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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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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瓯缺:第一卷
  本书描写的是十二世纪初、中叶中国内部宋、辽、金之间长达数年的民族战争,分四卷出版。
  本卷写宋徽宗年间,北宋与金达成共同夹击残辽的“海上之盟”后,宋朝统治集团盲目乐观地以为只要勤兵巡边,就可逼辽纳土称臣收复燕京。以徽宗为首的东京臣民们早已习惯于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生活,朝中诸多权臣如蔡京、童贯等人,只知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对边防之事漠不关心。徽宗终日沉浸在对文学艺术的追求和对名妓李师师的爱恋中,对战争并不具备足够的认识。
  朝中老将种师道迫于皇命仓促出征,新一代的青年武将刘铸、马扩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马扩毅然与新婚不久的妻子、军人之女亸娘告别,投身到守卫边疆、收复国土的队列之中。
  金瓯缺:第二卷
  在朝中畏战派权奸童贯的错误领导下,北宋军队在前线白白坐失良机,最终不得不发动一场仓促的攻辽战争。在契丹辽国大将耶律大石的猛烈抗击和掩杀下,宋朝军队遭遇惨烈失败,北部边关防卫全线崩溃。
  金国乘胜灭辽,并挟灭辽之威,背弃盟约,向宋朝统治者索要重金以归还燕京。宋朝君臣为粉饰太平,被迫接受金国勒索,最后只从狡猾的金朝贵族手中赎回一座被大肆洗劫过的空城。
  马扩看透女真人的贪婪与野心,预料金人迟早会南下侵犯北宋,力谏宋朝统治者未果之后,决心联合一批军民抗金力量,挽救危亡。
  金瓯缺:第三卷
  本书前二册写到宋辽战争结束后,已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北宋君臣仍不改变文恬武嬉的沓泄作风。本册开始,风云突变,金军两路南下,直趋东京。东京军民展开气壮山河的东京保卫战。九个月中,金军先后二度攻打东京,汴京终告陷落。书中还穿插写抗战派将领马扩一家在战争中的悲惨遭遇:父、侄战死;爱妻亸娘经历了流产、早产、难产三重灾难,反得不死;马扩本人尽心殚力以图救亡,却遭陷系狱。作品笔势凌厉,大气磅礴,犹如群山万壑,直奔荆门。读来令人时而血沸气促,义愤填膺;时而潸然泪下,慨叹再三。
  金瓯缺:第四卷
  本卷写东京陷落后,北宋灭亡,徽、钦二宗及宗室被俘北迁。北行道上,徽宗感赋《宴山亭》,恰好成为他本人及其王朝的挽歌。
  本书正文以马扩留下老母、爱妻为人质,率随从奔五马山抗金为结束。尾声则概述了此后十多年中的政局和战局,最后写马扩潜入金军占领区,探望身为女奴、已病入膏肓的妻子亸娘。诀别之情,令人潸然。亸娘临终前犹以不能目睹日月重光、金瓯无缺而抱恨终天。面临一场伟大的民族战争,爱国志士不惜断头沥血奏出历史上悲壮的乐曲。无耻官僚或觍颜事仇,或为虎作伥。两者形成强烈的对照。
  全书在悲愤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作者简介
  徐兴业(1917~1990),浙江绍兴人。1937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曾任上海国学专修馆、稽山中学教师,上海通成公司职员。1949年后历任上海失业工人救济委员会店员工会教育科长,上海立信会计学校、建中学校教师,上海市教育局研究室干部,上海教育出版社编辑,上海师范学院历史系教师。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所著四卷本长篇历史小说《金瓯缺》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荣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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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书评    共 1 条

天天向上  这段历史复杂纷乱,但又有民族融合,大统一趋势  详情 发表于 2013-3-25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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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写历史小说有写历史小说的困难.不熟悉史实,则不会原原本本地写成有条有理、丝丝入扣的文章.姚雪垠同志的《李自成》就是在刻苦钻研的基础上,搜罗了大量的资料,用去伪存真、剔异求同的科研手法才理出一个线索来的,所以历史知识就是最基本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这还不能算是创作,所谓创作,乃是"自无而成有"之意,西人的术语称为makingoutofnothing,这就说明创作与著作不同,由艺术言①著作还低一级,创作要高得多.这却是写历史小说最困难之点,而姚氏还以他自己独特的丰富的想象力写得有骨有肉,栩栩如生.因此我现在还想补充一句,不仅"自无而成有",还要"自静而到动".所谓"到动"即一般人所说"写得活"的意思.姚氏又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李自成》一出版便轰动一时.


现在我又发现一位与姚氏媲美的作家,即徐兴业同志.我在一九八〇年第一期《收获》中读到徐兴业同志的《冷遇》一文,即觉得徐氏的学识与才华,均不弱于姚氏,二难相并,堪称双璧.盛世育人才,这又是一个良好的例证.


后来知道这篇文仅是徐氏所撰《金瓯缺》中的一个片段,那更增加我对徐氏的钦佩.他是有一股激情要描述北宋之亡与南宋之偏安一隅,从而说明当时政治,军事,宫闱和社会风貌各方面存在的内因和外因的.所以以《金瓯缺》命名就可知其寓意之深,不仅仅是记述一些宫闱琐事而已.


这是历史的大事,也是民族的大事.岳武穆的《满江红》词:"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陆放翁临终所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陈同父的《水调歌头》:"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一般忠臣义士所耿耿于怀的满腔心事都在徐氏的笔底流露出来,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代表了人民的意志,所以是一部富有意义的历史小说.


在"四人帮"横行之际,我不知道姚氏受到强烈的冲击没有,而徐氏则因他写了《中国古代史话》一书受到批判.白天挨批,晚上则闭户写这部小说,其处境可能比姚更艰苦一些.在那恐怖的十年中,竟能写成一百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的一半,其胆识毅力已够令人钦佩,何况才情又足以副之,写得那么深刻动人呢!


窥豹一斑,我虽只读过他的《冷遇》,但我满怀热情地愿意推荐《金瓯缺》这部作品,就因徐氏写出了当时一般忠臣义士的共同心愿,用细致的笔触,抒民族之正气,值得介绍给我们的读者.


郭绍虞


一九八〇年五月五日深夜十二时


①这见我以前写的《艺术谈》中第十一则.

第一章
(一)

十一月中旬某一天上午巳牌时分,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差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受到急宣,传他立刻进宫去等候陛见.


这是一个尴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阳光还没有照成直线,还可认为是上午,但对于沉在东京(开封)社会底层的劳动大众来说,他们之间的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一点东西,把它看成是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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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可是对于东京的上层社会来说,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哩!他们还得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所谓"今天"的这个旖旎绚烂的好日子.他们既不怕来得太早的清昼会干扰他们的好梦,也不怕消逝得太快的白天会妨碍他们的宴乐.他们家里有的是厚重细密的帷幕帘幔,可以把初升的朝暾隔绝在门窗以外,有的是灿烂辉煌的灯烛,可以把残余的夕辉延接到厅堂、卧寝之内.对于他们,早和晚,上午和下午,白昼和黑夜……都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


刘锜自然也是那个阶层中的人物,他是贵胄子弟,是禁卫军中的高级军官,是官家宁愿把他看成为心腹体己人的那种亲密的侍从人员.官家经常有这样那样的差使派他去办.因此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召见,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了.可是今天他仍然因为召见的时间过早,与往常有所不同而感到惊讶.他带着这个急于要想把它揭穿的哑谜,进入内廷.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好梦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值殿的小内监看见刘锜被带进来了,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刘锜进去,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兽炉中喷射而出,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这一道氤氲的屏风,刘锜才看清楚偌大的睿思殿,除了官家本人以外,只有两名宫女远远地伺候在御案之侧,显得异常空阔.


小内监把刘锜一直引到御前,低声唱道:"刘锜宣到!"这时官家俯身御案上,吮毫拂纸,正在草拟一道诏旨,他没有拾起头来,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表示"知道了",接着又去写他的诏旨.


那天早晨,官家随随便便地戴一顶高筩东坡巾,这是一种在当时的士大大中间十分流行的家常便巾,官家在宫禁内也喜欢戴它.他又在淡黄的便袍上漫不经心地披上一件丝绵半臂,竭力要在服饰方面显得很潇洒的样子.可是他的正在沉思着的表情恰恰做了相反的事情,它不但不潇洒,反而显得十分滞重,十分烦恼,似乎被手里的工作弄得非常伤神,以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忘记了刘锜在他身边的存在.他起了几次稿,每次都觉得不满意每次都把稿纸搓成团团,接着又把它扯开来,撕成一条条的碎片.这是一个诗人、书法家、画家在失败的构思中常常做的动作.忽然间,他的游移的目光和刘锜的聪明而又恭敬的目光相接触,他的脸色豁然开朗,笑出了那种对他喜欢的人常作的莞尔的笑,然后以亲密得好像谈家常的口吻问刘锜道:


"卿可认得见为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


刘锜作了肯定的答复.


"卿在哪里认得他?"


"马政原是西军人员,臣在熙河军中时,曾在麾下,多承他培植教育."


官家点点头,又问道:"卿可与他的儿子马扩熟悉?"


刘锜绝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地,忽然由官家亲口提起这两个疏远武官的名字.刘锜与他们是熟悉的,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友谊.这两个名字一经官家提起,就好像一道火花照亮了他的胸膛,引起他的美好的回忆.于是他的思想活动频繁起来,想到了许多与他们有关的往事,他的神情更加焕发,他的奏对也越发流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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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马氏一门忠胆义肝,世在西陲,为官家捍卫疆土,父子祖孙,殁于王事者四人.马扩与臣尤为莫逆,当年去谿哥城当……"


"就是卿去当人质的那一回?"官家以那种似乎对刘锜生平一切都是十分熟悉的语气插问.


"正是那一回,马扩与臣誓同生死,冒险前往,幸得不辱使命生还.前后周旋,折冲尊俎之间,马扩之功居多.只是微臣供职京师以来,听说他父子别有差遣,已有数年未谋一面了."


"夫人不言——"官家卖关子地先拈起搁在笔格上的鼠毫玉管笔,用笔尖指指自己,再掉过头来,轻轻一摇,然后有力地在空中一点,说完了那后半句话,"言必有中."最后一个动作的节拍正好落在那"中"字上,因而显得非常戏剧化,他用这个一波三折的动作和这句卖关子的话,表示他洞察幽微,无远不烛.接着他又扬扬得意地说,"朕早就猜到马扩与卿有旧,这一猜果然猜到卿的心眼上了.马扩不日将回京述职,借此因缘,卿可与他痛叙旧情.只是他父子两个年来在干些什么,卿可都知其详?"


"马政等踪迹,臣微有所闻,"这是个颇有出入的问题,刘锜略为踌躇一下,慎审地按实回答,"只是事关国家机密,非微臣所敢预问.马政等也未尝以此见告,因此臣不得其详."


官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皱眉头,微表不满地问:"马政职责攸关,不来找卿,倒也罢了.王黼,蔡攸两个难道也没有把此事说与卿知道?"


"王黼、蔡攸均未与臣谈及此事."


"这就是王黼、蔡攸办事颟顸糊涂之处了."谴责当权大臣,是对亲信者表示亲密的一种姿态.官家不放过这个机会又一次对刘锜表示好感,"朕的亲信如卿,合朝内能有几人?这等大事,不让卿知道,又待让哪个知道?"于是他再一次拈起笔来,指着案头没有写成的诏旨说,"这道诏旨与马政、马扩年来的行踪大有关系.如今朕正为此事烦懑,卿可愿为朕分忧,赍着它前去渭州走一遭?"


好像平日对待刘锜一样,官家凡是有所差遣,总是从远处闲闲说起,然后才涉及正题,说得十分委婉.也好像平日的对答一样,刘锜完全理解并且能够体会到官家的委婉的深意,总是恭敬地回答:


"陛下差遣,微臣敢不用命!"


"卿回京之日,就是与马扩谋面之时.故人叙旧,可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岁尾新春,灯节在迩,正该伉俪团聚、欢宴畅快的时节,却要卿远离京师,万里驰驱于风雪之中,倒教朕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说了这么多的贴心话,现在是可以言归正传了,官家这才放下了笔,详详细细地口述旨意,原来由于马政等人办理外交事务的结果,不久朝廷将用兵河北.官家要刘锜马上出差到渭州去给陕西诸路都统制——西北边防军统帅种师道传达这道诏旨,要种师道遵旨前往河东路太原府,与朝廷派去的大员们共同计议北征的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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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种师道不可能违抗朝旨,拒绝出席军事会议,这是没有疑问的.但由于这场军事行动十分重要,官家也考虑得特别周到.他考虑到:种师道已被内定为这个战役的军事统帅,他统率的西北边防军将被全部调去,投入河北战场.要彻底打通他的思想,使他充分理解马政等办理的迄今为止只限于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外交活动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场将要涉及到三个朝代兴亡存灭的战争,是本朝开国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军事、政治行动,要给种师道有相当的时间来酝酿、发动全军投入战争,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种师道在军事上一向有自己的看法,有时也会固执成见,譬如去年的两浙之役,就没有能够调动他本人和他的兄弟种师中前去出征.为了排除可能遇到的障碍,官家不愿采用官方生硬的形式,由政府正式下一道命令,强迫他去出席军事会议,而宁愿采用一种比较亲密的私人的形式,派一名亲信赍着他的手诏,面告曲折,宛转疏通,以求必成.这是官家对自己的权力感觉到还没有绝对自信的时候常常采用的一种方式.


——现在官家把这个艰巨的使命交给刘锜去办,认为他是派到种师道那里去最合适的人选.这不但因为他个人的才能,这些年来交给他的任务,无不办得十分妥当合意,更因为刘锜一方面是自己的亲信,一方面又出身于西军,与种师道以及全军上下有密切的关系和深厚的感情.官家深信他此去一定能够完成王黼、童贯等人完成不了的任务,满意而归.可以说正因为官家事前在心目中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合适的出使人选,才考虑采用这个宛转疏通的形式.


这就是官家今天特别起了一个早,亲手撰写诏旨,并且打破常规,这么早就把刘锜宣进宫里来的原因.


口授旨意以后,官家自己骤然感到轻松,他简单从容地草成诏旨,用他的别成一格的瘦筋体字体誊写好,又亲手钤上了"宣和天子之宝"和"御书之玺"两方玉玺,自己反复读了两遍,又欣赏了自己的书法和图章,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授给刘锜,郑重叮嘱道:


"自从'海上之盟'以来,此事已谈论了三两年,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卿此番代联前去渭州布意,关系朝廷大计匪浅.但愿卿早去早回,成此大功,朕在宫中日夕盼望佳音."


刘锜过去没有参与过这个所谓"海上之盟"的外交活动,可是凭着他的官家亲信的地位,凭着他的机智和敏感,早已从侧面听到很多消息.由于自尊(别人没有让他参与秘密),也由于他预料到这将要发动的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他所处的地位远远不足估量这个行动可能造成的全部后果,因而他谨慎地对它保持冷淡和缄默.他只是聆取了自然而然地流到他耳边来的秘闻,而不向旁人去打听和追问.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什么明确的意见.现在是官家亲自把这个秘密点穿了,官家交给他的任务,说明官家不仅允许他参与机密,还迫切地希望他推动这场战争,不管他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首先就感谢官家对自己的信任.从他恭敬的表情中表示出他完全能够理解官家复杂微妙的意图,他要竭其所能地去完成它,次不辜负官家对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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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官家高兴地点点头,用一个习惯的动作向侍立的宫女们示意.她们立刻取来事前早已准备好的碧玉酒注和玛瑙酒盅,走到御案前面,官家亲手满满地斟了一盅酒,递给刘锜,说道:"这是朕日常饮用的'小槽真珠红',斟在这玛瑙酒盅里,色味倒还不错.卿且饮过此杯,朕别有馈赠,以壮卿的行色."


刘锜举盅一饮而尽,谢了恩,这时大内监入内省都押班张迪好像从地洞下钻出来似的——刘锜根本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进来——忽然伺候在御座的后面.官家回过头去,用着呼唤狗子一样的声音呼唤他道:


"张迪,你可陪同刘锜前去天驷监,让他自己挑选一匹御马,连同朕前日用的那副八宝鞍辔,一并赐与刘锜.你可要小心伺候!"


御赐鞍马,虽是常有的事,但让受赐者自己到御厩中去挑选马匹,却是破例的殊恩.官家还怕刘锜不知道受恩深重,又特别回溯了往事,说四十年前秦凤路沿边安抚使王韶收复洮、河两州(那确是震铄一时的殊勋),凯归京师时,先帝神宗皇帝曾让他自己去天厩中挑选马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其他的人援引过这个特例.


虽然是官家的亲信,经常受到脱略礼数的待遇,刘锜却宁可官家对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不愿自居为、更加不愿被人误认为近幸的一流,他认为只有这种人才会觊觎非分之赏、破格之恩.他刘锜不愿接受这个.他宛转地辞谢道,自己还没有出过什么力,立过什么功,怎敢与先朝大臣相比,领此过分的厚赏.可是官家的恩典却是一种更巨大和温柔的压力,他绝不允许刘锜对他的恩典再有半点儿异议.他连声催促刘锜快去选马,休得推辞,还说:


"天下的良骥骏马都荟萃于朕的御厩中,卿可要好好地选上一匹,"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笑道,"卿无论今日赍旨西驰,无论异日有事疆场,都省不掉一匹好脚力.朕特以相赠,用心甚深.卿断不可辜负了朕的这番心意."


刘锜还待推辞,忽然从官家的微笑中领悟出他的暗示,一道异常的光彩突然从他炯炯的眼神中放射出来.官家高兴地看到刘锜已经领略到他的示意,暗暗想道:


"刘锜真是可儿,三言两语就揣测出朕的弦外之音.可笑蔡京那厮还在朕面前中伤,说刘锜一介武夫,终少委曲.他怎知道朕手头使用之人,都经朕多年培养,强将之下岂有弱兵?"官家喜欢的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在小小的斗智中打败以聪明自居的蔡京之流.因此,此刻他更加喜爱刘锜了,索性进一步满足刘锜的愿望道:


"朕久知卿在京师有'髀肉复生'之感,几番要待外放,经大臣们谏阻.这遭北道用兵,朕决心派卿随同种师道前去,他的副手,这可遂了卿生平的大愿."


官家再一次猜中了刘锜的心事,使他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恩赏,他带着十分感欣的心情,与张迪一起退出睿思殿,往天驷监去挑选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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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二)

入内内侍省都押班张迪是政宣时期①官场中的一项出色的产品,一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活跃分子,一件活宝.


既然是内监,在生理上,他是个已经变了形的男子,还未曾变成形的女人,非男非女,在两性之间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这个尴尬的、两栖的生理地位并不妨得他在宫廷和政府两方面的烜赫声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能够恪遵官场上四句重要的格言,身体力行,毫不含糊.


那四句格言是:


要牢牢捧住得势的人.


要坚决踢开那些霉官儿.


要念念不忘地记得应该牢记的事情.


要了无痕迹地忘记应该忘记的事情.


这看来是够简单的,但既然成为格言,就不是每个官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做到.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张迪对他们是深恶痛绝的.有一天,灸手可热的大内监梁师成问中书舍人王孝迪为何不蓄须?王孝迪回答得果断爽利:"爷之所无,儿安敢有?"这样的捧场才算合了张迪的脾胃,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好,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开府仪同三司李彦曾经做过杨畏的下属,如今杨畏已退处闲散之地,李彦飞黄腾达,早已躐过他的头顶.杨畏偏偏要倚老卖老,卖弄他的好记性,在别人面前,有时甚至当着李彦的面,提起当年旧事.可笑这个杨畏,在先朝时以善变著名,人称"杨三变",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得毫不机变了,这就注定他只好坐冷板凳终身.


比较起那些倒霉的官儿,张迪身上的优点就显得那么突出.


他除了从绝对、纯粹的利害关系上来考虑问题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水分——人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们的议论等等全都挤干了,它们是从哪个古老的世界中遗留下来的残渣余滓,是自己宦途上的绊脚石,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掉!


此外,他还具有与最高统治层接近的这个有利条件,谁应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必要的,他都能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他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一部活的缙绅录,一架精密度十分可靠的政治气候测温表,一个炉火纯青的官儿——虽然他的公开身分还不过是内监的头子,却拥有很大的潜势力,是几个政治集团的幕后牵线人.


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官家对刘锜恩宠有加,立刻使自己相信他一向对刘锜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他是巴结、讨好的.对于官家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禁止)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官家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锜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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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监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


"太尉②今日荣膺懋赏,圣誊非凡.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而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锜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没想到刘锜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


"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


"太尉休得过谦.近日里,官家为了伐辽之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今日太尉一来,官家就高兴非凡,荣典迭颁,还将畀以重任,可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不但是讨好,而且还含有从小道中打听消息的意思,刘锜索性给他个不理不睬.张迪这才明白此路不通,只好换个题目说:


"昨夜高殿帅③宴请向驸马,济济一堂的贵宾,还传来了东(又鸟)儿巷、西(又鸟)儿巷的三四十个姐儿们.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向驸马、曹驸马都曾多次问起,怎不见太尉驾到?"


"原来如此.刘某昨夜有些小事,却不曾去得."


这又是一颗实心冷汤团,张迪只好挺起脖子硬咽下去.


两个沉默地走完一段路,张迪重新想出一个好题目来:


"想当年,太尉未来东京供职之前,天下进贡的良马都归太仆寺群牧司掌管牧养.如今禁军用马,通由西军挑选了补上,省得多少转手.只是太仆寺真正成了闲曹,大小官儿只会吃干饭,领请受,朝廷倒是白白地养活了他们."


说话涉及到刘锜经营的业务,最后一句还多少有点替朝廷抱屈的意思,刘锜的神色才略为开朗些.张迪乘机扩大战果,继续说道:


"如今群牧司,冷冷清清,好不凄惶!倒是天驷监里着实养了百十匹好马,用着三两百个小内监伺候它们,天家厩牧,毕竟非凡.太尉是当代伯乐.这些名骥要经太尉鉴赏品评,才能声价百倍哩!"


"俺省得什么,"天驷监中有些马匹,还是从西军中挑来,多数都经过刘锜的手,他也很想去看看,因此谦逊了一句道,"停会儿去内厩参观时,要烦内相指引了."


"当得,当得!太尉要参观内厩,都包在咱家身上.可笑天驷监的谭头儿,枉自当着这分差使,终日只晓得品酒点菜,哪有咱家对这些御马在行?"然后他好像决了堤的河水漫无边际地谈起来.他指着宫苑中一块空场,说:"太尉看那片马球场子,可惜日前正在冬令,闲落了,没人使用.不然的话,咱家奉陪太尉进去看看.内廷的马球演习可妙啦!不说别的,单是那些官嫔,一个个都摒除了内家妆束,换上一套窄窄小小、娉娉婷婷的骑装,侧身斜坐在小骊驹上,追逐着小小的球儿.有时还要演习骑射弹丸,彼此雷奔电驰,卖弄身款.这五光十色的服装,配上镶金嵌宝的鞍辔络头,还有那闪闪发光的银铃儿在箭道上叮叮当当地响着.这个光景呵,可不是一幅艳绝丽绝的《宫苑试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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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迪信口开河地说到这里,忽然掉头左顾右盼了一下,挥手示意小内监走远一些,自己压低了声音,诡秘地说下去:


"太尉可知道这玩马球的还不止是那些宫女.贵妃和帝姬④们也玩这个.势倾后官的小乔贵妃和皇九子康王的生母韦妃都是从这马球上出身,才遭际官家发迹的,如今官家还要她们驰逐.荣德帝姬的骑术,宫中数她第一,等闲的男子都比不上她.她和曹驸马在这里箭道上赛起马来,驸马老是落在后面摔筋斗.就是为了这个,曹驸马才兼着马军司的差使.官家说过且叫曹晟那厮到马军司习骑三年再和朕的女儿赛马.又曾说笑过,这差使要让朕的这个爱女去当,才算人地相宜,比她男人强得多啦!谁知道差不了一点儿,荣德帝姬就是太尉的同僚."


按照张迪的想法,内监们透露有关宫廷的每一条新闻掌故,都是一笔价值昂贵的礼物,现在他讲到小乔贵妃、韦妃,讲到荣德帝姬和曹晟的秘史,这些对于身在马军司当差的刘来说都具有头等重大的意义,他张迪可要拣拣人头才愿送这笔礼哩,但愿受礼的人识货,领他的情才好.


可是他在刘锜沉着的面部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他是否对这些新闻感到兴趣,算不算得是个识货知趣的受惠者.


天驷监的执亭内监们得到通报,早就在大门口迎接刘锜.只有头儿谭稹没在家.谭稹一身兼了那么多的差使,什么使、什么使的弄得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再加上到处忙着赴酒宴,几天中也难得到天驷监来转一转.有人心怀妒忌地说,他干了这些肥缺,自然吃得饱了,怪不得他本人就像一匹油水十足的高头大马.他说:别人还把三衙⑤八十万禁军的饷项吃空哩!他才不过吃点马粮,算得什么,何况天厩中的御马,一匹匹都养得膘肥肉厚,他哪一点对不起官家?


张迪果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一进天厩,先就陪刘锜去看一座门口标着玉牌,玉牌上嵌了"八骏图"三个金字的厩房.天家厩牧,气象不凡,何况这座"八骏图"在御厩之中也算是苜屈一指的.所谓"八骏",是经过特别挑选贡呈进来的八匹纯种白马.它们个子的高矮、肥瘠,色泽的明亮、光采,甚至脸庞的样子都是十分类似,现在再加上人工的打扮修饰,更像是一母所生的了.官家亲自按照周穆王的八骏的名字,为它们命名,特别制了玉牌,挂在它们的颈脖上,如果没有这个标识,就很难把它们一一识别出来.


他们又去看了另外一座名为"五龙会"的厩房.那里养着五匹颜色各异的名骥,也各有—个漂亮的名字,白的那匹称为"雪骐",黑的称为"铁骊",青的称为"碧骢",赤白间色的称为"玉騢",黄黑间色的称为"黧騧".马匹本身的颜色加上披在它们身上,搭配得非常协调的锦帔,给人们造成目迷五色的感觉.


无论八骏,无论五龙,或者其他的御马,它们—例都是牲口中的骄子,畜类中的贵族,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它们懒散地踢踢蹄子,娇贵地打个喷嚏,有时还要忿怒地扯动背上的皮,甩甩尾巴,命令驯马的小内监替它们搔搔发痒的背脊.这里不但小内监是它们的奴仆,就是有职分的大内监也得伺候它们的颜色,以它们的喜怒为喜怒,这些娇贵的御马只有看见陌生人进来时,才昂首竖耳地长嘶几声,表现出"天马不与凡马同"的一世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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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4:01: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迪排斥了所有内监的发言,独自垄断了御马的介绍权.他说自己熟悉御马,倒没有夸张.他几乎背得出大部分御马的谱系、种族、来源、本身的经历、遭遇以及各种特点.他说这匹"玉騢",小乔贵妃骑了几年,本待放出去,后来官家念旧,仍把它留下来,置身于"五龙"之中,顿时声价十倍.又说那匹领袖八骏的"追风",额角上有块紫斑,《相马经》上说是贵种的特征,它果然取得超群轶伦的地位.然后他慨叹马匹也有穷亨通塞的遭遇,这里是三分天意,七分人事,好像它们也都是列名在他的《缙绅录》中的大小官儿一样.


他特别引导刘锜去看了一匹名叫"鹁鹆青"的骏骡.


官家早年自家经常乘骑的是一匹被地称为"小乌"的黑马,因为它联系着官家一段私人生活,因此受到特别宠爱.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马),它终于到了不得不退入冷宫的年华,如今就让位于这匹鹁鹆青了.


鹁鹆青与张迪已有数年相知之雅.他们各自用了自己的方式向对方打招呼.鹁鹆青从张迪亲昵地抚拍它的臀部的动作中,对整个人类产生了一种偏见.认为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任务,莫过于给它进点"补品".它果然听到张迪用着高级辞令介绍它道:


"这匹鹁鹆青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它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超光逾影之速,无惊尘溅泥之迹.算得是天上的龙种,人间的绝品,童太师整整化了三四年功夫,才把它觅到手,急忙进御.太尉倒要仔细鉴赏鉴赏它,才不虚今天来御厩走一遭."


鹁鹆青虽然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但对于张迪的表情和语气是完全理解的,它一再摇摇自己的长耳朵,表示绝对同意他的介绍.鹁鹆青和张迪两者的这种神气.在官场中,当一个新贵被介绍于别人时,也常可以看到的.


然后张迪又陪刘锜去看了郑皇后在宫中乘骑的那匹名为"騕褭"的小自马,它是由于身段袅娜,体态轻盈,而得到这个漂亮的命名的.可是圣人⑥这两年有点发福了.懒得乘骑.连带这匹"騕褭"看起来也不见得那么苗条了.


尽管张迪的介绍,舌灿莲花,尽善尽美,骑兵军官出身的刘锜却有着自己的品赏和评价.他看得出这些御马大都来自塞上和河湟地区.一般都有良好的出身和健全的素质,当年也曾驰驱疆场,载重致远,的确都非凡品.可惜一进御厩,受到过分的照拂,习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并且把活动的天地压缩在天驷监这个小小的范围里,这就使它们发生质的变化.它们越来越失去原有的骠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气,却沾染上纨绔公子的派头儿.不要看它们表面上还是神情轩昂,实际上已是虚有其表,派不了什么正经用场.一句话,这些在天厩中打滚的御马已经落到单单只成为宫廷装饰品的那种可悲的境地中了.


不但善于识马并且也爱马成癖的刘锜对此产生无限感慨,他强烈地意识到照这个样子驯马,事实上就是对良马的最大的糟蹋.可是他立刻明白,此时此地,面对着内监们流露出这种对宫廷生活的非议是不合适的.他抑制住自己的思想活动,然后在散厩中挑了一匹不太显眼的白马.它也有一个应景的美名儿,叫做"玉狻猊".他挑中它是因为在它身上还看到一些野性未驯的地方.乘着一时兴致,他就势脱去罩袍,在箭道上试骑一回.尽管他有分寸地控制着自己没有放松缰绳大跑,但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军官的矫健的动作和悦目的身段还是不自觉地呈露出来.惹得在一旁观看的张迪不住地拍打着大腿,称赞刘太尉的高明的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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