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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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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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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八

  院长爱上农民的妻子,用一杯药酒,使他人事不省,象死去一般。他给禁锢在地窖里,醒来之后,还道自己在炼狱受罪。院长就跟他的老婆私下来往。后来那女的怀孕,才把农民放回人世,做孩子的爸爸。

  大家听完了爱米莉亚的长篇故事,一点些都不感到沉闷,只觉得象这样一个情节曲折的故事,已经讲得很紧凑了;接下来,就轮到劳丽达,她得到女王的示意,就这样开言道:

  各位亲爱的姐姐,我现在要讲一个故事,虽然好多比我们方才听到的那个故事更近于虚构,却是真人真事。我因为听见一个人死了,被人错认做另外一个人而哀悼埋葬,才想起这个故事来的。现在我要讲给大家听,一个活人怎样给当做死人埋了,后来他本人和他的左邻右舍又怎样相信他是死而复活,因此,一个本该受到谴责的罪徒,竟受到大家的崇拜,变成了一个圣人。

  在托斯卡尼城里有一所修道院(它到现在还存在着),也象我们通常看到的修道院一样,设立在一个比较清静的地点。院长是由修士升任的,此人确是一个虔诚的出家人,言语举止,都十分圣洁,只是有一样毛病,就是好色,亏得他行事十分机密,因此人家做梦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始终把他看作一位清心寡欲的大圣人。

  院长跟一个叫做费隆多的富裕的农场主很有交情,说起这人,头脑简单得出奇少见,院长欢喜他的也就是这一点,觉得跟他开些玩笑,着实有趣;后来交往的日子久了,院长发现费隆多家里供养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竟堕入了情网,为她日思夜想,忘了寝食。偏是那个费隆多尽管百事懵懂,一窍不通,惟独对于看守自己的老婆这一层却一点也不糊涂,着实机灵,这真是难住了院长,险乎害得他心恢意懒。

  不过院长究竟是一个聪明人,他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劝得费隆多带着他那娇妻到修道院的花园里来玩儿,他趁机就在花园里跟他们大谈其永生的幸福,以及从前许多善男信女的嘉言懿行,一番话说得那位太太心悦诚服,当下要求向院长忏悔,费隆多只得答应了。院长大喜,就把她带进密室,她先在院长的脚边坐定之后,然后说道:

  “神父,如果天主给了我另外一个丈夫,或者是干脆不给我丈夫,那么我也许还容易接受你的教诲,踏上永生的道路。我一想到费隆多是那样愚鲁无知,觉得自己好比是一个寡妇,可我终究是有夫之妇了,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另外嫁人,他尽管一窍不通,却偏是妒忌得要命,叫我一辈子守着他,一辈子活受罪。所以在我还没忏悔别的罪孽之前,我怎么也得求求你,千万请你在这方面给我出个主意,因为要是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忏悔也罢,行善也罢,对我都没什么用处了。”

  那院长听得她这些话,乐意极了,这分明是老天给他打开了方便之门,好让他如愿以偿,就说道:“我的女儿啊,我完全相信你的话。象你这样一个温柔多情的姑娘,嫁给一个傻里傻气的粗鲁丈夫。已经够受的了;再加他的妒忌心是那么重,这双重的苦痛叫你怎么受得了?你说你在活受罪,我觉得你这话一点儿也不过分。不过要治他这个妒忌的毛病,谈何容易,幸亏我有一个药方在这里,可说十分灵验,而且我还善于按照这个医治妒忌的药方来调配,只是有个条件,我对你说的话,你要绝对保守秘密。”

  “神父,”那个女人说,“你别担心,你叫我不要声张,我宁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不过请教你,我们该怎样下手呢?”院长说:“我们要治好他,必须把他送到阴间的炼狱去。”

  “但是一个活着的人怎么能到炼狱里去呢?”

  “叫他先死去就得啦,”院长回答道,“那他就可以到炼狱里去了。等他在那儿苦苦忏悔,受尽折磨,把他妒忌的本性洗涤得一干二净,那时我们会祷告天主,让他重又回到人世来,天主会答应的。”

  那女的说:“那么我得做寡妇啦?”

  “不错,”院长回答,“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罢了,你千方不能就此另嫁他人,不然的话,天主会生气的;等费隆多复活之后,你还得回到他那儿去,那时候,只怕他对你就要更加妒忌了。”

  她就说:“只要能治好他这个重病,免得我过着象囚犯般的生活,我就满意了。请照你的意思做去吧。”

  “我一定做到,”院长说,“但是我给你出了大力,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神父,”那女的回答,“只要我力量办得到,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不过象我这样一个女人,能够替你这样一位大圣人做些什么呢?”

  “夫人,”院长说,“我帮你的忙,你也一样可以帮我的忙呀——这就是说,我帮助你得到人生的幸福和安慰,希望你也要做点好事,使我的生命得救。”

  她说:“要是这样的话,我是很高兴去做的。”

  “那好极了,”院长接着说,“那么快把你那颗心、把你那个身子交给我,成全了我吧,唉,我心里象火一样的烧,你真叫我想得好苦呀。”

  那女的听他说出这等话来,怔住了,答道:“唉,神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把你当作一个圣人看待的啊。一个女人来到圣人跟前请求教诲,他也好提出这种要求吗?”

  “我的心肝儿呀,”院长说,“你别奇怪,我还是做我的圣人,并不因为方才说了什么话就打了折扣。因为归根说来,圣洁不圣洁要看你的灵魂,而我求你的事不过是肉体上的罪过罢了。不过别去管这一套吧,一句话,谁教你长得这样风流妩媚,叫我一见魂销,我不求你,又去求哪一个呢?你听我说,你应该引为得意呀,你可以在旁的女人面前夸耀自己千中挑一的美貌,竟使得看惯了天仙玉女的圣人也为你动了情。再说,我虽然是一个院长,可我也象别的男子汉一样,是一个人呀。我的年纪又没有老。我求你的这件事,又并没叫你为难什么——照说,你应该求之不得呢。等费隆多进入炼狱、去洗涤罪孽后,我夜里就来陪你,代替他来给你安慰。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大家都象你方才一样,把我看作圣人——也许还不止把我看作一位圣人呢。别拒绝天主赐给你的恩惠吧,你如果是个聪明的女人,答应了我的要求,将来自有你不少的好处,这样好的机会许许多多女人都求之不得呢。此外,我还有好些漂亮值钱的首饰,我谁都舍不得送,只想送给你。救苦救难的好太太啊,我这样为你出力,你也帮帮我的忙吧!”

  那女的只是低着头,心慌意乱,觉得这事答应不得,可又不知该怎样推托。那院长看她听了他这番话。只是沉吟不语,觉得这娘儿的心已经有些被他说活了,便又接着说了好些话来开导她,直到她终于红着脸儿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才罢休;但是她又说。要等她男人下了炼狱之后,她才能从命。院长听了这话十分得意。就说:“这不难,不出几天准把他送到那儿去受罪,你只消明天或是后天,想法叫他到我这儿来,我自有主意。”

  说到这里,他从身边掏出一只十分精美的戒指,悄悄地替她套上了手指,然后放她回去。那女的得了这件礼物,满心欢喜,有了一样竟还想第二样。她找到了她的伴侣,一同回家,一路上把院长的圣德赞不绝口。

  过了几天,费隆多果然来到修道院,院长一看见他,就决定把他送到炼狱去赎罪。这位院长曾经从莱望的王公那儿,得到一种珍奇的药粉。据说这是当年“山中老人”常用来叫人们灵魂出窍、跟天国往来的灵药。依照用量的多少,可以随意叫服药的人睡得时间长些或者短些,绝无弊病,人们服了这药,就睡得跟死去一般无二。现在院长就拿出那药粉,称好足够叫人熟睡三天的分量,溶在浊酒里,请费隆多到他房里来喝酒。费隆多并不疑心,一大杯酒全喝了下去。过后,院长又把他带到外面走廊里去,那些修道士,以及院长,照例逗着他说些傻话,让大家取笑。一会儿药性发作,费隆多突然瞌睡起来,十分难熬,人还立在那儿,却已经支撑不住,睡熟了;再一会,人就倒下去了。

  院长故意装得十分惊慌,连忙叫人解开他的衣裳,拿冷水来泼在他脸上,还施行了种种急救的方法,好象他还道费隆多得了什么绞肠痧,或者什么急病,晕了过去,要把他救回来似的。那些修士想尽办法,看见他总不醒来,摸摸他的脉搏,谁知早已停顿了,因此认定他已断了气,就急忙派人去向他的妻子和亲戚报讯。他们立即都赶来了,免不得伤心痛哭一阵。于是院长让他穿着本来的衣裳,把他葬在院内。那女的送葬回来,声明她不愿抛下幼儿,但愿守寡,在家里教管孩子,这样,费窿多的家产也就归她掌管。

  当天晚上,院长从床上悄悄爬起来,和他的一个心腹——刚从波伦亚来的修士,两人把费隆多从墓穴里抬出来,移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去——这里一向是当作土牢用的,修士犯了规诫,就关在这里。现在他们把费隆多抬了来,剥去了他的衣服,给他换上一身僧衣,把他放在稻草堆上,让他睡在那儿,慢慢醒来。那个波伦亚来的修士得了院长的指示,就守在那里。这事外人一个不知。

  第二天,院长带着几个修士去慰问那位太太,走进宅子,只见女主人穿着一身黑色丧衣,正在那儿哭泣呢,院长照例安慰了她一番,趁机又提了一句她从前所答应的话。那女人自从丈夫一死,就自由自在,再不受哪个拘束,这会儿又注意到院长的手指上套着一只金光灿烂的戒指,就一口答应,约他当晚到她家里来。

  到了晚上,院长特意穿着费隆多的衣服,由他的心腹修士陪着,到那位太太家里,和她行乐,直至破晓,才回院中。此后那院长就经常晚出早归,干他的正经。这样黑夜里来来往往,日子一久,难免不被乡人遇见,大家还道这是费隆多的阴魂不散,飘泊在外边,忏悔他生前的罪孽呢。新鬼出现,这事就在乡里传开了,那班愚夫愚妇谈得有声有色,故事也竟越来越离奇了。费隆多的女人自然也听到了这种种传闻,只有她才心里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说费隆多,他在地窖里苏醒过来以后,不知身在何处。正在惊异,那波伦亚修士大声咆哮着来了,一把抓住他,举起棍子就没头没脑打下来。费隆多哭叫道:

  “我是在哪儿呀?我是在哪儿呀?”

  “你是在炼狱里!”那修士回答。

  “什么!”费隆多嚷道,“我已经死了吗?”

  “当然死了。”修士回答道。

  费隆多想到自己,想到娇妻幼儿,一阵心痛,竟胡言乱语起来。过后,那修士给他拿了一些吃喝的东西来。他嚷道:

  “什么:死人也吃东西吗?”

  “不错,死人也吃东西,”那修士回答,“昨天有个女人,就是你的妻子,到礼拜堂来给你的灵魂做弥撒,这些吃的东西都是她带来的,天主允许这些东西让你享用。”

  “愿上帝保佑她活得称心如意吧,”费隆多说,“我生前待她很好,一夜到天亮都把她搂在怀里吻着,有时候我兴头来了,也会跟她来一下子什么的。”

  这时候他肚子实在饿了,就不管一切,吃喝起来。他尝一尝酒,觉得不是味儿,就嚷道:

  “妈的,真该死!她为什么不拿靠墙那一桶里的酒给神父呢?”

  他刚吃好,那修士又一把抓住他,举起方才那一根棍子,给他一顿好打。费隆多急得直喊起来:

  “哎呀,为什么要这么打我呀?”

  修士回答说:“天主下了命令,每天要打你两次。”

  “我作了什么孽呀?”费隆多问。

  “因为你太会妒忌,”修士说,“你娶了当地最贤慧的女人,竟然还要妒忌!”

  “唉!”费隆多说,“你说得对,她还是天下最可爱的女人呢,就是蜜糖也没有她那样甜蜜哪。只恨我不知道天主是不欢喜男人妒忌的,我早知道的话,就决不会妒忌了。”

  “你在阳间的时候,早应该知道这一点,那还来得及补救。将来有一天你回到阳间,切切记住现在从我手里所受的这几下棍子,再也别妒忌了。”

  “什么?”费隆多嚷道,“人死了还能回到阳间去吗?”

  “是的,”修士回答,“只要上帝开恩。”

  “哎呀,”费隆多嚷道。“如果我有一天能回到阳间去,我一定要做一个天下最好的丈夫。我永远不打她、永远不会得罪她——除非是为了她今天早晨送给我这么坏的酒,还有,为了她蜡烛不送一支来,害得我只能在黑暗里吃饭。”

  “不,”修士说,“她是送来好些蜡烛的,只是在做弥撒时全给点完了。”

  “我想你说得很对,”费隆多说道,“如果让我回到阳间去,我一定随她爱怎样就怎样。不过,请问这位看管我的大爷,你是什么人?”

  那修士就说:“我也是一个死人,我是从撒丁尼亚岛来的,只因为我生前老是助长我主人的妒忌心,所以天主罚我当这个差使,我要给你吃,给你喝,还要打你,直到天主把你我另行发落。”

  费隆多就问:“这里除了你我两个人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嘿,”修士回答,“这儿的鬼魂成千上万呢,只是你看不见、听不到他们,他们也同样没法看见你。”

  “我们跟自己的家乡离得多远呢?”费隆多问。

  “嘿,”对方回答道,“喂,远得一塌糊涂,十万八千里,算都算不清呢。”

  “这样说来,”那庄稼汉接着说,“那真是太远啦,咱们准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费隆多在那地窖里有吃,有喝,还有挨打、扯淡,不觉已过了十个月,在这段时期里,院长一有机会就去探望他那个漂亮的太太,两人寻欢作乐,好比是一对活神仙。这事一直瞒过外人的耳目,但是到后来终究出了毛病——那女的不幸怀孕了。她一发觉之后。慌忙告诉院长,跟他共同商量一个办法,觉得只有赶紧把费隆多从炼狱里放出,叫他回到阳间来,那么她就可以推说肚里的孩子是他的了。第二天晚上,院长走进禁锢着费隆多的地窖里,故意压紧嗓子,对他说:

  “费隆多,恭喜你!奉天主的命令,我们就要放你回阳间了,将来你的妻子还要在阳间替你生一个儿子呢,这个孩子你应该给他取一个名字,叫做‘班尼迪克’,因为全靠你那圣洁的院长,以及你那贤妻的祷告,又看在圣班尼迪克的面上,天主才赐给你这个恩典的。”

  费隆多听到这活,高兴得真是难出形容,说道:“我真高兴哪,但愿天主保佑我的老天爷、保佑我的院长、保佑圣班尼迪克,保佑我那象蜜一样甜、象乳酪一样可口的老婆吧!”

  在下一次给费隆多酒喝的时候,院长又在酒里放进一剂药粉,教他沉睡了约莫四小时光景,院长和那修士,乘他不知人事的时候,替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他偷偷地抬到本来埋葬他的坟墓里。

  第二天清晨,费隆多醒过来了。从石棺的裂缝里,看见一丝光线——这还是他十个月以来第一次得到光明呢。他相信自己已经活转来了,就大叫大嚷道:“让我出来啊!让我出来啊!”一边嚷一边拚命用头去顶那棺盖,棺盖本没有合缝,经不住他几撞,就撞开了。

  这时候,修士们刚做好晨祷,听得声响,赶来一看,只见费隆多正从棺里爬出来,又听出确是他的口音,他们给这样离奇的事儿吓坏了,拔脚就逃,直奔到院长跟前,向他报告这件怪事,院长假装刚做好祷告,站起身来,说道:

  “孩子们,别大惊小怪啦,拿着十字架和圣水,跟着我走吧,让我们看看万能的天主所显示的奇迹吧。”这么说完,他往外就走。

  这时候,费隆多已经从石棺里爬了出来,只因为十个月不见天日,面如土色,他一见院长来到,就跑去跪在他脚边,嚷道:“神父,我得到天主的启示,知道多亏你的祷告,圣班尼迪克的祷告,以及我那老婆的祷告,我才得从痛苦的炼狱里解放出来,转回人世。但愿天主永远保佑你吧!”

  院长说:“让我们赞美万能的主吧!我的儿子,既然天主放你回到阳间来,那么快回家去安慰安慰你的妻子吧,可怜她,自从你一死,终日以泪洗面呢。从此以后,你得真心真意做天主的朋友和奴仆啊。”

  “神父,”费隆多回答说,“我知道了,等我一看见我那老婆,你瞧吧,我如果不搂住她亲嘴才怪呢——我可真是爱她啊。”

  他去后。院长在那许多修士面前,假装惊奇得不得了,认为是奇迹出现了,叫大家一齐高唱起赞美歌第五十一篇来。

  再说那费隆多,他一路奔回自己的村子,把村上的人都吓得逃跑了。他把他们叫了回来,声明自己不是死人,已经活转来了。连他的老婆一看见他,也仿佛吓得什么似的。后来,乡里的人稍许定神了一些,看他果然是个活人,就你一句我一语,询问起他来。他到阴间去了一次,人就变得聪明了,居然有问必答,还给他们每人带来了亡故的亲属的消息呢。他越讲越得意,凭着一时的灵感,又把炼狱里的种种情形,讲得天花乱坠;最后,当着围聚的听众,宣布他在回到阳间来之前,加勃里尔天使亲口对他所说的神谕。

  他就这样回转家门,重又跟老婆团聚,掌管自己的财产,好不快乐,后来老婆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了,他还认做他的功劳呢。事有凑巧,不先不后,到了第九个月——那班没有知识的人还道女人怀孕照例只有九个月——那位好太太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取名“班尼迪克·费隆多”。

  村里的人看见费隆多行动如常,说话又灵验,都深深相信他是死后复活,因此大大地替院长宣扬了圣誉,抬高了他的威信。费隆多本人呢,因为从前太会妒忌,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打,现在毛病已经医好,果真象院长早先对那位好太太所作的保证那样,不再吃醋了。他的老婆好不称心,象从前一样,跟他安分守己过着光阴;只是一有机会就瞒着丈夫去跟院长幽会,而院长也的确尽心尽力,满足了她的迫切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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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七

  台达尔多情场失意,离开故乡,隔了七年,乔装成一个香客,回来和过去的情妇相见,指责她薄情。情妇的丈夫这时蒙了不白之冤,将处极刑,台达尔多把他搭救出来,同时跟情妇重修旧好。

  大家听完了菲亚美达的故事,都赞美她讲得真好,女王不多耽搁时光,随即就叫爱米莉亚接着讲下去。她这样开言道:

  方才两位讲的都是别地方的事迹,现在我又要把话题收回到我们这个城市来了。我要讲给你们听,一个本地人士怎样跟他的情妇分了手,后来又怎样跟她重修旧好。

  从前在我们佛罗伦萨城里,住着一位公子哥儿,名叫台达尔多·爱里赛。他热恋着阿多勃兰第·帕莱米尼的太太爱美莉娜。论他的人品风采,无一不好,合该消受这分艳福。可是命运弄人,偏要叫他遭受那相思的痛苦;爱美莉娜跟他相好了一阵以后,却无事无端地变了卦,跟他断绝往来,非但他托人去传话,她一概不理,就连他本人想去见她一面都不到;他因此十分痛苦;还亏得她太太的关系,一向十分秘密,所以人家只看见他郁郁不欢,却不知道他的心病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下什么对不起他情人的事,所以想尽方法,要和她言归于好;谁想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最后,绝了望,决定离开故乡,免得让那个害苦他的女人看见他这副憔悴的光景,暗中称快。他收齐了所有的现款,十分秘密地动了身;除了只对他一个心腹之交谈起这事外,在其他亲友面前,一字都未提及。

  他来到了安康纳,改名为腓力·第·桑洛台秀,在那里结识了一个有钱的商人,帮他办一点事,就上了他的船,跟他一起到塞浦路斯岛经商去了。他做事勤勉稳重,商人很是赏识,不但给了他优厚的薪水,还叫他做自己的合伙人,把大部分的商业事务交托他管理。他这样尽心尽力勤勤恳恳,做了几年买卖,居然积了不少钱,也成为一个知名的富商了。

  他在忙着筹划经营的时候,依然不免时常要想起他那狠心的情人来。他那失恋的创伤始终没有平复,还是渴望着和他的情人再见一面。但是凭着他那坚强的意志——这七年来,他一直压制着那儿女私情。可是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街上听见有人唱着他从前为他情人所编的一支歌曲,那歌词就是形容当初他和他的情人两人你恩我爱、如鱼得水的情景。他听了这歌,觉得她不会忘了旧情,因此不觉死灰复燃,再也按捺不住,一心只想和她再见一面;于是决定回佛罗伦萨去。

  他把事务料理清楚以后,带了一个仆人,先到安康纳,把全部财产收拾在一起,托他的一个合伙人寄运到佛罗伦萨,存放在合伙人的朋友那儿。他自己扮做一个朝拜圣地回来的香客,带着仆人,悄悄动身,来到佛罗伦萨,投宿在一家小客店里。这客店是兄弟俩开的,就在他情人家的附近。

  有了安身的地方,他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他情人的宅子跟前,希望能见到她一面。不料他一到那里,只见窗子门户全部关得紧紧的,叫他吃了一惊,还道她已经死了,或者搬家了。他这么猜疑不定,走到自己的兄弟的宅子那儿,不料又看见他的四个亲兄弟。全都穿着丧服,站在门前。这更叫他惊奇了;他知道自己七年飘泊在外,相貌习惯都换了个样儿,不容易被人认出,就走到一个鞋匠跟前,向他打听这几个人为什么都穿上丧股。鞋匠回他道:

  “那几个人穿着丧服,是因为他们有个兄弟一向在外,名叫台达尔多,在将近两星期之前,给人谋杀了。听说他们已向法庭控诉阿多勃兰第·帕莱米尼,说他就是杀人的凶手,因此官府已把他收禁在狱中。原来这个兄弟从前跟他的女人有过私情,这次乔装回来,要跟她相会,竟叫那个男人杀了。”

  台达尔多听了这话,更诧异了,他想,一定有谁跟他的面貌十分相象,竟给人误认了;阿多勃兰第无辜受屈,他也很替他难过。他又从鞋匠那儿得知他的情人依然健在。这时天色将黑,他满腹疑虑,回到客店,跟仆人两个吃过晚饭,就回房睡觉——他那一间客房,几乎在整幢房子的顶端。也不知道他因为心事重重,还是因为床铺不舒服,还是他这一顿晚饭没吃饱,竟是半夜没有入睡。正在这样辗转不寐的时候,他似乎听见有人从屋顶上爬下来,接着就从门缝里看见一线灯光。他爬起床来,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举着灯火,接着,有三个男人从屋顶上陆续下来,都来到她身边,彼此打了个招呼。只听得其中一个男人向她说道:

  “谢天谢地,我们从此太平无事了,台达尔多的几个兄弟已经跟阿多勃兰第当庭对质,证明是他谋杀了台达尔多,他已经认了罪,连判决书都下来了。不过,我们还得小心,不能把风声走漏出去,万一让人家得知了真情实况,那我们的生命就跟阿多勃兰第一样的危险了。”

  那姑娘听得他们这么说,似乎很是高兴;接着,那几个男人就各自下楼睡觉去了。

  台达尔多在房里听得这些话,可吃惊不小。他想,事情糟透了,真是一笔糊涂账——他自己的兄弟拿别人的尸体来哭泣埋葬;无罪的好人,蒙了不白之冤,被判处死刑,再说,那法律又是多么盲目、残酷;那班统治人民的官吏,哪里在审查案情,只是黑白不分,作威作福,居然还自以为是一个大公无私的执法者,天主的使臣;其实只是罪恶和魔鬼的代理人罢了。他继而又转念,该想个什么办法来营救阿多勃兰第才好;他定下了进行的步骤。

  第二天早晨,起身之后,他叫仆人守在客店里,自己来到他情人家的门前,大门刚开着,他觉得正是时候,就径自走了进去,只见他的情人正独坐在楼下的一间小屋子里哀哭,这副凄楚光景,几乎叫他也陪着流下泪来。于是他走上前去,向她说:

  “夫人,别难过了,你的大难就要过去了。”

  那女人听见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来,泪汪汪地说:“好人儿,你大概是一位外地来的香客吧;你知道我的遭遇是凶是吉?”

  “夫人,”台达尔多回她道,“我刚从君士坦丁堡来,是奉了天主的派遣,要把你的眼泪变成欢乐,要把你的丈夫从死亡里救出来。”

  她说:“如果你刚从君士但丁堡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我的丈夫又是谁呢?”

  于是那位香客就把阿多勃兰筹遭难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还说出了她的名字,她结婚了几年,以及他所知道的种种有关她的事情。那女人听他说得句句确实,惊奇极了,把他当做了一位先知,跪倒在他的脚下,用天主的名义恳求他赶快搭救她的丈夫,否则,只怕来不及了。台达尔多只装作是个圣洁的人,说道:

  “夫人,请起来,别哭了吧,听好我怎么对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天主向我启示过,你这次遭遇大难,是因为你过去有了罪孽,所以天主降下这场灾祸,叫你洗涤一部分罪孽,而且要你悔过自新,尽力补救过去的错误,否则的话,只怕你还要遭遇到更大的不幸呢。”

  “先生,”那女人说,“我过去犯了不少罪孽,天主要我赎罪补过,不知我首先应该从哪一桩着手才好。”

  “夫人,”那个香客回答道,“说到那一桩罪恶,我知道得很清楚,用不着再问你什么,可是我要你自己说出来,这样可以叫你更觉得悔恨。闲话少说,请你告诉我,你可记得你有过一个情人吗?”

  那女人给他这样一问,怔住了,她原以为当时这回事十分秘密,没有一个人得知,仅仅在台达尔多被人谋害,尸体下葬的时候,一两个知道她那一段隐私的朋友,说话中间,偶然漏了些口风,外界才有一点风声罢了。她深探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天主已经把人类的秘密全都对你揭露了,对你也不必再有什么隐瞒了吧。我年青的时候,的确火热地爱过一个不幸的青年,不想他会遭到惨死,我的丈夫又给捉去抵他的命。我听到他的死讯,心里好不难过,曾经痛哭了好几场。当初他离开故乡以前,我曾经对他冷酷无情,可是,不管我跟他分离了这么多年,不管他已死于非命,我心坎里还是摆不脱他这个人。”

  香客说:“你爱的不是那个死去的不幸青年,你爱的是台达尔多——不过暂且不谈这个吧,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他断绝往来,他可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

  “不。”她回答道,“他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对我不起,我后来不理睬他,是因为听信了一个倒楣的神父的胡说八道。我向他做忏悔,供出了我跟台达尔多的私情;他就咆哮如雷,大声叱骂,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怕。他对我说,如果我不赶紧回头,我就会给打入深而又深的地狱深处,永远给魔鬼咬,给烈火烧,把我吓得再不敢跟我那情人见面了,为了跟他从此断绝来往,他写信来也好,托人来也好,我一概不许进我的门。我怕他受了这打击,绝了望,因此离开了故乡;否则,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期,那么,我看到他的生命就象白雪在阳光下那样慢慢消融,我再也硬不起这心肠来,到头来一定会向他屈服的,因为我再没有其他的欲念比对他的爱情更强烈的了。”

  “夫人,”那香客说,“叫你现在感到那样痛苦的,不是旁的罪孽。就是这一个罪孽了。我知道台达尔多一定从没强迫过你,你爱他原是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从心坎里喜欢他。后来他跟你幽会,两个人结下了私情,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有你的一份在内。你对他说的话,你为他做的事,都流露出了一片柔情蜜意,他从前爱你十分,到了这时光,就一万分地把你爱上。我知道你们的情形就是这样——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翻脸无情,就此不理睬他了呢?象这一类事总得慎重地想一想呀,要是你害怕做了这事,将来会后悔莫及,那么不如干脆不做的好。等他属于你、变做你的人儿的时候,你也属于他、成为他的人儿了。在他还没属于你的时候,你尽可以爱怎么就怎么做,因为这仅是你个人的事;可是等你跟他成了情人,你却忽然又要跟他一刀两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你违反了他本人的意志,这就无异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宝贝。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自己是一个修士,所以把教会里的人完全看穿了。如果在别人面前,我或者不能够随便说到教会里的事,不过对于你,我不妨把那班修士的底细跟你彻底谈一谈,因为这对于你有好处,免得你一回上了当,以后还要上他们的当。

  “从前,做神父的确实都是些圣洁善良的人;但是在目前,那班大模大样、自称为神父的人,除了穿着一件长袍外,还有什么修士的气味呢;就连那件当作外表的长袍吧,也已经有失体统了。从前神父所穿的长袍,都遵照教规,只用极粗劣的布料,尺寸都有限制,只求蔽体,根本不讲究式样,表示他们轻视世俗的浮华。现在的神父可不同了,不是触目耀眼的绫罗绸缎,他们就不穿上身,而且仿照大主教那种气派,把袍子做得又长又大;他们穿着这种长袍,在教堂里、在广场中,好比一头孔雀似的洋洋自得,根本不存一点羞耻心,这又跟世俗的子弟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行径又很象那渔夫;渔夫一心只想把河里的鱼儿一网打尽,他们披着一件层层叠叠的外衣。布置下无数陷阱和圈套,也是一心一意,只想迷惑那班天真的少女、寡妇以及愚夫愚妇,再也顾不到旁的责任了。说得坦白些,他们并没真穿着神父的长袍,他们只是借这件黑袍子的光而已。

  “再说,从前的神父是要拯救众生,现在的这班神父只知道金钱和女人,他们把地狱里的阴森森的光景讲得有声有色,真是用尽心计去恫吓那班无知的人,叫他们相信人生的罪孽只有捐献和做弥撒可以洗涤。他们对人宣扬这一套话,因为他们做神父,原不是为了敬奉天主,只是出于卑鄙的动机罢了,他们贪吃懒做,要是不当神父就没有什么可当的了;人们相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害怕自己亡故的亲人在地狱里受苦,就一个个甘心拿面包啊、美酒啊、金钱啊来孝敬他们。

  “本来,舍施和祷告,的确可以洗涤人们的罪孽;可是,如果让那班出钱的人知道了这些捐款是归谁受用的,那么只怕他们再也不会这样慷慨,或者宁可把钱扔到猪栏里去了吧。只是这班神父看得很清楚,一块肥肉,分享的人愈少,吃得愈称心。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只想用叫嚣、用威胁、排斥别人,好独吞他们心目中的一块肥肉。他们谴责人们心中的淫念,就为了把这班罪徒从女人身边吓跑,那娘儿们就好归他们自己受用;他们谴责重利盘剥,和妄图不义之财,为的是让别人听信了这些话,害怕将来被打进地狱、永劫不复,赶紧把那些不义之财交出来之后,他们就好拿去做更阔绰的衣裳,去贿赂主教的职位,去添置种种财产。

  “逢到他们的所作所为遭到别人指摘的时候,他们干脆回答你:‘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吧。别学我的榜样!’以为这样一来,哪怕天大的责任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了——倒象是那羊群应该比牧羊人更坚强、要经得起诱惑似的!许多神父都知道,一般人听着他们这样回答,不一定会懂得话里的意义。我们现在的这班神父就希望大家照他的话做去,就是说,无非叫大家去填满他的钱袋,把你们的秘密都告诉给他听,要你们禁欲,安心忍耐,逆来顺受,决没有一句怨言——这些都很好,很冠冕堂皇;可是他们这样劝人为善的动机何在呢?简单得很,有些事如果听任人们做去,他们自己就做不成了。

  “谁不知道,要过那种只吃饭不做事的舒服日子,没有钱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你把所有的钱全花在你自己的享受上,那么叫那班修道院里的修士又怎么样过他们的舒服日子呢?要是大家现在跟女人谈情说爱,那么女人还轮得到他们去追求吗?如果你不讲仁爱,受了侮辱不肯忍气吞声,那么他还敢上你的门、来腐化你的家庭吗?——不过我何必这样不厌其烦地对你讲这许多事呢?这班神父总是这样给自己辩护:‘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吧,别学我的榜样!’总是在明智的人士面前认错认罪。如果他们没有信心避免一切邪恶,过着圣洁的生活,那他们干吗不守在自己的老家里呢?如果他们真是一心要做一个出家人,那么为什么不遵照《福音》里的圣训:‘基督以身作则,诲人不倦’做去呢?但愿他们先管好了自己,再来管别人吧。”

  “我亲眼看见过成千个神父都是些色中饿鬼,他们调戏、勾引民间的妇女,这还不算,竟然还要诱奸那修女;而正是这班人,在礼拜堂的讲坛上声色俱厉地谴责这种行为。难道我们应该听这种人的话,向他们请教吗?谁爱这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他们做得对不对,自有天主知道。

  “我们姑且退一步说吧,就算那神父指责你滥用爱情、破坏婚姻的盟誓,说你犯了滔天大罪,是不无理由的;那么夺去一个男人的命根子,那罪恶是不是更严重呢?你活活地把他逼死了,或是把他放逐出去,叫他从此流落他乡,那么你是不是更加罪大恶极呢。谁都不能说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就有不是的地方,也还是人情之常。可是用抢劫的手段对付一个人,把他谋杀、把他放逐,这却是蓄意犯罪的行为呀。

  “我已经跟你说过,你既然把你的心许给了台达尔多,却又忽然跟他断绝关系,这就无异抢走了他的心上人;我现在更进一步说,就你而论,你实在等于杀害了他。你这么待他冷酷,到后来直逼得他非自杀不可。根据法律的精神:促成罪行,跟一手造成罪行是同样犯了罪的。你怎么能否认,他这七年来流浪在外,都是给你害的。这样看来,在这三条款项中,不论你触犯了哪一项,你也已经犯了比跟他私下往来更重大的罪名。”

  “让我们再来看看,台达尔多遭受你的遗弃,是不是他罪有应得呢?说真的,他是无辜的。你自己也供认过,他爱你甚于爱他自己。他尊敬你,崇拜你,赞美你,只要一有私下亲近你的机会,就向你吐露他的痴情,天下还有哪个女人受到她情人这么崇拜的?他把他的名誉、自由、以及所有的一切全奉献给你了。难道他不是一个高贵的青年?难道在全城的小伙子中他算不得漂亮?还是他修养欠缺、才华不够。算不得一个优秀的青年?他不是博得大家的爱戴和好感吗?他不是到处受欢迎吗?你大概不会否认我这些话吧。”

  “那么你怎么可以听信了那愚蠢的、小心眼儿的神父的话,对他翻脸无情呢?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瞧不起男人,对他们冷若冰霜?这是多大的错误啊。女人家必须记得自己的地位,认识到天主拿最高贵的德性赋与了男子,使他超越了世上的一切生命;那么一个女人受到男人的爱慕时,她应该感到骄傲,热烈地爱他,体贴入微地讨他喜欢,这样,女人才会永远被人爱着。可是你受了那个神父的教唆,是怎样对待你的情人呢,那你自己也很明白了。那个喝酒吃肉的神父教你这么做,一定是别有用心,他想把别人从你的身边赶走,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公正的天主,他赏罚分明,丝毫不爽,决不能容忍你的罪过而不加惩罚。你从前毫无理由跟台达尔多断绝往来,现在你的丈夫就同样地毫无罪过,却给捉去抵台达尔多的命,你自己也陷在痛苦里。所以如果你要想得救,你就必须答应——而且非做到不可——假使将来有一天台达尔多流浪回来,你愿意跟他重修旧好,依旧爱他,珍重他,和他来往,当初你还没糊里糊涂地听信那个神父的胡言乱语之前,怎样待他,将来还是愿意这样待他。”

  香客的一席话到这里结束。爱美莉娜一直用心听着,觉得句句有理,认为自己确实犯了这桩罪孽,今天才会遭到这样的苦难,就说:

  “天主的使者啊,我很明白你所说的都是真情实话,我从前一向把神父全都认作圣人,现在听了你的譬解,才恍然大悟,看穿了这班神父的原形。我也坦白承认,我这样对待台达尔多,真是错尽错绝。假如我还能够照着你的指示,设法补救,那我才高兴呢;可是这怎么能够办到呢?台达尔多再也不会回到我这儿来了——他已经死了!既然是万难办到的事,我又何必空许下什么心愿呢。”

  “夫人,”那香客回答道,“天主已经给了我启示,台达尔多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安然无恙,缺少的只是你的爱怜。”

  爱美莉娜说:“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吧!我亲眼看见他的尸首横在我门口,身上给人戳了几个窟窿。我把他抱在怀里,滚滚泪珠全掉在死人脸上,或许就因为这回事竟惹得人家飞短流长吧。”

  “夫人。”香客回答,“不管你怎么说,我向你保证,台达尔多还活着,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跟他相见。”

  她就说:“我答应你,我但愿能够做到。假如我能看到我的丈夫无罪释放,台达尔多安然无恙,那我真是再快乐也没有了!”

  台达尔多觉得这时候应该表明自己的身分,也好安慰他的情人,叫她相信她的丈夫确然是会逢凶化吉的,就说:“夫人,为了让你对你的丈夫放心起见,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泄露出来啊。”

  爱美莉娜深深相信那位香客是个圣人,就把他带进一间密室,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台达尔多于是从身边拿出一个戒指来给她看——这就是当初他们最后一晚聚会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纪念品,——现在他就拿这一直珍藏着的戒指给她看,问道:“夫人,你认不认识这样东西?”

  爱美莉娜,一看见戒指,就认出来了,说道:“是的,先生,这是我从前送给台达尔多的。”

  那香客于是站起身来,随手摘下香客的帽子,脱下香客的粗布长袍,用佛罗伦萨的口音说:“那么你认不认得我呢?”

  爱美莉娜这时候才认出,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台达尔多。她这一吓非同小可,就象有人看见死鬼出现那样,哪儿还想到欢迎这位从塞浦路斯岛来的远客,简直就把他当作从坟墓里出现的死鬼,吓得连逃都来不及呢。这时候,只听得台达尔多说:

  “夫人,别害怕,我是你的台达尔多啊,我好好地活着,并没有死去,也不曾遭谁的杀害。你和我的兄弟都认错人了。”

  爱美莉娜听出他口音,半惊半疑,再把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出他果然是台达尔多;就身不由主地扑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吻着他说道:“我的好台达尔多,欢迎你回家来!”

  台达尔多也搂着她只顾亲吻,接着说:“夫人,现在还不是我们欢叙畅谈的时候,我必须去设法使他们把阿多勃兰第好好儿地放还给你;我希望在明天晚上以前,能有好消息给你——真的,我但愿今天就有好消息,如果是这样,我今晚再来看你,那时我就可以把种种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跟你说一说了。”

  他穿上香客的袍子,戴上香客的帽子,又跟他情人亲了一个吻,叫她不要难过,就告辞了;不多一刻,已来到狱中。

  这时候,阿多勃兰第在牢里正满腹愁思,觉得此生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受刑,要想洗雪是很少可能了。台达尔多得到狱卒的许可,走进牢房,来到阿多勃兰第身边,只装作一个安慰囚犯的修士,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阿多勃兰第,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天主可怜你受了不白之冤,特地派我来救你。如果你尊敬天主,能容许我向你讨一个小小的情,那么,你本来以为挨不过明天天黑,就要被判死刑,我保证,到那时候,你就会听到无罪开释的宣告。”

  “善良的人,”那囚犯说,“你既然热心救我,想必象你所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尽管我不认识你,也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真的,我是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被处死刑,或许我从前犯了什么罪孽,因此今天有了这报应也未可知。不过果真天主如今对我发了慈悲,那么为了尊敬天主,我可以这样向你说:别说你向我讨一个小小的情,就是要我忍受多大的牺牲,我也不会不答应。你有什么要向我求情,请你说出来好了,只要我能逃出这场大难,我一定愿意照办。”

  香客说:“我只要求你宽恕了台达尔多的四个兄弟,他们错把你当作杀害他们兄弟的凶手,所以把你诬告了;如果他们来向你赔罪,你要把他们当作兄弟和朋友那样看待啊。”

  阿多勃兰第就说:“只有受过迫害的人,才渴望着复仇。知道复仇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不过呢,为了祈求天主搭救我的苦难,我甘心原谅他们——现在就原谅他们。如果我真能保全生命,逃出这一场灾祸,我一定遵照你的意旨做去,使你满意。”

  香客听了很高兴,便不再多说,只叫他安心好了,不到明天傍晚时分,一定会让他听到宣告释放的好消息。于是他离开监狱,直奔官府,私下来见主审的官员,说道:

  “大人,我们逢到一件事,总喜欢追究个一清二楚,你们身居高位,听讼断狱当然更要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使罪徒伏法。好人不会受到冤枉。我现在赶到这儿来,一则是为了使大人的威名格外显扬,二则就是为了不让那不法之徒逍遥法外。大人早已知道,台达尔多遭人谋杀,你以为凶手就是阿多勃兰第,所以把他抓了来,准备处以极刑,这实在是冤枉到极点的;在今天半夜以前,我可以把真凶交到你手里,好证明我这话并非胡说。”

  那位审判官认为这是对阿多勃兰第性命有关的事,所以仔细听着香客的话,又跟他讨论了一番,就依他的主意,在半夜时分把那开设饭店的两个主人和一个仆从,从床上抓起来,这三人正自好睡,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一下。等来到公堂,经不起严刑威逼,这三人就各自分别招供了,后来再又共同承认他们是杀害台达尔多的凶犯,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审判官问他们杀人的动机何在,回说是他们不在店里的时候,死者调戏他们中一个的妻子,而且还想****她。

  香客也在旁边听着,这时候就向审判官告退,悄悄来到他情人家中,这时她家里的人都入睡了,只有她一人还在等待着。一半是为了盼望她丈夫逢凶化吉的好消息,一半也是要跟她的台达尔多重修旧好。他来到房中喜气洋洋地招呼她道:

  “我最亲爱的夫人,告诉你听,也好叫你高兴,你的丈夫明天准可以平安回家了。”

  为了让爱美莉娜更加放心,他又把自己那一整天的活动源源本本告诉了她。

  对她说来,这真是双重喜事从天而降——她只道是已经死了的,为他放声悲悼过的台达尔多,现在还好好活着,依然是她的情人;而她原以为她那无辜遭冤的丈夫,几天之内就要被处死刑了——到那时候少不得又要痛哭一场,现在已经化险为夷,可以安然出狱了——这时候,她直乐得心花怒放,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呢?她亲亲热热地搂着、吻着台达尔多,和他携手上床,前嫌尽释,旧梦重温,真是说不尽的恩爱和欢喜。

  到天快亮时,台达尔多从床上起来,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情人,又一次叮嘱她要严守秘密,于是穿起香客的服装,离了情人的家里,去料理阿多勃兰第的案子了。

  天亮之后,官府经过研究,认为这件案子的真情实况已经彻底查明,立刻下令开释阿多勃兰第;过不了几天,就把几个凶犯押至原来肇祸地点,一起斩决了。

  阿多勃兰第得到释放,跟他的妻子和亲友重逢,自有一番欢天喜地的情景;他感激那位香客的救命之恩,把他请到家中。悉心侍候。总求他多住几天,尤其是这家的主妇,心里明白,因此更加殷勤。

  过了几天,台达尔多觉得应该出面替他的兄弟和阿多勃兰第调解一番了,因为他听说他的兄弟由于阿多勃兰第的无罪释放,很受到人们的讥讽,同时他们害怕报复,身边经常带着武器。他请求阿多勃兰第履行从前许下的诺言。阿多勃兰第毫无难色地答应下来,准备依着香客的话,在第二天设下一席丰盛的酒菜,把男亲女眷都请了来,招待那兄弟四人和他们的妻子。香客又表示自愿立即去邀请那四个兄弟出席这和好的宴会。

  香客的建议,阿多勃兰第无不听从,于是他随即去见他的四个兄弟,向他们讲解了一番道理——无非是用金玉良言劝他们放宽心胸,向阿多勃兰第赔罪,请他不念旧恶。他们随即答应了。台达尔多这才邀请他们明天各自带着太太到阿多勃兰第家去吃饭,他们知道这是出于一片诚意,也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午餐时分,台达尔多的四个兄弟,穿着黑色丧服,带了几个朋友,来到阿多勃兰第家里——主人早已在等候了——就当着满堂宾客,投下武器,徒手向前,听候主人发落,只求他能宽恕了他们得罪他的地方。阿多勃兰第挂着眼泪亲切地接待他们,一一吻了他们,只用轻轻几句话就把事情带了过去,完全宽恕了他们。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他们的妻子和姐妹,全都穿着灰色丧服,也由女主人爱美莉娜和她的女伴亲切地接进去了。于是宾主入座,大开宴席,一切安排得尽善尽美。美中不足的就是席面上谈话很少,显得过于冷清——原来台达尔多的亲属全都穿着丧服,怀着哀思,所以提不起欢乐的情绪来。这时候,有人就不免抱怨那位香客,不该出主意举办这样一个宴会;台达尔多心里也十分明白,等到大家在吃水果的时候,他觉得打破这片冷清局面的时机已到,就站起身来说道:

  “盛会难逢,大家应当欢乐一番,只可惜台达尔多不来,未免减了些兴致;其实他一直在你们身边,只是大家不认得他罢了,我现在就来把他介绍给你们。”

  说完之后。他就脱去香客的长饱和帽子,露出一身绿色绸衣,大家全都瞪着眼对他直望,不胜惊奇,可一时里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台达尔多。他看见大家一味猜疑,只得对他们说了许多家事,以及他过去跟他们各个人的交往,又把他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大约讲了一讲。他的兄弟和众人这才相信了,竟一齐拥上去抱着他,欢喜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在座的女客,不管是他的亲属还是陌生人,也都同样上前去跟他拥抱,惟独爱美莉娜坐着不动,阿多勃兰第看见这情景,就问:

  “怎么啦,爱美莉娜?别的女客都去向台达尔多欢迎问好,为什么你不去向他问好呀?”

  那女主人为了叫大家都听得见,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说到欢迎,这儿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欢迎他的了,因为在这许多人中间,是我欠得他的情最多——全靠他救了我丈夫的性命。可是想到前一回,我们错把别人当作了台达尔多,哭了一场,竟招惹来了不少蜚言流语,那么这一回我怎么能不再避些儿嫌疑呢?”

  她丈夫说:“别说废括啦,你以为我会理睬这班人的造谣生事吗?单看台达尔多这样出力搭救我的性命,就知道这班人是在嚼舌根,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快站起来,去拥抱他吧。”

  女主人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就立即听从丈夫的命令,站了起来,和别的女人一样,上前去跟他拥抱,热烈地表示欢迎。阿多勃兰第的宽大的气量,使得台达尔多的兄弟和在座的男男女女都很满意,过去大家听了种种流言,心里不免疑神疑鬼,现在心境就开朗了。每个人都慰问了台达尔多之后,他就亲自动手替他的兄弟扯破了黑色丧衣,又替他的嫂子和姐妹扯破了素色丧衣,差人另外去拿衣服来。他们换过衣服之后,就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各自玩儿起来。这次宴会,开头冷冷清清,没想到收场的时候却是这样热闹,这样兴高采烈。宴罢之后,大家兴犹未尽,又一起把台达尔多送回家中,那天晚上,就在他家里用饭,十分欢乐,他们就这样一连在他家里吃喝了几天。

  在最初几天,佛罗伦萨的人把台达尔多当作死人复活,看到他很有些害怕;还有好多人,连他的兄弟也在内,心里总有点儿信不过来,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台达尔多,要不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弄明白了遭害的人究竟是哪一个的话,只怕这个疑问一直要存在下去呢。

  事实是这样的:有一天,几个从隆尼基那来的步兵,打他们家的门前经过,看见了台达尔多,立刻走上去招呼道:

  “你好啊,法齐乌罗!”

  台达尔多正跟他几个兄弟在一起,他回答道:“你们错认了人了吧。”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很是狼狈,连连请他原谅,说道:

  “真的,两个人的面貌这样相似,真是少见。你真是太象我们队伍里的一个兄弟啦——他叫做法齐乌罗,约莫在半个月前来到这儿,就此一无消息。本来我们看见你的衣服也有些奇怪,因为他也跟我们一样,是当兵的,怎么会穿起象你这种衣裳来呢?”

  台达尔多的哥哥听得这话,走上一步问他们,那个法齐乌罗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们所说的衣服正和死人身上所穿的相同,再凑上别的一些事实,真相就大白了,给人谋杀的是法齐乌罗,不是台达尔多,大家对于台达尔多所抱的怀疑也就消释了。

  台达尔多发了财,回到家乡,对他的情人忠诚不渝,他的情人也从此不再跟他闹翻。他们始终谨慎从事,享受着恋爱的幸福。但愿天主允许咱们享受咱们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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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六

  理查爱上菲利佩洛的妻子,知道她本性善妒,假意跟他说,菲利佩洛要和他的妻子在浴室幽会。她冒充理查的妻子来到浴室,去和丈夫同睡,结果发觉她是跟理查睡在一起。

  爱莉莎把故事讲完之后,女王十分赞赏齐马的聪明,于是吩咐菲亚美达接下去讲一个故事。她微笑答应。遵照女王的意旨,这样开言道:

  我们这座城市,虽然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各种话题都讲个不完,但是我觉得,有时候谈谈别处的传闻,也很有趣,所以我打算象爱莉莎那样,讲一段外乡的事迹。这故事发生在那不勒斯,讲的是一个女人,怎样正经,怎样冷若冰霜,可是她的情人比她聪明,用巧妙的手段,叫她还不曾开出爱情的花朵,先就尝到了爱情的果实。大家听了,一方面可以拿这过去的事来解闷;同时,万一自己遇到这类事,也可以特别谨慎些。

  那不勒斯这座古城也许可说是意大利最可爱的一座城市了。从前城里住着一个青年,名叫理查·米奴托罗,他出身高贵,家道富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他的太太虽然秀丽可爱,他却另有所爱,看中了卡苔拉。论这位女士的姿色,大家都认为压倒了那不勒斯城里的一切美女。她已经出嫁,丈夫叫做菲利佩洛·斐希诺菲,是个跟理查身分差不多的年青绅士。卡苔拉本是一位贤慧的淑女,所以一心一意爱她的丈夫。

  理查热恋着卡苔拉,凡是情场中追求女人的手段,他都试过了,可是都不中用;他灰心到极点,却又斩不断、摆不脱那情丝的束缚,真叫他求死不能,活在世上又觉得乏味。他的亲眷中有几位太太,见他这样悲伤,都劝他快死了这条心,免得徒劳无功,自寻苦恼。她们说,哪个男人都不在卡苔拉心上,她就只关心自己的丈夫,她的醋劲儿很大,几乎天上飞过一只鸟儿,她都恐怕会把她的丈夫抢走。

  理查听说卡苔拉这样会妒忌,倒顿时有了一个主意,觉得正好利用她这弱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他装作对卡苔拉已经死了心,把自己的爱情转移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本来是他为卡苔拉而唱着小夜曲,比武献技,现在他照模照样把这番殷勤献给了别人。不消几时,全那不勒斯的市民——连卡苔拉本人在内——都以为理查已经不爱卡苔拉,而另有对象了。他这样不断地向别人献媚求爱,到后来,不但人人深信,就连卡苔拉对他也改变了从前那种冷淡回避的态度,见面的时候,总是很亲切地招呼他,把他当作一个老邻居看待。

  按照那不勒斯的风俗,每年到了热天,绅士淑女常集合起来,一起到海滨去野餐。理查听得卡苔拉也约好几个朋友,要到海滨去玩儿,他就和几个朋友跟到那儿。卡苔拉的女伴们看见理查来了,请他加入到她们的小团体里来,理查假装很不愿意的样子,直到三邀四请,才算勉强答应。卡苔拉和那些姐妹们开始拿他新近的恋爱来取笑他,他假装作对他的新欢热情得不得了,这使她们愈发谈个不休。到后来,象通常出外游乐那样,姐妹们分头玩耍去了,只剩卡苔拉、理查和两三个女伴还留在原处。理查隐约说起她的丈夫菲利佩洛也许在外面另有所欢呢,这话果然挑起了她的妒意,恨不得马上要把他这句话盘问个明白。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请求理查,看在他所爱的情人面上,把菲利佩洛的事跟她说个明白。理查就说:

  “你凭着我情人的名义来向我讨情,那叫我怎么还能拒绝你呢。这样吧,我把这回事告诉你,可是你得答应我,在你没有亲见目睹、证实我的话以前,你不能对你的丈夫讲,也不能告诉旁人。要是你高兴的话,我有办法让你亲眼看见这回事的。”

  那位美人儿给他这么一说,越发相信了,立即答应,还发誓决不对旁人说起这事。理查就带着她从人群里走开,拣一个不怕被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说:

  “夫人,假使我现在还象从前那样爱着你,那我决不敢把这回事告诉你,叫你难受。现在,我这片痴心妄想己成了过去的事,那我不妨把全部真相对你说了吧。我不知道,菲利佩洛是不是因为恨我向你求爱,或者呢,认为你已经爱上了我,要出一口气——不管怎样,他当面从来不曾对我有所表示;却在暗中等待时机,乘我不防备的当儿,就要下手干那他唯恐我已经对他干下的事——这就是说,想要勾搭上我的太太。我发觉他这阵子托人做牵线,私下去求了她好几次,凡是你丈夫所说的种种话,她都告诉了我;而且照着我教她的话来回答你的丈夫。”

  “就在今天早晨,我刚要出门到这儿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正在跟我的太太交头接耳的谈什么话,我立即猜到她是怎样的人物就把我的太太叫了来。问她那个女人来干什么。我太太说:‘她就是给菲利佩洛牵线的人,前几天你叫我故意给他一点希望,那回音就是由她带去的,现在他又派这个女人来询问我,到底预备怎样发付他。还说,如果我答应的话,他可以设法私下跟我在本城的一家浴室里见面。不,他简直是在跟我纠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跟那个男人周旋,不然的话,我早就打发他,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对我望一眼。’我觉得这事情闹大了,不能容忍下去了,所以我想把这回事对你说了,让你知道,你这样一片忠心对待你的丈夫,几乎要了我的命,可是他却是怎样回报你的。

  “请别以为我这话是凭空捏造的,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让你亲眼看见,亲身接触到。我叫我的太太这样答复那等候着回音的女人,说是她准备在明天午后,等大家午睡的时候,跟他在浴室里相会,那女人得到这个答复。就欢欢喜喜地去了。我想,你总不会以为我真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那儿去的吧,不过要是我换了你。那我就要想法叫他在那里找到的不是别人的女人而是我;等我跟他上床之后,我就好叫他知道他是跟谁睡在一起,少不得还要着实叫他受用一番,把他羞得无地自容,这样,他对你的侮辱,对我的侮辱,就一下子都得到了报复。”

  卡苔拉听完了他的话,也不想想说话的是谁,也不考虑到这里面是否别有用意,却只凭着一般妒劲,立刻相信了他的话,而且追忆起从前的种种情景,居然越想越对,越想越气恼;她在盛怒之下,说是决意照他的话做去——这事做来并没什么困难——假使菲利佩洛果真来了,她可要羞得他无地自容,叫他以后看到女人的时候,永远忘不了那一番教训。

  理查听她这么说,可高兴极了。觉得自己这条计策真妙,看来大有成功的希望,便极力怂恿她这样做,又捏造了一些别的话,使她深信不疑,同时,又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回事是从他那儿听来的,这一点她郑重答应了。

  第二天早晨,理查赶到他跟卡苔拉说起的那家浴室,去找那女主人,把自己的意图说明了,恳求她尽力帮助。那位好女人一向受到他的照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在她的浴室里有一间暗室,四壁没窗,不透一丝光线。她把这间暗室布置起来,放了一张床铺,弄得十分舒适。理查吃完中饭之后,就在这张床上躺了下来,等待卡苔拉光临。

  再说卡苔拉听了理查的话,深信不疑。晚上回到家来,满腹怨愤。恰巧菲利佩洛那天回来,因为有着心事,没有象平日那样对她亲热。她看到这种情景,愈加怀疑了,暗中跟自己说:“那还用说,他一定是在想着明天跟那个女人偷情的乐趣呢。可是他这简直是在做梦!”她几乎整夜都在想着这件事,考虑明天在浴室里遇到他之后,该怎样好好教训他一顿。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到了第二天午睡的时候,卡苔拉按照预定的计划,带着侍女,来到理查跟她说起的那个浴室,找到女主人,问她,菲利佩洛是否在她的浴室里。那女主人已经受过理查的嘱托,就问:

  “原来你就是来找他说话的太太?”

  “是的,”卡苔拉答道。

  “那么,”女主人说,“请进来吧。”

  自寻烦恼的卡苔拉就由她们领着,来到理查躺着的房中,她脸上披着一条面纱,随手把门扣上。理查看见她进来,高兴得跳了起来,把她紧抱在怀中,轻声对她说:“欢迎,我的灵魂!”

  卡苔拉为了要装得象样些,也搂着他,吻他,跟他百般亲热,只是不说一句话,唯恐一开口会给对方听出口音,幸亏房里十分黑暗,这使双方都很满意,他们在房里待了一会儿,还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理查把她抱上了床,也不敢多说什么,恐怕被她听出口音。他们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快乐得多。后来,卡苔拉觉得该是发作的时候了,顿时怒火直冒地说:

  “唉,女人的命是多么苦呀,她们拿一片忠贞对待丈夫有什么用呢?唉,我这苦命的人哪,这八年来,我始终爱着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贵,可是你呢——我刚才已经体验到了——你火一般地热爱着另一个女人。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哪!你以为你眼前是跟谁睡在一起?睡在你身边的,就是一直被你的假情假义欺骗着的女人呀!”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人啊,我就是卡苔拉,不是什么理查的妻子!你听着——难道你听不出来这是我的声音吗?的确是我呀。好长的时间啊,我恨不得马上走出黑暗,来到亮里,好把你狠狠地羞辱一番——你这条无情无义的恶狗呀!唉,我真是苦命呀:这么许多年来我一直爱着的是哪一个人?我爱的就是这一条忘恩负义的狗呀,他还道他搂在臂弯里的是另一个女人呢,所以对我百般恩爱,我跟你做了这许多年夫妻,竟还抵不上这么一会功夫的温存呢。

  “你这背信弃义的坏蛋呀,你今天是够卖力的了;平日在家里的时候,却只见你软弱疲乏、一点劲儿都没有;多谢天主,你依旧在耕种你自己的田,并非象你所想象的,在耕别人的田。怪不得你昨天晚上不肯来亲近我了,原来你是要养精蓄锐,跟别人去交锋呀。多亏天主,以及我的聪明,甘露没有落到别人的田里去。

  “你为什么不开口答话呀,你这个坏蛋?难道你听见我的话就变成哑巴了吗?老天在上,我居然忍着气,没动手把你的眼珠挖了出来:你以为你干这好事干得非常机密吧?老天在上,你聪明,别人可不比你笨。你并不曾如愿以偿。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呢。”

  理查听着她这些话,好不乐意,却不敢回答她。只是紧搂着她,更热烈地吻她、爱抚她。她看他不答话,又说了:

  “哼,你这条讨人嫌的狗,你打算这样装腔作势,献一番殷勤,就可以消了我这一口气,跟你重新和好了吗?告诉你吧,你想错了。我不当着你所有的亲戚、朋友和邻居面前,把你羞辱一顿,我这口气是不会消的,你这个坏蛋,难道我比不上理查的老婆那样漂亮吗?难道我不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你这条恶狗?她什么地方胜过了我?滚开些,别来碰我,今天一天你已经够卖力的了。现在你已经知道是我了,那还用说,你这种亲热的样子都是硬着头皮装出来的。老天帮我的忙吧,我以后可要叫你饿得发慌;我不明白,我以前干吗不叫理查来替我解解闷,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我却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下!假使我跟他相好,又有什么要不得?你原以为你是跟他的老婆睡在一起,那就等于你已经干了这回事,至于你结果没有把她弄到手。那并不是你的功夫不到家;今后我要是去找她的男人,你可不能怪我!”

  卡苔拉这样怨天怨地,哭诉了好一会儿。到后来,理查觉得不能再继续欺骗她了,要是让她气呼呼地回家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就决定把这回事向她道破,让她知道她是跟谁睡在一起;于是他紧搂着她,使她要想脱身也脱不掉,然后说道:

  “我亲爱的心肝呀,别生气吧;只因为我一心爱你,却没有办法亲近你,所以爱神替我想出了这一条巧计,好让我如愿以偿。我就是你的理查。”

  卡苔拉听见他这么说,又听得是他的口音,就没命挣扎,想脱出他的怀抱——可是哪儿能挣出身来?于是她竟要喊起来了,却又给理查用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理查跟她说:“夫人。现在木已成舟,即使你大闹大喊一辈子。也无济于事了,假使你果真喊闹起来,或者把这事说了出去,那么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跟你切身有关的,那就是你的美好的名誉要给毁坏了。你当然可以说是给我用阴谋骗到这里来的,可是我也会否认的呀,我可以说,我是答应了给你金钱和礼物,你才来的,后来你又嫌我给的太少,这才翻过脸来,大吵大闹,说出这些话来。你知道,人们是宁可相信坏事,不愿意相信好事的,所以这事如果传了开去,大家只会相信我的话,而不会相信你。另外一个结果是,你的丈夫跟我从此结了不解的仇恨,很可能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如果事情果真闹到这一步,你决不会得到什么幸福和安慰的。

  “所以,我的心肝,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不要做出损害你自己名誉的事来,也不要叫你的丈夫和我结下了冤仇,蒙上杀身之祸。古往今来,世上的女人受人欺骗的,你并非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决不是要存心毁坏你的名节,因此对你玩弄手段,我实在爱得你没有办法可想了,才出此下策,我一心只想做你的最忠诚的奴隶。我,连我的心,我的身子,以及我整个儿所有的一切,早就属于你了,从今以后,就更其属于你了。你在别的方面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我相信今天的事,你也不会糊涂的。”

  理查这么说着的时候,可怜卡苔拉只是哭个不停,她一肚子的气,怎么也平不下来,可是她的理性告诉她,理查并没有胡说,象他所说的后果很有发生的可能,因此终于说道:

  “理查,我上了你这样大的当,受了你这样的欺侮,除非天主来帮助我,叫我怎么还能够受得下?我不打算在这里大叫大喊了,只怪我自己思想简单。太会妒忌,才被你骗到这里来。可是,我告诉你,我如果不能够想出一个报复的办法来,那我是决不甘心跟你罢休的。你放手吧,别再拖住我了——你已经满足了你的欲望,把我糟蹋够了,时间不早了,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让我去吧。”

  理查看她怒气未消。决心要跟她言归于好之后,才放她走。他低声下气,说尽了好话,用尽了功夫,哄她求她,安慰她,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叫她跟他和好了。于是两人你恩我爱,又一起玩了好一会儿,十分欢乐。

  卡苔拉到这时候,才明白情人的亲吻,比丈夫的吻更有味儿呢;她从前对他冷酷无情,现在一变而为无限的柔情蜜意了。从此以后,她始终热爱着他,他们又经常约期幽会,把事情做得十分干净,不露一点痕迹,却在私下里享受爱情的幸福。但愿天主允许咱们享受咱们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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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五

  齐马把骏马让给一个骑士,交换的条件是让他跟骑士的太太谈几句话。她不发一言,齐马代她回答了;后来的事,果真照齐马所回答的话实现。

  潘菲洛所讲的普乔兄弟的故事,引得小姐们都笑了起来,女王又吩咐爱莉莎接下去讲一个,爱莉莎立即遵命。她的声调神情带点儿矜持,这是她向来的习惯,并非在使什么性子。她这样开言道:

  世上有些聪明人,仗着自己精明懂事,就以为别人一无所知,因此存心要愚弄别人,结果往往反而落得自己上了当。所以我认为无缘无故地跟人家钩心斗角,耍手段,实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当然,别人未必个个都同意我的说法,那么趁现在轮到我说话,让我讲一个皮斯托亚地方的骑士的故事吧。

  在皮斯托亚地方,维琪莱西一族里有个骑士,叫做法朗赛哥,为人精明能干,家道富裕,只是性格却十分贪婪。他奉命前往米兰,担任地方官职,旅途所需的东西,都已准备就绪,只是还少一匹合意的坐骑,却找来找去没能找到,否则就可以体体面面地动身赴任了。他一时不知到哪儿去找才好,心中很是焦急。

  本地另有一个青年,名叫理查,出身低微。手头却非常有钱,穿着十分阔绰,招摇过市。因此大家把他叫做“齐马”,意思就是“花花公子”。他一直爱慕着、追求着法朗赛哥的妻子,怎奈那位太太不但模样儿漂亮,品行也十分端正,所以齐马只是枉费心机而已。这一回他买到了一匹土斯卡尼最出色的骏马,骨骼均匀,皮毛优美;他把这匹马看成自己的宝贝一般。

  大家都知道齐马热恋着法郎赛哥的太太,所以就有人怂恿法朗赛哥去向齐马情商,也许齐马看他太太的情面,会把骏马慨然相赠也未可知。法朗赛哥贪欲成性,果然派人去把齐马请了来,口头上要求齐马把骏马转让给他,心里却只希望这位哥儿肯把马儿送给地。对方听了他的话,满心喜欢,就说:

  “大爷,你如果要买我这匹马,那么任你给我多少金银,我也不会答应;如果你跟我商量,要我奉送给你,那倒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先要让我当着你的面,跟尊夫人说几句话,而且要请你站远些,只能让她一个人听到我的话。”

  法郎赛哥只想贪图便宜,又以为齐马年少可欺,就一口答应下来,说是他有什么话,尽管跟他太太谈好了;说罢,他就离开客厅,来到太太房中,告诉她: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把齐马的骏马拿了来,只消她出去跟他敷衍一下就行,不过不管齐马说些什么话,千万不要跟他去搭腔。

  太太对这回事很起反感,不过丈夫的话她不得不听,就勉强答应了,跟着他来到客厅,且听齐马有什么话要跟她说。齐马把交换条件重新和主人讲定以后,就和主妇在大厅的一角,离众人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这样开口道:

  “尊贵的夫人呀,凭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儿,想必早已洞悉我对你的这一片爱情有多么深了。天下有哪一个姑娘比得上你的美丽娇艳呢?不用说,你仪态万方,心灵高洁,足以使最高尚的男子倾心拜倒,所以我用不到向你多说,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爱他的情人,能象我对你那样忠贞热烈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始终如一地爱着你,这还不算,有一天我离了人世,只要天上跟下界一样,也有那男女的爱情,我将永远地爱着你,千年万年没有个穷尽。那许多身外之物,不管是贵是践,你决不能算是完全在你的掌握之内,只有我,只有我的东西才真正完全是属于你的。有确切的事实证明,你总可以信得过,你吩咐我做一件事,让我在你的面前聊表寸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哪怕叫我做全世界的主人,我也不会感到更大的光荣呢。”

  “你已经听到了我的表白,既然我是属于你的了,那就不能怪我竟敢日夜为你祷告,因为只有你才能使我得到一切宁静、安康和幸福,没有了你,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快乐可言。我是你最恭顺的奴隶,我的灵魂正在爱情的火焰里燃烧,它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你——你是我的救星、我的福星,你过去对我是那样铁面无情,我现在祈求你发点儿慈悲,怜悯我的一片愚诚吧,那样,我也可以安慰我自己说:从前我为你的美貌而害了相思,现在由于你的慈悲,我也算没有白白地做一辈子人。万一我的祈求打动不了你那高超的心灵,那么我就必死无疑,而人家一定会说我的命是送在你手里。且不说我的死亡不会替你增添光彩,就是你自己的良心也觉得过不去,等到你心平气和的时候,你少不得会对自己说:‘唉,可怜的齐马,我悔不该当初对他这样无情啊!’可是到那时候,你懊悔也来不及了,结果只有使你的良心感到痛苦而已。”

  “为了避免这种不幸,趁你还来得及救我的时候,发点儿慈悲,可怜可怜我,别看着我死去吧。我将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呢,还是变成最苦恼的人,全凭着你一句话。我知道你有一颗富于仁爱的心,我这样热烈地爱你。你总不见得狠心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吧。我在你面前,实在非常惶恐,心里忐忑不安,只希望你可怜我,给我一个圆满的答复,使我高兴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长叹一声,又掉了几滴热泪,等候那位太太的回答。当初齐马追求她的时候,曾经向她百般献媚,在她的窗下唱过小夜曲,她都无动于中——现在听了他这番无比热烈的情话,居然因怜生爱,涌起了她以前从没有体味过的感觉。尽管她遵照着丈夫的吩咐,默默无语,可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温柔的叹息表示了她是多么乐于给齐马一个回音。

  齐马等了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不免奇怪起来,再一想,就猜出了骑士的诡计;他盯着她看,只见她不时脉脉含情地瞅他一眼,又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微的叹息,使他顿时生起了希望,心里一乐,就有了主意,他用那位太太的口气代替她作了回答,这样在她耳边说道:

  “我的齐马啊,我当然一向知道你对我的爱情是最真挚深厚的,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我比从前更了解你了,我觉得很高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从前我对你似乎冷酷了些,但是请你不要看见我外表冷淡,就以为我内心也是这样无情无义;不,我一向爱着你,把你看得比谁都可爱。只是在外表上,我不能不又是一个样儿,一来因为人言可畏,二来是我珍惜自己的名誉。现在机会来了,使我能够向你坦白表示我的情意,并且能够报答你对我的深情。你放心吧,你尽管乐观好了,承你的情,因为要见我面,就把自己的骏马送给法朗赛哥,再过几天,他就要到米兰上任去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我凭着一片真心和热爱答应你,等他出门之后,不出几天,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共同享受我们爱情的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我只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跟你讲话了,那么不如现在就跟你约好:如果你看见我那朝着花园的卧房的窗口,挂起两块手巾,那就是我的暗号,你当天晚上就可以从花园的小门里进来和我相会,不过你要小心,别让人看见。我在房里等候你。那时我们就可以整夜厮守在一起,尽兴畅欢了。”

  他这样代他的情人说了一番话之后,又恢复了自己的身分答道:“最亲爱的夫人啊,听了你这千金一诺。我真乐得魂灵儿出了窍,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才好,更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就算我能用言语来表达,哪怕说了千言万语,也不足以传达出我心头的感激。我只好让聪明的你自己去想象我这无从表白的情意吧。我只能对你说,你叮嘱我这样做,我决不会辜负你,那时候,我一定要竭尽心力来报答你的无比恩宠。现在我不多谈了。我最亲爱的夫人啊,愿天主给你快乐,叫你称心如意!愿天主祝福你!”

  那主妇始终不曾开过口,于是齐马站起身来,向骑士那儿走去;骑土赶紧走上前去,笑着说道:

  “怎么样?我已经履行过我的诺言了吧?”

  “不,大爷,”齐马回答他,“你答应我跟尊夫人谈话,谁知你却让我跟一座大理石像谈话!”

  那丈夫听他这么说,可高兴极了,对于自己的妻子因此越发信任了,就说:“现在你的马可天公地道属于我啦。”

  “不错,大爷,”齐马回答说,“早知我向你讨这个情,只落得有名无实,那我还不如干脆把这匹马送给你的好;我真懊悔没有这样做;现在这样一来,你倒算是付出了代价,买进一匹马,而我还不是等于白白地送了你?”

  骑土听得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他既然弄到了骏马,过了几天,就动身出发,到米兰上任去了。

  那位太太独自留在家里,时常想起齐马的那一番话来。想起他是多么真心爱她,为她而牺牲了自己的骏马,又看见他经常在家门口走来走去,就对自己说:

  “我在作什么打算呀?我何必辜负自己的青春呢?我那当家的到米兰去了,这一去就得半年,他几时能够补偿我这虚度的春光呢?难道要我等到人老珠黄不成?再说,你哪儿去找到象齐马这样一个情种?我独个儿在家里,又用不到顾忌谁。那我为什么不趁眼前这大好机会,及时行乐一番呢?错过了机会是不可复得的呀。况且这回事谁也不会晓得;就算有一天被人发觉,那时再忏悔也不迟,总比这样守着空房、成天懊悔来得好些呀。”

  她这么左思右想之后,一天,果真照着齐马所说的话,把两条手巾挂在面临花园的窗口。

  齐马望见手巾,这份高兴可不用说了;天色一黑,就悄悄来到她家花园,发觉园门只是虚掩着,就溜了进去,来到屋门前,看见她早已等候在那儿。她一看见情人来了,心花怒放,赶紧迎上前去,他搂住她就吻,直吻了千遍万遍,这才跟她上了楼,进入卧室,于是不再延迟,两人一起登上了床,享受着无比的爱情的幸福。这一次幽会只算得一个开场白。骑土在米兰逗留的时期,齐马常去找她,甚至骑土回家之后,还是和她经常来往,两人真是享尽了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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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四

  费利斯修士教给普乔兄弟一种修成圣徒的秘法。普乔在苦修的时候,费利斯就乘机去和他的妻子寻欢作乐。

  菲罗美娜讲完之后,第奥纽着实赞美那个少妇的聪明机伶,还说菲罗美娜最后所做的祷告真有意思,女王笑了,回头对潘菲洛说:“好吧,潘菲洛,你来讲一个有趣的故事,让大家再高兴一下吧。”潘菲洛立即应承,说道:

  女王,世上有许多人专心致志想登天堂,不料自己没有进成天堂,反而把别人送上天堂去了,我现在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这事发生在不久以前,我们的邻居那儿。

  且说在圣潘克拉契教堂附近,住着一个善良殷实的人,叫做普乔·狄·林尼厄利,晚年笃信宗教,列入方济各会的第三品修士,称做“普乔兄弟”。他家里只有一个妻子和一个使女,他又无须经营什么生意买卖,所以一心修行,经常逗留在礼拜堂里。他生性愚鲁,脑子迟钝,每天勤诵祈祷文,赴讲道会,参加弥撒礼,甚至俗人唱赞美诗,他也从没缺席过。他还要斋戒,叫自己的皮肉受苦——据外界传说,他还加入了“自笞僧团”呢。

  他的太太叫做伊莎蓓达,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女,看来还是娇艳丰满,好比一个熟透的苹果。无奈她的丈夫年事已高,又一心修行,总叫她过这种斋戒的圣洁生活,她觉得腻烦透了;有时候,她想跟他睡觉,或者想跟他逗趣调笑一下,他就会一本正经地把我主基督的生平、奈达乔神父的传道、玛大琳的哀泣等等搬出来——拿这些话来满足她的要求。

  这时候,有一个叫做费利斯的修士从巴黎回来,他也是圣潘克拉契教团的弟兄,长得很俊俏,年纪虽轻,智慧学问却高人一等,普乔兄弟极为钦佩,跟他成了至交,逢到有什么疑难的事总是向他去请教,又因为这位兄弟在他跟前总是显得一本正经,所以有时常请这位兄弟到他家来吃中饭或是吃夜饭。他的太太因为丈夫这样敬爱他,所以对他也倍觉亲切,招待得十分周到。

  这位兄弟三次五次来过之后,觉得他家的主妇这样娇嫩丰满,料想她心中一定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就决定尽他的可能,来弥补她的缺憾,也好替普乔兄弟尽一分心力。因此他不时用眉目向她传情,果然唤起了对方胸中的热情和同样的欲望。两人既然心心相印,他一有机会,就向她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对方听了倒也十分中意,只是这位太太不肯到外面去和他幽会,而家里呢,丈夫又寸步不离——他从来也不出门的。所以难于下手。

  这位兄弟好不焦急,幸亏他左思右想,有了个主意,尽管普乔兄弟不出家门,自己还是能够到他家里去跟主妇过夜,却叫他一点不起疑心。所以有一天。他趁普乔兄弟去看他,就向他说道:

  “普乔兄弟,我一向知道你最大的希望是要修成一位圣徒,不过照我看,你走的却是一条弯路,现在教皇和那些大主教等,他们都另有捷径,只是他们不肯把这诀窍公开出来,唯恐这样一来,一般俗人再没哪个肯捐献给教会,而那班全赖捐助维持的教士就要完蛋了。可是你是我的朋友,承蒙你待我这样好,我愿意把这诀窍教给你,因为我确信你会照我的话实行起来,而且决不会把这事讲给随便哪一个人听。”

  普乔兄弟一听这话,热心得不得了,再三恳求他的指点,立誓非得费利斯兄弟的许可,决不把这个秘密说给哪一个人听,而且,只要他能力所及,他一定立即实行。

  那修士就说:“既然你向我作了保证,我就可以告诉你了。你要知道,教会里的神学博士都认为,凡是要修成正果的人,必须要实行我所教你的苦行。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认识清楚,我并不是说,一旦苦行修完之后,你本来是一个罪徒,从此就不是了;不是这样的意思。我是说,你在苦修以前所犯的种种罪孽,可以因此而洗净,获得赦免,你以后再有罪过,上天也不会把你列入应遭天谴的条例内,自会用圣水替你把轻罪洗净了,就象这会儿替你消除那人间的罪孽一样。”

  “想要苦修的人,首先必须彻底供认一切罪过,此后就必须十分严格地斋戒四十天,在这期间,不但必须避开跟一切女人接触,就连你自己的太太也不可亲近。你还要在家里留出一块可以望得见天空的地方,在那儿放着一张大桌子,每天第二遍晚祷钟的时候,你就去到那儿,把背心贴在桌子上,双脚着地,两手摊开,就象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你不妨在桌子上钉几枚木钉,给你的手臂做支撑,不过你必须仰望上天,不许动弹,终夜这样,直到天明,如果你精通神学,那最好反复念某几篇祈祷文,我可以把这些折祷文的名字告诉你;不过你并不是学者,那么你每夜必须念‘我的天父’三百遍,再念‘圣母颂’三百遍,来敬礼神圣的三位一体。当你仰望苍天的时候,应该把天主创造天地的荣耀刻刻记在心头;你既然作出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尤其应该思念基督受难的苦痛。

  “晓祷的钟声响后,你可以上床入睡,不过衣裳可不能脱去,到了早晨,你必须起床,赶往教堂,至少要望三坛弥撒,念五十遍‘我的天父’和五十遍‘圣母颂’。此后,你可以斟酌情况,略为料理一下简单的事务,但不可过于分心,于是稍进饮食,到了打第二遍晚祷钟的时候,你必须再去教堂,背诵某种祈祷文,这个我可以抄给你,假使不念这种祈祷文,苦修就等于没用。到了夜祷的时候,你就得照式照样再来一遍。假使你能这样坚持苦修,就象我从前所做到的那样,而且的确是真心诚意,那么毫无疑问,不等你苦修满期,你就已经会感受到奇妙的永久的幸福了。”

  普乔兄弟回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消什么一年半载的工夫,我一定能够做到。凭着天主的名义,我决定在礼拜日就实行起来。”

  于是他告辞回家,并且得到费利斯兄弟的许可,把这回事对太太说了。那主妇猜准修士叫他整夜站在一个地方的用意何在,觉得这真是一条妙计,就说是回事,以及凡是一切对他灵魂有益的事,她无有不赞同的,还说为了祈求天主使他的功德圆满,她愿意跟他同时斋戒——其余那些花招,她可不敢尝试。

  夫妻商量停当,到了礼拜日,普乔兄弟就开始苦修。那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他老人家早和主妇约好,一等天黑,不愁被人看出,就赶到她家来和她过夜;还带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他们俩一块儿吃、一块儿喝,又一块儿睡到天明。等修士起身去后,才轮到普乔兄弟上床睡觉。

  普乔兄弟苦修的地方,正好紧贴着他太太的卧房,中间只隔着薄薄一道板壁,有一夜,那修士和主妇两个都乐而忘形,普乔兄弟觉得地板似乎有些震动。等他念到“我的天父”一百遍的时候,就暂时停顿一下,呼喊起太太来,问她正在干什么呀,可是他自己的身子,还是贴在台面上,不敢动弹。

  这位太太倒也富于风趣,也不知这时候她正骑在圣班纳台多还是圣约翰·奎尔贝特的驴子上,竟大声答道:

  “真的,我的丈夫啊,我正一股劲儿地在翻来复去呢。”

  “翻来复去?”普乔兄弟又问,“干吗呀?你说的‘翻来复去’是什么意思?”

  这位太太一向生性活泼,这时就笑出来了——不用说,她自有她发笑的理由,答道:

  “干吗呀?你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嗳,我已经听你千百遍讲过这句活了:‘晚饭停一餐,一夜把身翻。’”

  普乔兄弟本是个脑子简单的人,深信她是因为斋戒节食,所以饿得在床上打滚,不能入睡,就说:“太太,我早就叫你不要斋戒,现在既然斋戒了,就别去想它,只管睡吧。你把这只床摇荡得厉害哪。连整个屋子都震动了呢。”

  “你不必顾虑,”那主妇说,“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会留心的;你还是用功修炼吧。”

  普乔兄弟就不再说话,继续念他的“我的天父”。

  第二天晚上,那主妇在另一间屋子里安放了一张床铺,跟那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他老人家夜夜幽会,说不尽的欢乐,直到普乔兄弟功德圆满,这才罢休。

  每天清晨,修士去后,主妇就回到自己的床上,不一会,普乔兄弟也回房来睡觉了。普乔兄弟就这样夜夜苦修,坚持不懈,他的太太却正在跟修士寻欢作乐。因此她常笑着对修士说:

  “你教普乔兄弟勤修苦炼,他却超度我们做了活神仙。”

  真的,她在丈夫手里边活,一向半饥不饱,现在遇到了那修士,好比吃到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叫她如何再舍得下?所以普乔兄弟苦修期满后,她仍旧和修士在别的场所继续来往,暗地里享受她的乐趣。

  这样,我在结束这个故事的时候,又得回到开头所说的那几句话来。普乔兄弟苦苦修行,一心想登天堂,不料反而把别人送上了天堂:那个修士和他的太太。那个修士,把通向天堂的捷径指点给他;他的太太,跟他生活在一起,就象生活在荒漠里,幸亏费利斯兄弟本着慈悲心肠,让她获得了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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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三

  一位少妇爱上了一个后生,却装作玉洁冰清,在神父前忏悔,那神父不知就里,竟给她做了牵线,她因而如愿以偿。

  潘比妮亚把故事讲完之后,很有几个赞美那马夫胆大心细,也有人称道那国王把这回事处置得审慎得体,于是女王转过身去,吩咐菲罗美娜接着讲一个故事。她高高兴兴地这么讲道:

  我今天想讲的故事,也许我们俗人听来会特别感到兴趣——这是一个俏丽的少妇叫一位端庄的神父上当的故事。说起这些教士,他们多半是些饭桶,不懂世故人情,行动背时,却自以为道德学问高人一等,仿佛什么事都是他们懂得多;其实,真是天知道罢了。别人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饭吃,自谋生活,他们可不行,他们只想寻个可以依赖的地方,象猪一般让别人来供养他。亲爱的姐妹们,我现在就要讲这么一个故事,不仅仅是为了遵守女王所规定的程序,也是为了我们女人过于轻信,把这班教士看得多么崇高圣明——其实要知道,他们不但会受男子的欺骗,而且也会被我们女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呢。

  没有多少年前,在我们那个诡诈多于忠信和爱情的城里,住着一位高贵的小姐,很少有哪个女人能象她那样美丽温雅、才情并茂。她的名字我虽知道,只因为在故事里无关紧要,所以不再表明了;这本是个付诸一笑的故事,所以就是其他几个人的名字,我也想略过不提,因为有些人还活着,免得开罪了人家。

  她原是个大家闺秀,却下嫁给一个羊毛商人。她怎么也不能把她的丈夫看得入眼,因为她想,一个出身微贱、孜孜为利的生意人,尽管他发财,也不配做一个有身分的女子的丈夫。加以他枉有这么些钱,却整天到晚,只知道织布打样,跟纺毛的女工争论线粗线细,庸俗不堪,因此她决定除非是万不得已,决不让她的丈夫来搂她亲她,为了安慰自己的空虚的心灵起见,她又一心要给自己找一个比羊毛商人更称意的情人。后来她果然暗中爱上了一个年富力强、风流温雅的绅士,直使她神魂颠倒,白天看不见他,晚上就睡不着觉。

  可惜她害的是单相思,她这片情意,对方一点不知道,所以竟不曾注意到她。她呢,又十分谨慎,唯恐事机不密,所以不敢贸然写信给他,或是叫贴身侍女去传达心思。她左思右想,灵机一动,居然有了一个主意。原来她发觉这位绅士跟一个神父来往十分密切,这神父虽然生得粗大肥胖、一副蠢相,却是虔敬诚信,最受当地人士的敬仰,她觉得如果利用这位神父来给她和她的情人牵一牵线,真是再妙没有了。经过一番盘算,她决定了进行的步骤。拣了一个适当的时间,她来到神父所在的教堂,请人通知神父,说是她有心事,要向神父忏悔,神父出来,一看是位有身分的太太,马上答应了。忏悔完毕,她又对神父说:

  “神父,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请求你给我指点和帮助。我方才已经向你说过,我的父母和丈夫都很爱我。我那丈夫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他又有钱。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从来没有舍不得过,所以我爱他也胜过爱自己。如果在我内心中竟敢存着违背他的意旨、或者有损他名誉的思想,那么别的不管,单凭这点,我就是女人中最坏的女人,再没哪一个象我那样应该活活烧死了。

  “现在有一个男人,他的名字我不知道,看样子是个有身分的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只怕还是你的一个好朋友呢——他身材高大,长得眉清目秀,穿一身整整齐齐的棕色衣裳。也许他还道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才这样追求我。只要我一走到门口、一靠近窗台,或者一走出宅子来,他就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奇怪他今天倒没有跟着我到这里来。他这种行为,真使我感到痛苦,因为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往往会因之给人说坏了。

  “我几次想把这事告诉我的几个兄弟;但是再一想,男人说话总是太鲁莽,你一句去,我一句来,说话不留转弯的余地,因之容易冲撞,言语冲撞了,就会拔出拳头来殴打,那时候,就要闹事闯祸了。为了防止这一着,和别人的造谣中伤,我只得一直隐忍着。我想,我与其把这事对旁人说,不如对你说来得妥善。因为一则他是你的朋友,再则,你的职责本是纠正这类轻薄的行为,就算他不是你的朋友,是一个不相识的人,你也可以斥责他的。所以我求你,看在天主面上,教训他一顿吧,请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世界上自有许多女人家喜欢打情骂俏,她们会欢迎他的追求,感激他的用情,我可不是这类的女人,他真把我缠绕得好苦呀!”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假装要哭泣的样子。那神父立刻明白她所指的男子是谁,对她所说的一番话深信不疑,便把她的德行着实赞美了一通,而且答应替她尽力,以后那男子决不敢再来缠绕她了;同时,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少不得又把乐善好施的功德讲了一遍,讲到后来,却原来他自己需要一笔款子而已。那少妇说道:

  “我本着天主的慈爱,来向你恳求;如果他不肯承认这回事,那请你就不必顾虑,告诉他这是我亲口对你说的,还要对他说,他害得我好苦!”

  她忏悔完毕,获得了赦免,记起神父说到为人应该慷慨施舍那一套话,就抓了一大把钱,悄悄放进神父手里,请他为她那些亡故的亲属做弥撒,于是从他的座下站了起来,告辞回家。

  隔不了多少时候,那位绅士照例走来拜望神父。谈了一会之后,神父就把他拉到静处,照着那少妇的话,很委婉地劝诫他,不该追求有夫之妇。这真教绅士摸不着头脑了,因为他从不曾向她多看一眼,也难得在她家门前经过,他正要想给自己辩白,可是神父偏不要听他,说道:

  “你不必假痴假呆,也不必多费口舌替自己辩护了,这都帮不了你什么忙。这回事我不是从邻居那儿听来的,这是她本人实在受不了你的缠绕亲口告诉我的。你年纪不小,也不该干这种荒唐事了。再告诉你吧,如果说,我看到有哪一个女人嫌恶轻薄调笑的,那就是她了。所以,为了你自个儿的名誉,为了她的幸福,你听着我,住手吧,不要再去缠绕她了。”

  这位绅士究竟比神父聪明些,略为一想,就明白那少妇的用意何在,他便假装自知羞惭,答应以后决不再跟她麻烦了。谁知他一走出教堂,就直向少妇的家奔去。

  再说那少妇回家之后,就守在一扇小窗口,看他会不会在她门前经过。不一会,果然望见他走来了。她的目光里含着无限的柔情,她的嘴角挂着动人的微笑,叫他心里明白,他听了神父的话,一点儿也没猜错。从此以后,他就经常装作有什么事似的,十分谨慎地在她那条街上来回经过。他自己固然喜气洋洋,那少妇更是得意非常,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他们俩这样眉目传情,已非一日,她看出那绅士倾心爱她,不输于自己的热情,就想送些什么东西给他,作为爱情的表记,使他的热情格外高涨。有一天,她看准时机,又跑到教堂去见那神父,跪在他的座前,还没说话,先就哭泣起来了。神父十分爱怜她,问她这一回又遭了什么事。

  “唉。我的神父,”她回答说,“害得我好苦的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天主所不容的人——前回我对你说起的你那个朋友。他真是我天生的冤家,专门来折磨我,要我做出伤风败俗的勾当来,使我从此失去做人的乐趣,再没有颜面来伏在你的脚下了。”

  “什么!”神父嚷道,“难道他依然在缠绕你吗?”

  “是啊,”她回答说,“自从我到你这儿来哭诉以后,他似乎恼羞成怒,认为我不该揭露他,从前他在我屋前走一遭,现在就要走七次。但愿老天爷可怜,他若是肯死心蹋地在我门口徘徊、张望,倒也罢了;不料他竟这样狂妄无礼,就在昨天,他打发了一个女人上我的门来,把他那些荒唐的话传给我听,还送了两样东西给我——一只钱袋和一根腰带,好象我并没有钱袋、腰带似的!我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直到现在还没平复哪),要不是顾念到这事罪孽深重,和你老人家的情面,我真要当场闹起来了。总算我极力忍耐了下来,在没有得到你的指点以前,决不声张出去,或者有一点举动。

  “我随即把那钱袋和腰带扔还给了那个女人,叫她快滚吧;再一想,我又怕那个女人把两样东西吞没了,却对他说已经给了我——我听说这类女人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的——就把她叫了回来,捺住了满腔气愤,把那两样东西从她手里拿下。现在我把这些东西带来给你,请你送还他,告诉他我不稀罕这些东西。感谢天主和我的丈夫,我自己所有的钱袋和腰带足够堆没他这个人了。神父,如果他以后还是不肯罢休,那么只好请你原谅我,不管闹出什么事来,我非得告诉我的丈夫和兄弟不可了。如果他因之吃了亏,遭了殃,那我也顾不得了,免得我这样替他受罪。叫他给自个儿留神些吧!”

  她这么哭诉时,真是声泪俱下,话完了,泪珠儿还没停止。她一面从裙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钱袋和一条华丽的腰带来,扔在神父的膝上。神父给她说得句句相信,因此十分生气,拿起这两样东西,对她说道:

  “女儿,我不能怪你发怒,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你能这样听从我的话,已经是很值得赞美了。那天我已经把他训诫了一顿,他答应我决心改过,却不想他还是没有改,单凭这点,以及他新近又得罪你这回事,我就要好好训斥他一顿,叫他脸红耳赤,下次再不敢来找你麻烦了。可是,天主保佑你,你也切不可因为一时气恼,把这回事告诉你的亲属,否则事情闹大了,他可吃罪不起。你也不必害怕你的名誉会遭受什么污点,我将在天主和凡人面前,挺身为你作证。”

  那少妇听了神父的话后,假装稍为有些宽心了。她知道他的贪心很重,吃教堂饭的人总是很贪心的,就换了个题目,说道:“神父,这几夜我梦见了我那些死了的亲族,他们都是愁眉苦脸地求我施舍,尤其是我的母亲,她那种悲切痛苦的神情,看了真叫人心酸。我想那是她知道了我在受这恶魔的折磨,因而在替我难受吧,所以我想请你替我的母亲和其他亲属的灵魂做四十次圣格利高莱弥撒礼,再念一些你自己的祷告,好让他们蒙受天主的恩典,从地狱的炼火里超度出来。”

  说着,她就拿出一个金币,放在神父手里,神父还不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当然还为她说了几句好话,并且举了几个例子来证明虔敬的人必有善果,于是替她祝了福,让她走了。

  少妇走后,那神父绝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受了骗,只道真有这回事,立即差人把他的朋友叫了来。那绅士看见神父怒容满面,料想他的情人又烦他带了什么口信来了,就站在那里,看他有什么话要说。神父先拿他以前怎样答应知错改过的话来提醒他,接着又严厉地责备他不该送东西给那位太太。绅士这时候还不曾明白神父的用意何在,所以只是支吾其辞地否认有送钱袋和腰带的事情,免得把话说绝了,叫对方起疑。那神父看见他还要否认,不禁大怒,说:

  “啊,邪恶的人,你怎么还能够抵赖?看,这是什么?这是她眼泪汪汪、亲手交给我的;你再看看,认不认得这两样东西!”

  绅士假装万分羞愧,回答道:“是的,我的确认得这两样东西,现在情愿认错了。既然她意志这样坚定,我可以对你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使你为这事麻烦了。”

  那两人还说了一大堆话。神父好比一块呆木头,到后来当真把钱袋、腰带给了他的朋友,接着又训斥了他一顿、劝诫了他一番,直到他答应决心改过之后,才放他走。

  绅士可乐坏了,一来是因为那位少妇果然真心爱他,二来是得了这样珍贵的礼物。他一走出礼拜堂,就立刻赶到她家附近,设法让他的情人看到,他已领受了她的两样厚礼了。那少妇眼看计策成功,这一番高兴也不用说得。现在只等她丈夫出门,大功就可告成了。

  事有凑巧,没有多久,恰好她丈夫有事要到热那亚去走一遭;他早晨上马出发,那少妇就赶到神父那儿哭诉去了,她先是啼哭了一阵,再抽抽噎噎地说道:

  “我的神父,我明白告诉你,现在我忍无可忍了。只因为前次答应过你,不曾向你禀明以前,我决不轻举妄动,所以我今天特地来表明一下心迹。让我把你那个朋友——那个魔鬼的化身在今天早晨天还没亮之前,又来干些什么,告诉给你听之后,你就可以知道难怪我要这样哭哭啼啼来向你诉苦了。”

  “我的丈夫昨天早晨动身到热那亚去了,也不知遭了什么魔劫,这事竟让他得知了,今朝——我方才说过,天还没亮。他跳进了我家花园,爬上一株大树,再从树上爬到我卧室的窗口,他正弄了窗子,想要跳进我的房里来,幸亏这当儿我惊醒了,从床上跳了起来,正要大声喊救,他,还没来得及跳进房来,就在窗口求我,看在天主面上,看在你老人家面上,别声张出来;又告诉我他是谁。我听得他这么说。又念着你的情分,就勉强忍耐住了,也不跟他多说,也不顾自己赤身****就象刚出娘胎一样,奔过去,猛力把窗子关上了——把他关在窗外,后来再没听见他的动静,大概是走了。(但愿恶运跟着他一起走!)请你替我想想,这种事情还忍受得下去吗?我可是已经受够了。我为了看在你的份上,才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受他欺侮!”

  神父听了她的话,这一气可真是非同小可,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只是连连问她,可曾看清楚,会不会认错了人。少妇回答道:

  “感谢天主吧:难道我会把这个人认错了吗?我告诉你,的确是他!如果他想狡赖,别相信他。”

  那神父就说:“女儿,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啦,我只能说这是是狂妄无耻的行为。你把他赶跑,是非常得体的。但是既然你两次都听从了我的话,而两次都蒙天主的恩惠,使你免受耻辱,那么你再听我一次话吧,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对你的亲属说起,仍旧交给我办理,我要看看到底能不能把这个挣脱出来的魔鬼收伏了。从前我还道他是个圣徒呢。要是我能劝得他洗心革面,从此不再做出那无耻的勾当来,那么最好,要是他执迷不悟,那么我再也不管了,由你本着良心,觉得应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吧,我为你祝福。”

  “好吧,”那少妇回答说,“那么这一次我就不违背你的意旨,使你生气,但是你一定要跟他说个明白,以后再不许有半点无礼的行动了。我向你声明,我以后决不会为这件事来见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副恼怒的样子。她才离开教堂,那绅士已经来到。神父把他叫到静处,于是义正词严,把他骂得体无完肤——骂他是个言而无信、丧失人格的伪君子。对方挨过神父两次斥责,早已有了经验,知道里面必有文章,就用心听着,含糊回答着,想从神父嘴里套出话来。他这么说:“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可是我把基督钉上了十字架吗?”

  给他这么一说,神父可发火了:“你看这个家伙脸皮有多厚!你听他说些什么话:听他的口气倒象时间已经过了一两年,他早已把自己的下流无耻的行为忘个干净了呢!难道你当真忘记了吗——今天清早你想****人家,这不过是隔了一个上午的事呀。今天早晨天还没亮之前,你在哪儿?”

  “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在哪儿,”那绅士回答道,“不过,这回事怎么会这样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呀?”

  “一点不错,”神父说,“这回事传到我耳朵里来了。不用说,你听得她家的丈夫出门去了,就以为她一定会把你搂在怀里,亏你想得出!好一个人物,好一位正人君子!你变了一个夜游神,既能跳墙,又会爬树:你想乘人不备,破坏那位太太的贞操,所以在黑夜里从树上爬到人家的窗口去。她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莫过于你了,而偏是你不肯死心。且不说她每一回都明白表示了对你的厌恶,就是我这样谆谆告诫你,也应该使你悔改了。我跟你说了吧,她直到现在,对于你的所作所为,始终隐忍下来,这并不是她对于你有什么好感,而是我在替你向她求情;可是她以后再也不会容忍你了。我已经答应她,假使你再去冒犯她,那么随她怎样处置,我决计放手不管了。如果她把这事告诉了她的兄弟,你看你怎么得了?”

  现在,绅士已经从神父的嘴里,弄清楚了他应该知道的事情,就赶忙谢罪,左一个应诺、右一个发誓,尽力消除了神父的怒气,这才告辞。到夜深人静、夜祷时分,他就跳进少妇家的花园,爬上窗前的大树,看见窗子早已打开,一眨眼,他已经跳进房中,投在少妇的怀抱里了。他那漂亮的情妇早已等他等得不耐烦了,此刻可欢天喜地,搂住了他,说:

  “多谢神父的帮忙,他老人家给你指点一条到这里来的道路!”

  他们俩纵情欢乐了一阵子后,就拿神父的愚蠢当作笑柄谈着,又拿那班梳羊毛的、打羊毛的、织羊毛的人讥笑了一番,愈谈愈高兴,玩儿得好不痛快。分别之前,他们又订下密约,此后,再不用神父他老人家来烦神,这一对情人又度了好几个春宵。

  我但愿慈悲的天主,容许我、和普天下有情的基督徒,及早进入那幸福的国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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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二

  一个马夫,冒充国王,和王后睡觉;国王发觉了这事,不动声色,当夜把那马夫侦查出来,剪去他一把头发,不料那马夫把别人的头发也同样都剪了,因此逃过了惩罚。

  姑娘们听了菲洛特拉托的故事,有的脸上浮起红晕,有的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故事讲完以后,女王就吩咐潘比妮亚接下去讲一个,只见她带着笑容说:

  有一班轻浮的人,知道了一点什么事儿,也不问这事儿用得到他管还是用不到他管,却是逢人就说,当作了夸耀炫弄的本钱;这班人往往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他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把自己的丑事隐瞒住了,其实这真叫做欲盖弥彰。各位姐姐,我现在要从反面来说明这句话的真实性,有这么一个人——在伟大的国王的眼里,他的地位比马塞托还下贱,可是他那狡猾的劲儿才叫到了家。我拿这么一个人做故事里的主人公。

  伦巴第的国王阿吉勒夫和历代王朝一样,定都于巴维亚,娶前王奥泰利的寡妇苔奥德琳达为王后。这位王后真是花容玉貌,知书识礼,无奈命中注定要受一个情人的糟蹋。伦巴第在国王阿吉勒夫的贤明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十分繁荣,不想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在王后御用的马夫中有一个马夫,出身微贱,可是以他的才能而论,居此下位,实在是委屈的,他的身材面貌,也长得高大端正,和国王很有些相象。他竟是疯狂地爱上了王后。

  他虽然地位卑贱,可是头脑却很清楚,自己知道这种痴心妄想实在荒唐。他本是个机灵人,不敢跟人提起这件心事,更不敢用眉目向她私下传情。可是,尽管他明知没有得到王后垂青的希望,他想到自己钟爱的对象是那么高贵,却也自鸣得意。他既然怀着一片火热的爱情,就一心只想讨好王后,比宫里哪一个仆役都显得殷勤,也因为这样,王后每次出门骑马,难得要别的马夫来侍候,总是叫他侍候,骑上他所照看的马。每逢这种机会,他就认为莫大的恩宠,寸步不离马镫,暗想只要能够接触到一下她的裙角,也就是无比的幸福了。

  希望越小,热情反而越高,天下的事往往如此;那个马夫也逃不过这种折磨,可怜他胸中蕴藏着多少的热情和欲念,却一点也没有如愿的希望,这种内心的痛苦,真叫他忍受不住,几次三番,他只想自杀,好摆脱这折磨人的爱情;可是再一想,觉得要死也得让人明白他是为热爱王后而死的。因此,他决定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想法满足——或是多少满足一些自己的欲望。他不敢当面向王后表示,也不敢暗里写信去求爱——这都不是办法;他只想运用什么巧计,能够睡在她的身旁。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冒充国王,闯进她的卧房去。据他所知,国王并不是每夜都到她的卧房里去的。

  一连几夜,他躲藏在王宫的大厅里,从国王的卧房到王后的卧房就得通过这个大厅,因此他就可以窥见国王是怎样进王后的卧房的,又是怎样的装束。有一夜,他果然看见国王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身上披一件大斗篷,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火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短棒,来到王后的卧房门前,并不叫喊,却是举起短棒,叩了一两下,里边立即有人来开门,替他把火炬接了去;后来国王走出房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儿。他看清楚了这一切,决定照式照样试一下。

  他设法弄了一件斗篷来,样子跟国王所穿的还算有些象,又弄了一个火把、一根短棒来;于是费了半天工夫,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马粪臭味都洗净了,免得叫王后闻到气味,猜疑起来。各物齐备之后,他随身带着,仍旧隐匿在那个大厅里。

  等到夜深人静,他觉得时机已到,或者是称心如愿,或者是为了爱情而牺牲,全在这一举。于是他取出燧石铁片,把火炬点燃了,披上斗篷,走到王后卧房门口,用短棒叩了一两下,门立刻开了,应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宫女,她接过了火炬,就把火光遮隐了。他脱下斗篷,一言不发,揭开王后的床帐,看见王后睡在床上,就爬了上去。

  他知道国王生气的时候,没有人敢跟他说话;所以他上床之后,假装生气的样子。不说一句话,她也不敢问他;他只是把她紧搂在怀里,一连跟她干了几次。他虽然舍不得离开王后。但是唯恐留恋得太久,片刻的欢乐会招来杀身大祸,就从床上起来,拿了火把、斗篷,一言不发,走出卧房,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铺位上。

  马夫刚刚躺下,那边国王已经起身,来到了王后房中,王后不免感到十分惊奇。他上床以后,跟她有说有笑,十分亲昵,她看见他怒气消失了,就大着胆子说:

  “啊,陛下,今儿晚上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啊,你刚走——也从没看见你这样没命地跟我乐了一阵子,这会儿倒又来了,我请陛下保重些吧。”

  国王听了王后这几句话,立刻知道她已经被一个举止外表有些跟他相象的人骗了。不过他究竟是一个聪明人,接着就想到,这事既然连王后都不知道,别人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也不必去向王后点穿,因此就没有声张。如果换了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一定当下就要发作,就要一连串追问:“不,我没有来过,是谁到你房里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样进来的?”这样一闹,就会闹出许多事来,徒然叫王后感到难受罢了,或者呢,反而叫她添了一种纵欲的愿望,希望下回再来一次。可是他明白,只要他能保持缄默,就可以把羞辱遮盖过去,如果声张开来,反而没有好处;所以他沉住了气,不动声色,说道:

  “王后,你认为我没有本领再接再厉吗?”

  “不是这么说,国王,”那王后回答,“我是请你保重自己的身子。”

  国王就说:“我就听从你的劝告吧——那么我去了,不来打扰你了。”

  他披上斗篷,离开王后的卧室,怀着一肚子的怒火,不知究竟是谁这样侮辱他,一定要暗中把那个坏人查出来。他知道,这事一定是宫里的人干的,而且不管他是什么人,他这时候总还不能走出宫去。于是他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借着些微幽光,走到御厩上边的一个长长的统房里,房里排着许多床铺。宫里的仆役全都睡在这儿。他想,那个象王后所说的那样没命地乐了一阵子的人,一定到现在心还跳得很厉害,脉搏还是很急,国王于是一言不发从统房的一头一个挨一个的探摸各人的心头,看有没有人心跳得十分厉害的。

  这时候,房里的人都睡熟了,咱独那个闯进王后房里去的那个马夫还没睡着;他看见国王来到,想必这事已经给发觉了,他这一吓,心就跳得更厉害了。他很明白,如果国王知道这是他干的好事,那毫无疑问,他一定立刻性命难保。在这生死关头,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各种各样的主意;不过他再一留心,看见国王身边没带着武器,就决定假装睡熟,看国王怎样行动。

  国王摸了好几个人,觉得都不是他所要找寻的人;后来摸到那个马夫,觉得他心跳得厉害,暗想:“就是这个人了!”不过国王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用意所在,所以并不去惊动这个人,只拿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剪刀,把这人半边的头发剪了一大把下来——那时大家都留长发——因此这人是谁,到第二天就可以一望而知了。剪了头发之后,国王就回到自己卧房里。

  这个马夫可真是个机智的家伙,国王把他的头发一剪下来,他就立刻知道那用意所在。国王去后,他连忙起身,找到一把剪马鬃的剪刀(这样的剪刀,马房里不止一把),就轻手轻脚,把房里睡着的人,一个个都剪下一把头发来,而且都象他一样,剪去耳边的。完事之后,他就上床去睡觉,谁都不曾发觉。

  第二天早晨,国王起身,乘宫门还没打开,就下令召集宫里全体仆役。他叫大家光着头站着,开始用心察看,要找出那个被他剪下头发来的人,谁想在他面前的仆役几乎个个剪去了一把头发,而且又都剪得一模一样,这真把他楞住了,他暗自说道:“这个家伙,尽管他出身下贱,他的头脑可分明不是一个下贱人的头脑呢。”

  现在,要找出那个人来,非得惊天动地不可了,国王可是不愿意为了出一口小小的气,招来了莫大的羞耻;因此当下竟没有作声,只是向那个人这么警告了一下,也好叫他知道国王不是好惹的:

  “谁做了这事,下次不可再做。现在没事了,你们去吧。”

  如果不是那个国王,换了别人,一定不肯就此罢体,一定会把他们捉起来。吊打拷问,这样一来,本来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势必闹得尽人皆知了。就算给他弄个水落石出,收拾了那个罪犯,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吧,他还是没法洗刷掉自己的耻辱,不但这样,他的耻辱反而越发加重了,外加还得毁了王后的名誉。

  那班仆役听了国王所说的话,都模不着头脑,不免你一句我一句在背地里议论起来,议论了半天也没有议论出个名堂来;其中只有一个人懂得国王说话的用意,就是那个当事人马夫。这马夫也很懂事,从此再不敢自找死路,也不敢在国王面前泄漏这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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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一

马塞托假装哑巴,在女修道院里当园丁,院里的修道女争着要跟他同睡。

  各位美丽的小姐,世上有多少男女,头脑都是那么简单,以为女孩儿家只要前额罩着一重白面纱,脑后披着一块黑头巾,就再也不是一个女人、再也不会思春了,仿佛她一做了修道女,就变成了一块石头似的。凡是具有这种想法的人,一旦听得了什么出乎他们意想的事情,那他们真是怒气直冲,象是发生了什么逆天背理的罪恶了。这班人绝不想想自己随心所欲,要怎样就怎样,尚且还不能满足,也考虑不到一个人整日闲暇无事,情思撩乱,会在精神上有多大影响。又有好多人,认为那在日间干辛苦活儿的人,他们的肉欲早给那铁锹锄头、粗衣淡饭、艰苦的生活赶得一干二净了,他们的头脑已昏昏沉沉,再不懂好歹了。这类见解真是自欺欺人!现在女王吩咐我讲一个故事,我就打算在她所限定的范围内讲个短短的故事来证明我这话。

  在我们那儿有一座以圣洁著称的女修道院,这座修道院至今还在,所以我不想说出它的名字来,免得损害了它的声誉。那时候,院里只有八个修道女和一个女院长,都是些年青的女人。此外她们又雇了一个笨头笨脑的园丁来收拾她们的美丽的花园。这园丁因为嫌工资菲薄,便和院里的管事算清了工资,回乡去了。他回家之后,自不免有一班亲友前来探望,其中有一个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而且以一个庄稼汉来说,长得还算清秀,名字叫做马塞托,他问牛托(就是那个园丁)这一阵在哪里做事。那好人儿告诉了他;他又问牛托在修道院里做些什么,牛托就说:

  “我替她们收拾一座很好的大花园,有闲的时候,也到林子里去采采柴,挑挑水,打些杂差。可是这些修道女给我的那一点钱,几乎连买双鞋子都不够。再说,这班小姐儿们好象都有促狭鬼钻在心里头似的,不论你怎么做,都是不称她们的心意。有一回,我在园圃里翻土,这一个吩咐我‘把这个拿到这里来!’那一个嚷道:‘把那个放到那儿去!’还有一个把我手里的铁锹夺了去,说:‘这不对!’我给她们纠缠得没办法了,就丢下工作,往园圃外跑。就为了这种种缘故,我才不高兴做下去,回家来了。那管事的要我回去之后看见有什么合适的人便介绍他到院里来,我答应了替他留意;可是,但愿天主保佑这个人的肾脏吧,然后让我寻到他、把这份好差使交他去做!”

  马塞托听他这么说,可高兴透顶啦,恨不得马上混进那女修道院里去。根据牛托所说的情景,他觉得要是能进到里面去的话,就不愁目的达不到。他又想,这事还是不要让牛托知道的好,所以他就故意批评道:“嗳!你走得对,一个男子汉混在娘儿们中间能干些什么事呢?他倒还不如去跟一群魔鬼做伴!那班女人七回里头倒有六回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样。”

  马塞托告辞出来之后,就独自思量着怎样才好投到修道院里去,他觉得牛托所干的活他是能够胜任愉快的,这方面没有问题,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轻,相貌又不错,人家会因此不要他;经过了几番考虑,他才这样跟自己说:“那地方离这里有好远一段路,不会有人认识我,只要我装扮了一个哑巴去,她们就一定会收留我了。”主意打定,他就装扮成穷汉模样,掮了一柄斧头,也不告诉谁,出发去了。

  来到修道院,也是凑巧,恰好在院子里遇见了那管事。他假装是个哑巴,用手势求他看在仁慈的天主面上,给他一点吃的东西;假使用得到他的话,他愿意替他们劈柴,拿力气来换一顿饭。那管事就给了他一些东西吃,随后又搬出一堆柴来叫他劈,这些本都是牛托那老头儿劈不动的,他可是年富力强,不消多少时候,就全都劈好;那管事恰好有事要到林子里去,便带了他一同去,叫他在那里砍柴;又把驴子牵过来,叫他把柴装在驴子背上,再跟他做着手势,要他把牲口赶回家去。

  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很使人满意,那管事把他留了下来,叫他帮着打几天杂差。有一天,女院长出来,看见了他,就问管事这人是谁。那管事回答:

  “院长,他是个又聋又哑的可怜虫,那一天他跑来乞求舍施,我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叫他做些杂差,倒也来得。如果他懂得种花种菜,照料园圃,也愿意在这里住下的话,我想他一定很得力的,我们正缺少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园丁,什么都可以打发他去干;再说,你可以不用担心他会跟你那些年青的姑娘调笑。”

  “赞美天主,”那女院长说,“你这话可不错,让他试试会不会种莱,然后想法把他留下来。送他一双鞋子,再拣件什么旧衣裳给他,夸奖夸奖他,待他好些,让他肚子吃得饱饱的。”

  那管事一一答应了。马塞托正在打扫庭院,离他们并没多远,他假装专心做事,一边儿却把他们的话全都听了去。他心里可得意哪,跟自己说:“要是你把我弄了进去,我在你们的园圃里种起花来,这股劲儿,保管还不曾看见过第二个人呢!”

  管事把他领了进去,叫他在园圃里工作,看他干得很在行,就打着手势问他肯不肯留在这里;那哑巴也用手势回答,表示他什么事都愿意干。于是管事就收留了他,叫他照料园圃,又指点了他每天应做的事;交代完毕,他就出去料理院里边的事务去了。

  那小伙子在园圃里工作了不多几天,那些修道女就开始来跟他淘气,拿他做嘲笑的对象了,就象一般人对待哑子聋子那样,在他面前说了许多胡闹的话,只道他一句也听不懂。那女院长对这情形也不怎么理会,或者根本不管这事——也许她以为没有舌头的人连前面的“尾巴”也没有了。

  有一天,他干了一早晨的辛苦活儿,有些累了,就躺在树荫底下休息,恰巧这时候有两个年青的修道女到花园里来散步,走近他躺着的地方,以为他是睡熟在那里了(其实他是假装睡熟)。她们把他打量了一会,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开口说:

  “我肚里老是有一件心事,要是你肯答应保守秘密,我就说给你听,可能对你也有好处。”

  “你放心说好了,”另一个答道,“我决不告诉旁人。”

  于是那个胆子大的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你可曾感觉到,我们住在这里,就象给关在笼子里一样,除了那个管事的老头儿和这个哑巴外,再没有哪一个男子敢闯进来了。我时常听得来这里探望我们的那些奶奶们说,天底下无论哪种乐趣,要是跟男女之间的那种乐趣比起来,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所以我心里头老是想跟这个哑巴尝试一下——此外又叫我们到哪儿去找男人呢?再说,他也确是一个最合适的对象,因为就是他想讲我们的坏话,也办不到呀。你看,他真是个傻子,虽然头脑还是懵懵懂懂的,身子倒是挺健壮的,你怎么说呢?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哎唷!”另一个回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已经立誓把童贞奉献给天主了吗?”

  “呃,人们每天要在天主前许下多少心愿,有几个是真正能够为他老人家做到的呢?况且许下心愿的不光是我们两个呀,让他老人家去找别人还愿吧。”

  “万一我们有了身孕,那又怎么办?”另一个接着问。

  那一个就说:“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你已经担心起来啦!等到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再来想法也不迟。要瞒过人家,法子有的是,只要我们自个儿不讲出去就是了。”

  经她这么一说,那第二个姑娘心里头早已痒痒的,甚至比她的同伴更急于试探男人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畜生了,就说:“好是好的,不过我们该怎么下手呢?”

  第一个说:“你看,现在正是午睡的时候,除了我们两个,姐妹们大概全都在睡觉,让我们先到园圃里去走一遭,看看还有别的人没有,要是没有人,那只消挽着他,把他牵到他挡避风雨的那个小屋子里就得了。我们一个跟他进去,一个在外边望风。他的头脑才叫简单,我们要他怎样做,他难道会不依吗?”

  她们这些话,不想全给马塞托听了去,他可真是乐于从命,只等有一个姑娘上前来把他一拉就成了。那两个修道女果真先去巡行了一遍,看见四无人声,也就安心了,于是那出主意的姑娘就去把马塞托弄醒,他居然应声而起。那姑娘牵着他的手,做出一副媚态;他笑得咧开了嘴,活象个白痴,由她牵着进了小屋,也不用三邀四请,他就依着她的心愿干起来了。等她尽兴畅欢之后,果真象是一个事事遵守规约的出家人,把她的位置让给了她的同伴。马塞托依旧假装是个白痴,由着她们摆布。可偏是那两个姑娘还不想走,还要再领教一次这个哑巴的骑马功夫,不免重又来了一遍。事后,她们私下谈起,一致认为这回事真有意思,比她们所听说的还要有趣呢。所以一有机会她们就去找那个哑巴厮缠。

  有一天,她们正在干着这件好事,不料给另一个修道女从小窗子里窥见了,就叫另外两个来观看。起初,她们主张到女院长那儿去告发,后来再三商量,却改变了宗旨,反而跟那犯了清规的两个修道女取得了谅解,要她们把人交出来,大家一同取乐。再后来,又有三个姑娘先后在不同的场合加入进来,享受着马塞托的效劳。

  最后,修道院里只剩女院长一个人还蒙在鼓里。有一天,她独自在花园里散步,看见那园丁正睡在杏树底下。他只因为夜夜骑马赶路,十分辛苦,弄得日间稍为劳动一下,就感到疲乏,天气又热,所以这会儿他正摊手摊脚地睡在树荫底下。恰巧一阵好风吹来,把他的衬衣吹起,竟什么都露了出来。那女院长独自一人,不觉看得出神,就象以前她那两个小徒弟一样动了凡心,立即把马塞托叫醒了,带到自己的房里,接连几天不放出来,害得那些修道女一个个怨声载道,说是花园里没有园丁来照顾,这怎么成呢?

  从前给女院长看作罪恶、痛加谴责的那种欢乐,现在她自己尝到了甜头——尝了还要尝、不肯罢休了,到最后,这才把那园丁放了回去;可是还时常把他召了去,也不问一问是否已经超过了她应得的那一份了,真弄得马塞托疲于奔命。他想,要是他再把哑巴的角色扮下去,那可真招架不住了。所以有一夜和女院长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哑巴忽然开口说起话来了:

  “院长,我听人家说,一只雄鸡可以满足十只雌鸡,可是十个男人简直不能满足一个女人。而我一个人却要对付九个女人,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我已经弄到精疲力尽,什么活都做不成了。求你看在老天爷份上,放我回去吧,否则也得给我另想办法才好!”

  那女院长听见哑巴开口,真把她怔住了,她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道你是个哑巴呀!”

  “院长,”马塞托回答道,“我是个哑巴,不过并非天生就哑的,只因为有一次害了一场重病,才忽然不会发音了;今天夜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又能开口讲话了,我是多么感谢天主呀!”

  女院长相信了他的话,就问他方才他说要应付九个女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塞托把实情全告诉了她,她这才知道她手下的八个修道女个个比她高强。不过女院长做事到底来得稳妥,她决定跟大家商量出一个办法,把这件事安排一下,不放马塞托出去,免得丑名外扬。

  本来是你瞒着我,我瞒着你,偷偷摸摸做的事,现在大家都公开讲出来了;经过一番讨论,大家一致赞成(还征求了马塞托的同意)对外只说是修道院里的园丁马塞托哑了多年,现在靠了她们虔诚的祷告,和院里所供奉的圣徒的恩典,已经恢复说话的机能了。这番话果然叫附近一区的男女深信不疑,盛赞为奇迹。

  不多久,那管事病故了,马塞托顶替了他的位置。他的活儿也安排了一个程序,使他不致疲于奔命。就这样,他替院里生了一大批小信徒,不过一切都做得十分周密,外间始终一无所知。直到后来女院长死了,马塞托年纪已老,又积了些钱,急于想回乡了,事情才传开去;这正好成全了他的心意,使他趁机离开了修道院。

  他凭着灵活的心计,不曾虚度了青春,等他老大回乡的时候,不但有了钱,而且儿女成群,既不用他花钱,也不要他操心——回想当初他离家的时候,两手空空,除了肩上一把斧头。还有些什么呢。所以他常这么说,他侍奉我主耶稣的唯一办法,就是教他老人家头上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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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伽丘《十日谈》-第三日



  故事第一

  马塞托假装哑巴,在女修道院里当园丁,院里的修道女争着要跟他同睡。

  故事第二

  一个马夫,冒充国王,和王后睡觉;国王发觉了这事,不动声色, 当夜把那马夫侦查出来,剪去他一把头发,不料那马夫把别人的头发也 同样都剪了,因此逃过了惩罚。

  故事第三

  一位少妇爱上了一个后生,却装作玉洁冰清,在神父前忏悔,那神 父不知就里,竟给她做了牵线,她因而如愿以偿。

  故事第四

  费利斯修主教给普乔兄弟一种修成圣徒的秘法。普乔在苦修的时候, 费利斯修就乘机去和他的妻子寻欢作乐。

  故事第五

  齐马把骏马让给一个骑士,交换的条件是让他跟骑士的太太谈几句 话。她不发一言,齐马代她回答了;后来的事,果真照齐马所回答的话 实现。

  故事第六

  理查爱上菲利佩洛的妻子,知道她本性善妒,假意跟她说,菲利佩 洛要和他的妻子在浴室幽会。她冒充理查的妻子来到浴室,去和丈夫同 睡,结果发觉她是跟理查睡在一起。

  故事第七

  台达尔多情场失意,离开故乡,隔了七年乔装成一个香客,回来和 过去的情妇相见,指责她薄情。情妇的丈夫这时蒙了不白之冤,将处极 刑,他把丈夫搭救出来,同时跟情妇重修旧好。

  故事第八

  院长爱上农民的妻子,用一杯药酒,使他人事不省,象死去一般。 他给禁锢在地窖里,醒之后,还道自己在炼狱受罪。院长就跟他的老婆 私下来往。后来那女的怀孕,才把农民放回人世,做孩子的爸爸。

  故事第九

  芝莱特医好了法王的痼疾,请求国王把贝特朗伯爵赐给她做丈夫。 伯爵娶她,并非自愿,婚后不告而走,在他乡另外爱上一个少女,芝莱 特赶到那儿,冒名顶替,和丈夫同睡,养了一对双生儿。伯爵从此敬爱 她,认她为妻。

  故事第十

  阿莉白要出家修行,遇着修道士鲁斯蒂科,教她怎样把魔鬼送进地 狱。后来阿莉白被人找回来,嫁给耐巴尔做妻子。



  序

  《十日谈》的第三天由此开始。妮菲尔担任女王故事的总题是:凭着个人机智,终于如愿以偿,或者是物归原主。

  礼拜日早晨,太阳才从东方升起,把鲜红的朝霞映照成一片金黄,这时候,女王已经起身,并且把大家叫了起来。总管早已把一切必需的东西,送到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还叫几个仆人去照料一切。女王领着众人出门之后,他和其他仆人象搬家似的,立即把东西收拾停当,押着行李,跟在主人后面一起出发。

  一群姑娘和三个青年,陪着女王,一起向着西边缓步走去,他们选择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两旁长满了野草闲花,当朝阳初临,朵朵花儿就逐渐开放。一路之上,只听得几十只夜莺和别的小鸟,唱着动听的歌儿,好象在欢迎他们似的。他们自己也不断地发出轻快的笑声和喧闹声, 到了晓钟和晨祷钟中间的一段时间 ,不觉已走了将近六里多路,来到一座别墅;这座别墅座落在一座小山的平地上,建筑得十分华丽宏伟。大家走进去浏览了一周,看见宏伟的大厅和许多雅致的内室,都陈设齐全,不免连连赞美,觉得这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位了不起的贵人。他们接着就去参观那美丽的大庭园,又看见醇酒满窖,泉水清凉,这使他们对这个场所更加赞叹了。

  他们于是在那可以俯览庭园景色的阳台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时值夏季,周围繁花如锦,枝叶扶疏。殷勤的总管这时候把精美的甜食和上好的美酒端来,让这几位小姐少爷当点心。他们然后又到别墅旁边那围着一道短墙的花园里去游玩。一走进园里,大家觉得这里布置得美丽极了,因之东看西望,更想细细观赏。园中走道纵横,平坦宽广,挺直如箭。每条道路上都搭着葡萄棚,爬满了碧绿的蔓藤,预示着这一年葡萄丰收。这当儿正是蔓藤开花的时候,吐出缕缕清香,和园里那许多花儿的芬芳混成一片,使他们恍如进入了东方的香料房里。道路两旁长满着红玫瑰、白玫瑰和素馨花,所以游园的人,不论在清晨、或者在烈日当空的正午,都可以走在清香扑鼻的绿荫下,不会受到阳光的照射。

  庭园种植了多少花木,有多少品种,又是怎样精心布置,交代起来可很琐碎,只消说一点就够了:凡是这一带气候所能栽植的花木,这座花园里几乎全都有了。在花园中央,他们发现了一个场所,尤其叫他们欢喜,原来那是一片草坪,远远望去,只是一片墨绿,点缀着成千朵艳丽的鲜花。草坪四周围绕着一丛丛树林,都是些葱郁茂盛的香橼树或是橘树,有的正在开花,有的已经结果,有的果子都已熟了,正是绿荫沉沉、清香扑鼻,叫人心旷神怡。

  草坪中央,有一座喷水泉,用白大理石筑成,上面镂着精致的雕刻。一尊人像,由圆座托着,矗立在池子中心,把水花喷射到半空,水花从高处落下,就象雨点般打着水晶似的池子,只听得琮琮的一片悦耳的声响。这喷水泉也不知是凭着一股天然的力量还是凭人为的力量,这一股压力是尽够一个磨坊用了。池子里的水快要满溢的时候,就由暗道流出草坪,流进一条条环绕着草地、设计巧妙的水沟;水就这么流通全园,最后,汇聚在一起,成为一条清溪,流出园外,奔向平原。流水挟着一股冲击的力量,从高处落下,就推动了两个设在那里的水磨,着实替主人带来了不少利益。

  大家看到这样一座花园,有繁盛的花木,有喷水泉,有从喷水池里流出来的蜿蜒清溪,全园的布局又这么精巧,都十分赞叹,竟说是如果天堂的乐园就筑在人间的话,那么一定会布置得跟这个花园一模一样,断难再锦上添花,增加一分美丽了。他们欢乐地在园里游荡,随手攀折青枝绿叶,编成了一顶顶漂亮的花冠;倾听着二十来种鸟儿真象在比赛歌喉似的,在树梢发出一片清脆的啁啾声。于是又有了新的发现,叫他们欢喜得了不得,原来这园里还养着百来种可爱的走兽。这边有家兔出现,那边又有野兔突然跑过,山羊优闲地躺卧着,麋鹿正在吃草,又有许多善良的野兽,逍遥地东奔西走,看模样都十分驯服。这一来要是叫他们欢天喜地。

  他们尽兴畅游了一番,看遍了全园的景色,女王于是吩咐把酒席设在喷水地畔。大家遵照女王的意旨,先唱了六支歌、跳了几次舞,这才坐下来吃饭。席面上的酒菜十分精美,侍候得又殷勤周到,大家享受了一顿丰盛酒宴;餐罢,兴致很高,重又弹琴、唱歌、舞蹈了一番,直到中午的暑气愈来愈逼人,女王觉得到了应该午睡的时候了,这才打住。有几个回房午睡,有的贪恋花园的景色,竟舍不得离去,就留在那儿,或是阅读传奇故事,或是下棋掷骰子,打发午睡的这段时光。到了下午,睡觉的人都已起来,用冷水洗了脸,恢复了精神;然后大家来到喷水池的草坪上,遵从女王的命令,照平时的次序坐了下来。于是他们开始按照女王所指定的题目,讲述故事。女王吩咐菲洛特拉托第一个讲,下面就是他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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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十

  海盗帕加尼奴把法官理查的妻子劫了去,那丈夫打听到她的下落,便去恳求海盗放她回家。他答应不加留难,可是她偏不肯跟丈夫回去;后来等他一死,就跟海盗做了夫妻。

  这一群正派的青年男女听了女王所说的故事,全都十分称赏,尤其是第奥纽。这天里只剩他还没讲故事,所以他向女王啧啧称好之后,就这样开始道:

  美丽的小姐,我本来打算说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可是听着女王的故事,其中有一节叫我改变了主意。我指的是贝纳卜的那种愚蠢的行为——虽然他的愚蠢后来反而叫他走了运。象他这一类人所抱着的、和表现出来的信仰,就是:他们自己在这世上东游西荡,有时跟这个女人相好,有时又跟那个女人勾搭,但是在他们的幻想中,自己的太太总是两手按住腰带,规规矩矩地守在家中。我们是她们生下的、在她们手中养大的。可是日常的经验好象还不足以叫我们信得过还有跟这相反的情形。我现在讲这一个故事,就是为了让你们可以看到,这班人是多么愚蠢——尤其是有些人还道自己的力量比人类的七情六欲还大,只要他们搬出一套荒唐的谬论来,就可以强迫别人违反自己的本性,按照他所定的为人之道来做人。

  从前,在比萨地方有个法官,名叫理查·第·钦齐卡先生,天生聪明,又十分有钱,只可惜体力差些。他头脑里存在着一种想头,以为只要拿出他那套研究学问的功夫来应付他的太太,就可以叫她称心如意,所以他千方百计要物色一个年青美貌的姑娘做太太。要是他给自个儿办事,就象替别人出主意一样,那就好了,那他既不会要他的太太“年青”,也不想她什么“美貌”了。结果,天从人愿,罗托·葛兰地大爷把他的女儿巴托罗米霞——比萨城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许配给了他。

  比萨城里的姑娘,个个面黄肌瘦,活象那吃虫子的守宫,现在理查得到了这样一位美女,心里如何不欢喜?所以结婚那天,他用隆重的排场把她迎娶了来,又大摆喜筵,好不热闹。这天晚上,新婚燕尔,少不得合欢一番;谁知道这第一次,只差一点儿就几乎成为陷在“坑”里的一枚死棋。看他已经精疲力尽,气急喘喘,面无人色了;第二天早晨,只得吃些白酒、蜜饯和其他滋补的东西来提提神了。

  现在,这位法官先生对于自己有多大能耐,可比从前明白多了,他只得拿出一本教孩子认字倒挺适合的历本来教他的太太。这个历本大概是在拉韦那地方编印的吧,根据这上面的记载,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天不是供奉着一位圣徒,甚至是好几位圣徒。他又旁征博引,向他的太太证明,在这些圣徒的节日里,夫妻应该虔敬神明,禁止房事。这还不算。他又添加了许多斋戒日,诸如四季斋戒日,十二门徒彻夜祈祷日,以及其他千来位圣徒的节日,还有圣礼拜五日啊,圣礼拜六日啊,圣安息日啊,那长长的复活节四旬斋啊;还有那月圆月缺等等一大堆禁忌……说是在这些日子里,夫妻都要虔诚节欲,他还道对付他枕畔的女人,就象办理法院里的案子一样,压一压、搁一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呢。

  这样,真是苦坏了那位太太,一个月里,他最多也只不过敷衍她一回罢了,却又把她监视得真够严密,唯恐有人象他教给她那么多安息日似的。把工作日教给她。

  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热,理查在蒙特·内罗地方有一座华丽的别墅,他就带着太太到那儿去避几天暑。为了给太太解闷,有一天,他带着大家到海面去打鱼。他自己和几个渔夫坐在一只船上,他的太太和女伴们坐上另一只船,跟在后面观看,大家玩得十分高兴,不觉已离开海岸十多里,进入到海洋里去了。

  大家正在一心打鱼和观赏的时候,海面上突然来了一艘大划船,是当时大海盗帕加尼奴·达·梅尔的一艘盗船。海盗望见那边有两条船,立即赶去劫掠,小船尽管没命逃,帕加厄奴还是捉住了那艘载着妇女的小船,他看见船里有一位太太长得如花似玉,就放过别的女人,单把她掳上船来。那丈夫已逃到岸上。眼睁睁地看着海盗抢了自己的娇妻,扬长而去了。

  我们这位法官,连空气都要妒忌,眼看娇妻落进了强人的手里有多么痛心,自然不用说得。他在比萨控告了海盗们的不法行动,又到处去投案,可是都没结果,因为他既说不出是谁劫掠了他的妻子,也不知道给强人劫到了哪里。

  再说帕加尼奴,他本是光棍一个,眼前有这样一位美女落在自己的手中,觉得运气真好,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一起过日子。只是那位贵妇人一直哭个不停,任凭他怎样慰劝都不中用,他说尽了好话,也还是白说。直到天晚了,他开始用行动来安慰她——反正他不是那种按照历本行事的人,他才不理会什么圣徒的节日,安息日的假日呢——这一下,可不比日间那些空话,马上见效了;他们还没到达摩纳哥,她早就把她的亲丈夫和他那一套规矩忘个干干净净,只觉得跟帕加尼奴同住在一起,如鱼儿得水,好不快乐。他把她带到摩纳哥之后,不但是日日夜夜讨她欢喜,而且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一样的尊重。

  后来,她的下落居然给理查打听到了。他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妻子找来,又觉得事情重大,谁也托付不得,决定亲自去找她,而且立下决心,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把娇妻赎回来。他乘着海船,来到摩纳哥,果然看见了她;她呢,也看见了他。她当晚就告诉帕加尼奴她的丈夫已经在这里了,同时还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第二天早晨,理查碰见了帕加尼奴,就跟他打个招呼,攀谈起来,不到半天,两人竟象是一对老朋友似的了。其实他的来意,帕加尼奴哪儿会不知道,只是不去道破他,且看他怎样行动。理查以为开口的时机已经到了,就向他婉转说明了此来的缘由,他要多少赎金,悉听吩咐,只是千万把他的妻子放还给他。帕加尼奴笑嘻嘻地回答道:

  “大爷,我很欢迎你,我愿意简单说几句话来答复你。我家里当真有一个小娘儿,可是究竟是你的太太,还是旁人的太太,我可不仔细。因为我既不认识你、也并不认识她——我只是跟她同居了一段时期而已;看来你也是个高尚的绅士,我不妨带领你去见她;如果你所说的话不假,果真是她的丈夫,那么照我看,她理该认识你。只要她承认你所讲的一切都是实话,而且愿意跟你回去,那么,难得你这样讲礼。任你给我多少赎金就是了。但是,如果她不是你的妻子,那你就是存心想到我身边来夺取她了。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个年青的汉子,也一样懂得爱护自己的女人——尤其是象她这样少见的可爱的女人。”

  理查于是说道:“半点儿都不假,她是我的太太,只要你把我带到她那里去,你立刻可以知道我这说的是真话了。她一定会当场张开双臂,勾住了我的脖子。所以你这提议是再中我的意也没有了。”

  “那很好,”帕加尼奴说,“咱们走吧。”

  理查跟着帕加尼奴一同来到他家里,坐定之后,帕加尼奴叫人请她出来,她已经装束停当,就来到客厅,可是她只是略为招呼了理查一下,好象只是把他当作帕加尼奴带回家来的一位生客而已。理查满心以为她一看见他,不知会高兴得怎么一个样儿,现在不想受到这样的冷漠,不免吃了一惊,私下想道:“莫非我自从失去了她,忧伤过度,形容憔悴,连她都认不得了?”便道:

  “太太,那天带你去看打鱼,叫我付出多大的代价呀。自从失去了你,我心里这份悲苦的滋味真够受了。可是现在你看见我,却那么疏远,好象不认识我的样子;难道你没看出,我就是你的亲人理查,特地来赎你回去吗?不管出多大代价,我也要把你赎回来;难得这位先生慷慨好义,愿意把你交还给我,不跟我计较赎金的多少。”

  那少妇转过脸来,微带笑容,说:“大爷,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请仔细些,别认错了人吧?因为我可记不起来曾经在哪儿见到您大爷过。”

  理查说:“你想想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吧,请把我好好地看一看,再回想一下吧,那你就会看出,我是你的亲人理查·第·钦齐卡了。”

  “大爷,”那少妇回答道,“请你原谅,叫我尽对着你瞧,或许并不象你所设想的那样雅观吧。不过说实话,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知道以前确实没有看见您大爷过。”

  理查于是又猜想她是为了害怕,才这样推托,不敢在帕加尼奴面前跟他相认,所以就请求帕加尼奴让他们俩单独在一间房里谈话,帕加尼奴答应了,但是声明他可不能用强暴的手段跟她亲吻,于是吩咐少妇和他一起到内室去,听他有什么话要说,而她尽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回答。他们于是进了内室,坐定之后,理查直嚷道:

  “唉,我的心肝呀,我的甜蜜的灵魂,我的希望呀!难道你不认得你的理查了吗?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这怎么会呢?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叫你认不出了吗?唉,我眼睛里的珍宝呀,你再看一看我吧!”

  她笑起来了,不让他说完,便道:“请放心吧,你总信得过我不至于那样健忘,连你这位法官老爷理查·第·钦齐卡,我的丈夫,都记不得了。可是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似乎并不见得就认识我呢,要是你真象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急切、那样懂事,那么你应该看出,我正象一朵刚开的鲜花,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少妇,除了吃、除了穿之外,还有着别的更迫切的需要呢——虽然姑娘们为了怕羞,不好意思把心事讲出来。但是请想想,你在这方面下了多少功夫?

  “你如果觉得研究法律比了解女人的心理更对你的劲,你就不该娶什么太太。不过在我看来。你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法官,你只是圣徒的节日、斋戒日、彻夜祈祷日的街头上的宣传者罢了——亏你对于这一套是那么在行。告诉你吧,要是你让那些替你种田的农夫、也象你垦殖我那块可怜的小小的田园那样,守着这许多休假日,那么你也就别指望会有一粒谷子的收成了。总算天主可怜我的青春,叫我碰到了那个男子——他跟我同睡在这一间屋子里。这里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休假日的——我说的是专门为了奉承天主(绝不是为了奉承女人)而一心一意奉行的休假日;从那扇房门里,也从不曾闯进来过那么许多礼拜六啊,礼拜五啊,彻夜祈祷日啊,四季斋戒日啊,或者是四旬斋啊——这个斋期可真长哪!——我们只是日日夜夜地干活儿,我们的毯子破得特别快。就在今天清早,夜祷钟响过之后,我还跟他上了一工呢。所以我很中意他,预备跟他同居下去,趁着我青春年少,努力干他一阵子;那些圣徒的节日、赦免、斋戒,等我到了老年时再来遵守吧。所以你也不必多耽搁时光、赶快回去干你的正经吧。但愿你称心如意,随你爱守多少节期就多少节期——只是把我免了吧。”

  理查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等她说完了,就说道:“唉,我的可爱的灵魂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你就不想想你家里的名声、你自己的名誉了吗?难道你不怕罪孽深重,倒宁愿留在这里做这个人的姘妇,却不愿在比萨做我的太太吗?等他一旦厌倦了你,他就会把你赶出屋子,教你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如果在我这儿,你始终是我的宝贝,哪怕我不愿意,你也永远是我的当家人。难道你能因为这荒淫无耻的肉欲,连名节都不要了,把我都抛弃了?——我爱你是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哪!啊,我心头的希望呀,看在天主面上,不要这么说吧,你跟我回去吧。现在我了解你的痛苦了,我以后尽力补报就是了。那么,我的可爱的宝贝呀,你改变了主意,跟着我回家去吧,可怜我自从失去了你以后,从不曾有一天舒眉展眼过!”

  她回答道:“我的名誉,除了我自个儿,我并不希望谁来顾惜——再说,现在才顾惜也未免太晚了——要是当初我的爹娘把我许配给你的时候,替我的名誉设想一下,那该多好呀!既然当初他们并不曾为我打算,那我现在又何必要为他们的名誉着想呢?要是我在这里犯了‘不可救赎的’罪恶,那么我和一根不中用的‘杵’守在一起也好不了多少。请你不必可惜我的名誉吧。我还要奉告你,我觉得在这里倒是做了帕加尼奴的妻子;在比萨,只不过是做你的姘妇罢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要尽守着月盈月亏、以及天宫里的种种星象,才能把你的星宿跟我的星宿交在一起,可是这里全不理会这些,帕加尼奴终夜把我搂在怀里,咬我揉我,要是你问他怎样打发我,那么让天主来回答你吧。你说是以后要尽力补报我,请教是怎么补报法子呢?你能干了它三次,还是象根棍子一样挺在那里吗?想不到这一阵不见,你已变做不可一世的英雄了!走吧,尽力做象一个人吧,看你是这样形容枯槁、气急败坏,好象活在人间反而受罪的样子。

  “我再对你说吧,就算那人把我丢了(我看他是不会的,只要我愿意跟他同住下去),我也不会回到你那儿来,因为你已经无论怎么榨也榨不出一滴‘甘露’来了呀。从前我陪着你活受罪,现在还不该另投生路吗?话已经说完了,这里既没有圣徒的节日,也没有那彻夜祈祷,所以我高兴住在这里。现在,看天主面上,决定吧,你再不定,那休怪我就高声喊起来,说你要****我了。”

  理查看见情形不妙,只得忍着悲痛,走出房去。他现在可明白了。自己已经老朽了,却偏要娶一个年青的姑娘来做太太,这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啊。他又去跟帕加尼奴谈判了一阵子,可全不中用,最后,他只得空着双手,回比萨去了。

  他受了这刺激,神经渐渐错乱,终于走在街上,连人们招呼他,问他,他也答不上了,除了自言自语地叽咕着一句话:“那强盗窝里是不守什么安息日的!”不久,他就死了,帕加尼奴听得了这消息,又深知那少妇热爱着他,就和她正式做了夫妻。直到他们还能行动的时候,他们都是只知干活,从不理会什么圣徒的节日、彻夜祷告,或者是四旬斋等等的。亲爱的小姐们,所以当贝纳卜跟安勃洛乔争论的时候,在我看来,他是把车儿套在马儿前——彻头彻尾的错了呢。*

  这一个故事可真把大家笑坏了,笑得牙床都痛了,小姐们全都同意第奥纽的意见,认为贝纳卜是个傻子。等故事结束、笑声静下来之后,女王看天色已经不早,各人也都已把故事讲完,自己的统治权到此已告结束;就依照先前的约定,把花冠脱下,放在妮菲尔的头上,欣然说道:

  “亲爱的朋友,现在这一个小小的邦国的统治权,是属于你了。”说完,她重又坐了下来。

  妮菲尔受到这光荣,两颊微红,就象在四月的清晨,一朵刚开放出来的玫瑰花一般,她虽然微微低垂着眼皮儿,她那美丽的眸子,依然象两颗闪烁的晨星,发出动人的光彩来。各人都前来向新王祝贺,她就不象方才那样忸怩了,就坐得比平时格外挺直,说道:

  “现在,我是你们的女王了,我并没有新的措施,一切都按照旧规,因为这是一直为大家所遵守着、拥护着的。我只想把自己的意见简单地说一说就是了,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就这样实行。

  “大家知道,明天是礼拜五,后天是礼拜六,这两天,是斋戒的日子,很叫一些人感到头痛。不过礼拜五是救主殉难的日子,这一天是我们理应奉作神圣的,这一天我们虔敬地向天主祈祷,比讲故事来得确当。礼拜六呢,女人通常要在这天里洗洗头——她们操劳了一礼拜,头发上不免蒙了一层尘垢,就要在这天里洗濯干净;又有好多人为了敬祟圣母,在那天里是斋戒的,也不工作,来迎接礼拜天。虽说我们没法一切都照着从前的规矩行事,但是我想至少也要在那一天里暂时停止讲故事才好。

  “到礼拜六,我们就在这里一连住了四天,为了免得外人来打扰,我想也该换个地方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场所,也已经布置好了。在礼拜日午睡以后,我们就在那儿集合。今天我们各人已随意谈了不少话,为了使大家能够充分有个预备,也是为了各人讲的故事有个范围,我想我们不妨在那命运无常的总题下,专讲它的一面,我已经想好了题目,就是:凭着个人的机智,终于如愿以偿,或者是物归原主。大家就在这个题目范围内,想一些有教训意味的、或者至少是有趣的故事吧;唯独第奥纽不在此例他总是有他的特权的。”

  大家都赞同女王的计划,决定照着她的意旨做去。于是女王把总管传了来,吩咐今晚筵席该放在哪儿,和在她统治期内,他应办的事务。然后她和大家站了起来,允许各人这会儿不妨自由行动。

  这一群年青男女就来到一个小花园中,玩了一会,已是晚饭时分,又聚在一处欢乐进餐。餐罢,大家纷纷离席,爱米莉亚奉女王之命,引领众人起舞,由潘比妮亚在旁领唱,众姐妹和唱,歌词如下:

  一个姑娘所能梦想的幸福,我都已享尽,

  假如我再不歌唱,那还等待何人?

  啊,爱神,你来吧!

  你带给了我一切的快乐和希望,

  给我开辟出幸福的泉源,

  让我们一起来唱歌吧,

  别再提起过去的哀怨和苦恼,

  ——苦恼的过去只为了衬出欢乐的今朝,

  让我们只是歌颂那灿烂的火焰,

  我在火里燃烧,我在火里逍遥,

  爱情呀,我永远奉你作神道!

  啊,爱神,回想那一天,

  我第一次投进你的火焰,

  那时啊,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青年,

  啊,谁家的少年郎能象他

  这样风流潇洒、这样惹人爱怜,

  叫我怎么能不一见倾心。油然生恋,

  爱神啊,我从此对你把情歌唱上千万遍。

  他给了我最大的幸福,因为

  我深深爱他,他也爱我十分,

  爱神啊,我怎么能不感谢你,

  人间的幸福都已由我享尽,

  凭着我对他的耿耿忠贞,

  在未来的世界里,我将

  得到安宁。明鉴一切的天主啊,

  他会把我带进了幸福的仙境。

  唱完这首歌,她们又唱了好多别的歌。大家尽兴地跳着舞,又奏着各种乐器。后来,女王觉得时间不早,该安息了,于是燃起火炬,由侍从引领,各人回房去了。此后两天,各人自有一番忙碌,一如女王所说的,但是同时也在热心地盼望着礼拜日早早来到。

  [第二天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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