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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再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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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笑着摆手,谢绝他人好意。


  这位年轻妈妈是从东北来本城做小生意的,认得本城老公后,安心在老旧石库门内落居,相夫教子,拼搏事业,只盼有朝一日能买上中环附近的房子真正安家。她也有一手包饺子的绝活儿,每每都会诚心邀请方竹品尝,但方竹总是婉拒。


  她走出门外,思考今日的第一个问题:早饭吃什么呢?


  她的代步工具—有多年工龄的捷安特折叠自行车,停在天井的梧桐树下。轴轮处已锈迹斑斑,昨夜又淋了雨,样子惨不忍睹。


  方竹对它有愧,因此车甚老甚旧,她有时候忙起来,骑车回家后,忘记折叠起来带进屋,往往就往树荫下一搁。这回是出差前就搁在了树荫下,昨日回来时得知李晓自杀,又心绪不宁,忘记把它搬回灶间内避雨。如此没有办法,只好又折回灶间拿出抹布,好好地将自行车擦干抹净,才又推去弄堂口的修车摊上油紧螺丝。


  修车师傅对她讲:“小方,这车性能不错,可是也旧了,你看这链条、这轮胎都换了两回了。该换辆啦!”


  第二章 分飞燕(2)


    方竹摇头:“还好还好,不换不换。”


  修车师傅拿她没有办法。


  自家至报社也就十五分钟自行车程,这是方竹当初选择此地居住的另一个原因。


  如今她生活的重心在工作。


  抵达报社,一向把报社当做另一个家的主编老莫已经到了,正坐在茶水间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方竹的办公桌离茶水间不远,她先把双肩包放下,拿出电脑手机等物,再拿了自己桌上多日未洗的白搪瓷杯子和茶叶罐子进了茶水间。


  老莫冲着她仔细瞅了瞅:“气色不好,在东莞累到了吧?”


  方竹道声“早”,说:“还好吧!”心想,这就是整天素面朝天的坏处,脸色稍有风吹草动,转眼人人知晓,她解释,“昨晚下雨没睡好。”


  她扭开水龙头洗杯子。杯子底部脱了瓷,露出锈斑,她洗得小心翼翼。好在杯身上烧的那句“芳草句,碧云辞,低徊闲自思”的黑体红字依旧赤色如新,毫无脱落。


  老莫说:“老用这样的杯子喝乌龙茶,你可以换个杯子了,再喝下去底都要穿了。”


  方竹“嘿”一声:“就这么用吧!”


  她洗干净杯子,泡好了茶,老莫问:“早饭没吃吧?”


  方竹这才发现老莫面前的桌上放了两只饭盒,一只打开的里头已经空空,应该都祭了他的五脏庙,另一只还合着盖子。老莫热心地打开盖子—又是一盒饺子。


  “我爱人特地擀的皮子,是荠菜肉馅,可好吃哩!”


  这盒饺子方竹是推却不了了,只好坐下,接过老莫好心递来的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


  其实口味不如方竹记忆中另一个人做的。她拼命快速吃完,避免再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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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46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三下五除二吃完饺子并麻利地洗好了老莫的饭盒,才开始例行汇报工作:“东莞的采访很顺利,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李晓自杀了。”


  老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一点震惊。


  自从当日十岁的李晓在师大观景湖畔闹自杀后,就被他的父亲李润送入浙江姥姥家寄住,那之后方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这样匆匆过了七八年,方竹万万没有想到,与她再次相遇后的成年的李晓,会变成老莫那位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社会工作研究中心,做资深研究员的爱人程女士组织的“在校女学生援助交际问题研究小组”的指定暗访对象。


  这个课题是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的程女士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立的题,收集资料,选择暗访对象。老莫的加入则在今年年初,他用颇为痛心疾首的口气同社里的几个记者讲:“正是成人社会的不良影响,才让部分青春期的孩子迷失方向。现在日本AV女星苍井空在国内得到非正常的吹捧,甚至一些企业家也趋之若鹜,这说明中国主流社会精英层中部分人的道德意识下滑到了需要人们警醒的地步。”


  彼时方竹手头刚好忙完一个选题,对老莫夫妻的社会研究课题很感兴趣,便主动请缨成为特约记者加入研究小组,做暗访和文字工作。


  第二章 分飞燕(3)


    老莫挺高兴爱徒方竹对这项公益研究的积极,就把妻子整理好的在校女学生援助交际的名单给了方竹一份。


  方竹在上面看到了李晓的名字,她以为这也许是同名同姓,直到程女士真的为她约到了李晓。


  就在碰头的咖啡馆里,她见到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小友。


  当年穿着邋遢的十岁李晓已经长到了十八岁,把头发染成了深栗色,披在肩头,当年稚气的小脸已变得很成熟,眉毛修得恰到好处,唇彩的颜色也选得恰到好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榔头皮鞋。


  她已经长成了一个明媚的大姑娘,虽然还是穿着蓝色的高中校服,斜背着一只阿迪达斯的书包。


  方竹大惊失色地站起来,碰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李晓同样大惊失色,下一刻就用手捂住面孔,转身跑了出去。


  方竹当时没能追上她。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方竹现下想起来,心痛难抑,对老莫说:“老编,如果能早一两年找到李晓,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


  老莫拍了拍方竹肩头:“小方,你不要自责,这和你是不相干的。”


  方竹捧着搪瓷杯,咬了咬唇,说:“老编,我想继续查下去,晓晓生前,我为了到处找她,倒是找到一些线索。继续查下去,报道出来,是对她最后的负责了。”


  老莫点头:“我和老伴商量过,是准备今年让这份报告刊登出来的。”他问方竹,“李晓的家长都知道她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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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在和李晓重遇之后,方竹就放弃了把李晓作为暗访的对象,老莫夫妻亦表示理解。


  重新找到李晓,让方竹费了不少工夫。


  十八岁的李晓早已不是当年十岁的李晓,只会怯怯地跟在母亲齐老师身后,看到穿着时髦的大学生姐姐才肯主动去同对方交流。当年太过热衷一身光鲜包装的小小女孩在十八岁时有了时髦的资本,她染发、戴夸张的耳环。听老莫的爱人说,小姑娘的红色榔头皮鞋不过是学校内的装束,她有四双Prada的皮鞋,都是八厘米的细高跟;她接客时,把阿迪达斯的书包换成Coach的晚宴包;校服里面换上“维多利亚的秘密”。


  年轻的女孩有一身价值不菲的外包装,身披灯红酒绿的霓虹灯影。


  原来的她不是这样的。


  方竹永远都记得和她的最后一次拥抱,她们在同样的时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依靠。她以为女孩的父亲会恪尽职守,将这个孩子好好抚慰,可是谁能知道就在第二年李润就和纪如风结婚,把李晓送去了外婆家。


  十八岁的李晓已经不是她年迈的外婆能管得住的了,她的父亲又不肯关顾她,所以方竹亦无法完全将她从那个世界拉回来。


  方竹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找到李晓一回,强硬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亭子间。


  李晓一进门,低低呼一声:“啊,和小何哥哥的家好像。”


  方竹的鼻子立刻就酸涩起来,差一点当场落下热泪。原来遇到当年的人,还是会想起当年的事,翻出当年的情绪。


  第二章 分飞燕(4)


    这天李晓同她说了分别后的种种遭遇,在外婆家无人看管,十分寂寞,便结交了一些朋友,她知道那些朋友并不都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她喜欢同他们一起的热闹。上了高中以后,她被李润和纪如风接回同住,发现家中多了个弟弟。李润对弟弟千依百顺,并不关心李晓,对李晓的零花钱也很苛刻。他用的理由是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该有这么多钱花。


  李晓是发现李润为了带儿子钓鱼买了十种不同的鱼竿后,又回到了那些不靠谱的朋友身边。他们吃穿用度非常铺张,也很喜欢互相攀比。李晓每月的零花钱抵不了三天的玩乐,过了三天,他们便不再陪伴她。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女孩说可以给李晓介绍一个赚外快的机会,于是李晓认得了一些成年人,正式步入这个圈子。


  方竹听了以后,简直痛心疾首,几乎是摇撼李晓的肩膀:“晓晓,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李晓迷惘地瞪牢方竹:“小方姐姐,我现在一个月要用几千块,我爸爸不给呀!虽然,我也晓得做这些事情很无耻很无耻。小方姐姐,你一定很鄙视我是不是?”她忽而用一种神秘而得意的表情,对方竹说,“小方姐姐,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会有跟我爸爸年纪一样的客人,我就想让我爸后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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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一把攥牢李晓的手:“晓晓。”她狠狠地逼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李晓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厉声斥责,“晓晓,你这么作践自己,伤害的是你自己。”


  李晓拼命摇头:“小方姐姐,你不要再说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你又不是我爸爸。”


  方竹的手松了下来。


  她又不是她的爸爸。女孩讲得对,可是女孩的爸爸又不肯管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爸爸?


  李晓趁她手一松开,就甩脱了她的手,起身转移到门口,才对她说:“小方姐姐,我们现在是不一样的人,你不要来找我,这让我很烦。”讲完,就推门而出。


  方竹醒觉,紧跟着快跑出门,李晓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后来几个月,她又去过她的学校、她外婆的旧屋寻她,甚至去过李润和纪如风的新居附近等候,但是再没有碰见李晓,一直到李晓出事。


  如今想来,方竹真真痛悔和李晓沟通得太少。


  女孩到底是怎么想的?走上一条黑道,一路抵达无底深渊。当着她的面,是无悔的,还有点青涩的得意。


  方竹同老莫说:“我回到家里,收到了晓晓的一封邮件。”


  她打开电脑,打开邮箱,列表里头的最上方的邮件,被她标注了重要邮件,发件人的姓名是“晓晓”,发出时间是李晓出事的当日。


  老莫把眼镜戴了起来,把电脑屏幕正了正,凑过去看了起来。


  李晓的邮件写得很简短—小方姐姐:


  我做错了,我很后悔,我想回家,但是我回不了家。一开始没有人逼我,后来我没有办法摆脱我自己惹上的麻烦。我爸爸一定恨死了我,纪如风那个贱女人一定很开心我走了这条路,不会再烦她了。小方姐姐,我好恨,我不能怪谁,我是自作自受。但是他们太恶心太恶心太恶心了,我怎么会惹上这些麻烦?我很害怕,我要去找妈妈,也许妈妈并不想看见我吧?不过到了那个地方就安全了。


  第二章 分飞燕(5)


    方竹看得死死咬住唇,这是女孩最后的悔悟,还有一丝求救的意味,然而,她终是无能为力。这一重无奈令她挫败、气馁,而后痛心疾首。


  她抽了抽鼻子,答老莫:“我和她的爸爸联系过几次,但是没有把晓晓做的事情说透,我希望他们能接晓晓回家,他们和晓晓的沟通是失败的,他们没有照顾好晓晓,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父亲?放任女儿的堕落而坐视不理!”


  她越说越激动,老莫给她泡了一杯绿茶,帮她镇定。


  老莫说:“不管那些孩子因为什么选了这条路,最后要拔出泥河,一要靠自己,二要靠家庭,外力能干涉的都有限,你已经很尽力了。干咱们这行,会看到很多无奈又无能为力的事情,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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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抿一口茶,把心静下来:“不,至少在最后我得帮一帮晓晓。”


  这样才不辜负一场相识。


  老莫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陆续有编辑和坐班的记者进了办公室,气氛热络起来,把方竹心内的伤逝冲淡了些。


  老莫挂上电话,同大家打了招呼,问:“同志们,帮我留意适龄未婚女青年啊!我的兄嫂逼着我给侄子介绍对象呢!”


  有编辑问:“老编,就是你那个律师侄子?”


  方竹也问:“是莫北啊?”


  老莫笑:“可不就是他?”


  方竹也笑了笑:“莫家妈妈前一段时间也托了我了。”


  “那正好,你帮着留意留意,你的同学多。”老莫讲,忽然又问,“莫北跟我说,你今年十一还是没回家?”


  方竹苦笑。


  当年曾以为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就是一段全新人生路的开始,找到工作之后就能名正言顺摆脱父亲的羽翼。到头来不承想面试自己的《新闻日报》报社主编会是军区大院内一同长大的发小莫北的叔父。


  自然,这位老莫主编同父亲也是认得的。世界如此之小,她怎么扑腾都离不了父亲的金鸟笼。


  当年的她也是讲过气节的,她在老莫主编发来Offer的时候婉言谢绝过,老莫对她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怎么不战而败呢?”


  一句话把方竹讲得面红耳赤,自觉被对面的师长活生生看轻了。


  志气一立,她仰一仰头,硬着脊梁把Offer收了下来,踏踏实实干了这几年下来,很得老莫这位老报人的赞许和赏识。


  但也不好,同老莫一道共事,便会时不时被父亲那边传来的讯息打搅。


  自从踏出那道门,她就发过誓再也不回头。父亲在她正式离家的那天把收藏的紫砂茶壶全部摔个粉碎,就如他们的父女关系已裂成片片无法弥补的碎片。


  不能再想下去了。


  方竹微微仰头,看窗外被洒上阳光的参天梧桐,光影斑驳闪烁,是个忽明忽暗的世界。她忽然有点寒意。


  一周以后,李润邀请方竹参加李晓的葬礼。方竹在殡仪馆门口,看到了何之轩。


  因为李晓,他们相识;因为李晓,他们再遇。


  第二章 分飞燕(6)


    方竹望着李晓的遗像苦笑。


  晓晓,未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却总在冥冥之中指引我—遇到他。她默念。


  可是结果仍旧是他归他,她归她,晓晓归晓晓,各样桥归桥路归路各归各的人海。


  方竹站在那个悲怆的门口,无法鼓起勇气再往前踏一步。


  何之轩站在李润身后,背对着门口,根本不会看到她。李润对着李晓的遗像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模样绝不掺假。他的二婚妻子纪如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手里牵着六岁大的儿子—李晓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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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果断地转了身,她必须离开此地。


  此地没有一个人是她想要主动上去招呼一声或讲上一句话的。


  事实上,她晓得的,只要何之轩一转身,瞧上她一眼,她恐怕会就地无地自容。她不能让自己停留在这里,面对李晓的那些亲人,再面对他。


  这太艰难了。


  方竹闭目,返身,风也似的撤离。


  很久很久以前,是她任性地踏入他的生活,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消她退离,他们将永无交集,她也不用再次面对他。


  对,是永不!


  可是方竹想错了。


  有的时候,巧合会彻底搅乱一个人已经安排好、习惯好的普通生活。


  她又是怎么也想不到,在重遇何之轩后,再次听到何之轩的消息,竟然会是在好友杨筱光的口里。


  这算不算老天对她热心的回报?


  她不过是好心地遵照了老莫的托付,当了一回红娘,将那位同田西分手后感情一直无着落的莫北介绍给大龄未婚的杨筱光。讲起这桩她管过来的闲事,她就想自嘲—她这种婚姻失败的反面教材,难得还被双方的长辈拜托去做一回感情的牵线人。


  但既然双方长辈再三拜托,她也慨然应允,就必当将这桩事情尽心尽力做完。


  自从一脚踏入社会后,她对自己的要求同以往不一样了,力求事事做得有始有终,才不会辜负别人,也不会辜负自己。


  当然,意愿总是美好的,意外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杨筱光同莫北的第一次相亲就不顺利,莫北因为突发公事,没能赴约,让方竹生好大一顿气。


  幸而杨筱光素来豁达开朗,同方竹讲这件事情时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倒是令方竹自觉未能组织好这桩事,当下先挂了杨筱光的电话,致电莫北就想兴师问罪。但对方的电话转到秘书台,这时候已到晚上十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她不免有丢了面子的小小气愤。


  待要再往莫北家中拨电话,杨筱光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回来来去去扯了些关于服饰、餐饮、美容等没有营养的女人话题,扯了很久都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方竹感觉这不像老友作风,干脆地问:“阿光,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你放心,莫北还做了什么让你难堪的事情,我帮你去说他!”


  杨筱光一听,竟然结巴起来:“不……不是。不……不关人家的事情。”然后,她在电话那头好像是深深吸了口气,用极快的语速把话讲了出来,“我们单位新来一个副总姓何,是你们大学毕业的。”


  第二章 分飞燕(7)


    好友声音是小心翼翼地溜过电话线再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是却好像一条导火索,这条导火索已经暗暗埋了好几天,连着早就欲盖弥彰的炸药包,这时终于轰的一声在心头炸开一条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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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裂缝原来源自心底,好不容易在心头并合。她以为可以就此回避一切,将过往掩埋,当往事从未发生。


  可是……这个小亭子间真不好,临着大马路,隔音效果太差,马路上车来车往,嘀嘀叭叭的噪音喧嚣扎耳。


  方竹沉浸在喧嚣里,世间的声音一声一声让心脏上的那条缝隙再次崩裂,根本无法并合。


  她只能束手,待心底的一切再次敞亮在这个世界上。


  杨筱光叫:“竹子竹子,你没事吧?”


  方竹定神:“我没事,我晓得了。”


  她轻轻挂上了电话。


  这一夜,方竹又做了梦。


  她追着他走,他越走越快。她跌跌撞撞,知道自己就要摔倒,就在摔倒那刻,她伸向他的手停在半空。


  方竹在梦境里清晰地想着,她何曾有这样的脸面,期望他的转身伸手?


  幸而夜短,幸而还能从梦中醒来。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方竹半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一个人坐在单薄的床上,她觉得冷。一看,原来窗户没关紧。


  方竹吸吸鼻子,有淤塞的征兆,她狠狠吸了口气,终于通畅。


  今天不是休息日,她有约访对象,她有待发的稿件,她的事务很多,多到足以让她无暇再细想其他。


  也幸而事务很多。


  方竹快速地穿好衣裤,准备去灶间梳洗,才一开门,正见门外来的不速之客。方竹拍拍自己额头,大大叹气。


  表哥徐斯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讲:“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不会押着你回家。”


  他每月必定光临亭子间一回,对屋内家什熟悉得不得了,边讲话边把叠放在四方桌下的长脚圆凳拖了出来,搬出一只自己坐了下来,优哉游哉跷起二郎腿。


  方竹靠在门边,往表哥面上一瞅。表哥向来是紧跟时尚的潮流人物,今日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改变造型,真正斯文败类的模样。她忍不住嘲笑过去:“Safilo上月在意大利Pescara做Guglielmo Tabacchi眼镜展才摆出来的威尼斯货色?”


  徐斯扶了一扶眼镜,稀奇道:“上个月你到意大利出差了?报社好任务很多嘛!”


  “做奢侈品的产业链报道,跟着江苏考察团去的。”


  “我也去了,怎么没见你?”


  方竹嗤之以鼻:“我是去做正事,又不像你们这些企业家跟着领导打转。”她想把话题岔开,“再说了,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鼻子上的古式铆钉,跟着你们逛这些店简直遭罪嘛!”


  徐斯笑起来:“你是存心躲着我,怕我唠叨是吧?”


  方竹不想接表哥话头,跑去灶间把洗漱工作做了,擦干净面跑出来,说:“正好我得找你,你说说你的好朋友莫北,我介绍女朋友给他,他见都不见。”


  第二章 分飞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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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徐斯说:“莫北早上给我电话呢,昨晚看到你给他打电话了,他再回电话过来你都关机了。你屋里又没座机,他知道今天我来找你,托我给你道个歉,他保证是带着端正的态度接受这个相亲任务的,不会丢你面子。”


  方竹点头:“那就好。”她越过徐斯,在桌上寻到自己的手机,真是关机了,也忘了充电,这可糟糕。


  徐斯叹气:“你这只GD92用了多少年了?竟然还能正常用下去,堪称奇迹。松下都算是退出中国市场了。”


  方竹翻着双肩包寻出另一块电池板装上,一摁按钮,手机屏幕过了二十秒才亮起来。她小心地把手机收进包里,才对徐斯说:“又没坏,换什么换,3G时代,才更显GSM的珍贵不是?”


  “都是歪理。”徐斯说,“小猪,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瞎热心,我真是没想到你会给莫北介绍女朋友。”


  “你这样一叫,虽然不雅,但是我感觉瞬间年轻了。”方竹笑起来。


  徐斯却说:“哼,你是小,都说父母在不远行,你倒是有没有做到?”


  方竹拉他起身:“走走走,请我去吃早饭,哥哥的竹杠不敲白不敲。”


  徐斯说:“舅舅明年三月要做六十大寿了。”


  方竹充耳不闻,领头出门。


  他们到弄堂口的“新亚大包”,方竹点了豆浆和粢饭包油条。徐斯吃不惯,他是喝咖啡吃三明治的人种。


  但方竹吃得欢。她想她的适应能力绝对比表哥徐斯强一筹。喝完了豆浆,她从钱包里拿出钱给徐斯。


  徐斯说:“买礼物得自己去买才诚心。”


  方竹说:“我没空。”


  徐斯瞅着她冷笑。


  “我真没空。”


  “好,不勉强。”徐斯把钱收下。


  方竹说:“他也就好那口,我家那块‘百达翡丽’纯属摆着做装饰,他老人家用的‘闪电牌’都老了,斯大林像磨个精光。前两天在‘亨德利’看到‘闪电牌’有新款出来……”她说一半就住口了,因为徐斯在微笑。


  “大白天的笑什么?”


  徐斯把大碗的豆浆一推:“你心里是清爽的,我每个月总要来这么几次。”


  方竹嗤地笑倒:“什么每个月来几次,说得好像那啥啥。”


  徐斯无奈:“败给你了,果然大记者会讲话。”


  方竹安抚:“好啦好啦,你就是太白金星转世。”


  “太白金星”可不管,再三两下一撺掇,拉着方竹就先去了南京路的钟表行。


  方竹看中的是无盖彩绘列宁像的怀表,看时间方便。遂叫了售货员放进了黑丝绒盒子里,又要了礼盒包装纸包了一层,扎好礼花,递给徐斯。


  徐斯叹:“真不回去?”


  方竹说:“他不是蛮好的?”


  “那不一样。已经四年多了,总不见得一辈子都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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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方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毕竟是你爸爸。”


  方竹推着徐斯:“行了行了,我今天还有采访任务呢,不能跟你磨叽了。”


  第二章 分飞燕(9)


    表哥说不过他,只好离开,只是离开前同方竹讲:“这些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该过去的总要让它过去,你不能活在过去啊妹妹。”


  方竹面向朝阳,朝表哥笑得神气活现,说:“你瞧,我现在活得很充实,工作很努力,一切都很好。你们都放心吧!”


  是的,活得很充实,工作很努力,一切都很好。这就是她的现状。


  同何之轩离婚以后,能够拼搏到如今的状态,她是心满意足的,也自觉做得很好。


  方竹整顿精神,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她不住对自己讲。这种心理暗示近乎催眠。


  真的能够就此催眠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可惜不能。她拼命回避的未必不是她拼命想要再接近的。


  接到“君远咨询”的人物采访任务是在两周后。这本来不是方竹的工作,是社内另一个助理记者接的软文广告,连摄影记者都约好了,这助理记者突然因为失恋喝多了不能来。


  因为“君远咨询”的客户中有好几个是报社的广告大户,广告销售总监特特跑来同老莫打招呼,要再派一个资深的记者去,好让对方老总有点面子。


  老莫一贯民主,问在办公室内的几位:“谁有空跑一趟?”


  马上有人咕哝:“这助理记者的工作态度太不靠谱。”


  “家里靠谱不就行了?人家明年就要去哥伦比亚念新闻了,你这老行尊宽容点。”


  “是啊,反正人都快走了,要烦恼也就一两趟,担待担待。”


  方竹没有作声。自己不好多说人家,谁又比谁更清白呢?她曾经也做过这样“讨嫌”的事情。


  只是—“君远咨询”这个名头,她实在熟悉。以前知道这间公司,因为是好友杨筱光任职的企业。如今—因为杨筱光那晚的一个通知,这家公司变得同以前不再一样了。


  这个名头变作吸引她的旋涡,她知道该离得远远的,可是,心内挣扎又挣扎,最后她忍不住说:“老莫,我去吧。”


  同事们都侧目。谁都知道经济记者出身的方竹可以跑社会新闻跑娱乐新闻跑两会跑世博会,就是从来没有接过企业的软文。


  老莫也意外,不过见是方竹应承,倒也放心,说:“报道也简单,是个广告人专题,那公司也算业内老牌企业了,老总出来做个专访很正常。”


  只是在去“君远”的路上,她就后悔了。


  她到底想怎么样呢?在李晓的葬礼上连往前踏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却在今日接下了去他公司采访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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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9 00: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那天的葬礼上,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她就远远地站在他身后,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吧?可是,他进了那家公司,他一定遇到了杨筱光,他知道杨筱光是她的至交好友。


  这个城市还是太小,命运之线弯弯绕绕就会又交缠在一起。


  方竹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了。


  呼呼的一阵冬风吹过来。这几天她晚上都睡得不好,又总忘记关紧窗户,早上起来受了凉,鼻子本来就上下不通气,好了,这下猛地涩滞,感冒病毒全线发作。


  第二章 分飞燕(10)


    她呼吸困难,心跳加速。想的是,过了这些年,她半点的长进都没有。


  她掏出手机,想要给杨筱光打个电话,问一声今日那个人在不在。那头的杨筱光接起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要迟到了,到公司给你电话。”讲完就挂断电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又睡迟了,现在正在路上奔波去赶考勤钟的最后一秒。


  方竹只得收回手机,硬起头皮,把头一抬,吸吸鼻子,转一个身,往车站走去。


  她是在“君远咨询”的办公楼大门口远远望见了何之轩的背影。他正提着公文包往办公楼内走,一身挺括西服,姿态优雅。


  这已经是标准金领的卖相了。


  距离太远,她并不能看出他的西服是什么款式和牌子,但是从他身上的版型来看,必定是制作精细,出身名家。


  老早以前,她一个礼拜兼职三份家教,就是为了在情人节到来的这天,给何之轩买一套上点档次的西服。


  因为杨筱光这个追星族曾经和她分享张国荣在香港登喜路旗舰店剪彩的照片,用粉丝喜滋滋的口吻讲:“能把这个牌子的西装穿成这样的男人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方竹正努力备课,拨冗一看,并不服气,她说:“如果何之轩穿登喜路,也不会差到哪里。”


  杨筱光立刻就泼她冷水:“你准备为他度身定制一套?那得做多少小时家教啊?”


  两人埋头一起查了价格,合计算出来,方竹要做六千五百小时的家教才够定制一套西服。杨筱光惊呼:“恋爱成本好昂贵。”


  后来她用了半年的家教报酬,退而求其次给何之轩买了一套G2000的西服,塞到何之轩手里,用女朋友的命令口吻讲:“以后你去那些什么高档年会采访就穿这个,不准再穿衬衫牛仔裤了。”


  何之轩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过来吻住她。


  他身上有清新的山石气息,能让她安定下心,管自沉迷。


  方竹醒醒鼻子,不能再回忆了。


  远处的他早已焕然一新,此地的自己仍旧一副旧时模样,仍旧带着无法面对的内心。想着,她几乎痛恨自己的矛盾。


  “君远咨询”在十七层的高楼,同方竹一起合作采访的摄影记者人还未到。她在公司标牌下又停留了会儿,等到摄影记者,才一齐进去寻前台小姐讲明来意,而后被领进总经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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