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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诃德》-外国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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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五章 续谈唐吉诃德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以及其他奇事

    随着优美的音乐,一辆彩车向他们开来。彩车由六匹披着白麻布的棕色骡子拉着,而每匹骡子背上都骑着一位光赎罪者①。他们都穿着白衣服,手里各举一支大蜡烛。这辆车比刚才那几辆车大两三倍,车上两侧站着另十二名赎罪者。他们的衣服比雪还白,手里也都拿着点燃的大蜡烛,让人惊奇不已。在高高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仙女。她身穿千层银纱,纱上又有极小的金箔点缀,即使称不上华丽,至少也可以说是引人注目。她的脸上罩着薄纱,透过轻纱,可以看到她那清秀无比的脸庞。明亮的烛光可以让人看出她的较好容貌与妙龄,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但是又超过十七岁。她的身旁是一个身穿拖地衣的人。那人的衣服盖到了脚面,头上还罩着黑纱巾。车子到公爵、公爵夫人和唐吉诃德面前停下了,音乐声戛然而止。接着,车上又响起了竖琴和诗琴声。穿拖地长袍的人站了起来,把衣服向两边掀开,又揭掉头上的纱巾,竟露出一具骷髅相,十分难看。唐吉诃德见了不禁有些惊慌,桑乔见了更是怕得要死,公爵和公爵夫人也有些惴惴不安。这个活骷髅站起来,声音仍带着某种睡意,舌头有些发涩地说道:

      --------

      ①赎罪者可分为光赎罪者和血赎罪者。前者手举蜡烛,后者鞭打自己,以示赎罪。

        我就是小说中

      多年误传

      父亲为魔鬼的梅尔林。

      我是魔法之王,琐罗亚斯德教的

      君主和化身。

      我与时代和世纪抗衡,

      不让时代和世纪湮灭

      英勇的游侠骑士的殊勋,

      我眷顾他们自始至今。

      虽然众多的魔法师和巫师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奸诈阴险,

      我却心慈手软,乐善好施,

      普渡众生。

        在阴森的狄斯①府里,

      我的魂灵绘写符咒和字样,

      聚精会神,

      忽然传来了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

      痛苦的声音,

      方得知她不幸身中魔法,

      从贵夫人变成了农妇,

      我心痛如焚。

      在阴暗可怕的地府内,

      我潜心研究,

      翻阅书籍无数本,

      今日方得来解除

      这万恶祸根。

        噢,智勇双全的唐吉诃德大人,

      你是所有身披盔甲的

      勇士的骄傲,

      你是所有

      抛弃愚梦,投笔从戎,

      从事艰苦流血生涯者的

      明灯和指路人。

      我要告诉你,

      荣获赞誉的勇士,

      曼查的辉煌,西班牙的星辰,

      为了恢复杜尔西内亚的

      音容笑貌,

      需要你的侍从桑乔

      在光天化日之下,

      裸露他的肥屁股

      自抽三千三百鞭,

      直打得他疼痛难忍。

      此乃制造此劫难的魔法师们

      商量决定。

      我就是为此而来,谨告诸位大人。

      --------

      ①狄斯是冥王普卢同的别名。狄斯府指地狱。

      “见他的鬼去吧!”桑乔说,“别说打三千鞭子,就是打我三鞭子,也跟捅我三刀一样疼!这叫什么解除魔法的鬼主意呀!上帝保佑,如果解除杜尔西内亚所遭受的魔法,梅尔林大人只有这个办法,那还是让杜尔西内亚带着魔法进坟墓去吧!”

      “你这个乡巴佬,没有教养的东西,”唐吉诃德说,“我真该把你捆在树上,剥得一丝不挂,不是打你三千三百鞭子,而是打你六千六百鞭子,而且要打得结结实实,让你挣三千三百下也挣脱不了!你别跟我顶嘴,否则我就宰了你。”

      梅尔林闻言说道:

      “别这样,应该让善良的桑乔在自愿的时候自觉地吃鞭子,不要强迫。不要给他规定期限。如果桑乔愿意让别人来打,可以给他减少一半数量,不过那就可能打得重些。”

      “不管是别人打还是我自己打,不管是手重还是手轻,”桑乔说,“谁也休想碰我一下。难道我是为了杜尔西内亚才活着的吗?她的脸受了罪就该让我拿屁股来补偿吗?我的主人跟她才是一回事呢,动不动就叫她‘我的宝贝’、‘我的命根子’、‘我的靠山’什么的,他才应该为杜尔西内亚受过,为杜尔西内亚摆脱魔法尽心竭力呢!为什么要打我?我‘急绝’!”

      桑乔刚说完,梅尔林身边那位披着银纱的少女就站起身来,掀掉脸上的薄纱,露出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庞。她的举止有些男子气,而且声音也不像女子,她面对桑乔说道:“你这个倒霉的侍从,愚蠢的家伙,硬心肠的东西,坏蛋,不要脸的人,人类的公敌!如果有人命令你从一个高塔上跳下来,要求你吃一打癞蛤蟆、两条蜥蜴和三条蛇,劝你用一把又长又尖的大刀把你老婆孩子都杀了,而你犹豫彷徨逃避,那倒还不算新鲜。想不到只挨三千三百鞭子,你就当回事了,孤儿院收养的那些孤儿,不管淘气不淘气,哪个月不挨鞭子?像你这么说,哪个慈善心肠的人听见了,哪怕是以后听见了,不会诧异愕然?你这个可怜而又狠心的畜生,用你那双贼眼看看我的眼睛吧,和我这双明亮的眼睛比较一下吧,你就会看到泪水正一缕缕缓慢而持续地流淌,在我美丽的面颊上形成了一条条沟沟坎坎。动动心吧,你这个卑鄙恶毒的妖怪。我正值豆蔻年华,我才十几岁,才十九岁,还不到二十岁,却要在这农妇的相貌下凋零枯萎!也许我现在的样子还不像农妇,那是这位在场的梅尔林大人特别关照的结果,而这仅仅是为了让你见到我的美貌后心肠变软。我这痛苦的美貌,即使石头见了也会变成像棉花一样软,即使猛虎见了也会变成像绵羊一样温顺。赶紧打吧,你这桀骜不驯的怪兽,拿出你吃东西的那股劲头来,恢复我平滑的肌肤、温顺的性情和秀丽的面容吧。如果你的心不愿为我所动,不愿为我效劳,你也该为你身旁这位可怜的骑士着想呀!我是指你的主人,我看见他的灵魂已经哽在喉咙里,离嘴唇不远了,只等你一个冷酷或温情的回答,就会脱口而出或者咽回肚里呢。”

      唐吉诃德听到此话,用手摸了摸喉咙,转身对公爵说道:

      “我向上帝发誓,大人,杜尔西内亚说的是真的,我的灵魂已经在喉咙这儿了,正哽在这里呢。”

      “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桑乔?”公爵夫人问。

      “夫人,”桑乔说,“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我‘急绝!’”

      “应该说‘拒绝’,桑乔,你刚才说得不对。”公爵说。

      “您别跟我那么较真儿。”桑乔说,“我现在没时间考虑那么细,说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应该挨的这些鞭子,或者我必须挨的这些鞭子,搅得我心烦意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我倒是想知道,我们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从哪儿学会了这样央求人。她让我露出肉来挨打,却骂我是愚蠢的家伙、桀骜的怪兽等一大串难听的话,谁能受得了呀!难道我的皮肉是铁打的,或者跟是否能解除魔法有什么相干?她并没有拿一筐家用的白单子、衬衫、头巾和短袜来感谢我呀!老实说,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可是总不该一句接一句地骂我呀。她知道不知道俗话说的,‘驴背驮金,上山才有劲’,‘礼物能够打碎顽石’,‘一边求上帝,一边给实惠’,‘给一样胜过两声空许诺’?至于我的主人,也应该好好地哄我,让我高兴,我不就服服帖帖了吗?可是他却说要抓住我,剥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树上,再多打一倍鞭子!若真是那样,诸位好心的大人不妨想想,挨打的人不光是侍从,而且还是总督呢!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就更不得了啦’!这帮人真该好好学学怎样央求人,学学讲礼貌。就是同一个人,也不会总是那么好脾气呀。我现在看见我的绿猎装撕破了正难过得要死,他们却来让我心甘情愿地挨鞭打,这不是自找没趣嘛!”

      “实际上,桑乔朋友,”公爵说,“如果你不服服帖帖,你就谋不到总督的位置。如果我给我的臣民委派一个残忍冷酷、在落难女子的眼泪和德高望重的魔法师的请求面前毫不动心的总督,那合适吗?反正一句话,桑乔,或者你鞭打自己,或者让别人鞭打你,不然你就休想当总督。”

      “大人,”桑乔说,“您给我两天期限,让我考虑一下哪种情况对我最好,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梅尔林说,“必须在此时此地就作出决定。或者杜尔西内亚回到蒙特西诺斯洞窟去,恢复她农妇的模样,或者让她到极乐的福地去等着你完成挨打的数目。”

      “喂,好桑乔,”公爵夫人说,“你既然吃了唐吉诃德大人这碗饭,就应该鼓足劲,好好给他干。对于这样品德优秀、道德高尚的骑士,我们大家都应该效劳,满足他的要求。挨鞭子的事,你就答应吧。办事要快,免得夜长梦多。‘好心可以解厄运’,这点你很清楚。”

      听公爵夫人这么一说,桑乔忽然对梅尔林胡说八道起来。

      桑乔问道:

      “请您告诉我,梅尔林大人,刚才那个该死的驿车向导给我的主人带来了蒙特西诺斯的口信,让我的主人在这儿等他,他要来教我的主人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可是到现在,我并没见到蒙特西诺斯或其他类似的人呀。”

      梅尔林答道:

      “桑乔朋友,那个该死的向导是个大笨蛋、大坏蛋。我派他来找你的主人,并不是叫他传达蒙特西诺斯的口信,而是传达我的口信。蒙特西诺斯现在仍在洞窟里,正等着为他解除魔法呢,尽管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他为你做的事情,或者你有什么事情要跟他商量,我可以把他叫来,把他送到你指定的任何地方。不过,现在你还是先答应挨鞭子的事儿吧。请你相信我,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这都会对你有好处。从精神上说,它可以使你更仁慈;从肉体上说,我知道你是多血的体质,出点儿血没什么关系。”

      “世界上医生真多,连魔法师都成医生了。”桑乔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尽管我并不自愿,我还是说愿意挨这三千三百鞭子吧。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在我高兴的时候才打,不能给我规定期限。我争取尽快把这笔帐了结,让大家都能欣赏到杜尔西内亚的美貌。看来她与我想象的不一样,真的很漂亮。我还有个条件,那就是不能要求我非得打出血不可,假如有几下打得像拍蚊子似的,那也得算数。还有,就是为了防止我数错,无所不知的梅尔林大人得认真计数,告诉我是打少了还是打多了。”

      “打多了也用不着通知,”梅尔林说,“因为只要打够了数,杜尔西内亚夫人身上的魔法就会立即被解除,她就会立即跑来向好人桑乔致谢,弄好了还会奖励你呢。所以,你没有必要计较打多了或打少了。老天不会允许我欺骗任何人,哪怕是一丝一毫。”

      “哎,那就干吧!”桑乔说,“我只好认倒霉了。我是说我同意挨打,但是要遵守我刚才说的那些条件。”

      桑乔刚说完这句话,笛号和音乐声顿时响起,又放了一阵阵火枪。唐吉诃德勾住桑乔的脖子,在桑乔的额头和脸颊上吻个不停。公爵夫人和公爵都显出极其高兴的样子。那辆牛车走了起来,经过公爵夫妇面前时,杜尔西内亚向他们低头行礼,又向桑乔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时天已渐明,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田野间的花草昂首挺立,跳珠溅玉般的溪水在白色和褐色的卵石间低吟,汇入远处的河流。大地欢唱,天空明朗,阳光柔和,所有景象都预示着与黎明一起到来的这一天是宁静晴朗的一天。公爵和公爵夫人对打猎的结果感到满意,也为他们机智顺利地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而感到高兴。他们又回到城堡,准备继续把玩笑开下去。他们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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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四章 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本书最奇特的经历之一

    公爵和公爵夫人觉得同唐吉诃德和桑乔的谈话非常有趣,于是他们进一步拿他们开心,决定按照唐吉诃德说他在蒙特西诺斯洞窟里看到的那种情况,布置一场大闹剧。不过,公爵夫人没想到桑乔竟会如此单纯,当初明明是他一手制造了杜尔西内亚被魔法改变了模样的荒唐之说,现在他自己却又信以为真了。公爵和公爵夫人吩咐手下人如何如何行事。六天之后,他们率领大批猎手像陪同国王似的邀请唐吉诃德和桑乔去打猎。公爵和公爵夫人送给唐吉诃德一套猎装,另外也送了一套青色细呢猎装给桑乔。可是唐吉诃德不愿意穿那套猎装,说他第二天还得重新投入艰苦的戎马生涯,不可能带什么衣柜或食品柜。桑乔却接受了送给他的那套猎装,打算以后有机会就把那套衣服卖掉。

      打猎那天,唐吉诃德浑身披挂,桑乔也穿好衣服,骑上驴,加入了打猎的行列。虽然人家愿意为他提供一匹马,可他还是舍不得那头驴。公爵夫人整装一新,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唐吉诃德出于礼貌,尽管公爵极力反对,还是坚持为公爵夫人的马牵着缰绳。他们来到两座高山中间的一片树林中,大家分散开来,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和埋伏处,随后便高声喊叫起来,开始围猎。他们的喊声很大,再加上狗叫声和号角声,以至于彼此之间连说话都听不见了。

      公爵夫人下了马,手持一把锐利的投枪站在她以为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公爵和唐吉诃德也下马站在公爵夫人两侧。桑乔位于他们后面;他并没有下驴,不愿意冒险让他的驴遭到不测。他们的两边站着许多佣人。大家刚刚站定,就看见一头巨大的野猪龇牙咧嘴、口吐白沫地向他们奔来,后面有一群猎人和猎犬在追赶。唐吉诃德见状抄起剑,拿起盾,抢先迎上去。公爵也手持投枪迎上去,不过,若不是公爵拦着,抢在最前面的还是公爵夫人。只有桑乔一见到这头凶猛的野兽,就撇下他的驴拼命跑起来。桑乔想爬上一棵圣栎树,却又爬不上去,只能抓住一根树枝,搮在树干上往上窜。偏偏该他倒霉,树枝折断了。他摔下来时又被桠杈挂住悬在了半空。

      桑乔眼看自己的绿色猎装就要被撕破,而且觉得那只野兽马上就要够着自己了,便大声喊救命,而且声音非常急迫。若是没看见他,光听他那喊声,准以为他已经被野猪咬着了。后来,野猪终于被众多的投枪刺倒了。唐吉诃德循着桑乔的喊声回头望,只见桑乔倒挂在树上,旁边是那头跟桑乔患难与共的灰驴。正如锡德·哈迈德所说,很少看见有桑乔没驴的时候,也很少看见有驴没桑乔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友谊和信任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唐吉诃德过去把桑乔解了下来。桑乔落地脱了身,见自己的猎装被撕破了,心疼得要死,因为他本来把那件衣服当成了一份资产。这时,有几个人已经把野猪横放到一匹骡子的背上,又用迷迭香和爱神木的树枝把野猪盖上,把它作为战利品带到了树林中搭设的几个帐篷那儿。帐篷里已经摆好了桌子,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席,让人一眼便知主人在此摆出了极大的排场。桑乔指着他那件撕破的衣服说:

      “假如咱们打的只是兔子或小鸟,我的衣服肯定不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打这样一头野兽有什么好玩儿。要是被它咬一口,那就连命都没了。我记得一首老歌谣唱道:

        就像著名的法维拉一样

        被熊吃掉。”

      “那是一位哥特族国王。”唐吉诃德说,“他去打猎时,被熊吃掉了。”

      “我说的就是他。”桑乔说,“我不赞成让所有的王宫贵族都冒这样的危险,去换取一种无谓的乐趣,况且,这种乐趣只是杀死一头没犯任何罪的野兽。”

      “你又错了,桑乔,”公爵说,“围猎是王宫贵人最适宜而又最不可缺少的一件事。狩猎可以说是战争的一种表现形式,也需要利用战术、狡诈和诡计去打败敌人。为此,需要忍受凛冽的严寒和难以忍受的酷暑,不得休息和睡眠。它可以锻炼人的力量,使人们的四肢更加灵活。总之,这是一项对任何人都没有害处的活动,并且可以给很多人带来欢乐。而它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不同于一般狩猎,那是大家都可以从事的。它就像用鹰打猎一样,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做到。所以桑乔啊,你得改变一下看法。等你当了总督,也去打猎的时候,你就知道打猎有多大的好处了。”

      “不见得吧,”桑乔说,“优秀的总督应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办事,他却在山上消遣打猎呢,这样不合适呀!这样的总督太差劲了。大人,我觉得打猎和消遣是游手好闲之徒的事,而不是总督的事。我想要的娱乐就是复活节时打打牌,星期日或节日时打打球,什么打猎、打累呀,我既不习惯,也不忍心那样做。”

      “上帝保佑,但愿如此,桑乔,说是说,做是做,两者并不是一回事。”

      “不管怎么说,”桑乔说,“‘打算还债,就不能心疼抵押品’,‘上帝帮忙胜过自己瞎忙’,‘肚子填满,腿就不软’。我是说,只要上帝肯帮忙,我当总督肯定比谁都当得好。不信你们就试试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你真该被上帝和所有的圣贤诅咒,该死的桑乔!”唐吉诃德说,“我说过多少回了,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扯俗语就把事情说清楚呀!两位大人,别理这个笨蛋,他真能把人烦死。他说起话来可不是一两句俗语哩。要是上帝不谴责,我再愿意听,他能够讲上两千句呢!”

      公爵夫人说:“即使桑乔的俗语比希腊修道院长①的俗语还多,也不会因为多就减少了其价值。从我这方面来说,即使别的俗语说得再好,比他用的更恰当,我也还是乐意听他讲。”

      --------

      ①此处指萨拉曼卡教授、圣地亚哥修道院长和古希腊文化学者埃尔南·努涅斯·古斯曼。他曾于1555年出版了一本俗语专集。

      他们说着闲话,走出帐篷,察看了几个埋伏处和岗哨,一天就过去了,夜慕渐渐降临。虽然是仲夏之夜,却不像往常那样明晰宁静,仿佛天公作美,朦胧的月色也要帮助公爵实现自己的目的似的。天色渐黑,黄昏刚刚来临,树林里突然狼烟四起,接着便听到远远近近一片号角和军乐声,仿佛有大批骑兵从树林里通过。伴着震耳欲聋的军乐声,耀眼的火光使周围的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就更不用说森林里面的人了。随后,便是摩尔人打仗时呼喊的“雷里里”声,喇叭、号角和战鼓声连在一起,谁听了都会张皇失措。公爵慌乱,公爵夫人愕然,唐吉诃德惊讶不已,桑乔浑身颤抖,最后连一些知情人都害怕了。恐惧使大家都闭上了嘴。这时,一个魔鬼装束的驿车向导从他们面前跑过。不过他没有像其他向导那样吹着喇叭,而是吹着一只很大的空心牛角,牛角发出空荡而又可怕的声音。

      “喂,向导兄弟,”公爵说,“你是谁?到哪儿去?似乎有军队从此地路过,那是些什么人?”

      向导的声音既响亮又令人恐惧,他说道:

      “我是魔鬼,我来寻找曼查的唐吉诃德。来到此地的是六支魔法师军队,他们用一辆彩车载来了托博索的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她同法国勇士蒙特西诺斯一起被魔法制服了。她是来命令唐吉诃德为她解除魔法的。”

      “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而且也像你的外观那样是魔鬼,你就应该认识曼查的唐吉诃德呀,他现在就在你面前。”

      “我向上帝并且凭着我的良心发誓,”魔鬼说,“我并不认识他。现在我脑子里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把主要的事儿忘了。”

      “这个魔鬼肯定是好人,是个好基督徒,”桑乔说,“否则他就不会说‘向上帝并且凭着良心发誓’了。现在我明白了,即使在地狱里也有好人。”

      那魔鬼说完并没有下马,却转过头去对唐吉诃德说:

      “狮子骑士,我真想看到你落到狮子爪下!落难的勇士蒙特西诺斯派我来,让我一碰到你就告诉你,让你在原地等他,他要带着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夫人来找你,让你为她破除魔法。我的任务仅只如此,没有必要再耽搁了。愿所有像我一样的魔鬼同你在一起,愿善良的天使同这些大人在一起。”

      说完他又吹起那只巨大的牛角,不等别人说什么,便转身离去了。

      大家这次更惊讶了,尤其是桑乔和唐吉诃德。桑乔知道杜尔西内亚中魔法的事情是假的,所以对此事居然弄假成真感到惊讶。而唐吉诃德惊讶的是,这样就更不明白自己在蒙特西诺斯洞窟遇到的事情是真还是假了。大家正想着,只听公爵说道:

      “您想在这儿等吗,唐吉诃德大人?”

      “为什么不等呢?”唐吉诃德说,“即使地狱里的所有魔鬼都来找我,我也毫无畏惧,岿然不动。”

      桑乔说:“如果我再看见一个魔鬼,再听到刚才那种牛角声,我就说不准还等不等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树林里流动着许多火光,仿佛大地冒出了阵阵气体飘浮在空中,在我们眼里仿佛变成了颗颗流星。这时,又听到一种类似牛车的实心轮子发出的声音。那种持续不断的凄厉声音,即使狼和熊也会被吓跑。伴着这种声音的是另外一种可怕的猛烈枪炮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树林里真的是四面开战了。那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近处又听到战士的呐喊,远处则是摩尔人的“雷里里”声。总之,号音、牛角、喇叭、战鼓、炮火、枪声,特别是那种可怕的车轮声,汇成了一种混乱而又令人恐惧的声音,连唐吉诃德也得鼓足他的全部勇气才勉强支撑住。桑乔已经吓昏了,倒在公爵夫人的裙下。公爵夫人忙吩咐往桑乔脸上泼水。

      泼完水后,桑乔发现一辆发出那种吱嘎轮声的牛车来到了他们那个哨位。四头懒洋洋的牛罩着黑色饰布,拉着那辆车,每头牛的牛角上都缚着一支点燃的四芯大蜡烛。车上有个高高的座椅,椅子上坐着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者。老人的胡子比雪还白,并且长长地垂过腰间,身上穿的是黑色粗麻布长袍。牛车上点着无数支蜡烛,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车上的一切。两个也穿着同样的粗麻布衣的魔鬼牵着牛车。魔鬼的面目太丑了,桑乔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牛车来到哨位前站住了。那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者从他那高高的座椅上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是智者利尔甘多。”

      他不再说什么,牛车继续向前走。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辆样式完全相同的牛车,以及另外一位傲慢的老者。老者让牛车停下,也同样威严地说道:

      “我是智者阿尔基费,是不可莫测的乌尔甘达的老朋友。”

      牛车继续向前走,接着又来了一辆牛车。不过,这回车上坐的不像刚才那两辆车上的老者,而是一个身体强壮、面目丑恶的彪形大汉。他一到,就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站起来,声音更响亮、更可怕地说道:

      “我是魔法师阿卡劳斯,是高卢的阿马迪斯和他所有亲属的死对头。”

      牛车继续向前走。三辆牛车走出不远便停住了,车轮那种刺耳的声音也随之而止,接着便是一种轻柔悦耳的音乐。桑乔听了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他一直呆在公爵夫人身旁,此时便对公爵夫人说道:

      “夫人,有音乐就不会有麻烦事了。”

      “有光亮的地方也不会有麻烦事。”公爵夫人说。

      桑乔说道:

      “火产生光,火堆发出亮。现在火已经向我们靠近,很可能要烧着我们了。不过,音乐毕竟是欢乐和节日的征兆。”

      “咱们看看再说吧。唐吉诃德听了桑乔的话说道。

      唐吉诃德说对了。详情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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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三章 公爵夫人与侍女同桑乔的趣谈,值得一读并记载下来

    据说桑乔那天没有睡午觉,因为他有言在先,所以吃完饭就去找公爵夫人了。公爵夫人很愿意听桑乔说话,就让他坐在自己身旁的矮凳上。桑乔很有教养,不肯坐。公爵夫人就让他以总督的身份坐下来,以侍从的身份说话。有这两种身份,就是勇士锡德·鲁伊·迪亚斯的椅子也能坐。桑乔耸了耸肩膀,表示服从,便坐下了。公爵夫人的所有女仆都过来了,极其安静地围着桑乔,想听听他到底讲什么。不料公爵夫人先开了口,她说道:

      “趁着现在没有外人在场听咱们说话,我想请教一下总督大人。我读了已经出版的那本写伟大骑士唐吉诃德的小说,有几个疑问,其中一个就是善良的桑乔既然没见过杜尔西内亚,我指的是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也没有替唐吉诃德大人带信去,因为那封信还留在莫雷纳山唐吉诃德的记事本上,桑乔怎么敢大胆瞎编,说什么他看见杜尔西内亚夫人正在筛麦子呢?这是一派胡言,既不利于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的名誉,也与忠诚侍从的身份和品性不相称嘛。”

      桑乔一句话也没回答,站起身来,弯着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手轻脚沿着整个客厅走了一遍,又把所有窗帘都掀起来看了看,然后才重新坐下说道:

      “夫人,我刚才已经看过了,除了在场的各位之外,没有人偷听咱们的谈话。现在,无论是您刚才那个问题还是其他任何问题,我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回答了。我首先要告诉您的是,我的主人唐吉诃德是个十足的疯子,尽管有时候他说起事情来让我觉得,甚至让所有听他议论的人都觉得,他讲得明明白白,头头是道,连魔鬼都比不上。即使这样,我也可以坦率地说,他是个疯子。这点我已经想象到了,所以才敢瞎编一些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例如那次回信的事。还有一件七八天前的事,这件事还没写进小说里去呢,我认为应该写进去,那就是我们的夫人杜尔西内亚中魔法的事儿。我告诉他杜尔西内亚中了魔法,其实那是没影儿的事。”

      公爵夫人请桑乔讲讲那件事儿或者说那个玩笑,桑乔就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在场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公爵夫人说:

      “听了这位好桑乔讲的事儿,我不禁心生疑窦,仿佛有个确确实实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如果曼查的唐吉诃德是个疯子、笨蛋,是个头脑发昏的人,而且他的侍从桑乔对此很清楚,尽管如此桑乔还是服侍他,跟随他,仍然执著地相信唐吉诃德那些不可能实现的诺言,那么,桑乔一定比自己的主人更疯癫、更愚蠢。既然这样,公爵夫人,你打算把岛屿交给他去管就是失策了。他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能管得好其他人呢?”

      “上帝保佑,夫人,”桑乔说,“您这个疑虑来得真突然。不过您尽可以直言,或者随您怎么说吧,我承认您说的是事实。我要是聪明的话,早就离开我的主人了。可这就是我的命运,是我的不幸。我只能跟随他。我们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我服侍过他,他是知恩图报的人,把他的几头驴驹给了我。更重要的是,我是个忠心的人。现在除了铁锹和锄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了。如果您不愿意把已经答应的总督位置给我,我当总督就没希望了。不过,不当总督我心里更踏实。我虽然不聪明,却懂得‘蚂蚁遭祸因为长翅膀’,说不定当侍从的桑乔比当总督的桑乔更容易升天堂哩。‘此地彼处一样好’,‘夜晚猫儿都是褐色的’,‘人最大的不幸是下午两点还没吃上早饭’,‘谁的胃也不比别人的胃大多少’。而且就像人们常说的,‘不管是好是赖都能吃饱’,‘田间小鸟自有上帝供养’,‘四米昆卡粗呢比四米塞戈维亚细呢更保暖’呢。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入土的时候,无论是君主还是工友,都得同走这条狭路,无论是教皇还是教堂司事,谁的身体也多占不了地方,尽管前者比后者的身份高得多。只要进了坟墓,我们都得收缩,或者不由自主地收缩,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不管我们知道不知道。

      “我再说一遍,如果您觉得我笨,不愿意把岛屿给我,我知道这跟聪明不聪明根本没关系。我听说,‘十字架后有魔鬼’,‘闪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如果古代叙事歌谣没有说谎的话,赶牛使犁拉轭绳的庄稼汉万巴后来成了西班牙国王;而细绸锦缎、花天酒地和堆金积玉的国王罗德里戈后来却被喂了蛇。”

      “怎么会说谎呢!”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那个女仆唐娜罗德里格斯插嘴道,“有一首歌谣就说罗德里戈国王被活活扔进一个满是癞蛤蟆、毒蛇和蜥蜴的坑里。两天之后,国王还在坑里低声沉痛地哼哼道:

        我的身上罪恶重,

        它们就在我身上咬。

      由此说来,这位大人说他宁愿做农夫而不愿做国王就很有道理了,免得被那些爬虫吃了。”

      听了女仆的这些蠢话,公爵夫人可笑不出来了。同时,她对桑乔的那番议论和成串的俗语感到惊奇,对桑乔说道:

      “你知道,好桑乔,君子一言,即使豁出性命也得兑现。我的丈夫公爵大人虽然不是游侠骑士,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是君子,所以他一定会履行他的诺言,把岛屿给你,不管其他人如何嫉妒,如何捣乱。打起精神来吧,桑乔,你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坐上岛屿总督的宝座,行使你的管辖权。除非以后有更好的美差,你千万不要放弃。我要提醒你,你要注意管好你的臣民,他们都忠心耿耿,而且出身高贵。”

      “应该好好管理他们之类的话不用您嘱咐我,”桑乔说,“我生性仁慈,而且同情穷人。别人的事情别人做,谁也别惦记。我凭我的信仰发誓,谁也别想哄我。我也算个老家伙了,什么都见过。我知道该怎么应付事儿,谁也别想糊弄我,我自己怎么回事我自己知道。我说这些话无非是说,谁若是对我好,什么都好商量,若是对我不好,那就什么都别提了。我觉得当总督这样的事关键在于开头,等当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得心应手,而且会比我从小就熟悉的农村活计更熟悉。”

      “你说得对,桑乔,”公爵夫人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事的。主教也来自人间,而不是石头造就的。不过,咱们还是回到刚才谈到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中魔法那件事上来吧。我现在已经查明,桑乔自以为他戏弄了主人,让主人以为那个农妇就是杜尔西内亚,如果主人没有认出杜尔西内亚,那就是杜尔西内亚被魔法改变了模样,所有这些都是跟唐吉诃德大人过不去的某个魔法师一手造成的。但是我确信,跳上驴背的那个农妇真的是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善良的桑乔以为他骗了人,其实是他自己被骗了。有些事我们虽然没亲眼看到,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桑乔你应该知道,我们这儿也有魔法师,只不过他们对我们很友好,告诉我们世界上发生的各种事情,而且原原本本,没有任何编造。相信我吧,桑乔,那个跳上驴背的农妇就是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此事千真万确!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就会看到杜尔西内亚的本来面目,到那个时候桑乔就会明白是自己上当了。”

      “这倒完全有可能。”桑乔说,“我现在愿意相信,我的主人介绍的他在蒙特西诺斯洞窟里的见闻都是真的,他说他看见杜尔西内亚夫人穿的就是我胡说她被魔法改变模样后穿的那套衣服。可是若照夫人您所说,这一切都该是相反的。我的低下智力既不会也不应该一下子编出那么完整的谎话来。我的主人即使再疯癫,也不会相信一套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夫人,您不要以为我有什么坏心,像我这样一个笨蛋,不可能识破魔法师的恶毒诡计。我编造那个谎话是为了逃脱主人对我的惩罚,并不是存心同他捣乱。如果事与愿违,有上帝在天上可以明断。”

      “此话有理,”公爵夫人说,“不过桑乔,你给我讲讲蒙特西诺斯洞窟是怎么回事吧,我很想听呢。”

      于是,桑乔又把那次经历的事情讲了一遍。公爵夫人听罢说道:

      “从这件事里可以推断出,伟大的唐吉诃德说他看到了桑乔在托博索城外看到的那位农妇,那么她肯定就是杜尔西内亚。那儿的魔法师都很精明,很不一般。”

      “所以我说,”桑乔说,“如果我们的杜尔西内亚夫人中了魔法,那就由她去受罪吧。我犯不着去同我主人的冤家对头打架,他们人数很多,又很恶毒。我看到了一位农妇,这是事实,我觉得她是个农妇,所以就认为她是农妇了。如果那人是杜尔西内亚,我并不知情,所以不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怨我。你们不要总是怨我,整天吵吵嚷嚷什么‘这是桑乔说的’,‘这是桑乔做的’,‘这又是桑乔做的’,‘这还是桑乔干的’,就好像桑乔是谁都可以指责的人,而不是桑乔本来那个人,参孙·卡拉斯科说的那个已经被写进书里的桑乔似的。参孙·卡拉斯科至少是在萨拉曼卡毕业的学士,他不应该说谎,除非是别有用心。所以,谁也没必要跟我过不去,我已经名声在外了。我听我主人说,一个人的名声比很多财富都重要。所以,还是让我去当总督吧,我一定会放大家喜出望外。能当好侍从的人,也能当好总督。”

      “善良的桑乔刚才说的全是卡顿式的警句,”公爵夫人说,“至少像英年早逝的米卡埃尔·贝里诺的思想,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穿破衣不妨有海量’。”

      “是的,夫人,”桑乔说,“我这辈子从没喝多过,除非有时候口渴了。我从来也不装模作样,想喝就喝,不想喝的时候,如果有人请我喝,为了不让人以为我假惺惺或者没规矩,我也喝。朋友请我干一杯,我不回敬人家一杯,那心肠也未免太狠了吧?不过,我虽然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况且,游侠骑士的侍从平时只喝水,因为他们常常出没于深山老林,走荒野,攀峭壁,即使出再大的价钱,也换不到一丁点儿葡萄酒。”

      “我也这样认为。”公爵夫人说,“现在,让桑乔先去休息吧,然后咱们再长谈。我们很快就会像桑乔说的那样,把他放到总督职位上去。”

      桑乔又吻了公爵夫人的手,并请求公爵夫人照看好他的灰灰儿,灰灰儿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

      “什么灰灰儿?”公爵夫人问。

      “就是我的驴。”桑乔说,“我不愿意叫它驴,所以叫它灰灰。我刚到城堡时,曾请求那位女仆帮我照看它,结果把她吓成那个样子,好像谁说她丑了或者老了似的。其实,喂牲口跟在客厅里装门面相比更是她份内的事。上帝保信,我们家乡有个绅士,对这种婆娘简直讨厌透了!”

      “他大概是个乡巴佬吧。”女佣唐娜罗德里格斯说,“如果他是个绅士,有教养,就会把女仆们捧上天。”

      “好了,”公爵夫人说,“别再说了,唐娜罗德里格斯快住嘴吧,桑乔大人也静一静,照管灰灰的事儿由我负责。既然它是桑乔的宠物,我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对待它。”

      “让它呆在马厩里就行了。”桑乔说,“要说您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对待它,无论是它还是我,都实在不敢当,让我简直如坐针毡。尽管我的主人说过,即使输牌,也要先输大的,可是对驴就不一样了,应该照章办事,公事公办。”

      “你带着驴去上任当总督吧,”公爵夫人说,“到了那儿,你可以如意地伺候它,也可以让它退休。”

      “公爵夫人,”桑乔说,“您不要以为您说得言过其实了。我就见过至少有两个人是骑着驴去当总督的。所以,我骑着我的驴上任当总督也算不得新鲜事儿。”

      桑乔这番话又惹得公爵夫人开心地大笑起来。她打发桑乔去休息,自己则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公爵。两人又一同策划完全按招待骑士的那套方法招待唐吉诃德,好拿他开开心。他们的玩笑开得精彩别致,在这部巨著里是十分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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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二章 唐吉诃德怒斥污蔑者以及其他严肃而又滑稽的事情

    唐吉诃德站了起来,颤抖着全身,声音急促而又含糊地说道:

      “此地此时以及我对您所处地位的一贯尊重,压抑了我的正义怒火。还有,就是我说过的,所有穿长袍的人都使用同女人一样的武器,那就是舌头。所以,我也只想同您开始一场舌战。我本来以为您会好言相劝,却没想到您竟然出口伤人。进行善意有效的指责应该选择其他场合,需要一定的条件。您刚才当众尖刻地指责我,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善意指责的范围。善意的指责最好是和颜悦色,而不是疾言厉色,而且,更不应该在还没搞清自己指责的对象究竟有没有错的时候,就无缘无故地指责人家是笨蛋、蠢货。请您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蠢事,值得您如此指责我?您让我回家去管好家,您可知道我有没有老婆孩子,就让我去管好老婆孩子?有的人自己在小家小户长大,所见识的只不过是他们村周围方圆二三十里地方的事,却钻到别人家去教训人,还规定骑士道应该如何如何,对游侠骑士评头品足,这难道不是胡闹吗?如果一个人东奔西走,不谋私利,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得以留芳千古,你能说他虚度光阴、枉费年华吗?如果是各类骑士和各类出类拔萃、慷慨大方、出身名门的人把我看成傻瓜,我无可非议;可如果是那些从未涉足骑士道的学究把我说成是蠢货,我不以为然。我就是骑士,如果上帝愿意,我这个骑士可以去死。有的人有追求广阔天地的雄心大志,有的人有阿谀奉承的奴颜媚骨,有的人贪图虚伪的自我欺骗,还有的人追求一种真正的信仰。而我呢,只按照我的命运的指引,走游侠骑士的狭窄之路。为此,我鄙夷钱财,却不放弃荣誉。我曾经为人雪耻,拨乱反正,惩处暴孽,战胜巨人,打败妖怪。我也多情,而游侠骑士必然如此。可我不是那种低级情人,我只追求高尚的精神向往。我一直保持着我的良好追求,即善待大家,不恶对一人。请尊贵的公爵和公爵夫人评评,一个如此情趣、如此行事、如此追求的人是否应当被人称为傻瓜?”

      “天啊,说得真好!”桑乔说,“您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的大人,我的主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可再说、再想、再主张的了。这位大人一再坚持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世界上都没有游侠骑士。这是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才这样说,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大概你就是那个桑乔吧,兄弟?”教士问,“据说你的主人曾许诺过给你一个岛屿?”

      “我就是桑乔,”桑乔说,“而且我也同别人一样,当得了总督。我是‘近朱者赤’,属于那种‘不求同日生,但要同日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好主人,并且陪伴他很多个月了。假如上帝愿意,我也会变得同他一样。他长寿我也长寿;他不乏统帅的威严,我也会成为岛屿总督。”

      “确实如此,桑乔。”公爵此时说道,“我这儿正好有一个不错的岛屿,没人管理,现在我就代表唐吉诃德大人,把它分配给你。”

      “赶紧跪下,桑乔!”唐吉诃德说,“快吻公爵大人的脚,感谢他对你的恩赐。”

      桑乔照办了。教士见状极其愤怒地从桌子旁站起身来,说道:

      “我以我的教袍发誓,您像这两个罪人一样愚蠢。连明白人都变疯了,疯子岂不更疯!您接着陪他们吧。只要他们还在这儿,我就回我家去。既然说了也无济于事,我省得白费口舌。”

      教士不再多说,什么也没吃便离去了。公爵夫妇请求他留下也无济于事,公爵就不再说了。他觉得教士如此生气大可不必,他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公爵最后终于止住了笑,对唐吉诃德说道:

      “狮子骑士大人,您回答得太高明了,使得他无言以对。虽然他觉得这是对他的冒犯,可事实绝非如此。您很清楚,这就如同妇女不冒犯别人一样,教士也从不冒犯别人。”

      “是这样。”唐吉诃德说,“道理就在于:不应该受到冒犯的人也不应该去冒犯别人。妇女、儿童和教士即使受到攻击也不能自卫,所以他们不应该受到凌辱。冒犯与凌辱之间有这种区别,这点您很清楚。凌辱来自于能够做到、已经做到而且仍坚持做的一方;而冒犯可能来自于任何一方,但是这并不等于凌辱。举例说吧:一个人在大街上漫不经心地走,忽然来了十个手持武器的人,把他打了。尽管他拔剑尽力自卫,仍然寡不敌众,最终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就是报仇。这个人受到的就是冒犯,而不是凌辱。同样的情况还可以再举另外一个例子:如果一个人正在走路,背后来了一个人打他,而且打完了就跑。挨打的人追他,结果没追上。这个挨打的人受到的也是冒犯,而不是凌辱。如果打人者还坚持打他,那才是凌辱。如果那个人打了他,尽管是突然袭击,可随后仍然持剑原地不动,面对自己的对手,那么挨打的人就是既受到了冒犯,又受到了凌辱。说他受到了冒犯是因为那个人对他突然袭击;说他受到了凌辱是因为打他的那个人不仅没有逃跑,反而留在原地不动。

      “所以,按照这个决斗的规则,我很可能受到了冒犯,但是没有受到凌辱。儿童们不懂事,同妇女们一样逃跑不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能力坚持对抗。宗教界的人也同样如此。前面说到的这三种人缺少进攻和防御的能力。虽然他们本能地要保护自己,可他们无法冒犯任何人。我刚才说我可能受到了冒犯,但现在一想,这根本算不上冒犯。不能凌辱别人的人,自己也谈不上受到污辱。因此我不该生气,其实也并没有为那位善良人说我的那些话生气。我只希望过一段时间后,他能够明白,他以为世界上过去和现在都没有游侠骑士的想法是错误的。如果阿马迪斯或者他家旅中的某个子孙知道了这件事,我想这对他就不妙了。”

      “这点我敢肯定,”桑乔说,“他们肯定会把他像切石榴或熟透了的甜瓜似的从头到脚劈开。他们若是发起怒来可叫人够受的!我凭我的信仰发誓,我敢肯定,假如雷纳尔多斯·德蒙塔尔万听见了这小子说的话,准会一个嘴巴打得他三年说不出话来。谁要是惹了他们又想逃出他们的手心,那才是怪事呢。”

      公爵夫人听了桑乔的话觉得很可笑。她觉得桑乔比唐吉诃德更滑稽更疯癫。当时在场的许多人也都这么想。

      唐吉诃德终于平静下来了。宴请结束,撤去台布,又来了四个侍女。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个银盘,另一个端着一个洗手盆,也是银的,还有一个肩上搭着两块极白极高级的毛巾,最后一个裸露着半截胳膊,她那双雪白的手上托着一块那不勒斯出产的圆形香皂。托盘的侍女走过来,潇洒而又灵活地把盘子举到唐吉诃德的胡子下面。唐吉诃德一句话也没说,对眼前这个侍女的举动感到惊奇,以为这是当地的什么习惯,不洗手反倒洗胡子,于是他尽可能地把胡子往前凑。端洗手盆的侍女立刻往唐吉诃德的脸上撩水,拿香皂的侍女用手在唐吉诃德的脸上急速地抹香皂,唐吉诃德老老实实地任凭她涂抹,结果不仅他的胡子,而且他的整个脸甚至眼睛上都是雪花似的香皂沫了,唐吉诃德只好使劲闭上眼睛。公爵和公爵夫人不知其中实情,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侍女们到底要干什么。待唐吉诃德脸上的香皂沫有一拃厚时,涂香皂沫的侍女推说没有洗脸水了,叫端盆的侍女去加水,让唐吉诃德等着。唐吉诃德只好等在那里,当时他那可笑的样子可想而知。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大家都看着唐吉诃德。他们见唐吉诃德把他那深褐色的脖子伸得足有半尺长,紧闭着眼睛,胡子上全是香皂沫,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侍女们都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主人。公爵和公爵夫人觉得这些侍女既可气又可笑,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是对她们的恶作剧进行惩罚呢,还是为她们把唐吉诃德弄成这个样子,给大家带来了快乐而给予奖励。端水盆的侍女回来后,她们为唐吉诃德洗了脸,拿毛巾的侍女为唐吉诃德仔细擦干了脸。然后,四个侍女一齐向唐吉诃德深深鞠了一躬,准备离去。可是公爵为了不让唐吉诃德看破这个恶作剧,便叫过端盆子的侍女来,对她说:

      “过来帮我洗洗,你看水还没用完呢。”

      侍女很机灵,走过来像对唐吉诃德那样把盆子端给公爵,并且迅速而又认真地为公爵洗脸涂香皂,并且为公爵把脸擦干净,然后鞠躬退了出去。事后才得知,原来公爵觉得如果不像唐吉诃德那样也给他洗洗脸,侍女们肯定会因为她们的恶作剧而受到惩罚。既然同样为公爵洗了脸,事情就可以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桑乔仔细地看着这种洗脸方式,心里想:“上帝保佑,这个地方是否像给骑士洗胡子一样,也有为侍从洗胡子的习惯?无论对上帝而言还是对我而言,显然都需要这么洗洗。若是再能用剃刀刮刮胡子,那就更妙了。”

      “你说什么,桑乔?”公爵夫人问。

      “我是说,夫人,”桑乔说,“我听说过在别处王宫贵府吃完饭要洗手,但从没听说过要洗胡子。到底还是活得越久越好,这样见识就更多。谁说活得越长,倒霉就越多呀?这样洗洗胡子毕竟不是受罪嘛。”

      “别着急,桑乔,”公爵夫人说,“我让侍女们也给你洗洗胡子,以后必要时甚至可以给你大洗一通。”

      “只要现在能给我洗洗胡子我就知足了,”桑乔说,“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看上帝怎么说了。”

      “当差的,”公爵夫人对餐厅侍者说,“你就按这位好桑乔要求的去做吧,他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侍者说他愿全力为桑乔效劳,说完就带着桑乔去吃饭了。只剩下公爵夫妇和唐吉诃德天南海北地聊天,不过,都没离开习武和游侠骑士的话题。

      公爵夫人请唐吉诃德描绘一下杜尔西内亚的美貌和面孔,说唐吉诃德对此肯定有幸福的回忆,据她所知,杜尔西内亚夫人的美貌不仅名扬四海,而且连曼查都知道了!唐吉诃德听了公爵夫人的话,长叹一声说道:

      “假如我能够把我的心掏出来,放在您面前这张桌子上的一个盘子里,您就可以看见印在我心上的倩影,用不着我再费口舌描述她那难以形容的美貌了。不过,为什么要让我来仔细描述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的美貌呢?这件事也许别人更能胜任,像帕拉西奥、蒂曼特斯、阿佩勒斯,可以用他们的画笔,利西波可以用他的镂刀,把杜尔西内亚的相貌刻画在大理石和青铜器上;还有西塞罗和德摩斯梯尼,可以用他们的文辞来赞美她。”

      “什么是德摩斯梯尼文辞,唐吉诃德大人?”公爵夫人问,“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德摩斯梯尼文辞’就是‘德摩斯梯尼的文辞’,就好比说‘西塞罗文辞’是‘西塞罗的文辞’一样。他们两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辞家。”

      “原来是这样。”公爵说,“夫人糊涂了,竟提出这种问题。尽管如此,如果唐吉诃德大人能向我们描述一下杜尔西内亚的情况,我们还是很高兴的。我敢肯定,哪怕您只是大略地描述一下,她也一定漂亮得足以让最美丽的女人嫉妒!”

      “我怕把她不久前遭受的不幸从我心头抹掉,”唐吉诃德说,“不然我就加以描述了。现在,我更为她难过,而不是描述她。二位大概知道了,前些天我曾想去吻她的手,得到她的祝福,指望她允许我第三次出征,可我碰到的却是一位与我所寻求的杜尔西内亚完全不同的人。她受到魔法的迫害,从贵夫人变成了农妇,从漂亮变成了丑陋,从天使变成了魔鬼,从香气扑鼻变成了臭不可闻,从能言善辩变成了粗俗不堪,从仪态大方变成了十分轻佻,从春风满面变成了愁眉不展,总之一句话,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变成了萨亚戈的一个乡下妇女。”

      “上帝保佑!”公爵喊了一声,说道,“是谁制造了世界上这样大的罪恶?是谁夺走了她的美貌、气质和荣誉?”

      “谁?”唐吉诃德说,“除了某个出于嫉妒而跟我过不去的恶毒的魔法师,还能有谁呢?这种坏东西生在世上就是为了污蔑诋毁好人的业绩,宣扬他们的丑恶行为。以前有魔法师跟我过不去,现在有魔法师跟我过不去,将来还会有魔法师跟我捣乱,直到把我和我的骑士精神埋葬进被遗忘的深渊。在这方面,他们选择了最能触痛我的方式,因为夺走游侠骑士的情人就好比夺走了他用于观看的眼睛,夺走照亮他的太阳,夺走养活他的食粮。我已多次说过,现在还要再说一遍,没有夫人的游侠骑士就好比没有树叶的大树,没有根基的建筑物,没有形体的荫影。”

      “说得太对了,”公爵夫人说,“不过,假如我们相信前些天刚刚出版的那本已经受到了普遍欢迎的有关唐吉诃德的小说,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么,您好像从没见过杜尔西内亚夫人,而且这位夫人压根儿就不存在,她只是您幻想之中的一位夫人,是您在自己的意识里造就了这样一个人物,并且用您所希望的各种美德勾画了她。”

      “关于这点,我可要说说。”唐吉诃德说,“上帝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杜尔西内亚,她到底是不是虚构的人物,这种事没有必要去追根寻底。并非我无中生有,我确实把她当作一位具有各种美德、足以扬名于世的贵夫人,非常崇拜。她美丽无瑕,端庄而不高傲,多情而不失节,并且由于知恩图报而彬彬有礼,由于彬彬有礼而不失为大家闺秀,总之,正因为她出身豪门,所以才显示出她血统高贵,显示出她远比那些门第卑微的美女更完美。”

      “是这样,”公爵说,“不过,唐吉诃德大人想必会允许我斗胆告诉您,我读过有关您的那本小说。按照那本小说上写的,就算在托博索或者托搏索之外的什么地方有一位杜尔西内亚,而且她也像您描述得那样美丽可爱,可是若论血统高贵,她恐怕比不上奥里亚娜、阿拉斯特拉哈雷娅、马达西玛和其他此类豪门女子。像这样的豪门女子在骑士小说里比比皆是,这点您很清楚。”

      “对此我要说,”唐吉诃德说,“杜尔西内亚行如其人,她的道德行为表现了她的血统。一位道德高尚的平民比一位品行低下的贵人更应当受到尊重,况且,杜尔西内亚完全有条件成为头戴王冠、手持权杖的女王呢。一位貌美品端的女子的地位应当奇迹般地提高,即使没有正式提高,也应当从精神上得到承认。”

      “唐吉诃德大人,”公爵夫人说,“您说起话来真可谓是小心翼翼,就像人们常说的,字斟句酌。我从此相信,必要的话还要让我家里的所有人,包括我的丈夫相信,在托博索有个杜尔西内亚。她依然健在,而且容貌艳丽,出身高贵,值得像唐吉诃德这样的骑士为她效劳。不过,我还有一丝怀疑,并且因此对桑乔产生了一点儿说不出来的反感。我的怀疑就是那本小说里说过,桑乔把您的信送到杜尔西内亚那儿时,她正在筛一口袋麦子,而且说得很明确,是荞麦,这就让人对她的高贵血统产生怀疑了。”

      唐吉诃德回答说:

      “夫人,您大概知道,我遇到的全部或大部分情况都与其他游侠骑士遇到的情况不同,也许这是不可捉摸的命运的安排,也许这是某个嫉贤妒能的魔法师的捉弄。有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那就是所有或大多数著名的游侠骑士都各有所长。他们有的不怕魔法,有的刀枪不入,譬如法国的十二廷臣之一,那个著名的罗尔丹。据说他全身只有左脚板能受到伤害,而且必须用大号针的针尖,其他任何武器都不起作用。所以,贝尔纳多·德尔卡皮奥在龙塞斯瓦列斯杀他的时候,见用铁器奈何不了他,就想起了赫拉克勒斯把据说是大地之子的凶恶巨人安泰举起杀死的办法,用双臂把罗尔丹从地上抱起,扼死了他。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也可能在这些方面有某种才能,不过不是刀枪不入的本领,因为我的经历已多次证明,我皮薄肉嫩,绝非刀枪不入。而且,我也无力抵制住魔法,因为我曾经被关进笼子里。不过,从我那次脱身之后,我相信已经没有任何魔法可以遏制我了。所以,魔法师见他们的恶毒手段对我已经不起作用,就下手害我心爱的人来报复我,想采取虐待杜尔西内亚的办法置我于死地,因为杜尔西内亚就是我的命根子。因此我觉得,当我的侍从为我送信去的时候,他们就把她变成了一个正在干筛麦子之类粗活儿的农妇。不过我已经说过,那麦子绝非荞麦或小麦,而是一颗颗东方明珠。为了证明这点,我可以告诉诸位,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托博索,却始终没找到杜尔西内亚的宫殿。第二天,我的侍从看到了她的本来面目,真可谓是世界美女之最;但在我眼里,她却成了一个粗俗丑陋的农妇,本来挺聪明的人,却变得语无伦次。我并没有身中魔法,而且照理我也不可能再中魔法了,所以,只能说是她受到了魔法的侵害,被改变了模样,是我的对手们想以她来报复我。在见到她恢复本来面目之前,我会始终为她哭泣。我说这些,是想让大家不要相信桑乔说的杜尔西内亚筛麦子的事。杜尔西内亚既然可以在我眼里被改变模样,也完全可以在桑乔眼里被改变模样。杜尔西内亚属于托博索的豪门世家,当地有很多这种高贵古老的世家。我相信,杜尔西内亚的家族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她的家乡一定会以她的名字命名,并且因此而名噪一时,就如同特洛伊以海伦而闻名,西班牙以卡瓦而著称一样,甚至比她们的影响还大得多。

      “此外,我还想让公爵夫人知道,桑乔是有史以来游侠骑士最滑稽的侍从,而且有时候,他又傻又聪明,让人在想他到底是傻还是聪明时觉得很有趣。有时他办坏事,人家骂他混蛋;有时他又犯糊涂,人家骂他笨蛋。他怀疑一切,又相信一切。有时我以为他简直愚蠢透了,可后来才发现他真是聪明极了。总之,如果用另外一个侍从来同我换,即使再另加一座城市,我也不换。我现在正在迟疑,把他派到您赐给他的那个岛上去是否合适。至于当总督的能力,我觉得只要指点他一下,他肯定能像其他人一样当好总督。而且,我们多次的经历也证明了,做总督不一定需要很多知识和文化,现在几乎有上百个总督不识字,可是他们却管理得很好。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只要他们有良好的意图,又愿意把事情做好,就会有人为他们出主意,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做才好。那些没有文化的优秀总督,就是靠谋士来决断事情的。我只想劝您不要贪不义之财,也不放弃应得之利。还有其他一些小建议,我暂且先留在肚子里不说,到必要的时候再说,这对于您启用桑乔以及他管理岛屿都是有益处的。”

      公爵、公爵夫人和唐吉诃德刚说到这儿,忽听得城堡内一片喧闹。只见桑乔惊慌失措地猛然闯了进来,脖子上像戴围嘴儿似的围着一条围裙。他身后跟着很多佣人,更确切地说,是厨房里的杂役和一些工友,其中一个人手里还端着一小盆水。看那水的颜色和浑浊的样子,大概是洗碗水。拿盆的人紧追桑乔,十分热切地要把盆送到桑乔的胡子底下,另外一个杂役看样子是想帮桑乔洗胡子。

      “这是干什么,诸位?”公爵夫人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想要对这位善良的人干什么?你们怎么不想想,他已经被定为总督了?”

      那个要给桑乔洗胡子的杂役说:

      “这位大人不愿意让我们按照规矩给他洗胡子,而我们的公爵大人和他的东家大人都是这样洗的。

      “我愿意洗,”桑乔说,“但是我想用干净点儿的毛巾,更清点儿的水,他们的手也别那么脏。我和我的主人之间不该有这么大的差别,让侍女用香水给他洗,却让这些见鬼的家伙用脏水给我洗。无论是百姓之家还是王宫的习惯,都必须不使人反感才好,更何况这儿的洗胡子习惯简直比鞭子抽还难受。我的胡子挺干净,没必要再这么折腾。谁若是想给我洗,哪怕他只是碰一碰我脑袋上的一根毛,我是说我的胡子,对不起,我就一拳打进他的脑袋。这种怪‘鬼矩’和洗法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耍弄客人呢。”

      公爵夫人见桑乔气成这个样子,又听他说了这番话,不禁笑了。唐吉诃德见桑乔这副打扮,身上围着斑纹围裙,周围还有一大群厨房的杂役,便有些不高兴。唐吉诃德向公爵和公爵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像是请求他们允许自己讲话,然后就声音平缓地对那些佣人说道:

      “你们好,小伙子们,请你们放开他吧。你们刚才从哪儿来的,现在请回到哪儿去,或者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我的侍从现在脸很干净,这套东西只能让他感到难受。听我的话,把他放开吧。他和我都不习惯开玩笑。”

      桑乔又接过话来说道:

      “你们这是拿笨蛋开心!我现在简直是活受罪!你们拿个梳子或者别的什么来,把我的胡子梳一梳,如果能梳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就给我剃个阴阳头!”

      公爵夫人并没有因此而止住笑,她说道:

      “桑乔说得很有道理,他说什么事儿都有道理。就像他说的,他现在挺干净的,没必要洗,既然他不习惯我们这儿的习惯,就请他自便吧。你们这些人也太不在意,或者说你们太冒失了,对于这样一位人物,对于这样的胡子,你们不用纯金的托盘和洗手盆以及德国毛巾,却把木盆和擦碗用的抹布拿来了。反正一句话,你们是一群没有教养的混蛋。正因为你们是一群坏蛋,才对游侠骑士的侍从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恶意。”

      那些杂役和与他们同来的餐厅侍者以为公爵夫人真是在说他们,便赶紧把围裙从桑乔脖子上拿下来,慌作一团地退了出去,撇下了桑乔。桑乔见自己已经摆脱了他认为是天大的危险,立刻跪到公爵夫人面前,说道:

      “夫人尊贵,恩德无限。您对我的恩德,我唯有在来世被封为游侠骑士后终生服侍您才能报答。我是个农夫,名叫桑乔·潘萨,已婚,有子女,给人当侍从。如果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地方,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俯首听命。”

      “桑乔,”公爵夫人说,“看来你已经在礼貌中学到了礼貌。我是说,你已经在唐吉诃德大人的熏陶下学会了礼貌,可以说是礼貌的规矩或者如你所说的‘鬼矩’的榜样了。有这样的主人和仆人多好!一位是游侠骑士的北斗,一位是忠实侍从的指南。起来吧,桑乔朋友,对于你的礼貌,我也予以回报。我要敦促公爵大人尽快履行让你做总督的诺言。”

      他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唐吉诃德去午休,公爵夫人对桑乔说,如果他不是特别困乏的话,就请他陪同自己和侍女们到一个凉爽的客厅去度过下午。桑乔说,夏季他有每天睡四五个小时午觉的习惯,不过为了给夫人效劳,他宁愿争取全天不睡觉,随时听候夫人的吩咐。说完他便离去了。于是,公爵又吩咐家人怎样按照古代骑士的习惯,把唐吉诃德当作游侠骑士款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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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一章 许多大事

    桑乔感觉自己得到了公爵夫人的赏识,很高兴。他想,他在这座城堡里得到的款待不会亚于在迭戈和巴西利奥家得到的待遇。桑乔总是想过舒适的生活,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决不放过。

      据说公爵抢先一步回到了别墅或者城堡,向佣人们吩咐接待唐吉诃德的方法。唐吉诃德刚同公爵夫人来到城堡门口,就有两个穿着洋红色细缎晨衣的仆役或马夫从城堡里出来,把唐吉诃德从马上迅速扶了下来,又对唐吉诃德说:

      “请您扶我们的公爵夫人下马。”

      唐吉诃德要去扶公爵夫人下马,结果两人客气了半天,公爵夫人坚持要公爵抱她下马,说不能让堂堂的大骑士做这种小事。最后,还是公爵出来把她抱下了马。他们刚走进一个大院子,就有两位美丽的少女往唐吉诃德肩上披了一条红色大披巾。院子的走廊里立刻挤满了男女佣人,他们高声喊道:

      “欢迎游侠骑士的精英!”

      所有人,或者说大部分人,还往唐吉诃德、公爵和公爵夫人身上洒香水。唐吉诃德又惊又喜,这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验到自己是个游侠骑士了。这并非幻觉,他亲身体验到了过去只有在书里才能看到的游侠骑士所享受的待遇。

      桑乔没有去照顾他的驴,紧随着公爵夫人进了城堡。可是,他又不忍心把驴孤零零地留在外面,就走到一群出来迎接公爵夫人的女仆面前,对其中一位老妇低声说:

      “冈萨雷斯夫人,或者您的芳名是……”

      “我叫唐娜罗德里格斯·德格里哈尔瓦。”老妇说道,“你有什么吩咐,兄弟?”

      桑乔回答道:

      “我想请您出城堡门一趟,我的灰驴还在外面。劳驾您找人或者您本人把它带到马厩里去。那可怜的驴胆小,从来没这样单独待过。”

      “主人聪明,侍从也机灵,”老妇说,“真让我们长见识。去你的吧,兄弟,算你和带你来的那个人倒霉,你还是自己去照顾你的驴吧,这儿的女仆可没干过这种活儿!”

      “可是,我确实听我的主人说过兰萨罗特的故事。我的主人满肚子都是故事。他说过:

        他来自布列塔尼,

        夫人们为他治伤,

        女仆们为他看驴。

      我这头驴,要是兰萨罗特大人拿他的坐骑来换,我还不干呢。”

      “兄弟,你真有意思。”老妇说,“把你的滑稽留到有人掏钱听你说的地方去说吧,我这儿最多只能给你一下子。”

      “那可好,”桑乔说,“您这一下子准轻不了。冲您这把年纪,您准亏不了!”

      “婊子养的!”老妇发起怒来,说道,“我年纪老不老,我自己会告诉上帝,用不着告诉你,你这个混蛋,没教养的东西!”

      老妇这句话的声音很高,公爵夫人也听见了。她回过头来,看见老妇怒不可遏,眼睛都红了,就问她在同谁说话。

      “我刚才同这位好人说话,”老妇说,“他非叫我把城堡门口他的驴送到马厩去,还举例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有几位夫人为一个兰萨罗特治伤,有女仆照看他的驴。最不像话的就是他竟说我老了。”

      “如果是说我,”公爵夫人说,“我也会觉得这话比什么都厉害。”

      她又对桑乔说:

      “你应该知道,桑乔朋友,唐娜罗德里格斯还很年轻。她戴头巾主要是保持尊严和出于习惯,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

      “我要是有那个意思,就让我余生不得安宁!”桑乔说,“我只是想说,我太心疼我的驴了,要交给像唐娜罗德里格斯夫人这样慈祥的人照管才行。”

      这些话唐吉诃德全听到了。他对桑乔说:

      “这些话是在这种地方讲的吗?”

      “大人,”桑乔说,“一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讲话。我在这儿想起了驴,就在这儿说驴;如果我在马厩里想起来,就在马厩里说。”

      公爵说道:

      “桑乔说得很对,他完全没有责任。桑乔你尽管放心,你的驴会得到应有的照顾,他们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你的驴。”

      公爵这么一说,大家都很高兴,只有唐吉诃德除外。大家登上城堡高处,把唐吉诃德让进一座装饰着极其贵重的金色锦缎的客厅。六名少女帮助唐吉诃德脱下盔甲。这些少女事先已被公爵和公爵夫人教过,应当如何招待唐吉诃德,以便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当作游侠骑士款待的。唐吉诃德脱去盔甲后,身上只剩瘦腿裤和羊皮紧身坎肩,显得又细又高又瘦又干瘪,两颊瘦得几乎贴在一起了。看他那个样子,若不是主人事先嘱咐的几点注意事项里有一项是必须忍住笑,这几位少女早就笑出声来了。

      她们请求唐吉诃德把衣服都脱下来,她们要给他换件衬衣。唐吉诃德坚决不同意,说游侠骑士的尊严同勇气一样重要。不过,他让人把衬衣交给了桑乔,自己则同桑乔一起躲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个豪华床,唐吉诃德脱光衣服,换上了衬衣。他见只有自己和桑乔在场,就对桑乔说道:

      “告诉我,你这个新小丑、老笨蛋,你觉得让那样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妇人难堪对吗?那是你说你的驴的时候吗?或者说,像他们这样的大人既然能对客人百般照顾,还能让客人的驴受委屈吗?上帝保佑,桑乔,你得注意点儿,别露了馅,让人看出你是个乡巴佬。你呀,真糟糕!你记住,佣人表现得越好,越有教养,主人就越受到尊重;王公贵人居于其他人之上的一大高贵之处就是:他们拥有像自己一样高贵的佣人。算你苦命。算我倒霉!你难道没发现,如果人们看出你是个粗俗的乡巴佬或滑稽的傻瓜,就会把我也当成江湖骗子、冒牌骑士?别这样了,桑乔朋友,千万别再做这些失礼的事情了。爱多嘴又爱出洋相的人稍有闪失,就会被人看成是令人讨厌的骗子。管好你的舌头吧,说话之前再三考虑一下,别忘了,承蒙上帝的恩赐,靠我臂膀的力量,咱们的名声以及财产前景可观呢。”

      桑乔十分恳切地答应唐吉诃德,他一定会按照主人的吩咐,管好自己的嘴巴,藏好自己的舌头,不经过仔细考虑不说话。他让唐吉诃德放心,自己不会给主人丢脸。

      唐吉诃德穿好衣服,把皮肩带连同剑披挂在身上,再披上红色的披巾,戴上少女们为他准备的绿缎帽子。穿戴停当,他走出小房间,来到一个大厅里。少女们分排站立,手里都端着洗手水,毕恭毕敬地请他洗手。十二个侍者连同管家又来请他去吃饭,说主人已经在恭候了。这些人前呼后拥地围着唐吉诃德来到了另一个大厅,厅里已经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桌子上只有四套餐具。公爵和公爵夫人在大厅门口迎接,他们身旁还有一位庄重的教士,这种教士是专为贵族管家的。这种教士并非出身于贵族,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教育贵族,而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所以,他们只希望他们管理的贵族家庭心胸狭隘,成为可怜人。我说的这位陪同公爵和公爵夫人出来迎接唐吉诃德的教士,大概就是这种人。他们极其客气地寒暄一番,又左右相伴地陪同唐吉诃德来到桌前。公爵请唐吉诃德坐在首席上。尽管唐吉诃德再三推辞,公爵还是坚持,唐吉诃德只好从命。教士坐在唐吉诃德的对面,公爵和公爵夫人分坐在唐吉诃德两侧。

      桑乔也一直在场。他看到公爵夫妇对唐吉诃德如此礼遇,不胜惊奇。他见公爵和唐吉诃德你推我让,互相请对方坐在首席,就说:

      “如果你们二位允许的话,我给你们讲一个我们村里关于坐席的故事吧。”

      桑乔此话一出口,唐吉诃德不禁一哆嗦,他知道桑乔肯定又要说什么傻话了。桑乔看见了,懂得唐吉诃德的心思,就说道:

      “我的大人,您不必害怕我会胡来,或者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您嘱咐我的说多说少、说好说坏那一套,我都没忘。”

      “我倒什么也不记得了,桑乔。”唐吉诃德说,“你随便说吧,反正你来得快。”

      “我说的都是实话,”桑乔说,“有我的主人唐吉诃德在场,他不让我说谎。”

      “你随便说谎,桑乔,”唐吉诃德说,“我不管,不过你说话要先想想。”

      “我已经再三想过了,谁想找茬儿都没门儿,您回头就知道了。”

      “诸位最好还是让这个笨蛋出去吧,”唐吉诃德说,“否则他不知道要说多少胡话呢。”

      “我以公爵的名义发誓,”公爵夫人说,“千万别让桑乔走开。我很喜欢他,他很机灵。”

      “承蒙您对我信任,”桑乔说,“可是我并不机灵。但愿夫人您永远机灵。我要讲的故事是这样的:我们村的一个贵族要请客。这个贵族很富有,而且有势力,是阿拉莫斯·德梅迪纳·德尔坎波家族的人。他同圣地亚哥骑士团骑士唐阿隆索·马拉尼翁的女儿唐娜门西亚·基尼奥内斯结了婚。唐阿隆索·马拉尼翁在埃拉杜拉淹死了,为此几年前在我们村还发生过一场争斗。我记得我的主人唐吉诃德也参加了,结果铁匠巴尔巴斯特罗的儿子,那个淘气鬼托马西略受了伤……这难道不是真事吗,我的主人?您倒是说句话呀,别让他们以为我是个多嘴多舌的骗子。”

      “在此之前,”教士说,“我认为你倒不像说谎的人,只像个多嘴的人,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看你了。”

      唐吉诃德说:“你举了这么多例证,桑乔,又介绍了这么多情况,我不能不说,你说的大概都是实话。你接着说吧,把故事讲简短些。照你这么讲,两天也讲不完。”

      “你不必讲得简短,”公爵夫人说,“我喜欢听。相反,你知道什么就讲什么,即使六天都讲不完也没关系。如果真能讲那么多天,那也是我平生最愉快的日子。”

      “那么,诸位大人,”桑乔接着说下去,“我对这个贵族了如指掌,他家离我家只有一箭之地。他请的客人是个穷农夫。

      农夫虽然穷,却是个正派人。”

      “接着说吧,兄弟,”教士说,“像你这么讲,恐怕这辈子也讲不完了。”

      “只要上帝保佑,用半辈子就能讲完。”桑乔说,“后来,农夫到了那个请客的贵族家。那个贵族现在已经死了,愿他的灵魂安息。据说他死得很安详。我当时不在场,到腾布莱克收割去了……”

      “我的天啊,那你就赶紧从腾布莱克回来吧。如果你不想为那个贵族举行葬礼,就把他埋了拉倒,赶紧把故事讲完吧。”

      “问题是,”桑乔说,“当两个人正要入席的时候……此刻他们好像就在我眼前,很清楚。”

      教士见桑乔讲得罗罗嗦嗦,断断续续,很不耐烦,唐吉诃德也是强压着怒火,公爵和公爵夫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我刚才说,他们正要入席。”桑乔说,“农夫一定要贵族坐在首席,贵族则坚持让农夫坐在首席,说在他家里就得听他的。可农夫自以为懂规矩,有教养,就是不肯坐在首席。后来那贵族火了,双手按着农夫的肩膀,硬逼他坐了下来,并且对他说:‘坐下吧,你这个笨蛋,我无论坐在什么地方,总是在你上首。’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唐吉诃德那本来是褐色的脸上,此时又仿佛涂上了无数种颜色。桑乔话里有话,他已经听明白了,有些羞愧难当。公爵和公爵夫人只好强忍着笑。为了转移一下话题,以免桑乔再继续说下去,公爵夫人就问唐吉诃德,有没有关于杜尔西内亚的消息;此外,他一定又打败了不少巨人和坏蛋,是不是又派他们去拜见杜尔西内亚了。唐吉诃德答道:

      “夫人,我的不幸从来都是有始有终的。我打败过巨人,我派遣过坏蛋和恶棍去拜见杜尔西为亚夫人,可是她已经被魔法变成一个难以想象的丑农妇了,我派去的那些坏蛋又怎么能找到她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桑乔说,“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另外,若论轻盈和灵巧,她不亚于一个翻筋斗的演员。

      她能像猫一样从地面一下子蹿到驴背上。”

      “你看见过那个被魔法改变了模样的杜尔西内亚夫人吗?”公爵问。

      “什么看见呀!”桑乔说,“是哪个家伙第一个发现她被魔法改变了模样的?不就是我吗?此事千真万确!”

      教士听他们讲什么巨人呀、恶棍呀、魔法呀,意识到旁边这个客人大概就是曼查的唐吉诃德。关于唐吉诃德的那本小说公爵经常阅读。教士曾多次责怪公爵,说阅读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无聊。可现在,他怀疑的事竟变成了现实。于是他十分恼火,对公爵说道:

      “大人,您必须向上帝交代这个人做的好事!这个唐吉诃德,或者唐笨蛋,或者随便怎么称呼他吧,并不像您希望的那样糊涂,他只是趁机在您面前装疯卖傻。”

      教士又转身对唐吉诃德说:

      “还有你,蠢货,谁告诉你,说你是游侠骑士,还战胜了巨人,抓住了坏蛋?你趁早走人吧!我还告诉你,你回你的家里去,如果有孩子,养好你的孩子,管好你的财产,别再到处乱跑,装傻充愣,让认识你或不认识你的人笑话你啦。你这个倒霉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什么时候见过游侠骑士?西班牙有巨人吗?曼查有坏蛋吗?有你说的那个遭受魔法迫害的杜尔西内亚吗?有你说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唐吉诃德认真倾听着那位令人尊敬的教士慷慨直言。见教士不说话了,唐吉诃德才不顾公爵和公爵夫人在座,满面怒容地站起来说道……

      至于唐吉诃德怎样说,需专门记录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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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三十章 唐吉诃德路遇一位美丽的女猎人

    骑士和侍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牲口旁边。特别是桑乔,用掉那些钱简直让他心疼死了,从他那儿拿钱就像挖了他眼珠似的。两人最后默默无言地骑上了牲口,离开了那条有名的大河。唐吉诃德仍沉浸在他的情思里,桑乔却在盘算,要想发财,看来前途已经很渺茫了。他虽然不聪明,却完全可以看清楚,主人的所有行动或大部分行动都是疯疯癫癫的。他想寻找机会,某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自己老家去。

      可是,命运偏偏让他越不愿意怎样就越得怎样。

      第二天,太阳刚下山,他们就走出了树林。唐吉诃德向绿草地极目望去,只见草地尽头正有一群人向他们走来。唐吉诃德看清了,那是一群放鹰打猎的猎人。待他们走得更近时,又发现其中有一位体态优美的夫人,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小马,绿色的宝石镶嵌座儿,还有个白银的靠背马鞍。那位夫人也穿了一身绿衣服,显得雍容华贵而又英姿飒爽。她的左手托着一只苍鹰,唐吉诃德一见那苍鹰,就猜到她一定是位贵夫人,而且是那群猎人的主子。唐吉诃德果然没猜错。

      唐吉诃德对桑乔说道:

      “你赶紧过去,桑乔小子,告诉那位骑小马、擎苍鹰的夫人,就说我狮子骑士希望吻这位尊贵夫人的手。如果她允许,我就过去吻,并且愿意全力为她效劳,听凭她的吩咐。不过,你说话注意点儿,桑乔,别总是带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俗语。”

      “您这回可算是说错人了!”桑乔说,“您这话竟是对我说的!我这辈子又不是第一次向高贵的夫人传话!”

      “除了向杜尔西内亚夫人传过话外,”唐吉诃德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对别人传过话,至少在我这儿没有。”

      “这倒是真的,”桑乔说,“不过,‘兜里有钱,不怕欠帐;家里有粮,做饭不慌’。我是说,您什么也不用提醒我,我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一点儿。”

      “我也相信,桑乔,”唐吉诃德说,“上帝会帮助你,祝你走运。”

      桑乔催着他的驴跑起来。跑到那位美丽的狩猎夫人面前时,他下了马,跪倒在夫人面前,说道:

      “美丽的夫人,那边的那位骑士名叫狮子骑士,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侍从,家里人都叫我桑乔。这位狮子骑士不久前也叫猥獕骑士,他派我来对您说,请您赏光允许他心甘情愿地实现他的愿望。根据他说的和我想的,这个愿望不是别的,就是为您这位高贵美丽的夫人效劳。如果您能同意这件事,不但对您有利,也可以为他脸上增光。”

      “说得对,优秀的侍从,”那位夫人说,“你已经十分得体地完成了你的使命。站起来吧,像猥獕骑士这样伟大的骑士我们早有耳闻,他的侍从跪在地上就不合适了。站起来吧,朋友,告诉你的主人,我和我的公爵丈夫欢迎他到我们这儿的别墅来做客。”

      桑乔站了起来。他对这位夫人的美貌和气质修养深感惊讶。不过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位夫人竟然听说过他的主人猥獕骑士。她没称他狮子骑士,大概因为狮子骑士这个称号是最近才提出来的。公爵夫人又问道:

      “告诉我,侍从兄弟,你的主人是否就是现已出版的小说《唐吉诃德》里的那个人?而且,他还把托博索一个叫杜尔西内亚的女人当作自己的意中人?”

      “就是他,夫人。”桑乔说,“他还有个侍从,这本小说里也应该有,除非是从一开始就漏掉了,我是说,在印刷的时候漏掉了。侍从的名字叫桑乔,就是我。”

      “我为此非常高兴,”公爵夫人说,“去吧,桑乔兄弟,去告诉你的主人,说我们欢迎他到我们这儿来,再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事更让我高兴了。”

      桑乔带着这个令人愉快的答复,非常高兴地跑回到主人那儿,把那位贵夫人对他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用自己那套粗言俗语把贵夫人的美貌和风雅的举止捧上了天。唐吉诃德在马鞍上气宇轩昂地坐好,把脚在马蹬里放正,戴好护眼罩,催动罗西南多,风度翩翩地去吻公爵夫人的手。公爵夫人此时也把公爵丈夫叫来,把自己刚才对桑乔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丈夫。两人都是骑士小说的爱好者,原来都读过这部小说的上卷,了解唐吉诃德缺乏理智的可笑行为,所以非常愿意也非常高兴认识唐吉诃德。他们打算按照小说里记述的各种习惯和礼节来接待唐吉诃德,在唐吉诃德同他们在一起的几天里继续看他的热闹,他说什么都依着他。

      这时唐吉诃德到了。他掀起护眼罩,看样子是想下马。桑乔赶紧过去为唐吉诃德扶住马蹬,可是很不幸,他下驴时,一只脚被驮鞍的绳子绊住,挣脱不出,结果脚吊在绳子上,嘴和胸着地摔了下来。唐吉诃德已经习惯了有人为他扶住马蹬下马,这回也以为桑乔已为他扶好了马蹬,便猛然翻身下马。那鞍子大概没捆好,结果他连人带鞍摔到了地上。唐吉诃德很不好意思,心里暗暗诅咒桑乔,其实桑乔的一只脚那时仍被绊着呢。

      公爵连忙吩咐那些猎手把唐吉诃德和桑乔扶起来。唐吉诃德摔得浑身疼痛,一瘸一拐地想向公爵夫妇跪拜。可是公爵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相反,公爵却跳下马来,抱住了唐吉诃德,对他说道:

      “我很抱歉,猥獕骑士大人,您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就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侍从不小心往往会招致很严重的麻烦。”

      “我见到了您,勇敢的公爵大人,”唐吉诃德说,“就不可能存在任何不幸了。即使我摔进深渊,见到您的荣耀也会让我重新腾飞,从深渊里脱身。我这个侍从,让上帝诅咒他吧,他只会张嘴胡说八道,连个鞍子都捆不结实。可是无论我怎么样,无论我摔倒了还是站立着,无论我步行还是骑马,我都时刻准备为您和您尊贵的夫人——美女之王、风雅公主之典范即我们的公爵夫人效劳。”

      “且慢,我的唐吉诃德大人!”公爵说,“只要有托博索杜尔西内亚夫人在,您就不该称赞其他美人。”

      桑乔此时已从绳子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正站在旁边。他不等主人答话,就抢先说道:

      “无可否认,我们的杜尔西内亚夫人确实很美丽。不料,能人又遇到高手,我听说这叫自然规律。这就好比一个陶器工匠做出一只精美的陶杯,也就可以做出两只、三只、上百只精美的陶杯那样。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的公爵夫人肯定不次于我的女主人杜尔西内亚夫人。”

      唐吉诃德转身向公爵夫人说道:

      “您完全可以想象到,世界上所有游侠骑士的侍从都不如我这个侍从多嘴而又滑稽。如果您能允许我为您效劳几天,他就会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公爵夫人答道:

      “要是这位好桑乔滑稽,那我就更喜欢他了,滑稽证明他很机灵。滑稽与风趣,唐吉诃德大人,您知道,并不是愚蠢的人能够做到的。所以,如果说桑乔滑稽而又风趣,那么,我可以肯定他很机灵。”

      “还爱多嘴。”唐吉诃德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更好了,”公爵说,“很多滑稽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咱们先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了,伟大的猥獕骑士,请您……”

      “您该称狮子骑士,”桑乔说,“猥獕骑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是狮子骑士的形象了。”

      公爵接着说道:

      “我说狮子骑士大人,请您到附近我的城堡里去吧,您将在那里享受贵人的待遇。我和我的夫人常常在那里接待路过的游侠骑士。”

      桑乔此时已把罗西南多的鞍具收拾妥当,并且捆好,唐吉诃德骑了上去。公爵也骑上一匹漂亮的马,让公爵夫人走在两人中间,一起向城堡走去。公爵夫人吩咐桑乔跟在她旁边,说她喜欢听桑乔说话。桑乔也不客气,夹在三人中间,一起说着话。公爵和公爵夫人很高兴,觉得在他们的城堡里接待这样一位游侠骑士和一位侍从游子,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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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九章 乘魔法船的险遇

    且说唐吉诃德和桑乔走出杨树林,来到了埃布罗河边。一看到河,唐吉诃德不禁心旷神怡。只见岸边一片秀丽景色,河流平缓,河水清清,如水晶一般源源不断,竟勾起了唐吉诃德的无限情思,特别是他在蒙特西诺斯洞里遇到的情景。虽然佩德罗师傅的猴子说过,那些事不过是真假参半,可唐吉诃德还是宁愿相信那些事都是真的。而桑乔却相反,他觉得那些事全是假的。

      他们再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只小船。船拴在岸边的一棵树上,船上既没有桨,也没有渔具。唐吉诃德向四周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没说什么,翻身下了马,让桑乔也下了驴,把马和驴都拴在旁边的一棵杨树或者柳树上。桑乔问唐吉诃德为什么要这样,唐吉诃德说:

      “你应该知道,桑乔,这条船肯定是在召唤我上去,乘着它去援救某个骑士或者其他有难而又急需帮助的贵人。这是骑士小说里魔法师常做的事情。某位骑士遇到了麻烦事,仅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摆脱出来了,就必须求另外一位骑士帮助。虽然两个骑士相隔两三千里,或许更远,魔法师常常借助一块云,或者放上一条小船,让那个骑士上了小船,转眼之间,就从空中,或者海上,把骑士送到了需要他帮助的地方。所以我说,桑乔,这条小船肯定也是起这个作用的,这点可以确信无疑。不过在上船之前,你要先把马和驴拴在一起。我必须按照上帝的指引上船去,谁阻拦我也没有用。”

      “如果是这样,”桑乔说,“您又要弄出点儿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称为胡说八道的东西了。不过我只好低头服从了,就像俗话说的,‘照主人的吩咐办,方能吃饱饭’。尽管如此,我还是于心不忍,想告诉您,我觉得这条船并不是遭受魔法的人的船,而是一条渔船。这条河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鲱鱼。”

      桑乔边说边把驴和马拴在一起。把两头牲口撇下,让它们听天由命,桑乔心疼得很。唐吉诃德让桑乔不用担心,说那个要把他们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人会喂好这些牲口的。

      “我不懂‘千里条条’是什么意思,”桑乔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千里迢迢’就是遥远的意思,”唐吉诃德说,“你不懂,这不新鲜,你又没学过拉丁文,而且不像某些人那样,自以为懂,其实一无所知。”

      “牲口已经拴好了,”桑乔说,“现在该怎么办了?”

      “该怎么办?”唐吉诃德说,“画个十字起锚啊。我是说,上船去,砍断缆绳。”

      唐吉诃德说着一跃就跳上了小船,桑乔也跟着跳了上去,并且砍断了缆绳,小船慢慢离开了河岸。小船离河岸将近两西里远的时候,桑乔开始哆嗦,唯恐船会沉到河里去。不过,最让他难过的还是听见他的驴在叫,看见罗西南多正在拼命企图挣脱缰绳。于是,他对唐吉诃德说:

      “驴离开了咱们,难过得直叫唤,罗西南多也想挣脱出来,以便跟随咱们。最尊贵的朋友们,你们安静下来吧。疯癫把我们分开了,但愿随之而来的如梦初醒还会让我们回到你们身边!”

      说到这儿,桑乔竟痛心地哭起来。唐吉诃德又气又恼地说道:

      “你怕什么,胆小鬼?你哭什么,软骨头?谁打你了还是追你了,你这个耗子胆!难道你还缺什么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难道让你赤脚穿越里弗山①了?难道你不是像一位大公爵似的乘坐小船风平浪静地穿过这段迷人的河流,马上就要到达辽阔的大海了吗?咱们至少已经走出七八百里了。如果咱们这儿有仪器,可以量量北极的角度。那么我就可以告诉你,咱们已经走出多远了。虽然我懂得不多,我也可以说,咱们现在已经穿过或者很快就要穿过将南北极等距离平分的赤道线了。”

      --------

      ①摩洛哥地名。

      “等咱们到达您说的那条赤道时,”桑乔问,“咱们就走出多远了?”

      “已经很远了,”唐吉诃德说,“因为据已知最伟大的宇宙学家托勒密的计算,地球连水带陆地共有三百六十度。只要咱们到了我说的那条线,咱们就已经走了一半。”

      “上帝保佑,”桑乔说,“您引证的是一位多么高级的人物呀!什么指甲和蒜,还加上什么蜜之类的,我真搞不清楚。”

      唐吉诃德听到桑乔把宇宙学家、计算和托勒密等都搞错了,忍不住大笑。他对桑乔说道:

      “你大概听说过,桑乔,西班牙人或者从加的斯上船去东印度群岛的人,要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过了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条赤道线,其中一个方法就是看船上所有人身上的虱子是否都死光了。船只要一过赤道线,你就是拿金子换,全船也找不出一个活虱子了。所以桑乔,你可以伸手往自己腿上摸一摸。如果摸到了活东西,咱们就算把这件事搞清楚了。如果没摸到活东西,就是已经过了赤道线。”

      “我才不信呢,”桑乔说,“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按您说的去做,尽管我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做这种试验。凭我自己的眼睛看,咱们离开岸边并不远,而且离拴牲口的地方也很近,罗西南多和驴仍在原地。这么一看,我敢发誓,咱们走得像蚂蚁一样慢。”

      “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桑乔,别的不用管。你不懂什么叫二分二至圈、经线、纬线、黄道带、黄道、极地、至日、二分点、行星、天体符号、方位、等量呀等等,这些东西构成了天体和地球。如果你懂得这些东西,或者只懂一部分,你就可以知道咱们现在处于什么纬线,现在是什么黄道带,咱们已经经过了什么星座,下面还要经过什么星座。我再说一遍,你往自己身上摸摸,我估计你现在肯定比白纸还干净。”

      桑乔用手去摸,逐渐摸到了左膝窝里。他抬起头,看着主人说道:

      “这个经验恐怕是假的,要不然就是离您说的那个地方还远着呢。”

      “怎么回事?”唐吉诃德问,“你摸到点什么?”

      “岂止是一点儿呢!”桑乔说。

      桑乔甩甩手指头,又把整只手放进河里洗。小船随着河流平稳地向前漂移,没有任何神秘的魔力或者隐蔽的魔法师暗中推动,只有轻柔的河流缓缓流淌。

      这时他们发现前面有几座高大的水磨房。唐吉诃德一看到水磨房就高声对桑乔说道:

      “你看到了吗,朋友?前面出现了一座城市、城堡或者要塞,那位受困的骑士或者落难的女王、公主或王妃,肯定就在那儿,我就是为了解救他们而被召唤到此的。”

      “您说什么见鬼的城市、城堡或要塞呀,大人?”桑乔说,“您没看清那只是磨小麦的水磨房吗?”

      “住嘴,桑乔,”唐吉诃德说,“即使它们像水磨房,也根本不是水磨房。我不是说过嘛,魔法可以使任何东西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是真把它们改变了,而是把它们变得看上去像某种东西,例如,我唯一的希望杜尔西内亚就被改变了模样。”

      他们说话时,小船已经进入河的主流,不像刚才走的那样缓慢了。磨房里的工人看见一条小船顺流而来,眼看就要撞进水轮,急忙拿起长竿子出来拦挡小船。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是面粉,所以样子显得挺怪的。他们高声喊着:

      “活见鬼!你们往哪儿去?不想活了?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掉进河里淹死。再被打成碎片呀?”

      “我不是说过嘛,桑乔,”唐吉诃德说,“咱们已经到了可以让我大显身手的地方!你看,妖魔鬼怪已经出来了。跟咱们作对的妖怪可真不少,而且面目都那么丑恶……好吧,那就来吧,你们这群混蛋!”

      唐吉诃德从船上站起来,对磨房工人厉声喝道:

      “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恶棍,赶紧把关在你们的要塞或牢狱里的人放出来,不管他们的身份是高是低,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是曼查的唐吉诃德,又叫狮子骑士。我受上天之命,专程来解除这场危难。”

      说完他拔出剑向磨房工人们挥舞。磨房工人们听了唐吉诃德一通乱喊,并不明白他喊的是什么意思,只顾用长竿去拦小船。此时,小船眼看就要进入水轮下的急流了。

      桑乔跪了下来,诚心诚意地恳求老天把他从这场近在眼前的危难中解救出来。多亏磨房工人们手疾眼快,用长竿拦住了他们的船。船虽然被拦住了,可还是翻了个底朝天,唐吉诃德和桑乔都掉进水里。算唐吉诃德走运,他会游泳,但是身上的盔甲太重,拖累他两次沉到了河底。若不是磨房工人们跳进河里,把他们俩捞上来,情况就糟了。两人上了岸,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这回他们可不渴了。桑乔跪在地上,双手合拢,两眼朝天,虔诚地祈求了半天,祈求上帝保佑他从此摆脱主人的胡思乱想与胆大妄为。

      小船的主人是几位渔民,此时也到了,可是小船已经被水轮撞成了碎片。看到小船坏了,几位渔民开始动手剥桑乔的衣服,并且要唐吉诃德赔偿小船。唐吉诃德十分镇静和若无其事地对磨房工人和渔民说,只要他们放了关押在城堡里的那个人或那几个人,他可以高价赔偿小船。

      “什么人,什么城堡,”一个磨房工人说,“你有毛病呀?

      你难道想把到这儿来磨小麦的人都带走吗?”

      “够了!”唐吉诃德自言自语道,“看来,要说服这些强盗做件好事只不过是对牛弹琴。这回准是有两个本领高强的魔法师在较劲儿,一个想干,另一个就捣乱。一个让我上船,另一个就跟我对着干。上帝帮帮忙吧,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尔虞我诈,我也没办法了。”

      唐吉诃德提高了嗓门,看着水磨房说道:

      “被关在里面的朋友们,无论你们是什么人,都请你们原谅我。由于我和你们的不幸,我现在无法把你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这项任务只好留给其他骑士去完成了。”

      然后,唐吉诃德同渔民们讲好,赔偿了五十雷阿尔的船钱。桑乔很不情愿地付了钱,然后说道:

      “再碰上两回这种乘船的事,咱们的钱就光了。”

      渔民和磨房工人见他们两人与众不同,又听不懂唐吉诃德那些话的意思,感到十分惊奇,觉得他们像是疯子,便离开了他们。磨房工人进了水磨房,渔民回到自己的茅屋去了。唐吉诃德和桑乔也回到了他们拴牲口的地方。唐吉诃德和桑乔的魔船奇遇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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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八章 作者贝嫩赫利说,细读本章自有体会

    敌人诡计暴露,英雄不妨逃跑,伺机东山再起才算得上聪明人。唐吉诃德证实了这个真理。他激起了当地人的怒火,惹得那群愤怒的人对他不客气,他就脚下生烟,扔下了桑乔,置桑乔于危险而不顾,逃到了一个他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才止住脚步。桑乔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横卧驴背在后面跟随。等到追上主人时,他已经清醒过来。桑乔从驴背上滚下来,落到罗西南多脚下,浑身疼痛,狼狈不堪。唐吉诃德下马察看桑乔的伤口。他见桑乔从头到脚都是好好的,不禁勃然大怒,说道:

      “你偏偏在那个倒霉的时候学驴叫,桑乔!你为什么偏偏在秃子面前说灯泡亮?你学驴叫,除了招棍子打,还能招来什么?你得感谢上帝,桑乔,他们只打了你一棍子,没用刀子在你脸上划个十字。”

      “我现在不想说什么,”桑乔说,“我觉得说话有些透不过气来。咱们骑上牲口走吧。我以后再也不学驴叫了,不过有句话我不能不说:有些游侠骑士只顾自己逃走,把忠实的仆人甩给敌人,任凭仆人被打得遍体鳞伤。”

      “不是逃跑,是撤退。”唐吉诃德说,“你该知道,桑乔,勇敢而不谨慎,就是鲁莽,而鲁莽者成功多半靠的是运气,而不是靠勇气。所以我承认我是撤退了,但不是逃跑。在这方面,我是模仿许多勇士的做法,准备伺机东山再起。这种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不过,讲这些对你没什么用处,我也没兴趣,我这会儿不想说了。”

      桑乔在唐吉诃德的帮助下上了驴,唐吉诃德自己也骑上了马。他们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不远处的一片杨树林。桑乔不时发出痛苦的哎哟声和呻吟声。唐吉诃德问他怎么会这么难受,桑乔回答说,他从尾骨到脖子根都疼,疼得快没知觉了。

      “他们用来打你的那根棍子很长,”唐吉诃德说,“打到了你的整条脊骨,所以你的脊背疼。如果打到你身上的面积更大,你会疼得更厉害。”

      “我的天啊,”桑乔说,“您可帮我解释清楚了一个大问题,而且讲得这么精辟!真是的,我对疼痛的原因就那么不明白,还得您告诉我那是棍子打的!如果是我的脚踝疼,我或许还可以琢磨一下为什么会疼;可我是被打痛的,这原因还用猜吗?我的主人啊,我相信,别人是根本靠不住的。现在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跟着您是别想指望得到什么了。这次您让我在那儿挨打,以后,您还会让我上百次地被人用被单扔,或者受其他捉弄。现在他们往我背上打,以后就会往我眼睛上打。我真是个笨蛋,否则我现在会混得好得多。以后除非是有好处的事,我什么也不再干了。我如果回家去照应我的老婆和孩子,靠上帝恩典,我再说一遍,我现在会混得好得多,也用不着跟着您在根本没有路的地方奔波,喝不好也吃不好。要说睡觉呢,侍从老弟呀,你就量七尺地吧,如果愿意,还可以再量七尺,随你的便,你愿意占多大地方就占多大地方。过去的所有游侠骑士都是傻瓜!谁第一个涉足游侠骑士,还有,谁第一个愿意给那些傻瓜骑士当侍从,我咒他被烧死,被烧成灰!至于现在的游侠骑士,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对现在这些游侠骑士,我得尊重,因为您就是其中的一个嘛,还因为我知道,在说话和考虑问题方面,您比魔鬼稍微强点儿。”

      “我现在可以和你好好打个赌,桑乔,”唐吉诃德说,“你这会儿尽管说,没有人会阻拦你,这样你身上就一点儿也不疼了。说吧,我的宝贝,你脑子里怎么想的,都说出来。只要你不疼了,你胡说八道半天,我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既然你那么愿意回家去找老婆孩子,如果我阻拦你,上帝也不容。我的钱就在你手里,你看看咱们第三次出来已经多长时间了,你每月该拿多少钱,你就自己拿吧。”

      “您跟参孙·卡拉斯科不是很熟吗,我在为参孙·卡拉斯科的父亲托梅·卡拉斯科干活的时候,”桑乔说,“每月除了吃饭外,还挣两个杜卡多。至于在您这儿我应该挣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当游侠骑士的侍从要比干农活辛苦多了。我们干农活,不管白天干多少活,不管怎么不好,至少可以围着锅吃晚饭,在床上睡觉。可是自从跟了您之后,我就没在床上睡过觉。除了咱们在迭戈·德米兰达家舒服了几天,在卡马乔的聚餐会上从锅里捞了点油水,还有,在巴西利奥家连吃带喝又睡了几天外,其余时间我都是露天睡在坚硬的土地上,忍受着各种恶劣天气,靠干奶酪和面包块充饥,喝的是野地路边的溪水或者泉水。”“我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的,桑乔。”唐吉诃德说,“那么你说,我该比托梅·卡拉斯科再加多少钱呢?”

      “我觉得如果您每月给我再加两个雷阿尔,”桑乔说,“就很不错了,这可以算是我的工钱。可是,若按照您答应给我一个小岛掌管的话,您应该给我再加六个雷阿尔才对,这样每月加起来就是三十个雷阿尔。”

      “很好,’唐吉诃德说,“工钱就照你说的算。咱们离开村子已经二十五天了,你就按照这个数算吧,桑乔,看看我应该给你多少钱,然后就照我刚才说的,你自己拿吧。”

      “我的天哪!”桑乔说,“您的帐算得太不对了。您答应给我岛屿的那份钱,应该从您答应给我岛屿之日起一直算到现在。”

      “那么我答应你多长时间了,桑乔?”唐吉诃德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桑乔回答说,“大概有二十年,再加三天左右。”

      唐吉诃德拍了一下脑门,大笑起来,然后说道:

      “从我在莫雷纳山那段日子到现在才将近两个月,桑乔,你怎么说我已经许给你岛屿二十年了呢?现在我告诉你,你是想用付你工钱的办法把我放在你手里的那些钱都拿走。如果真是这样,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把我的钱全部给你,但愿它能对你有用。只要能甩开如此没良心的侍从,我就是身无分文也高兴。告诉我,你这个游侠骑士侍从的叛逆,你在哪儿见过或者读过,某个游侠骑士的侍从敢在他的主人面前说‘您每月应该付我多少多少工钱’?你说,你说,你这个无赖、混蛋、妖怪!你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混蛋、妖怪!如果你能在那浩如烟海的骑士小说里找出哪个侍从说过,或者哪怕想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就去死。还可以把我算成是傻瓜。掉转你的驴,回家去吧。从现在起,你没有必要再跟我往前走一步了,我的好心算让狗给吃了!我的诺言也算白说了!你这个人真是连猪狗都不如!我正要抬举你,让你老婆喊你‘大人’,你却要告辞了?我正打定主意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岛屿的总督,你却要走了?这真像你常说的那样,‘蜜不是喂驴的’。你是驴,你就是驴,你到死也只能是头驴。

      依我看,你到死也不会知道你是个畜生。”

      桑乔目不转睛地盯着唐吉诃德,听着主人骂自己,内疚不已。他眼里噙着泪花,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的主人,我承认除了差一条尾巴外,我真成一头驴了。如果您愿意给我安上一条尾巴,我很愿意戴上它,这一辈子每天都像驴一样侍奉您。请您原谅我不懂事。您也知道,我懂得很少。如果我说多了,那也是糊涂而决非恶意,况且,‘知错就改,上帝所爱’嘛。”

      “你要是说话不带点俏皮话才怪呢,桑乔。那好,只要你改了,从今以后不再热衷于打小算盘,而是心胸宽广,振作精神,等待我的诺言实现,我就原谅你。我许的诺言尽管还没有实现,但并不是不可能的。”

      桑乔强打起精神,说他一定照办。

      两人说着话进入了那片杨树林。唐吉诃德躺在一棵榆树下,桑乔躺在一棵出毛榉树下,但这里的树都已经是只有根没有叶了。桑乔这一夜过得很难受,安静下来以后,棍子打的地方显得更疼了。唐吉诃德则整夜不断地思念心上人。尽管如此,两人最后都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天亮以后,两人又继续赶路,向著名的埃布罗河岸边走去。下一章将记述他们在那里遇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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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七章 佩德罗师傅与猴子的来历,唐吉诃德调解驴叫纠纷,不料事与愿违,自找倒霉

    这部伟大小说的作者锡德·哈迈德在本章开头写道:“我以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的名义发誓……”可是译者说,锡德·哈迈德明明是摩尔人,却要以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的名义发誓,这无非是为了表明,既然他以基督教徒的名义发誓,他说的那些事就都是真实的,或者应该是真实的。所以,他写唐吉诃德的那些事,特别是介绍佩德罗师傅为何许人,那只猴子在那一带村镇以占卦称奇等等,也都是真的了。作者又说,读者也许还记得,在本书的上卷里,唐吉诃德在莫雷纳山释放的那批苦役犯里有个叫希内斯·德帕萨蒙特的,唐吉诃德称之为希内西略·德帕拉皮利亚,后来就是他偷了桑乔的驴。可是由于印刷者的失误,小说的上卷里忘了说明驴是如何被偷以及何时被偷的,所以很多人把印刷者的责任归咎于作者的疏忽。其实,希内斯是趁桑乔在驴背上打瞌睡的时候把驴偷走的,就像当初萨克里潘特骑在阿尔布拉卡上时,布鲁内略竟从他的腿下把马偷走了一样。后来桑乔把驴找回来了,这在前面已经有所记述。这个希内斯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为了逃避法律的惩罚,决定逃到阿拉贡境内,蒙上左眼,靠演木偶戏过日子。演木偶戏这类事可是他的拿手本领。

      后来,他从几个获得自由后从土耳其的柏培尔回来的基督徒手里买了那只猴子,训练它一看到自己的信号就跳到自己肩上,在耳边嘀嘀咕咕,或者像是嘀嘀咕咕。后来,他带着他的戏班子和猴子去某地演出之前,总是先在附近尽可能了解有哪些人,哪些事情,把这些记在脑子里。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他首先演出木偶戏。木偶戏有些是历史题材的,有些属于其他内容,但都是大家熟悉的有趣剧目。演完木偶戏后,他就开始显示猴子的本领,向当地人说猴子可以算出过去和现在的事情,只是不能预测将来的事情。每回答一个问题收两个雷阿尔,有时候也视问话人的情况酌情减价。他甚至还会到他知道曾出过什么事的家庭去,即使人家不愿意花钱占卦,他也向猴子发出信号,然后说猴子告诉他什么事情,结果当然很符合实际情况。他就这样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人们都很崇拜他。他这个人很机灵,往往能把问题回答得恰如其分。由于从来没人追问过他的猴子是如何占卦的,所以他到处招摇撞骗而饱了私囊。那次,他一进客店就认出了唐吉诃德和桑乔。他很了解他们两人的情况,因此占起卦来很容易让唐吉诃德、桑乔和客店里的所有人感到惊奇。不过,正像前面一章所记述的那样,唐吉诃德挥剑斩掉了马尔西利奥国王的脑袋,并且扫荡了他的骑兵团。如果当时唐吉诃德的手再低一点儿,希内斯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这就是有关佩德罗师傅及其猴子的情况。

      再说曼查的唐吉诃德离开客店之后,决定先到埃布罗河沿岸地带,然后再进入萨拉戈萨城。在进行擂台比武之前,他还有的是时间四处周游。他怀着这个目的赶路,走了两天,没遇到什么值得记录在纸上的事情。第三天,唐吉诃德登上一个山区,忽然听到一阵鼓号声和火枪的枪声。

      起初唐吉诃德还以为是某支军队从那儿经过。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催马往山顶赶去,到了山顶才发现是两百多名武装分子,带着各种武器,长矛呀、弩呀、戟呀、扎枪呀,还有一些火枪和护胸盾牌。唐吉诃德沿着山坡往下走,已经接近了那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旗帜,而且可以看清旗子的颜色和旗帜上的徽记,特别是能看清其中一面白缎尖角旗上画着一头小驴。那头驴画得十分逼真,它昂着头,张着嘴,舌头伸出,那姿态仿佛在嘶叫。它的周围用大字写着两行字:

        两位大市长

        驴叫没白学

      唐吉诃德根据这面旗子断定准是那个驴叫镇的人。于是他告诉了桑乔那旗子上写的是什么,还说,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弄错了,因为原来说学驴叫的是两位议员,可是按照旗子上写的,学驴叫的却是两位市长。桑乔答道:

      “大人,这倒无关紧要,说不定当时学驴叫的两位议员后来成了市长呢。如果是这样,用这两种称呼都可以。况且,不管是市长学还是议员学,只要他们学过驴叫就行了。无论是市长还是议员,都可以学驴叫。”

      最后,唐吉诃德和桑乔明白了,原来是受羞辱的那个镇子的人出来同羞辱他们的那个镇子的人打架。那个镇子的人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他们已经无法再和睦相处了。

      唐吉诃德向那些人走去。桑乔见了不无担心,他向来不愿意让唐吉诃德参与这种事情。那群人以为唐吉诃德是跟他们一伙的,就放他进了队伍。唐吉诃德掀起护眼罩,风度翩翩地来到驴旗下。那伙人当中的几个领头人都围过来看他,而且同所有初次见到他的人一样,感到十分惊奇。唐吉诃德见大家都盯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趁别人还没开口,提高嗓门说道:

      “各位大人好,我想对诸位说几句话。我恳求你们让我把话讲完。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们,只要你们稍微有所表示,我就会往我的嘴上贴个封条,把舌头缩回去。”

      大家都说有话请讲,愿意洗耳恭听。这样,唐吉诃德才继续说道:

      “诸位大人,我是个游侠骑士。游侠骑士是个习武行当,他的职责是扶弱济贫。我前几天听说了你们遭遇的不幸,也知道了你们不时同你们的对手发生冲突的原因。关于你们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按照决斗的规则,如果你们认为自己受了侮辱,那就错了。因为一个人不能侮辱全镇的人,除非他不知道是谁背叛了自己,才把对方的人都一起算上。要说这种例子,只有唐迭戈·奥多涅斯·德拉腊。他不知道只是贝利多·多尔福斯背叛并杀害了国王,所以才侮辱整个萨莫拉的居民,于是全城人都要报仇,都起来反击。当然,唐迭戈大人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他所做的已经大大超出了他应该指责的范围。他没有理由侮辱死者,侮辱水,侮辱面包,侮辱那些即将出生的人和其他一些毫不相干的东西。可是愤怒一旦爆发,便一发而不可止,难以遏制。但即使这样,个人也不该侮辱整个王国、省、城市、村镇和全体人民。对于这种侮辱,显然也没有必要去报复,因为这还称不上是侮辱。那些年轻人和粗人总爱起外号,如果‘母钟镇’①的人总是去和如此称呼他们的人厮杀,还有‘管家男’、‘茄子秧’、‘小鲸鱼’、‘大肥皂’等地②的人也都去拼命,那还得了!如果这些人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去争斗,打来打去的,那还得了!那可不行!连上帝也不会答应!明智的男人和治理有方的国家只有在四种情况下才会弹上膛,剑出鞘,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和财产。这四种情况就是:第一,保卫自己的天主教信仰;第二,保护自己的生命,这是顺理成章的法则;第三,保护自己的名誉、家庭和财产;第四,在正义战争中为国王效劳。如果可以再加个第五条,或者说附加一条,那就是保卫祖国。除了这五条至关重要的原因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正当合理的情况,也可以拿起武器。可是为一些枝节小事,为一些与其说是侮辱还不如说是开玩笑的小事舞刀弄枪,就显得有些欠考虑了。况且,进行这些并非正义的报复直接违反了我们所信仰的神圣法则。当然,如果是正义行动,那就谈不上是报复了。神圣法则要我们友好对待我们的敌人,热爱讨厌我们的人。这点虽然有点儿难以做到,但这是那些只注重人世而不尊重上帝、只注重肉体而忽略了精神的人所必须遵守的。耶稣基督是上帝,也是实实在在的人。他从不说谎,过去和现在都不说谎。作为我们的创世者,他说:‘我的轭是软和的,我的担子是轻的。’他并没有要求我们做任何办不到的事。所以诸位大人,你们有义务遵照人类的神圣法则平静下来。”“我的主人简直是神学家,”桑乔这时说,“否则真是活见鬼啦。就算他不是,也同神学家没什么区别。”

      --------

      ①因为该地区肥皂消费量很大。

      ②“管家男”指巴利阿多里德人,“茄子秧”指托莱多人,“水鲸鱼”指马德里人。这几个绰号都曾在当时的滑稽戏里使用。“大肥皂”指塞维利亚人,指塞维利亚的埃斯帕蒂纳镇。当地教堂需配置一个大钟,于是要求塞维利亚省为他们装一个“母钟”,以便以后生出小钟来。

      唐吉诃德停下来喘口气。他见大家仍然盯着他不做声,就想继续说下去,似乎并没有察觉桑乔的尖刻言辞。桑乔见唐吉诃德停住了,立刻把话头接过来,说道:

      “我的主人曼查的唐吉诃德,曾经叫‘猥獕骑士’,现在叫‘狮子骑士’,是一位非常聪明的贵族,精通拉丁文和卡斯蒂利亚语;他无论劝导什么事都是一把好手;对于各种决斗规则,他了如指掌。所以他说什么,你们尽管照办就行了,错了算我的。而且,他刚才说了,没有必要仅仅因为别人学驴叫就发火,我对此也同意。我年轻的时候,想怎么学就怎么学,没有人管我们,而且我学得惟妙惟肖。只要我一叫,全村所有的驴都跟着叫。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我爹妈的儿子,我爹妈都是很正派的人哩!我这点本领受到我们村几个人的嫉妒,不过我满不在乎。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你们等等,听我叫一下。这种本领就跟游泳一样,一旦学会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说完桑乔就用手捏着鼻子,开始学起驴叫来。他的叫声非常响亮,使附近所有的山谷都回荡不已。桑乔身旁的一个人以为桑乔是在嘲笑他们,便举起手里的棍子朝桑乔打去,打得桑乔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唐吉诃德见桑乔遭打,便提起长矛向打桑乔的那个人冲去,可是两人之间隔着许多人,根本够不着那个人。相反,他见石头像雨点儿似的打来,还有许许多多弩和火枪对着他,只好掉转罗西南多,拼命地逃跑,一边跑还一边祈求上帝保佑他脱离危险,唯恐一颗子弹从背后打进,再从前胸穿出来。此外,他还得不时地喘息一下,以便看看自己是否还有气。不过,那些人见唐吉诃德已经逃跑,也就不再扔石头了。他们把桑乔抬到驴上,让他骑着驴随主人而去,当时桑乔刚刚醒过来,还不足以驾驭自己的驴。好在那头驴始终跟着罗西南多,寸步不离。唐吉诃德跑出一段路,回头见没有人追赶,便停下来等桑乔。

      那伙人一直在原地等到天黑,没见对手前来应战,便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镇子了。如果他们知道古希腊人的习惯,肯定会在那个地方建立一座胜利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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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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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1 22:00: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第二十六章 续述木偶艺人以及其他着实有趣的事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仔细听讲解员讲解。只听一阵铜鼓和喇叭响,接着是一阵炮声。随后,讲解的小伙子提高了嗓门:

      “现在,在你们面前表演的是根据法国编年史和西班牙街头流传的民谣编写的一个真实故事。其内容是唐盖费罗斯大人解救他的夫人梅丽森德拉的故事。梅丽森德拉被摩尔人关在西班牙当时叫做桑苏埃尼亚的城里,也就是现在的萨拉戈萨。你们看,唐盖费罗斯正在玩十五子棋,就像歌词唱的:

        唐盖费罗斯正在玩十五子棋,

        救梅丽森德拉的事已被忘记。

      “那个头戴皇冠、手拿权杖的人就是梅丽森德拉的继父卡洛马尼奥皇帝。他见女婿如此游手好闲非常恼火,过来责备女婿。他责备得非常严厉,似乎恨不得用权杖打女婿十几下,甚至有人说他真的动手打了,而且打得很重。他还说了唐盖费罗斯如果不设法救出自己的妻子,就会名誉扫地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他说:

        我已经说够了,你看着办吧!

      “你们看,皇帝转过身去,只剩下唐盖费罗斯还在那里生气。他离开了棋盘和棋子,让人给他马上拿盔甲来,又向他的兄弟罗尔丹借杜林达纳宝剑。罗尔丹不愿意借剑给他,却愿意陪同他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可是这位怒气冲天的英雄不同意,说单枪匹马就足以救出自己的妻子,哪怕妻子被藏在地下最深处。就这样,他全身披挂上路了。现在,请诸位掉过头来看那座塔楼。假设那是萨拉戈萨王宫,即现在叫阿尔哈费里亚王宫的一座瞭望塔。瞭望塔上那位穿着摩尔人服装的夫人就是举世无双的梅丽森德拉。她多次从这里遥望通向法国的道路,想念着巴黎和她的丈夫,聊以自慰。你们看,现在出现了一个你们或许再也见不到的场面。你们看见了吗?那个摩尔人把手指放在嘴边上,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梅丽森德拉背后?你们看,他在梅丽森德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而梅丽森德拉迅速地用自己的白衣袖擦嘴,伤心不已难过得直揪自己秀丽的头发,仿佛是她的头发造成了罪孽。你们看,走廊里那个表情严肃的摩尔人就是桑苏埃尼亚的马尔西利奥皇帝。皇帝看见了那个摩尔人的无礼行为,尽管那个摩尔人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心腹,他还是下令把那个摩尔人抓起来,抽二百鞭,并且带到城里那个摩尔人常去的街上去游街示众:

        叫喊者在前,

        押解者在后。

      你们看,那个摩尔人马上就要受到惩罚了,尽管他的罪恶企图并没有得逞。摩尔人不像我们,没有什么‘缓期执行,以观后效’。”

      “孩子,孩子,”唐吉诃德这时候大声说道,“你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要搞清一件事情,必须有很多的、充足的证据。”

      佩德罗师傅也在台里说道:

      “孩子,你别说得太离谱,最好是按照那位大人的吩咐去做。你继续讲下去,是怎样就怎样,不要冷嘲热讽的,否则很容易不攻自破。”

      “我一定照办,”那个孩子说,“这个骑着马、身披加斯科尼斗篷的人就是唐盖费罗斯。他的妻子现在也在这里。她对那个胆大妄为的摩尔色鬼的愤恨已经解除,现在平静多了。她站在塔楼的瞭望台上同自己的丈夫说话。不过,她并没有认出自己的丈夫来,还以为那是某位过路人呢。她同这位所谓过路人的对话,民谣里是这样说的:

        勇士,如果你到法国去,

        请去找唐盖费罗斯。

      “她的其他话我就不说了,罗罗嗦嗦常会使人生厌。现在只说唐盖费罗斯拿掉了斗篷,再看梅丽森德拉那高兴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的丈夫。我们可以看到她如何从瞭望台上下来,打算骑到丈夫的马屁股上。可是真不巧,她裙子的一角被瞭望台的铁栏杆挂住了,结果被悬空吊在了瞭望台上。

      “你们再看,仁慈的老天总是在关键时刻解救危难。唐盖费罗斯奔驰而至,他不管梅丽森德拉贵重的裙子是否会被挂破,抓住她,硬把她拽了下来,然后一扭身把她放到马屁股上,让她像男人那样骑在马上,等她坐稳又叫她从背后搂住自己的胸,以免掉下去,因为梅丽森德拉夫人不习惯以这种方式骑马。你们看,骏马嘶鸣,表示它很高兴驮着勇敢的男主人和美丽的女主人。你们看,他们两个人转身出了城,兴奋不已地踏上了通往巴黎的路途。祝你们一路平安,你们这一对天下无比的真正有情人!祝你们安然无恙地回到渴望已久的祖国,一路顺风,畅通无阻!你们的朋友和亲戚正注视着你们,祝你们安度余生!”

      此时,佩德罗师傅又提高了嗓门说道:

      “说得痛快点儿,孩子,别支支吾吾的,各种形式的矫揉造作都不好。”

      讲解员没有答话,只是继续说道:

      “总有些游手好闲的人到处乱踅摸。他们看见梅丽森德拉从瞭望台上下来,上了唐盖费罗斯的马,就去向马尔西利奥皇帝报告。皇帝立即下令拿起武器追赶,你们看,他们的动作有多快。全城响遍了钟声,所有寺院的钟都敲响了。”

      “这就错了,”唐吉诃德说,“在敲钟这个问题上,佩德罗师傅是大错特错了。摩尔人不敲钟,只敲铜鼓,还吹一种类似笛号的六孔竖笛。要说在桑苏埃尼亚敲钟,那简直是弥天大谎。”

      佩德罗师傅闻言停止了表演,说道:

      “您不要吹毛求疵,唐吉诃德大人,什么事也不要过分认真。现在上演的上千部滑稽戏,难道不都是一派胡言吗?虽然是一派胡言,可还是照演不误,不仅得到了掌声,而且得到了赞扬,得到了一切。只要能塞满我的钱包,孩子,即使戏里的错误多如牛毛,你也接着往下说!”

      “这才是实话。”唐吉诃德说。

      那孩子又说道:

      “你们看,有多少骑兵出城追赶这对天主教情人啊!无数只小喇叭吹响了,无数只竖笛吹响了,无数只铜鼓敲响了。我真怕他们被抓住。如果他们被抓住,就要被拴在那匹马的尾巴上拖回来,那场面可就惨了。”

      唐吉诃德看到这么多摩尔人追赶,又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声音,觉得他应该帮助那两个正在逃跑的人。于是他站起来,大声说道:

      “只要我还在,我绝不允许在我面前对这样一位著名的骑士,对勇敢而又多情的唐盖费罗斯进行污辱!站住,你这无耻的混蛋!不许再追,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说做就做,唐吉诃德拔出剑,一跃跳到戏台旁,雨点般地急速砍向那些木偶摩尔人,结果有的被****了,有的被砍掉了脑袋,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成了碎块。混乱之中,有一剑猛劈下来,若不是佩德罗师傅蹲身躲避,他的脑袋肯定像切面团一样被砍掉了。佩德罗师傅喊道:

      “快住手,唐吉诃德大人,您看看,您砍倒、打翻、杀死的摩尔人都不是真人,只是小泥人呀!我真是自作自受!把我的东西全毁了,我的家产全完了。”

      不过,唐吉诃德并没有因此就停止砍杀。他双手持剑,连连砍杀,挥剑如雨,不一会儿工夫,戏台就塌了,所有的道具和木偶都变成了碎片。马尔西利奥国王受了重伤,卡洛马尼奥皇帝的脑袋和皇冠分了家。观众大乱,猴子从客店的房顶逃跑了,小伙子吓坏了,那个青年也非常害怕,连桑乔都惊恐不已,事过之后他曾发誓说,他从没见过主人如此狂怒。

      把戏台全部砸坏之后,唐吉诃德才安静些了。他说道:

      “我想让所有那些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的人都来看看,游侠骑士对于世界是多么有益。假如没有我在这里,善良的唐盖费罗斯和美丽的梅丽森德拉会怎么样呢?他们肯定会被那些坏蛋赶上,遭到不测。一句话,游侠骑士道应当比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更永久地存在下去!”

      “让骑士道永久地存在下去!”佩德罗师傅这时有气无力地说道,“还不如让我去死吧!我真是倒霉透了,就像唐罗德里戈国王说的:

        昨日我是西班牙的主人,

        今天我却不能说

        我身有分文。

      半小时前,或者连半小时的一半时间都不到,我还拥有国王和皇帝,马厩里有许多马,箱子和口袋里有许多华丽的衣服。可现在,只剩下一堆破烂,我成了个穷光蛋。特别是我的猴子也没有了,看来要找回来,得费不少劲呢。这都怪这位不分青红皂白的骑士大人。据说他抑强扶弱,做了许多好事,怎么偏偏对我就不那么宽容呢!求高高在上的老天行行好吧,这位猥獕骑士这回可把我弄得真够猥獕的。”

      桑乔听了佩德罗师傅的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说道:

      “别伤心,佩德罗师傅,你也别叹气,我听了心里难受。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主人唐吉诃德是个虔诚的教徒,十足的基督教徒。当他意识到他做了错事时,就会向你承认错误,赔偿你的损失,而且条件会优厚得多。”

      “如果你的主人能够对他给我造成的损失赔偿一部分,我就知足了,那么他也可以心安理得。要是谁损坏了别人的东西又不赔偿,他的灵魂就升不了天。”

      “是这样。”唐吉诃德说,“不过,我到现在仍不明白,我和您有什么关系,佩德罗师傅。”

      “怎么没关系?”佩德罗师傅说,“这满地七零八落的东西,是谁把它们打碎的,弄得遍地都是?难道不是您的不可战胜的有力臂膀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您的吗?难道不是我的吗?我靠什么过日子,难道不是靠这些东西吗?”

      “现在我才明白,”唐吉诃德说,“同前几次的情况一样,那些跟我过不去的魔法师先是让这些人物按照他们的本来面目在我面前出现,然后又改变了它们的模样。诸位正在听我说话的先生们,我实话对你们说,我刚才看到的都是千真万确的,梅丽森德拉就是梅丽森德拉,唐盖费罗斯就是唐盖费罗斯,马尔西利奥就是马尔西利奥,卡洛马尼奥就是卡洛马尼奥,所以我才怒从心头起。我要履行我游侠骑士的义务,我要帮助那两个被追赶的人,出于这一番好意,我才做了我刚才做过的事情。如果事与愿违,那并非我的过错,而是那些跟我过不去的坏人的过错。不过,既然我有错,尽管并非我有意铸成,我还是愿意主动受罚。佩德罗师傅,您看看这些被打坏的木偶一共需要赔多少钱,我一定用西班牙现行金币赔偿你。”

      佩德罗师傅对唐吉诃德鞠了一躬,说道:

      “我没想到,曼查英勇的唐吉诃德,穷苦弱者的真正恩人和保护人,竟会有如此空前的仁爱品德。至于这些被打碎的木偶到底值多少钱,就请店主大人和桑乔大哥做你我之间的公断人吧。”

      店主和桑乔同意做公断人。于是,佩德罗师傅从地上拾起没有脑袋的萨拉戈萨国王马尔西利奥,说道:

      “很明显,已经不可能把这个国王修复如初了。除非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否则我认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怎么也得赔我四个半雷阿尔。”

      “可以。”唐吉诃德说。

      “这个已经被从上到下劈开了,”佩德罗师傅又拿起被劈开的卡洛马尼奥皇帝说,“所以,要四个雷阿尔加一个夸尔蒂约①并不算多。”

      “也不少。”桑乔说。

      “不算多,”店主说,“干脆凑个整数,就算五个雷阿尔吧。”

      唐吉诃德说:“那就给五个雷阿尔加一个夸尔蒂约吧。损失这么大,我不在乎这一个夸尔蒂约。快点儿吧,佩德罗师傅,该吃晚饭了,我已经有点饿了。”

      “这个没了鼻子又少了一只眼的木偶是美女梅丽森德拉。

      我也不多要,就要两个雷阿尔加十二个马拉维迪②。”

      --------

      ①古币名,一夸尔蒂约相当于四分一雷阿尔。

      ②古币名,一个雷阿尔兑换三十四个马拉维迪。

      “这就有点儿见鬼了,”唐吉诃德说,“因为梅丽森德拉和她的丈夫如果一路顺风,现在至少已进入法国享清福了。我觉得他们的马不是在跑,简直是在飞。所以你也别以次充好,拿别的木偶来冒充没鼻子的梅丽森德拉。上帝会保佑各方,佩德罗师傅,咱们还是都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您再接着说。”

      佩德罗师傅见唐吉诃德又开始犯糊涂,就像刚才那样,生怕他又赖账,就说道:

      “这个大概不是梅丽森德拉,而是她的侍女。那么,您赔我六十个马拉维迪,我就知足了。”

      就这样,两人又一一讨论了其他被损木偶的价钱,再由两个公断人裁决,让双方都满意。赔款总数为四十雷阿尔零三个夸尔蒂约。桑乔付了钱。佩德罗师傅又要两个雷阿尔作为找猴子的劳务费。

      “给他两个雷阿尔,桑乔,”唐吉诃德说,“不过不是找猴子,而是找消息。如果谁现在能够确切地告诉我,梅丽森德拉夫人和唐盖费罗斯大人已经回到了法国,并且已经与家人团聚,我就给他二百个雷阿尔作为奖励。”

      “谁也比不上我的猴子说得更准确,”佩德罗师傅说,“可即使是魔鬼这会儿也找不到它。不过我觉得,无论是由于感情还是由于饥饿,它今天晚上都得回来找我,至于结果如何,只能明天见分晓了。”

      戏台风波终于平息,大家一起客客气气地吃晚饭,唐吉诃德也显得格外慷慨,支付了晚餐的全部费用。

      运送长矛和戟的人天亮之前就走了。天亮以后,小伙子和那个青年人也来向唐吉诃德告别,一个要回到家乡去,一个要继续赶路。唐吉诃德给了继续赶路的青年人十二个雷阿尔作为资助,佩德罗师傅已经很了解唐吉诃德,不愿意再和他纠缠,所以在凌晨太阳出来之前便收拾好自己那些被打坏的道具,带着自己的猴子,去寻找自己的运气了。店主并不了解唐吉诃德,所以对唐吉诃德的疯癫和慷慨感到十分惊奇。桑乔按照主人的吩咐非常大方地付了店钱。八点左右,唐吉诃德和桑乔离开客店上了路。且让他们走吧,咱们可以抽空把一些跟这部著名小说有关的情况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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