳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这一切,秦孝公和秦国重臣都无从觉察。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秦孝公一直在羊皮大图前转悠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竹简上写几个字,便又开始转悠。老内侍黑伯将那一鼎炖羊肉已经烧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黑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热,绝不去出声打扰他的年青君主。相反,看见君主沉重地思虑,他白发苍然的老脸上倒是分外安详。先君献公箭伤发作行将辞世前,曾指着他对这位未来君主说:“黑伯历经秦室三世,忠贞高义,渠梁善待之。”为了这一个嘱托,老内侍黑伯打消了回归西域故土的念头,仍旧留在了新君身边。久经沧桑的黑伯对新君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说话极少,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翻阅那无穷无尽的竹简,忘记吃饭决然比准时吃饭的次数多。凭经验,黑伯知道对这样经常皱眉深思的主人绝不能唠唠叨叨地提醒什么,打碎一件器皿他会一笑了之,可搅扰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当国君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时,黑伯永远耐心地肃立在书房外的阴影里,等待着满足他醒悟过来的任何需求。

        突然,黑伯听见了轻微的异响,一个纵跃,轻轻落在了院中。

        “黑伯,雍城来使么?”秦孝公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话音落点,宫门将领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报君上,雍城令星夜东来,从秘道入城,请求紧急晋见。”

        “快请。”秦孝公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檐下。

        将领飞步而出。片刻间,满脸灰土的一个黑衣人站在了秦孝公面前:“雍城令嬴山夜半唐突,尚请君上恕罪。”

        秦孝公走下台阶,打量着须发灰白的雍城令笑道:“看来,栎阳秘道太窄了,竟使老叔变得土鼠一般。”说着拉起雍城令的手,“来,到书房说话。黑伯,来一鼎炖羊肉。”

        刚进书房坐定,雍城令便急促拱手道:“君上,雍城流言四起,都说山东六国要一起攻打秦国,吞并秦国!雍城已经有民众逃亡了。我连夜东来的途中,见到沣镐之地的民众也在稀稀落落地向东逃亡。老臣不知究竟出了甚事?再不制止,秦国腹地就要不战自溃了!”

        秦孝公霍然站起,略一思忖断然命令:“黑伯,即刻办理几件事。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栎阳城内探听动静。二,宣栎阳令立即来见。三,速持兵符调遣两千骑士,半个时辰后在国府门前待命。四,请左庶长即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

        刚刚走进书房的黑伯,放下食鼎,答应一声,轻步去了。

        雍城令霍然站起:“君上有何差遣?臣当万死不辞。”

        秦孝公压压手:“你先吃完这鼎羊肉,攒点儿劲力再说。”

        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孝公眼睛一亮,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已经站在面前,“栎阳令子岸奉命晋见。”

        “子岸,好快也!”

        “臣巡查到国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即刻来见。”

        “好。”秦孝公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栎阳城有何动静么?”

        栎阳令沉吟摇头:“臣并未觉察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碰到行人。”

        秦孝公微微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些。栎阳雍城乃至整个秦国,已经谣言四起了,已经开始有人逃亡了。一夜之间,谣言遍布秦国,这只能是山东六国的秘密坐探所为,决非有他。秦国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就是秦国生死存亡的关口,明白么?”一席话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臣下愚钝,请君上惩戒。”栎阳令躬身请罪。

        “给你增派两千公室亲军,限你天亮之前,将栎阳城的六国商贾全部拘禁起来。然则不许触动财货,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食如常全部存活下来。死伤一个,唯你是问!能办到么?”

        “能!臣下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栎阳令激昂领命。

        这时,白发苍苍的黑伯已经无声地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兵符道:“君上,两千亲军骑士已在宫门列队等候。”

        秦孝公点头:“黑伯,将兵符交给栎阳令。子岸即刻起动。”

        栎阳令子岸接过沉甸甸的青铜兵符,双手一拱:“臣告退。”大步而去。

        “君上,老臣想即刻赶回雍城,拘禁六国商探。”雍城令已经在秦孝公向栎阳令布置时,感到了事情的急迫和严重,也从新君的论断中知道了危险的根本所在。刹那之间,他对这位年青国君的刚毅果决与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吞下一鼎肥羊肉,便霍然起身请命。

        秦孝公拉起雍城令的双手殷殷叮嘱:“老叔,雍城是老秦根基所在,也是镇守西部之大本营,决不能被六国商探搅乱。为了老秦国不断送在我辈手中,辛苦老叔了。”

        “君上,”雍城令眼中泪光闪闪,“老秦族百炼精铁,嬴山决然不辱君命!老臣告辞了。”

        “老叔且慢。”秦孝公回头对黑伯吩咐,“立即将我的彤云驹牵来等候。”又回头道,“老叔,我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你一起出发,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公室急令,搜捕拘禁六国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老叔有先斩之权。”说完,回身在剑架上取下那柄铜锈斑驳的古剑,双手捧到雍城令面前,“这是先祖穆公留下的生死剑,请老叔持此剑西行。”

        雍城令当然知道这柄穆公铜剑的巨大权力,也分明感到了新君将稳定西部的重任像山一样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恭敬地接过青铜生死剑抱在怀中,向秦孝公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

    最新书评

    淡淡的空气  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  详情 发表于 2012-5-12 18:37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19#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29: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国府大门外,黑伯牵着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在静静等候,见雍城令出来,躬身道:“大人,左庶长府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雍城令嬴山眼睛一扫,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上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便高声命令:“全体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此时,雄骏的彤云驹看见了宫门台阶上的主人,不禁前蹄刨地咴咴喷鼻。秦孝公大步走下台阶拍拍彤云驹的头,一指雍城令:“彤云,你跟老叔跑一趟雍城,有劳了,啊。”彤云驹短促嘶鸣着蹭了蹭主人的脸,便安静下来。秦孝公双手将马缰递给雍城令:“老叔,请上马。”雍城令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彤云驹向秦孝公一声嘶鸣,驰向长街。

        秦孝公正欲回身,却闻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来人翻身下马,拱手高声道:“左庶长嬴虔,晋见君上。”

        “大哥?好!我正要请你来。走,进去说。”

        “君上四更天需要二十道特使册命,事非寻常。我自当立即赶来。”

        秦孝公显然感到高兴——左庶长嬴虔来得正是时候。进得书房,秦孝公将六国会盟与夜来的危机情势以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嬴虔听完后,大刀眉拧成了一窝疙瘩,拍案骂道:“魏罂!狗彘不食!秦国那么好吞?崩掉肥子满口狗牙!”秦孝公忍不住一笑:“大哥啊,目下是我们腹心疼痛,可有良药?”

        嬴虔似乎感到方才有所不妥,肃然正容道:“君上莫担心,且先使国中安定,而后再议对付山东六国。栎阳与雍城老秦人居多,不易大乱。目下应急之策,当在拘禁六国奸商与秘密斥候之后,即刻派出数十名文吏,到城内国人中宣谕辟谣,大讲六国分秦乃虚张声势,公室自有应对良策等。栎阳国人久经风浪,一经国府挑明,人心自安。雍城与渭水平川的安定当也不难,只有北地、陇西、商於几县山高路远,要费些许工夫。”

        “大哥所言甚是。此事需要即刻部署。就请你在国府选出干员,半个时辰后到民众中宣谕,务使人心安定。山区边地,国府另派特使星夜前往。”秦孝公起身,郑重地拱手叮嘱,“大哥,兹事体大,务请不要假手与人。”

        嬴虔肃然拱手:“君上放心,嬴虔当亲率吏员到城中宣谕。”说完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秦孝公送走左庶长嬴虔,沉思有顷吩咐道:“黑伯,给我一身平民衣服,我要到城中走走。”

        “君上,你可是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黑伯终于忍不住轻声劝阻。

        “黑伯,你不也一样么?”年青君主笑了,“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吃睡何能安宁?去吧。”

        黑伯无声无息地去拿衣服了。这中间,派出去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侍和文吏纷纷来报,栎阳城的确是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亮借出城耕耘之机逃走别国;栎阳令率领两千军士正在搜捕六国商人密探,密探们哭哭闹闹,城中鸡鸣狗吠,国人民户很害怕,几乎家家关门了。秦孝公听得心中不安,更是决意走出国府看看国人乱成了何等模样。栎阳可是秦国和山东六国誓死抗争的根基,栎阳一乱,秦国岂能安宁?

        这时,黑伯捧来了一身粗麻布衣服,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布衣老人,矍铄健旺的神色从脸上神奇地消失了。

        “黑伯?你?也去么?”秦孝公颇感惊讶。

        黑伯点点头:“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先人留下的老话。”

        刹那之间,年青君主的眼眶湿润了。他默默接过粗布衣穿好,声音喑哑地说了一句:“黑伯,走。”便大步出门。当一老一少两位布衣秦人走进曲折狭窄的小石巷时,栎阳城中的雄鸡开始打鸣了,高高耸立的栎阳城箭楼已经现出了一线微微曙光。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 签到天数: 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2]偶尔看看I

    20#
     楼主| 发表于 2012-5-12 18:41: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三、政事堂憋出了一条奇计


        景监走出家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东山却已经是红灿灿的了。

        凭多年栉风沐雨的战地经验,他知道今天一定是非雨即阴,不由加快脚步向国府走来。秦国连年打仗,已经打得很穷了,像他这样仅仅职同下大夫的将军,是不可能有一辆牛车可乘的。骑马吧,战马缺乏。为了节省马匹马力,秦献公时已经下令禁止秦人在城内乘马,禁止使用战马耕田驾车。几十年来,秦国官员对栎阳城内的安步当车已经习惯了。所有的大臣都没有轺车,只是几位年届古稀的元老,才有国君特赐的走骡作为代步。在这样的都城中,人们是无法想象魏国大梁、齐国临淄那种车水马龙的富庶繁华景象的。栎阳的早晨从来很安静,洒扫庭除的市人也是疏疏落落的。虽说对栎阳城这种平静已经习以为常,但景监还是察觉到了今日清晨的异常迹象。国府大街上有五六家山东商贾开的店铺,他们的货品丰富,殷勤敬业,从来都是黎明即起打开店门洒扫庭除,今日却如何全都没有开门?再看看,往日清晨出城耕耘的牵牛农夫,也是一个没有。国人开的几家小铁铺也没有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对,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异乎寻常的事情!昨夜,挑选并派定去大梁的秘密斥候后已经是二更天了,景监几乎是被人抬上卧榻的,一夜酣睡直像战场野宿一样深沉,又能知道何事?猛然想到六国分秦,景监一下子紧张起来,放开脚步便向国府跑来。

        赶到政事堂前,景监却听到东侧正厅传出一阵哄然大笑,心中好生疑惑,急赶几步走上台阶高声报道:“前军副将景监晋见。”

        正厅传出秦孝公声音:“景监将军,进来,就等你了。”

        景监跨进大厅,见黑红两色的宽阔房间里,秦孝公在长案前微笑走动。三级石阶下的大厅中分两边坐着四位大臣,分别是左庶长嬴虔、上大夫甘龙、中大夫杜挚、长史公孙贾。栎阳令子岸则站在中间正比比划划地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是因为他大笑的。景监感到疑惑,看看秦孝公,又看看大臣们,嗫嗫嚅嚅不知如何是好。秦孝公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子岸,你把夜来的事再说说,让景监也明白。”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在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们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们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啊?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还没说完,君臣们就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也。此等人竟然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

        “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中大夫杜挚虽是文臣,却颇有粗猛之相,问话高声大气。

        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便与山东诸侯势不两立。秘探斥候太过阴狠,唯有一策,斩草除根,悉数杀尽。”

        秦孝公本来正准备将话题引入沉甸甸的秦国危机,却不想杜挚无意一问,竟使他心念一动,也想听听大臣们对这件事的想法,就没有急于开口。待甘龙讲完,他想到昨夜自己的命令,心中不禁咯噔一沉。秦孝公没有想到他和元老重臣之间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他静下心来,准备再听听其他臣工的说法。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是我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

        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微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

        左庶长嬴虔自然知道国君昨夜的布署,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如何?你可是有功之臣啊。”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却直冲冲回答:“长史为文章谋划,咋光问别个?你如何说法?”他当然也知道新君的命令而且也忠实执行了,但见左庶长不说,他也就不愿说。春秋战国几百年血的教训比比皆是,大凡居官之人都明白,新君即位初期是权力场最动荡的时候,君主越年轻,这种动荡就越大。这时候,谁都会倍加小心。这位赳赳勇武的栎阳令,虽然在昨夜的动荡危机中被年青君主严厉斥责为“迟钝”,但对这种权力场的基本路数却绝没有迟钝。

        白面细须的公孙贾显然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此中大约只有景监对秦国面临的严重危机最清楚,他对这些元老重臣们云山雾罩的回答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上大夫甘龙态度明确,但景监却又极不赞同。然则不管他有何种想法与主张,他都不能抢在前面讲话。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年长资深,也比他位高权重。上大夫甘龙原是山东甘国的儒家名士,又是秦国的三世元老,秦献公连年征战在外时,从来都是甘龙主持国政,学生门客遍及秦国,景监连给他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左庶长嬴虔是公室贵族、国君的庶兄,更不必说他是统率三军的实权重臣了。长史公孙贾职掌公室机密,常在国君左右,虽然没有兵权,可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枢要大臣之一。栎阳令子岸是秦穆公时名臣由余的后裔,执掌都城军政大权,虽不是国府枢要大臣职位,但其实际权力却是足以颠倒乾坤的,否则他如何敢对长史公孙贾直言相撞?就连那个高声大气职位最低的中大夫杜挚,景监也不能与之相比。且不说杜挚是甘龙的学生,仅以职权论,景监虽然也是职同下大夫的前军副将,职位比杜挚只低了一等,但实际上却是军中朝中都没有任何实际职掌范围的一种职务——副将。杜挚却不同,他这个中大夫有一串后缀,叫做“辅上大夫视事兼领大田太仓”。辅上大夫视事,是确定他是上大夫的处政副手;兼领大田太仓,是说秦国的农耕、粮食与仓储都由他兼管。那时候,这可是两个最要紧的命脉权力。周王室将这一职务的大臣叫做“司土”,后来称为司徒,是与司马(掌兵)、司空(掌工程)、司寇(掌刑)并列的重臣。这样的中大夫,景监如何能比?要不是新君亲点他做了金令箭使者,又特命他参加今日廷议,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和这些重臣坐在一起的。然而正因为如此,景监是无所顾忌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做了一回秘密特使承担了重大使命,就要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势和想法,真实地告诉国君和大臣们,使他们尽最大所能拯救秦国,否则愧对国君重托。至于说出来后是否被采纳,那不是景监此刻所想的。

        公孙贾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景监就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不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

        “啪”的一声,中大夫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竟敢驳上大夫主张!”

        “在下乃赴魏国探秘的金令箭使者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决不能再给六国亡我之心火上浇油!”

        “哈哈哈,同类相怜。”一阵大笑,景监的话又被杜挚的尖刻嘲讽打断。

        秦孝公眼睛一亮,但终于没有说话,他还是要看一看。这时,左庶长嬴虔却开了口:“杜挚无理。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不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他一开口便全场肃静。

        杜挚出语刻薄,景监本想还以颜色,但他生性宽厚且见左庶长斥责杜挚,也就不再计较此事。他再度向厅中君臣拱手作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之事实。六国会盟,要共同起兵瓜分秦国。当此危机之际,若秦国诛杀六国商人密探,只会更加刺激六国,使他们以拯救六国商贾为口实,迅速举兵进逼。以秦国目下实力,我能抵挡几时?”

        公孙贾淡淡问道:“以你之见,不杀密探,六国就不举兵么?”

        景监正色道:“不杀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国罢兵。然则,至少可使六国急切间找不到口实大举进兵,我秦国也可在此期间谋求对策。”

        杜挚哈哈笑道:“啊,景监将军大有谋略嘛,谋划个办法出来。”

        景监没有理会杜挚的嘲讽,自顾将一路的思索一口气说了出来:“如今天下虽连绵征战,然但凡举兵,都必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联兵作战也会很是困难。我秦国对密探若拘而不杀,那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国愿意同六国和解。若拘而尽杀之,那就是公然和山东六国立时结下血仇。六国朝野都会对秦国恨之入骨,纵然我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灾。正因如此,六国密探非但不能杀,还要保护其财货,善待其人身,照常让他们在秦国经商,去留自便。此中轻重,请君上与列位大人权衡。”侃侃道来,有理有据,显然是一路苦思的结果。

        小人物一席话,大厅中无人反驳,良久静场。秦孝公大感欣慰。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时期的小友竟然在大事上和自己如此不谋而合。作为老秦人,刚烈忠直恨则恨死爱则爱死的汉子比比皆是,但要找一个既坚刚又柔韧懂得忍耐与等待的汉子,却比铸剑还难。要老秦人誓死抗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是一呼百应。但要老秦人迂回曲折韬光养晦,那可是阳春之曲和者甚寡。连那些山东儒家名士如甘龙者,久居秦国,也都变成了固执倔强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作为国君,年青的嬴渠梁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厚和宽广,自然深深懂得老秦部族的这种坚刚性格是弥足珍贵的,否则,秦国四百年间何以立足天下称霸西戎?然则,秦国上层的庙堂人物们假若也都是这种人,秦国何以能成就大业?即如面临的这场灭国危难,逞血气之勇不难,难的是冷静忍耐顾全大局而后化险为夷。老秦人谁不恨六国密探?杀掉他们定然是举国拥护。在这时候能够想到不杀自己最痛恶的敌人,反而要善待他们,这需要多么宽广的视野?需要克服多少老秦人性格中的痼疾?更不要说景监还是个沙场征战的年青将领了。当秦孝公昨夜想到这些时,他觉得自己是沉重的孤独的。可是当景监慷慨冷静地讲出这些时,他是激动的欣慰的,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孤独了。

        刹那之间,年青的国君对年青的将军产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最新书评

    我的小书店  秦孝公则是隐忍人物之牛首也,一时冲动,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并不难,但在隐忍中改变事情的格局确是大智之人啊,秦孝公,赞,豪杰也  详情 发表于 2013-9-13 10:16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网站地图|小黑屋|Archiver|DoThinkings 悦书籍,思人生   

    GMT+8, 2024-5-5 23:44 , Processed in 0.227369 second(s), 4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