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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灯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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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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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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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51#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不打算马上回家。”我说。


      我对床的Jo本来撅起屁股对着我,在理东西,突然扭头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不回去?”熊熊代我回答说:“我们都回去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多逍遥!要不是想看电视,我也要留在这里,再住几天。”


      通通在理包,发出很大的声音,把许许多多东西都塞进包里,这时候也披头散发地对牢我说:“咦,好像是很滋润的嘛。”我瞥了她一眼,笑出来了,说:“通通,你今天很难看的嘛!”她一摸头说:“真的啊?”脸上很担心的神色。我说:“等一会儿你就背那么大的包去找你男朋友啊?像归还孽债一样的,不错不错。”大家穷笑了。通通气死,还击道:“你有什么好看?喝牛奶喝得嘴唇上一圈白的。”


      然后,她们——就是我的室友熊熊、通通和Jo——就都回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寝室里。


      我是有闲阶级。其他人走掉之后,我开始用电水壶日夜不停地烧水(电水壶是校方规定的违章电器,我们藏了一个,比泡水方便得多。)我用温水漱口、刷牙,用热水洗脸——不管是在早上还是在晚上。我真的烧了很多很多热水,用满满一热水瓶的热水洗脚,每过五分钟就加一点水,一共洗一个小时。我在床上铺着电热毯,焐在被子里看书——在我的床头排列着堆积如山的日本漫画书,我整天活在魔法、情死、肌肉膨胀、世界末日的情节里。我从早到晚开着半导体,听许多许多的节目,要么是唱歌,要么是相声,要么是专家咨询,要么是股市行情。


      B打来电话,笑道:“你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我说:“我现在是有闲阶级。我是很闲很闲。”B说:“我看出来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我沉默了一会儿,半导体里报股市行情的声音钻到B的耳朵里。然后我说:“舒美。”“嗯?”“想不想来看看我?”B笑笑说:“好吧,我来了。”


      挂上电话,我走过去把门开开。就这样开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一直到B走进来。她跨进门,说:“咦,门开着么。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到?”我说:“不是的。打过电话之后我就一直让它开着,开到你来。”B走到我的床下方,叉着腰抬头看我,指指自己的头,笑眯眯地说:“你这里有问题啊?我来要乘两辆公共汽车呢,至少要一个小时,你开那么久门干什么?”我趴在床上,下巴沉重地搁在床档上,往下看着她,哧哧笑道:“我挂了电话去开门,两样事情一起做,就不用等会儿再爬上爬下了。床在上铺,就是太麻烦。”“噢,那么就是说,你不准备下来了?”B一边说,一边低头环顾脚下,拎起一只脚轻轻甩了甩,说,“你这里怎么这样湿?地板上一滩一滩都是水。”我说:“我刚才洗脚。”她惊叫道:“不会吧?现在几点?洗脚?”我从床上很吃力地坐起来,穿上裤子,开始从扶梯一级级往下爬,边爬边说:“没关系的,想到洗就洗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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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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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52#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让B用我的大象杯子喝牛奶,然后我又拎了电热水壶去盛水、插上插头。B坐着打量我,摇摇头说:“你这个人。”我直直腰,坐到她对面的写字桌上。我们两个很高兴地对视着。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毛衣,把脸色衬得非常白。我说:“舒美,你很漂亮的喏。”她说:“真的啊?我高兴死了。”我说:“真的很漂亮,比以前漂亮多了。你去不去染头发?”她说:“一起去吧。”我嘻嘻笑起来,说:“我要染成《相约2000》里面陈小春的那种红颜色,很红很红。”她也笑道:“那样的话,你爸爸不会让你回家的。”我说:“是的是的。他一开门,说,咦,这个小孩是谁?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留你,收留了你,我们家解颐要不高兴的。”我们两个面对面哈哈大笑。随后我们又说了染发什么什么,说得很兴奋,说到一半,水开了。


      我拎起水壶,对牢脚盆把水冲进去。B说:“你还洗啊?”我抬头问她:“怎么样?你也来吧。”她笑笑,走过来。


    高考后六个月(2)


      我和B拿了两把椅子,面对面坐着,把脚放在一个盆里,一起洗脚。她说:“我也发疯了,跑那么远来洗脚。”我说:“这是你的荣幸呀。”她说:“这句话应该我说吧?”我说:“是呀,所以我抢先说掉。”我低头看脚盆——她的脚和我差不多大,比我白一点;我们两个的脚丫默默躲在水底,相依相偎,很亲热的样子。我的床上,那个半导体依旧在喋喋不休。她问我在听什么节目,我说,不知道,只不过是让耳朵里有人在说话而已。我问她:“知不知道马尔斯健康茶?”她说:“不知道。什么东西?”我说:“广播里老是有人在介绍——就是患者打电话进去问,然后一个专家兮兮的人提出建议。这种茶好像什么毛病都能治的。”她问:“吸毒能不能治?”“吸毒是病吗?”我说。她没有回答。


      寝室里有一种闹哄哄的气氛——主要是那个半导体引起的。我不由想起从前,在高中里,下了课的时候,教室里也总是这样闹哄哄的,还有许多人在跑来跑去,草稿纸满天飞来飞去——那时已经是高三了,B和我不是一个班,但是她总是会跑过来,跑到我的座位后面,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往我背上一戳,我就回头说:你怎么又来了。那个时候,B总是问我A怎么样了,我总是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看他呀。说着,我也拿笔去戳她,一下又一下。我躲在墙壁的角落里,哧哧地笑,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边戳一边说:张斓呢?张斓为什么不来?当时B和C已经很要好了,一天到晚在一起,连考试的名次也是一前一后地在一起:第一名和第二名,最好的和最好的。我在教室里,桌肚里面塞满了分数可怜的试卷,对B戳来戳去,鬼鬼祟祟地笑,叫道,张斓!张斓!有时候,C真的会从隔壁教室跑过来,慌慌张张地说:谁在叫我?谁在叫我?我们班所有人就大笑,C就把B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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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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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53#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叹了口气,往脚盆里加水。B问:“又怎么了?”我说:“我想想,从前高中里真是蛮好的,有个固定的教室。”B说:“有什么特别好吗?我不觉得。”我望着她,看见她那些趴在额头上的软扑扑的刘海——那么软,那么软,软得……我知道我始终是相信她的……有那么软的刘海的人……我总是很宝贝她的,可是过去我不懂怎么去宝贝她,因为她太厉害了——现在我还是不懂。


      我说:“舒美;我从前多么羡慕你和张斓啊!”她笑笑,头低了低,她的刘海,一层一层,软弱温存地趴在额头上。


      我说:“过去你们那么好,不管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太好了。你们给整个年级一种希望——就是说,一个人读高三也能像你们那样读的,也能读读书,谈谈恋爱,开开心心,风风光光。我们也不一定要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没那种本事——可是,有这样一种希望,就觉得好很多,因为发现事情不是完全像老师说的一样。茶余饭后,我们也有东西可以扯扯。”我说着,拍了一下她的膝盖。


      B一直很平静地笑着,等我说完,她抬头看看我,说:“你怎么好意思对我说这些呢?你怎么敢呢?你不怕我激动吗?你不怕我哭吗?”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回答她。我不是不怕,只不过……那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把双脚如此亲密无间地放在热水里的缘故吧?我低头望着我的脚和她的脚,脚指头很自然地重叠着。我又加热水。我们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半导体里,一个女人大声地描述着自己的健康状况——她有严重的偏头痛,什么什么。


      我正面望着B,望着她的紫衣服。一片沉重温暖的紫色,覆盖在她的身体轮廓上面,一点一点,微妙地起伏。毛线编结的一根根罗纹线,并肩从她的脖子往下奔跑下去,半路上,一点一点地起伏,一直到最后,到边缘,似乎打了个弯,在毛衣的里面又一直往上跑去了。我的目光吃力地打弯,打弯,打弯,打无数个弯。一片沉重温暖的紫色。我正面望着B,B那紫色的衣服、紫色的嘴唇、紫色的眼皮、紫色的刘海。我往后一靠,满眼都是紫色,把我的眼泪也熏出来了。B说:你不要这样,没什么好哭的。我说:怎么会没什么好哭的呢?她很慢很慢地说:因为已经不在哭的限期里面了。不在哭的限期里,就不要哭。


      B开始告诉我关于她和C。她的声音又轻又短,柔软得像她的刘海,湿漉漉地趴在她的嘴唇上。她问我:“你们是不是真的都觉得张斓很好看?”我说:“那是当然的。不要说我们了,上次很多人到我家去,连我妈妈也觉得他好看,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他是她的儿子。”B笑笑,说:“嗳,是的呀,我也觉得他好看。不过,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再好看也没有什么,我总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会给你一种踏实的感觉,你不怕。要是开始有什么疙瘩,就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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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问:“什么疙瘩?”“也不一定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只不过……”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考虑,“只不过……打个比方吧:有一天杜霜晓到我们学校去玩——杜霜晓这个人么,你也知道的,最最看中张斓好看了,隔五分钟要夸奖一次的——然后,我会觉得他为了她的在场特别精神焕发,等她一走,他就变了一个人。这也许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也许只是我的问题……”我说:“你管杜霜晓干什么?她这个人最最喜欢去惹别人了。”“不一定是专门针对杜霜晓,其他人也一样的,而且,主要还是我和他在一起不如以前那么开心了。不过杜霜晓给我的那种感觉……”B开始代替我往脚盆里加水,“……我知道她肯定对张斓不感兴趣的,问题是……是的,她突然很喜欢去招惹张斓。”


    高考后六个月(3)


      B说着,把脚从水里拔出来,然后,就这样盘腿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我也知道她的脾气,但是我心里不舒服呀。去年圣诞节那天(就是12月31日前几天),襄没城打电话给我,问我借书,顺便提起第二天晚上张斓又要和杜霜晓去听四重奏音乐会,问我知不知道。我有点闷住,想怎么张斓没告诉我。我说哦,你说‘又’是什么意思?襄没城说,他们以前也去过呀,你不知道吗?——我听出来,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知道闯祸了。我挂了电话,心里面很难受,堵得要命。我明白,我不喜欢他和别人——特别是杜霜晓单独去听音乐会,但是我又不甘心这样去质问他。他对我不满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另外有个人一直很喜欢我——那我又没有办法。那个喜欢我的人……算了,不去说他。”我一直注视着B:她的紫色毛衣衬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泛出一层紫红色的光,极好看。突然我相信那种光动荡了一下——是非常明显地动了。但是我没有响,我的脚还是在热水里。半导体在床上唧唧呱呱地说着,不知所云。


      “……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吃午饭。他说,我今天晚上有事。我私底下想,我知道。他说,嗯,晚上我要和杜霜晓去听音乐会。我说哦。他说,她有票子,问我去不去,我想你今天晚上有课的,所以就去了。我说哦。他想了想,说,你是上课吧?我说,是的呀,是上课。然后他就开始告诉我说,这个音乐会很灵的,他一直很想去听。我说嗯嗯嗯。其实我在脸上露出了一点不乐意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注意到。


      “晚上我没有去上课——就是很赌气,不想去。我想赌一把:假如他注意到我不高兴,假如他还能够考虑考虑我,那么他很可能不去听音乐会的。于是我跑到他寝室去找他。他不在,他们寝室的Van在……我就在那里打电话call他,我叫call台小姐连呼——我恨死了,我想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所以我也不管Van在,就这样穷凶极恶。接着,我听到BP机叫的声音,一看,他把BP机忘记在写字桌上了——没有带去。我一下子瘫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瘫掉了。我瘫在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BP机,那个机器隔一会儿就响,隔一会儿就响,一直不停地响。他们寝室里只开着Van的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让我觉得很安全,安全得即使我死掉也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坐在那里哭了,BP机的声音就好像是我的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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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Van走过来——我还是被他发现了。我最最害怕的就是被他发现。他摸摸我的头,我像杀猪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他很慌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最后他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说,你不用这么难过的。我听到他这样说,就抬头去看他——他的脸……说不清楚……很动人的一种样子。我静静地流起眼泪来,一滴一滴地流——你有没有一滴一滴地流过眼泪?人最伤心的时候,流眼泪就是一滴一滴的。我看着Van——我心里很清楚,我要和张斓分手了。很难说那个具体的原因,但是当Van叫我不用那么难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把脚从水里拔出来,伸腰伸手去握住B的手。她还是非常平静——我觉得B真是一个超人。我问她:“难道你真的为了他和杜霜晓出去就和他分手吗?”她笑了,说:“那也不是。都是借口罢了。两个人分手,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再也不能再相处下去了。Van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我和张斓再也不能相处下去了。”我看着B,看着她软弱的紫色刘海……我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舒美,你说的那个喜欢你的人,不会是他吧?”B笑眯眯地,好像在逗我玩一样,说:“他是谁?”“不会是Van吧?”


      B微笑着。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她的背。她是那样一个毛茸茸的深紫色的小人儿,柔软的,好看的,香的。她一直笑盈盈的,对一切又好玩又鄙视的样子。她这样笑了很久,最后说:“刚才洗脚的时候,我把脚放在水里,你一直在加新的热水进去,我的脚就一直是温暖的。后来——我原先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把脚拿出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冷了下去,我的脚变硬了,老了。一个人是很快就会老的。两个人在一起,老得慢一点。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变老啊。”


      不久以后,我也和C、和A说起过这些。他们又用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视角给我重复了一遍。可我记得最真切的,还是B的叙述,我甚至记得那种水温……B和C最后的故事,我一共听了三遍。为什么要这样反反复复、无限冗长呢?也许就是因为,这是B和C最后最后的故事吧?听过这个故事,就不再有其他的故事了。我不断回忆起,还在高中的时候,B和我在体育课上溜出去,坐在操场的角落,B给我不厌其烦地讲着她心爱的C,每次我说起另一个话题,她就好像很迷茫的样子朝操场的尽头眺望过去,接着说:张斓如何如何,张斓怎样怎样。张斓被她一描述,显得比原先更加灵了——当然,他本来就是很灵的,否则,F干什么要去惹他呢?


      我真的记得,2000年1月1日,在那个不黑不白的网球场上,F大哭大闹。我暗暗地原谅了她,因为我们一帮人,从刚聚在一起那时就常常说,杜霜晓这个人实在是太傻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像杜霜晓那么傻的人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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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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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56#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高考后六个月(4)


      A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大概因为是C告诉他的,所以他更多地提到Van。我说,那么张澜和Van住在一起,不是要打起来了?A说,那倒不会。Van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措,他就是很喜欢刘舒美罢了。我说,那么现在呢?A说,现在……就说不准了。不同情况不同考虑么。我心事很重地说,噢——。A说,况且,张斓告诉我,刘舒美好像也不是一点不喜欢Van的——张斓气的就是这一点。我说,啊?我想不清楚。A笑起来说,那也很难说,喜欢不喜欢的。分手到底为了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我又心事很重地说,噢——。


      A对什么事都笑眯眯的,很能宽心的一种样子——我也说不出来,我自己对他这种样子,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在寝室住了三天,然后回家。在家里给B打电话,问起Van,她说:“想不清楚。”我说:“那就别想了,顺其自然是很有道理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寂寞。”她的声音又像趴在额头上的刘海那样,软扑扑的。我没办法,说:“那就学着耐住寂寞吧。”我在心里想,咦,怎么我也会去劝别人了。


      B慢吞吞地说:“忍耐是很苦的。做个好人也很苦的。”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出来。我也笑,说:“一年两年,不算长的。”她静了静,用悠悠的、深紫色的一种声音说:“那就都老了。”


      我又给A打电话。我说:“刚才我在劝舒美。”他笑道:“你也会劝人吗?看不出来。”我说:“是的呀,我是不会劝人。舒美说很怕变老的,我听着听着,也怕起来了。”他说:“老有什么可怕?”我说:“不知道呀。就是怕。到老了,还会有人来听你说心事吗?还会有人来劝你吗?”A顿了顿,说:“解颐,你不高兴的时候,我都知道吗?”我把腿在沙发上伸直,好像要像这样一直伸到美国去。我暗暗地想,亲爱的A——我要谢谢他。


      可是,我难过的时候,要是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我不知道。外面的天——我一看——是深紫色的,B的毛茸茸的深紫色。深紫色罗纹线,往高的、看不见的、伤心的地方一直不停地奔跑过去。


    高考前十个月(1)


      我和其他许多人一起,不是滋味地朝教室走过去。真不是滋味。


      高三是什么?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是高三,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一类问题。所以说,我不在状态。我真是彻彻底底地不在状态。刚才开年级大会的时候,年级组长(人称张先生)说,你们知道什么是高三吗?如果你们现在还不知道高三的意思,那么,就快点去搞搞清楚,越快越好,你们越快地进入高三的状态,你们就能取得越大的成功——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B坐在我旁边,凑过来说,哦哟,这个张先生说话,倒是真的很有煽动性的嘛。我笑起来说是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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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13-9-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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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57#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先生说话是很有煽动性的,大家听了他的话,一下子都变得非常有信心了。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一段话,就是他说,你们千万不要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谈恋爱。你们不要以为谈恋爱没有什么影响。我做了那么多年的高三年级组长,每届里有哪些人在谈恋爱,我都一清二楚,到最后,那些人要么是两个都没考好,要么至少有一个考不好。你们要是有哪两个人谈恋爱,到高考的时候还能一起考到重点大学去,那就请这样的同学来找我,我请他们吃饭,向他们致以我张世超最崇高的敬意!我们大家在下面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先生给我们笑得很得意,提高嗓门说,是的呀,我张世超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我们头转来转去,找B和C,说,太好了,现在我们有可以克张先生的人了,张斓、舒美,让张先生请你们吃饭!C和A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瞪着眼睛,做了个掐我们的动作。我们笑得要脱形了。


      现在,我不是滋味地走向教室。我愣在走廊里,思考着接下来究竟有几天让我搞清楚高三是什么意思、让我挤到高三的状态里去。我捕捉到了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什么叫高三?有人撞了我一下——左面;又有人撞了我一下——右面。我惊慌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每个经过的人都必须撞我一下的地方,于是走开几步。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惊悸地扭头——


      “来啦?”嗯,是笑眯眯的A。自从暑假里下大雨的那天我到他家去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在肚子里叹气,张口想说“我吓死了”,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我正在努力组织语句,A却先说:“我知道,你吓死了。不过,现在你也选好物理了,都定下来了——今天开始,你总可以放心了。”我笑笑。我为什么要放心呢?从今天起,我待的教室里就没有A,也没有B了——我怎么把我的心放下来呢?我的心不在我这里呀。我笑笑。A拍拍我的头,说:“不要这个样子。”我笑笑。我又没怎么样。


      我不是滋味地走进教室。教室111。过去我从没待过门牌号由同一数字组成的教室……不光如此,竟还是111。我告诉自己,这是好兆头。学校为高三同学节省体力,让大家都搬到底楼,并聚集在同一条走廊里,与教师办公室仅一步之遥,便于中央集权管理——这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我瞄了一眼门牌——上面金灿灿的111三个阿拉伯数字。我不是滋味地走进门,挪到座位前,抑制住逃出去的冲动,打开书包,漠然地把所有书都塞进桌肚去。一本,一本,一本……我的眼睛停留在窗玻璃上,手在动,上下前后左右,全都塞进去了,桌肚突然间满起来,里面全是书——横的竖的直的弯的平的斜的一个角翻起来被压住的……最外面的一本书“啪”地掉到地上。我被这声响吓了一跳,赶紧埋头逃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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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逃出来了。


      高三终于开学了。因为分班,全年级的人员组成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至少对我来说,是难以一下子就搞清楚的。我在文具盒里贴上一张纸,在上面写:


      刘舒美——五班,113(政治)


      张斓——五班,113(政治)


      襄没城——八班,118(历史)


      我解颐——一班,111(物理)


      在旁边,我画了一条走廊,标上111、112、113、114、115、116、117、118、男女厕所以及教师办公室的确切位置,像这样:


      画完之后,我发现自己把走廊画得太宽了,而教室与教室之间的距离又显得太长。我的同桌把头探过来,下巴搁在我手臂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我即兴创作的地图。一分钟后,她伸手指指男女厕所,问,这两条虫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我没好气地答道,什么虫,是厕所里的臭气呀。同桌说,噢……考虑了一下,又说,像的像的!


      我知道我画得不像,可是我必须依靠画地图来加深对这个新环境的理解。开学第一天我走进校门,突然好像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害怕地一直想:怎么办,我没有带钱——我带了钱也不懂这里的汇率——我懂了汇率也不懂这里的语言……我站定在走廊入口处,焦头烂额。所以首先我要有一张地图,来找到认识我的人。我知道我画的地图比例不对,不是太宽就是太长——那是心理作用造成的,我知道。


      教师节过去了,天气还是热。我开始说服自己去适应没有A和B的日子——我的这个说服工程已经进行了一个暑假,还要继续艰苦卓绝地进行下去。我们的物理老师一直说,现状是艰苦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我有越来越听不懂物理课的趋势。


      自修课越来越多,因为练习卷必须有时间去做。我坐在教室里,四周的人都在奋笔疾书——我在他们中间,把一张《申江服务导报》从报头看到报屁股。因为张先生时不时会来教室转一圈,所以报纸被我夹在大腿和桌肚的底板之间——我知道,凭这种愚蠢的行为是无法阻止张先生得知我的所作所为的,可是,天可怜见,我总得采取些防御措施吧?


    高考前十个月(2)


      我心神不宁地坐在桌子前面,缩着肩膀,偷偷摸摸地想:好了,我现在做准备运动——我看完一遍《申江》就马上开始做题目。决定之后,我开始研究《申江》上有一百多个美容瘦身中心广告的那一版——这是最后一版,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我可以背出一半来,不过我还要看一遍,作为准备运动。同桌凑过来说:“喂,你可以开始用功了呀。”我对她笑笑,说:“我不是在做准备吗?”她缩回去,看看手表,说:“还有十分钟下课,你掌握好时间。”“不是还有十分钟,是还有两个学期不到一点。看问题要宏观。”我说。于是我们对了对目光,一起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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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瞪着“春晓瘦身”的广告,想象春晓瘦身中心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是我可以想象。我无比神往地想里面穿粉红衣服的工作人员、粉红色的墙壁和桌椅、淡黄的灯光、淡黄的百叶窗帘、粉红色的香气、墙壁上一排一排的瓶子……想了一圈,我又回到报纸上的鸽子笼广告。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坐在别人的座位上,坐在自己的教室里,像坐在别人的教室里。


      一口气叹出来,我想想,报纸也看过了,时间也浪费过了,现在我真的真的要开始发奋学习了。于是我拿出英文书,从里面翻出一张练习卷,开始做选择题。三道题目选好之后,下课铃响了。我把笔一扔,同桌歪着头看我的卷子,随后抬头看我的脸,说:“蛮好蛮好。三道全对了,准确率百分之一百。”我瞥她一眼,伸出拳头瞄了瞄她的鼻子。


      ……


      铃声响过之后,教室里的人也突然消失了,剩下我一个人躲在课桌后面,偷偷摸摸地做英文练习卷。我把每一道选择题的题目大声念出来。没念几句,A就从前门探进一个头,说:“你可以去吃饭了呀。”


      我一个句子念到当中,没有马上答理他,一直到把整个句子念完、把答案选好,才头也不抬地说:“我现在很忙,不想吃饭。”话音刚落,就听见他笑起来,外加踱步走进空荡荡的教室的声音。他说:“你么,好好读书,抓紧时间。不要上课的时候么看报纸,下了课么反而做起习题来。”说着已经来到了我的课桌前面,我稍微一抬头,就看见他蓝T恤的下摆——不是那件我喜欢得要死的T恤,是另外一件。“吃饭去吧。”他和气地说。


      我开始出汗,不耐烦地说:“你管我干什么?”他笑笑——笑出声音来,并且伸手摸摸我的头。我汗出得越发厉害起来,像被噎住一样气急败坏地叫道:“别搞!”A一听,装腔作势地笑了几声,又看我几眼,凑过来对牢我:“喂!喂!喂喂喂!”我板着面孔,说:“不要惹我。”他就不惹我了——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理他了。我热得整个人像在蒸发。


      A大概想走,转过身又绕回来,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再怎么了我也不理他。我一直不停地在出汗,我的耐心和勇气热烘烘地从每一个毛孔里漏出来,蒸发掉,离我远去。A走得更加贴近一点,开始拍起我的头来了,一会儿一下,一会儿一下的,害得我下不了笔做选择题。我只好说:“停。我被你敲笨了,变白痴了。”他笑眯眯地说:“那怎么办?只好我负责赡养你。”我抬头说:“好,现在我就傻掉了。第一步,先给我吃午饭,这是当务之急。”他退后一步,说:“其实,解颐,敲头会越敲越聪明的。”我说:“屁!”他叹口气,说:“说过三千八百遍了,一个小姑娘,不要总是屁屁屁的。好吧,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开始。不过这是个长久的过程。”我说:“呸。那我敲你的头——我把你敲笨,用不着一个长久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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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60#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01:24: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站起来——我停止了刚才那种蒸发出汗,感觉好一些。A站前一步:“你敲啊。”我说:“好。让我找一样硬点的东西。”他大叫一声,跳开说:“你还要找样东西敲啊?”我说:“是啊。可是好像没有合适的。”我四下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敲头的东西,又把眼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对我温和地笑,走近来,伸手摸摸我的头。他的手心是热乎乎的,可是,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很健康的温度,很合适我的温度。我说:“襄没城。”


      A放在我头皮上的手用一个很微妙的动作来回答我叫他的名字——非常微妙的动作,我说不清楚,总之有点像“放心好了”那种意思。(连这也是我的感觉。猜的。)然后他说:“解颐,你要明白。”说着指了指我堆在课桌上的教科书、练习卷和考纲。


      我点点头。我是明白的,可是仅仅明白还不够——那么多的教科书、练习卷和考纲,仅仅靠明白怎么够呢?我头上用力气,抬起眼睛去看A。A还是老样子,脸上似笑非笑的,随时随地可能说出好玩的话来。我明白我要过的是没有A的生活,是我一个人做出决定的生活。我明白的事还挺多的——不错不错。


      我说:“襄没城,你也要明白。”


      他的脸上目前一点阴影也没有。他笑了笑,表示懂得我的意思。随即他又笑了笑,说:“算了算了。你给我好好吃饭去吧。”


      这天A请我吃了一顿排骨年糕——烧得太好了,我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好的排骨年糕。A说:“你看,一旦我请客,就有好东西。可见你这种人是不行的。”我说:“那么你就一直请客好了,很有面子嘛。”他听了,人往后一仰,像要翻下去的样子,说:“真是……真是……”于是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拍过之后我怕起来——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在附近。我扭头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模样像张先生的人,只看见B和C坐在和我们隔开四、五个座位的地方,正在看我。B对我招招手,我也对她招招手。


    高考前十个月(3)


      吃完饭回到教室,只见B坐在我的座位上,在看我的英文练习卷。我走过去,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背靠墙把自己卷起来,歪头看她。她从选择题上面移过眼光来瞥我一记,说:“我来看你了呀。你怎么一点也不欢迎我?”我哧哧地笑,说:“当然欢迎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早就赶你出去了。”说完,我很友好地敲了敲她的手背。


      我开始问B政治班的新情况。B说:“那有什么好说?他们原四班的人就是奇怪呀。他们坐在一起,上什么课就不看什么书,只派某个代表听课记笔记。这帮人桌上历史书也有,物理化学书也有,诗词也有。”我笑笑说:“是的呀。我们这里原四班的人也是这样的。加物理的看化学书,加化学的看物理书。本事好像很大的样子。恨死我了。”说完我们一起笑——因为教室里此时此刻在座的就有原四班的人,所以我们感到非常地痛快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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