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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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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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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六

  纪安尼深夜潜入宫中,与情人共度良宵。事被发觉,双双被绑在火刑柱上,正待执刑,幸遇海军大将鲁杰厄里搭救,化凶为吉,两人结为夫妻。

  妮菲尔讲完了故事,小姐们个个听得欢喜。女王吩咐潘比妮亚接下去讲,潘比妮亚立即和颜悦色地开始讲道:

  各位美丽的小姐,今天以及前几天所讲的一些故事,都叫我们看出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人们一旦堕入了情网,你便是叫他移山倒海,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这一类故事虽然已经讲得够多了。我还是愿意再来讲一个。

  在那不勒斯附近,有个伊斯嘉岛。岛上住着一位美丽活泼的姑娘,名叫莱蒂杜达,她是绅士马林·波尔加洛的女儿。伊斯嘉岛附近的普罗奇达小岛上有个青年,名叫纪安尼,爱上了这位姑娘,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性命一般。姑娘也十分爱他。他不但白天里从普罗奇达渡海过去看她,有时候在晚上,船只也没有了,他竟会从普罗奇达泅水到伊斯嘉岛来,即使看不到她本人,朝她住宅的墙壁瞅上几眼也是好的。

  这一时青年男女一直这样狂恋热爱着。有一个夏天,姑娘独自到海滨去散步,从一块岩壁走到另一块岩壁,一路上用小刀子把石头缝里的贝壳挖出来玩,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冷僻的地方。这里四面都是峭壁,十分阴凉,而且有一泓清泉,这时正有几个西西里的青年,乘了一条小船,从那不勘斯来到这里。他们看到这样美貌的一位姑娘独自一人待在那里,并没有发觉他们,竟起了歹意,决定把她劫走。他们说干就干,一齐动手捉住她,也顾不得她大哭大嚷,直把她架上了船,飞驶而去。到了卡拉白里亚,他们为这位姑娘起了内讧,你抢我夺,各不相让。后来他们觉得为了一个少女这样争下去,把事情弄糟了,可不是儿戏。于是他们商量了一阵,决定把她献给西西里国王腓特烈,因为这位国王,正当青春年少,就爱这一套风流韵事。到了巴勒摩,他们当真带了姑娘进宫求见。

  国王见了她这般的如花美貌,果然喜欢不已。但国王目前身体虚弱,便命令他的侍从在他的古巴林苑里,拣一座讲究的楼阁,把姑娘暂时安顿下来,悉心侍候,待他身体复原后再作安排。侍从等当然照办。

  自从这个姑娘被劫以后,伊斯嘉岛上闹得天翻地覆。最恼人的一点就是,连什么人把她劫走了也不知道。纪安尼更比旁人焦急,他眼看在伊斯嘉岛上查不出什么线索来,便打听了那伙人的去向,然后装备了一条船,乘着船沿岸飞驶,到处找寻,从明纳瓦海岬一直找到卡拉白里亚境内的斯开利亚。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打听姑娘的消息。他最后总算在斯开利亚打听到她被几个西西里船夫劫到巴勒摩去了。

  纪安尼立即赶去。到得那里,从多方面打听,才知道那个姑娘已经给献进王宫,现在正供养在古巴林苑里。这一下可把他急坏了:只怕从今以后,他非但不能再把她弄到手,恐怕见她一面的希望也没有了。

  可是他既然爱她如命,便决不肯就此罢休。他先把小船打发走了,心想,这里谁也不认识他,不如先在这个岛上住下来再作计较。从此他天天打从古巴林苑走过,有一天也是凑巧,果然看见他心爱的姑娘正在窗口闲眺,姑娘也看见他。两人暗自欢喜不已。纪安尼看见这是个很冷僻的地方,就尽可能走近去和她讲了几句话。姑娘又教他今后如果还要和她见面谈天,应该如何如何。他这才辞别了她,把那里的方位地形一一看在眼里。

  等到下半夜,他又来到这里,好不容易爬进了花园——要知道,在这个地方,连啄木鸟也很难找到攀登的所在呢。他在园里找到一根竹篙,把它放在他意中人所指给他看的窗的,轻手轻脚地爬到了窗口。

  再说姑娘那边,她觉得自己已经失了身分,如果在以前,她定会怕羞害臊,怎么也不愿意做出这种事来。可是事到如今,她决定样样都依从他,觉得除了许身于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更称心的人,何况她一心盼望着纪安尼赶快把她抢救出去,所以早就打开了窗户,让他一来就可以进房。

  纪安尼这时看见窗户开着,便轻轻地走进室内,来到她的身边,躺了下来。这时她还没有睡着,情人见面,姑娘首先把自己的心意向他和盘托出,要求他带她逃离那个地方。纪安尼一口答应说,这是他再高兴不过的事了,这次回去之后,立即妥为安排,下次来时包管带着她一块儿逃走。

  接着,两人互相搂抱,欢天喜地,玩了好一阵子,尝尽了爱情的甜蜜滋味。他们也不知玩了多少次数,直到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搂在一块儿睡着了。

  且说国王对这位姑娘本是一见钟情,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这天他觉得精力很好,虽然已快到天亮时分,还想去跟她待一阵。他带了几个随身侍从,私下来到古巴林苑,进入那座楼阁,吩咐侍从把她卧房的门轻轻打开。侍从在前面高举着烧得好旺的火炬,照着他走进房去。他只见在那床上,姑娘和纪安尼两人脱得一丝不挂,正搂着睡在一起。他不禁勃然大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恨不得随手拿起一把短剑,把这两个男女宰了;但转念又想到,这一对男女手无寸铁,而且睡着了,如果趁这个时候去杀死他们,乃是天下最卑鄙的勾当,这种事情出于帝王之手,更是不成体统。因此他才抑制住了怒火,决定把他们当众烧死。他转身对一个侍从说道:

  “我一片好心对这个女人,谁知她竟这样无耻,你看应该怎么办?”

  他又问侍从,这个青年男子是谁,竟有这样的泼天大胆,擅自闯进王宫,做出这般的事来羞辱他。侍从回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国王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命令把这对男女就这样赤身****地捆绑起来,天一亮就押到巴勒摩的闹市去,把他们背对背绑在刑柱上,先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出够了丑,等晨祷钟一敲,就把他们活括烧死,这是罪有应得。说着,他就怒火冲天,回到巴勒摩的宫殿中去。

  国王一走,侍从等就冲过去,凶狠狠把这一对男女从床上拖下,拥绑起来,毫不容情。这一对男女睁眼一看,知道事情不好,自己性命难保,吓得连哭带喊,这也可想而知。侍从等遵照国王的命令,立即把他们押到巴勒摩,背靠背绑在一根火刑柱上,当着他们的面预备了柴堆和火把,只等国王指定的时间一到,就点起火来把他们烧死。

  巴勒摩所有的男男女女,都赶来看这一对情夫情妇。男的都挤到情妇一边去,把她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异口同声,说她身段容貌长得真美;女的都跑到情夫一边去,争着看那个年青小伙子,说他如何俊俏魁梧,赞不绝口。可是这一对遭难的情人,羞惭得无地自容,只是低着头,悲叹自己不幸的命运,时时刻刻都心惊肉跳,害怕马上就要遭到火烧的酷刑。

  他们被捆绑在这儿,只等时间一到,就要执刑。这当儿他们的风流案件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这城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贵族,名叫鲁杰厄里·德洛里亚,是当朝的海军大将,听到这项消息,也赶到这一对情人被绑的地点来看热闹。他先看了看姑娘,盛赞她长得美丽,再回过头去看那男的。一下子就认出了原来是个熟人。便走近一步,问他是不是普罗奇达岛上的纪安尼。

  纪安尼抬起头来一看,认得这位海军大将,就回答说:

  “将军,你问得不错,我正是纪安尼,可是再过一会,世界上就没有我这个人了。”

  海军大将问他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他回答道:

  “这都是为了爱情,触犯了国王。”

  海军大将叫他把经过情形详细说来。他源源本本地从头讲了一遍,海军大将听完之后,正要走开,纪安尼又把他叫回来,对他说道:

  “哎哟!大爷,请你发个慈悲吧,怎么也要救救我;请你为我在那操着我生死大权的王上面前求求情,求他开恩,准许我一个请求吧。”

  鲁杰厄里问他有何请求,纪安尼说:

  “我自知非死不可了,而且死就在眼前,可是这位小姐我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她也非常爱我,而我们两人现在却是背对背被缚着,所以我要请求他开开恩,让我们面对面绑在一起,只要我能够再看她一眼,我死也甘心了。”

  鲁杰厄里笑着说:“我非常乐意替你转达。我一定设法使你看着她,直看到不要看为止。”

  他离开了纪安尼,回过身来关照执刑吏且缓执行,等候国王再下命令。说着,他立即去见国王。虽然国王这时仍然怒气冲冲,鲁杰厄里还是跟他说道:

  “王上,不知这一对青年男女究竟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你竟要给他们火刑的处分?”

  国王说明了情由。鲁杰厄里又说:

  “他们犯了这样大的罪,的确应该受到这样的处罚,可是处罚他们的不应该是你。既然犯了罪应当受处罚,立过功劳的也应当论功受赏,至于将功折罪,受到破格宽容,那是更加不必说的了。你知道你要烧死的这两个青年男女是什么人吗?”

  国王回答说他不知道,于是鲁杰厄里继续说下去:

  “那么我就来说给你听,让你也知道你在一时的气愤之下,这件事做得多么‘得体’。那个青年就是蓝道尔福·狄·普罗奇达的儿子,也就是纪安·狄·普罗奇达的亲兄弟,你今天能够做上这岛上的国王,都是得力于他的哥哥;那位小姐就是马林·波尔加洛的女儿,由于她父亲的大力,你才没有丧失伊斯嘉的统治权。再说,他们这一对情人相爱已久,如果年青的情人们做出这种事来都算是犯罪的话,那么,他们犯下这件罪,也实在是因为彼此相爱,而不是有意要冒犯陛下。这样说来,陛下本当好好地款待他们,厚赏他们,怎么反而要把他们处死呢?”

  国王听了鲁杰厄里的话,觉得他说的不错,不但急于收回命令,而且后悔不该把事情弄得糟到这般地步。他当即下令把这一对情人从火刑柱上放下来,带来见他。手下人立即遵办。他当面把这件事的底细一一查问清楚明白,觉得应该好好地优待他们一番,补偿他们所受的委屈,于是当场赐给他们华丽的锦衣绣袍,又见他们两人同心合意,便叫纪安尼名正言顺地娶了这位姑娘。后来他又送给他们许多贵重的礼物,派人送他们回乡,二人受到了亲友和乡邻们的热烈欢迎,从此在故乡欢乐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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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五

  吉岛托临终,将女儿托付给好友。后来姜诺与敏纳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这位姑娘,引起械斗。经过一段曲折,终于查明姜诺和她原是同胞兄妹,她遂嫁给敏纳为妻。

  小姐们听了夜莺的故事,一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等到菲洛特拉托把故事讲完了,她们还是笑个不住。女王等到大家笑完了,然后说道:

  “你昨天的确使我们姐妹苦够了,今天可也叫我们笑够了,所以我们再也没有理由来埋怨你。”说着,她就叫妮菲尔接下去讲,妮菲尔开始愉快地讲下面的故事:

  既然菲洛特拉托讲的故事发生在罗马纳,我也来讲一个那地方的故事。从前凡诺城中住着两个年老的伦巴第人,一个叫做吉岛托·达·克来蒙那,另一个叫做贾考明诺·达·巴维亚。他们年青时经历过戎马生涯,在疆场上显过一番身手。吉岛托临终时既无儿子,也没有可靠的亲友,膝下只有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儿,无处可托,只得连同他的财产,一并托付给贾考明诺。他把后事交代清楚以后,就与世长辞了。

  贾考明诺教养这小女孩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他本住在费恩查城,只因那边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所以才搬到凡诺城来暂住。如今那边情势已有好转,凡是愿意迁回的都可以迁回,贾考明诺原是十分喜爱那个地方,所以收拾家产什物,带着这个小女孩,一同回到那边去。

  后来这女孩长大了,出落得十分美丽。可与全城任何姑娘比美。她不光是长得好看,而且德性也好,教养也好,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姑娘,因此城里许多后生都争着向她求婚,其中有两位身价相仿佛的风流少年尤其爱她。彼此争风吃醋,怀恨不己。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姜诺·狄·塞佛林诺,另一个叫做敏纳·狄·明哥。他们眼见这位姑娘已经到了十五岁,都巴不得娶她为妻,怎奈他们的家长都不答应。既是不能正大光明地把她娶了来,两人只有钩心斗角,另想办法把她弄到手。

  贾考明诺家里有两个仆人,一个是个老太婆,另一个是个男佣人,名叫克里维罗,为人谦和,颇重情义,姜诺和他很要好,后来看见时机已经成熟,便把满腹心事都说给他听,求他多多帮忙成其好事,还答应他一旦事成,一定重重谢他。克里维罗当即对他说道:

  “我只有一点能够帮你的忙,那就是,等哪一天贾考明诺到别人家吃晚饭去了,我就设法把你带到她那里去;因为我要是在她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那她是怎么也不会听我的。这办法你如果中意,那我可以答应替你办到,等见面以后,你自己觉得怎么着好就怎么做吧。”

  姜诺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双方就此一言为定。

  再说敏纳那边,也同时买通了贾考明诺家的女佣人,托她捎了好几次信给小姐,打动了小姐的心,答应等哪一天晚上贾考明诺出去了,把敏纳带进来幽会。

  过了不久,克里维罗想了一个办法,让贾考明诺到朋友家里吃晚饭去,一面立即将这消息告诉姜诺,叫他到时候就来,门开在那里等他,看他的信号进屋。女佣人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但知老爷今天要出去吃晚饭,就立刻通知敏纳,叫他晚上在附近等着,看她的信号进屋。

  到了晚上,这两个情敌互不知情,只是彼此存着戒心,各人带着三四个随从,拿了刀枪,准备把这位姑娘弄到手。敏纳的一伙人就驻在小姐隔留的一个朋友家里,姜诺和他的朋友驻守的地方,离开这座屋子稍微远一些。

  这时在那位小姐家里,贾考明诺一走。两个男女佣人立即想办法把对方打发走。男的说:

  “你怎么还不睡觉去?为什么要在这屋子四周转来转去?”

  女的说:“你为什么不去接老爷?你晚饭也吃过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就这样你要打发我走,我要打发你走,彼此争执不下。克里维罗看看跟姜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心里想道:“我何必把这个老太婆放在心上?要是她不肯安分,只落得自讨苦吃。”于是他就打了信号。开了门,姜诺连忙带着两个朋友走进屋来,在客厅里遇到小姐,竟把她抱了就走。小姐竭力挣扎,大声叫喊。不料那个女拥人,也是同样做法,打了个信号给敏纳一伙人,他们马上一涌而来。走到屋跟前,只见姑娘已被拖到门口,他们便一个个抽刀拔剑,大声吆喝:

  “坏蛋:你们莫不是在找死?不许这样无法无天!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行凶!”

  说着,他们就向对方猛砍过去。街坊邻舍听到这一片叫嚷,都打着火把,带着武器赶来。大家都责备姜诺无理,帮着敏纳说话。双方争执了好久,敏纳终于把那位小姐从情敌手下抢救出来,送回家去。正在闹得厉害,巡丁赶来,当场逮捕了好多人,姜诺、敏纳和克里维罗等都给押进监狱,一场风波到此暂告平静。贾考明诺回得家来,见了这般光景,好不气恼,便追问究竟,但看到姑娘安然无恙,才又心平气和,决定赶快把她嫁出去,免得再惹祸。

  第二天早晨,两位后生的家长听到这项消息,唯恐贾考明诺提出控告,使得他们的子弟在监狱里受苦,便来到贾考明诺家里,说尽好话,求他原谅他们年幼无知,冲撞了他,请他看大人的面上。不要计较,随便他提出什么赔偿,不论是要他们还是要他们的子弟赔,都好,他们无不照办。贾考明诺是个饱经风霜、深有见识的人,马上回答道:

  “诸位先生,即使我现在身在故乡,我跟诸位也要讲交情,决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诸位的事来。何况我正在贵乡作客,对于这件事就尤其要同从诸位的心意。讲起这件事来,你们并没有得罪我,而是对不起你们自己。要知道,大家都认为这位姑娘是克莱蒙那人或是巴维亚人,其实她是费恩查本地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她自己。甚至连那位临终把她托付给我的老人,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儿。所以诸位无论叫我怎么办,我也只有依从你们。”

  诸位绅士听了他的话,都很纳罕。他们感谢了他的宽宏大量,又请问这位姑娘是怎样归他收养的,又问他怎么知道她是费思查人。他说:

  “我有个朋友,也是个疆场上的战友,名叫吉岛托·达·克来蒙那,临终时对我说,当年本城被腓特烈皇帝占领,士兵在城中到处劫掠,他和他的士兵兄弟们走进一幢屋子,看见里面堆满了财物,都是这家人家扔下不要的。人都逃光了,只剩下一个两岁的女孩,看见吉岛托走上楼来,便叫他‘爸爸’。他动了怜悯之心就带了这小女孩和屋子里的财物,去到凡诺。他临终时把这女孩儿交给我,关照我到时候就把她出嫁,凡是她的财物都给她作陪嫁。她现在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我还没有替她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非常乐意把她早些嫁出去,免得再发生昨天晚上那种事情。”

  到场的人里面有个名叫吉格勒明诺·达·梅地契那的,当年费恩查城遭劫时,他是和吉岛托在一起的,知道吉岛托抢劫的是哪一家人家,而且那个被劫的人现在也在场,他就走到那人跟前,说道:

  “白那布丘,你听见贾考明诺的话没有?”

  白那布丘回答道:“听见了,我正回想这件事情。记得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我确是丢了一个小女孩,年纪跟贾考明诺说的正相符合。”

  吉格勒明诺说:“那一定就是这个姑娘了。我曾有一度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过他劫掠的地点,因此知道他那次抢的就是你家。你再想一想,那女孩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可以把她认出来。你当然希望找到失踪的女儿吧。”

  白那布丘沉思了一会儿,于是记起了那女孩儿左耳的上方有一个十字形状的伤疤,那是因为在遭劫以前,她生了个疮,开刀留下的。这时他看看贾考明诺还没有走开,便心急慌忙地去到他跟前,要求贾考明诺带他到房里去看看那位小姐。贾考明诺立即表示同意,把他带到房里,叫小姐出来相见。白那布丘的眼睛一落到她脸上,就好象看到了自己那位风韵未减的妻子。不过他还是不大放心,就请求贾考明诺允许他把她左边耳朵上的头发掠开一点,贾考明诺表示同意。他这才走到那个羞答答的姑娘跟前,用右手掠开她的头发,果然看见一个十字形状的伤疤。他这才断定她确实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由得一阵心酸,哭了起来,伸手要抱她,姑娘不肯,他就转过身去对贾考明诺说道:

  “老兄,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吉岛托抢劫的就是我的家。事出突然,我们夫妇一时慌忙,忘记把她带走。我的屋子就在当天被烧毁了,我们一直都以为她给烧死了呢。”

  姑娘听了这一番话。又看看他是位老人家,方才深信不疑。她受到一阵说不出的天性的感动,让他紧紧地拥抱,和他一块儿伤心地痛哭起来。白那布丘立即把她的母亲、兄弟姐妹以及其他亲人等都找了来,向他们讲明了这一切的经过。等大家一个个跟她拥抱之后,他这才欢天喜地地把她接回家去,连贾考明诺都十分满意。

  且说本城的市长也是个贤明人士,听见了这件事情,又听说关在监牢里的姜诺就是白那布丘的儿子,也即这位小姐的哥哥,便把他从轻发落,与敏纳、克里维罗以及其他牵连在本案的一应在押人员,一起释放。此外,他并且为这事去和白那布丘、贾考明诺商量,使两位青年言归于好,又亲自做媒把那位姑娘阿涅莎许配给敏纳为妻,叫敏纳一家人都高兴到极点。敏纳自己自然得意非凡,办了十分体面的喜筵。把姑娘接回家来成亲,与她和睦幸福地生活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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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四

  卡德莉娜和她的情人好梦正浓,被她的父亲发觉;那情人乐得俯首听命,当场和她结婚,平了老头儿的气恼。

  爱莉莎讲完故事,等小姐们赞美停当之后,女王就吩咐菲洛特拉托接下去讲一个;他笑容可掬地开始道:

  你们这些小姐老是埋怨我,不该要你们尽讲些悲惨的故事,害得你们掉了不少眼泪;为了补赎这个罪过,这一回我要让你们发笑发笑。我想讲一个短短的爱情故事,结局十分美满,中间虽然也有些风波,但那无非是几声叹息、夹杂着短暂的惊恐和羞涩罢了。

  尊贵的小姐们,不久以前,在罗马纳地方住着一位很有修养的高贵绅士,叫做利齐奥·达·伐朋纳。在将近晚年的时候,他的妻子贾康米娜给他养了一位千金;这女儿长大成人,出落得十分秀丽,当地再没有哪个姑娘比得上她那样娇艳动人。她的爹娘只有她这样一个独养女儿,所以把她钟爱得什么似的,还把她管束得好紧,一心想给她攀一门好亲事。

  常到利齐奥家里来走动的,有一个人才出众的后生,他是勃莱蒂诺洛地方玛纳第家的子弟,名字叫做理查;他和这家人家来往熟了,所以老夫妇俩都不当地外人看待,视同自己的儿子一般。谁想这个后生看见他家的闺女正当豆蔻年华,模样儿长得标致,一举一动、又活泼优雅,见了几面就深深爱上了她。他不敢冒失,只想有事装得没事一般;可是爱情的火焰怎么能压得住呢?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那个姑娘,她不久就觉察到他的心事,非但不躲避他,反而拿自己的柔情来回报他,理查看见这情景,快乐极了,几次三番想向她吐露衷情,可又怕说错了话;有一次他找到机会,鼓起勇气向她说道:

  “卡德莉娜,救救我吧,我害相思病快要死啦!”

  那姑娘立即回他道:“天哪,你也别叫我想死了吧!”

  这句答话叫理查听得心花怒放,胆量顿时增添不少,就向她说道:“只要能博得你高兴,我什么事都乐意去做;只是要救活你我两人的性命,全得靠你想个办法才好。”

  “理查,”她说,“你看,我父母管得我多么紧,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够来亲近我,但是,如果你有什么好办法,又不至于叫我蒙受羞耻,那么就请你告诉我吧,我一定照办。”

  理查左思右想,居然有了一个主意,就跟她这么说道:

  “我的好卡德莉娜,旁的办法我也没有,你家不是有个面临花园的阳台吗?如果你能设法睡到那个阳台上去,或是到阳台上去等我,事先跟我约好,那么不管那阳台有多高,我一定想法爬上来会你。”

  “只要你有胆量爬上来。”卡德莉娜说,“那我准有办法睡到那边去的。”

  理查一口答应,两人只匆匆地亲了一个吻,就分别了。

  那时候正好五月将尽,第二天,那姑娘去向她母亲撒娇,说是昨晚上可真热,害得她觉都睡不着。她的母亲就说:

  “我的孩子,你说热,是指什么呀?天气可一点不热啊。”

  “妈,”卡德莉娜回答道,“你应该添上一句‘我觉得,天气一点也不热’,那么或许你这话才对了。你不能忘了年青的姑娘比上了年纪的女人体质要热得多啊。”

  “我的孩子,”她的母亲说。“话是不错,可是我不能依着你的心意要天气热就热,要它冷就冷呀,我们年年都得过一个夏天,你还是忍耐些吧。今儿晚上也许可以凉爽些,那你就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卡德莉娜嚷道,“不过季节渐渐入夏了,天气怎么会反而一夜比一夜凉快呢?”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呢?”那母亲问。

  “要是你和爸爸同意的话,”卡德莉娜说,“我想在他卧室外边临花园的阳台上放一张小床,晚上我就睡在那里,听着夜鸳歌唱,又凉快得多,那一定比睡在你的房里来得舒适。”

  “孩子,你放心吧,”那母亲说,“我会去跟你爸爸说的,只要他答应,我们就这么办。”

  可是利齐奥是个老头儿了,老头儿总有老头儿的怪脾气,听了他老伴的话之后,却说:“夜鸳是样什么好东西呀,她要听着它唱歌才能睡觉?我倒要叫她听着蟋蟀叫睡觉呢。”

  卡德莉娜得知了她父亲这么说,那一夜,她不但自己不睡,并且也不让她母亲安心睡觉,口口声声说是天气太热,跟她唠叨个没完——其实哪里是天气热,只是她心里有着气恼罢了。第二天早晨,她母亲就去向利齐奥说道:

  “老头儿,你真是太不知道爱怜自己的孩子了,她要到阳台上去睡,又碍你什么事呢?昨儿晚上她为了天热,整整一夜不曾安睡。再说,你如果想到她还只是个小孩子,那么她爱听夜莺唱歌,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年青人自有他们年青人的一套玩意儿。”

  利齐奥拗不过他的妻子,只得说道:“好吧,就照你的意思给她在那儿摆一张床吧,再替她挂上一顶帐子,让她睡在那儿、称心如意地去听夜莺唱歌吧。”

  那姑娘一听得父亲答应了,赶忙在阳台上把床搭起来,准备当夜就睡在那儿。一切安排停当,等到理查一来,照着事先的约定,向他打了一个暗号,他看到她的表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晚上,利齐奥听得女儿上床睡觉之后,就把那扇由卧室通向阳台的门上了锁,自己也跟着上床安睡了。

  再说理查,他等到夜深入静之后,就在利齐奥家的围墙上搁了一张梯子,爬到墙顶,也顾不得一失手跌下来有多么危险,只是紧扳着另一垛墙、爬了过去。就这样好不容易的给他爬到了阳台上,跳了进去。

  那女孩子早在阳台上等候着他了,这时就热情地扑进他怀里,快乐得差点儿叫出声来。他们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吻了又吻,亲了又亲。于是手牵着手,一起上床睡觉,差不多玩了一个通宵——也不知叫那夜莺唱了多少遍美妙的歌曲。

  夏夜苦短,他们贪图着眼前的无穷欢乐,却不知道东方快要破晓;等到尽兴畅欢之后,又热又累,不多一会儿就双双入睡了,身上连一丝遮盖都没有。卡德莉娜的右手钩住了理查的脖子,左手却握住了那个——你们小姐在男子面前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东西。

  不多一会,天亮了,这对青年却正睡得十分香甜。利齐奥起得身来,想起女儿睡在阳台上,就轻轻开了门,自言自语道:“让我去看看昨儿晚上,夜莺叫卡德莉娜睡得怎样了。”

  于是他走上阳台,上前去轻轻揭开了帐子,一眼看见他的女儿正跟一个男子拥抱着睡在一起,两个都光着身子,没有一些遮盖。他再一看,认出那个男子就是理查,连忙退了出来,到他妻子房里去叫醒了她,说道:

  “你这位妈妈,快快起来,去看看你的女儿吧!你的女儿喜欢夜莺到这么个地步,竟把它捉了来,现在还握在她手里不放呢。”

  “哪儿会有这样的事?”他的妻子问。

  “你赶快去还可以看得到,”利齐奥回答。

  她听得这话,赶紧穿好衣服,跟着丈夫悄悄来到女儿床边,揭开帐子,这才明白她女儿怎么会捉到夜莺,而且现在还握在手里不放,却原来这么一只夜莺,难怪她要听夜莺唱歌了。她顿时又怒又恨,觉得理查欺侮了她的女儿,就要喊闹起来,斥责他一顿,可是她的丈夫拦住了她说道:

  “孩子的妈,要是你愿意听我的话,那就别闹。说真话,她既然把他捉到手了,就不该把他放掉。理查是一个世家子弟,家产又殷实,我们认他做女婿没有什么不好啊。他想从我这里平平安安走出去,就先得娶了她。那他就会明白他是把夜莺放进自己的笼子,并不是胡乱放在别人的笼子里。”

  那妻子看见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丈夫却并不动怒,因此松了一口气,再想到女儿享受了一个良宵,正睡得香甜,夜莺也已经捉住了,她也就没有话说了。

  他们正这么说着,理查一觉醒来,看见天已大亮,不由得喊了一声哎呀,就慌忙把身边的卡德莉娜推醒了说道:

  “不好了,我的心肝,我们怎么办?天已亮了,我还想溜得了吗?”

  他话刚说完,利齐奥已走了过来,一手揭开蚊帐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理查一看见她的父亲来了,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赶紧坐了起来说道:“先生,求你看在天主面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死有余辜。我听凭你发落;只是请你可怜可怜我,饶了我这条命吧。”

  “理查,”利齐奥说道:“我一向器重你,拿你当一个人看待,不想你竟要出这一手来回报我!现在木已成舟,年青人已经干下了糊涂事,这里只有一条路给你走,既可以保全你的性命,也可以遮盖我的羞耻,那就是说,要你正式娶了卡德莉娜,那么不只是这一夜她是属于你的,她从此永远是你的人了。只有走这条路才能使你获得我的饶赦、你自己的安全。否则的话,快向天主作最后一次祷告吧!”

  在情人和父亲两个说话的当儿,卡德莉娜已放走了夜莺,把自己遮盖起来、开始嘤嘤哭泣了,她求爸爸饶了理查吧,一面又回过头来求理查依了她爸爸的话吧,那么他们俩从此夜夜可以象今夜那样亲密了。

  其实哪消这许多眼泪和哀求,理查又羞惭又害怕,一方面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一方面又想逃命——单凭这两层,也不提他多么爱慕卡德莉娜、只想跟她做个终身伴侣,就够叫他毫无困难、心甘意愿地把利齐奥的条件答应下来了。

  利齐奥就从他太太手上捋下一只戒指交给了理查,也无需多费周折,理查就在床上,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把卡德莉娜认做了妻子。这么一来,利齐奥和他的太太觉得可以出去了,临行时嘱咐小两口子道:

  “再安睡一会吧,或许你们还不想起来呢。”

  等二老一走,这一对年青人又拥抱在一块儿了,昨天一夜工夫他们不过跑了六英里路,现在又继续赶了两英里路程,这才完了第一天的事。

  他们起身之后,理查就跟利齐奥进一步讨论婚礼的种种手续,一切都得到满意的解决。几天之后,他又在诸亲好友之前跟卡德莉娜结了婚,用隆重的仪式把她迎回家中。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称着心意,日里夜里玩弄着夜莺,过着和睦快乐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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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三

  彼得与阿袅莱拉私奔,路遇盗贼,女的在林中迷了路,幸有城堡主人收留了她;男的为盗贼所擒,又侥幸脱逃,受了一夜的惊恐,也到得那里,和情人结成良缘。

  爱米莉亚讲的这个故事,没有哪一个不说好。女王见他说完了,便转过身去吩咐爱莉莎接着讲下去。爱莉莎立即高高兴兴地遵命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美丽的小姐们,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说一对青年男女,因为粗心大意,吃了一夜的苦,后来恶运过去,又过了不少的快活日子,这个故事也还切题,所以我很乐意讲给大家听。

  诸位都晓得,罗马如今固然冷落了,当初确也曾盛极一时。就在不久以前,那城里住着一个后生,名字叫做彼得·卜卡马查,是城内一个权贵人家的子弟。他爱上了一位小姐,名叫阿袅莱拉。那小姐的父亲纪利奥卓·邵络是个平民,然而很受罗马人尊重。彼得既是爱她,便用尽心机,逗得那位姑娘同样倾心于他。彼得落入情网,神魂颠倒,再也受不了相思的煎熬,便打定主意向她求婚。

  他的亲友们一听到他这个主意,都赶来狠狠责备了他一顿,叫他千万不可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同时又去关照纪利奥卓,叫他不要把彼得的话当真,否则他们决不会认他做亲友的。彼得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家里人对这事如何拦阻,只要纪利奥卓答应把女儿许配于他,他诀计和她结婚;如今眼见得这唯一的一条和心如愿的路子也给截断了,他真是悲痛欲绝。可是,他毕竟想出了一个办法,只要他的情人能够同心合意,这段良缘依旧可以成功。他就挽人去试探她的心意,她果然赞成他的做法,于是他便决定带她私奔,逃出这罗马城。

  彼得先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就绪。到了约定的那天,他一大早就起了床,和那位小姐一同上了马,向安那尼进发,到那里去投奔几位知己朋友。他们行程匆促,也来不及举行婚礼,唯恐后面有人追来。两人一路上情话绵绵,频频亲吻。谁知彼得并不熟悉路途。出得城来才走了八英里路,本当向右边转弯,他却拐到左边去了。

  走了六英里路光景,不觉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城堡附近,为寨中人窥见了。突然之间,寨中出来了十来个彪形大汉,那女的眼看这些人就要来到跟前,立即喊道:

  “彼得,快跑。有人来袭击我们了!”

  说着,她就赶着马儿向一座大树林奔去。她扶牢马鞍,使劲踢着马腹,那马给踢痛了,飞也拟的奔进树林子里去。

  谁知彼得一路上眼睛并不望着道路,倒是在忙着看阿袅莱拉的脸蛋儿,所以不象他情人那样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些来路不明的人。他听了她的话,正回头张望,还没有发现他们,就被他们抓到了。他们把他拖下马来,问明白了他的姓名,大伙儿商量了一阵,说道:

  “这个人是我们敌人的一个朋友,我们可要剥掉他的衣服,牵走他的马,把他吊在那边橡树上,这样才好让奥森尼气坏了。”

  大家一致同意这样做,立即叫彼得脱下衣服。彼得眼见大祸临头,只得依从他们。谁料这时草木丛中突然又钻出足足二十五个人,向这一伙人大声喝道:“杀呀!杀呀!”这伙强盗惊惶失措,立即放下彼得,准备自卫。但一看众寡不敌,只得落荒而逃,那二十来个人就在后面紧追不舍。

  彼得见了这番光景,立即趁机捡起衣服,上了马,快马加鞭,朝着刚才阿袅莱拉逃去的方向奔逃。奔了一阵,不但找不到人,树林里连一条象样的路也找不出,更没有看见一个马蹄的印子,这时候他真成了普天之下最伤心的人了。他又跑了一阵,认为那些抓他的强盗,以及追赶强盗的那批人都去远了,可以放得下心了,这才赶着马儿在树林子里东奔西走,边哭边喊着姑娘的名字,可是没人答应一声。他既不敢回头走,往前去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想起森林中时常有野兽出没,除了给自己担心外,还一直担心着他的姑娘,仿佛眼看他已被野狼或大熊咬住了。

  不幸的彼得整天就这样在树林里转来转去,一声声喊着他的情人。他自以为是在向前走,其实却是在向后退;他就这样叫着,哭着,又害怕,又饥饿,到最后精疲力尽,一步也走不动了。眼看天色已晚,前不把村,后不把店,他只得下了马,把马儿系在一棵大橡树上,自己跟着爬上了树,免得晚上被野兽吃掉。转眼明月上升,夜色清朗,他怎么样也睡不着,只是唉声叹气,埋怨自己命苦。他一方面固然是不敢睡,生怕从树上跌下来;但即使有个地方让他好好睡觉,可是一想到意中人而心焦如焚,也还是合不上眼睛。

  再说那位小姐,她当时只顾逃跑,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是好,只有听着她的马儿把她带到哪里就是哪里。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到后来再也找不到原来入口的地方了,只得在那块人迹所不到的地方转来转去。她也象彼得一样,一会儿停下来听听,一会儿在前走一阵。一路走一路哭喊,悲叹自己的命苦。最后,天已黄昏,依然不见彼得的影踪。这时面前出现了一条小路,马儿拐弯走到小路上去。约莫行了一两英里路,只见远处有一座小房屋。她催马加鞭,急急忙忙赶到那里,看到屋子里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便招呼她道:

  “姑娘,天晚了,你独个儿赶到这儿来做什么呀?”

  姑娘哭哭啼啼地说,在树林中走失了伴,又问从这里到安那尼还有多远。

  那老者回答道:“姑娘,你要到安那尼去,可走了岔路啦。此去还有几十里路呢。

  姑娘又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客店可以借住一宿?”

  好心的老人说:“天快黑了,即便那个客店你也赶不到了。”

  于是姑娘说道:“既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您老是否可以做做好事,让我今夜在府上借宿一宵?”

  老人说:“小姐,你要在我们这里借宿,非常欢迎,只有一件事,我必须事先向你声明:这一带日夜都有成群结队的歹徒出没。他们有的是同党,有的是冤象对头。为非作歹,害得我们好苦。你寄宿在这里,万一碰上这一班人,他们看见你这般年青美貌,难免要对你做出无礼的举动来,到那时候我们救不得你,你可休怪我们没有早跟你说一声啊。”

  姑娘听了老人的话,虽然有些害怕,可是看看天色已黑,只得说道:“但愿天主保佑您和我都安然无恙,万一不幸,遭到这些歹徒的欺侮,总强似待在树林里被野兽吃了。”

  说着,她就下了马,走进这个穷苦老人的家里,将就吃了些素菜淡饭,然后跟这一对老夫妇挤在一张小床上,和衣而睡。她整夜唉声叹气,怨自己命苦,又怕彼得这次凶多吉少,越想越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连忙爬起身,走到屋后的一个大院子里去,看见院角里有一大堆草。马上往草堆里一钻,心想,如果当真有什么歹人来了,也可以避一避。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人发现。她还没有躲好,一群歹徒已经来到门前,用力把门撞开,走进屋来,看见阿袅莱拉那匹鞍辔俱全的马,便问谁到这里来了,好心的老人看见姑娘不在场,方才放心说道:

  “除了我们两口子,这里并无外人。这是一匹无主的马,昨天逃到这里,我们把它牵了进来,免得给豺狼吃掉。”

  为首的一人说道:“既是无主之马。归了我们也好。”

  这伙人一走进屋子,就东奔西闯。有些人走到院子里去,扔下枪矛箭盾。其中有一人闲得无聊,随手把一根枪向草堆上摔过去,只差一点就戳在那个躲在草堆里的姑娘身上。那根枪正好摔在她的左乳附近,把她的衣服戳破了一大块,吓得她差点儿失声喊叫起来,幸亏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所以尽管吓得要命,还是忍住了没有做声。然后这一伙人烹羊煮肉,大吃大喝一顿,吃过以后就牵了姑娘的马,各奔东西,各干各的营生去了。等到他们走远了,老人对他妻子说道:

  “昨夜在我们这儿借宿的那位姑娘,不知怎么样了?我们起床之后,还没有看见她呢。”

  他的老妻回说不知情,一面马上就去找那个姑娘。姑娘暗中听得歹徒已走了,便从草堆里走出来。老人见她并未落入歹人之手,真是高兴,又见天已大亮,随即对她说:

  “姑娘,现在天已亮了,从这里前去五英里,有个城堡,我们就陪送你到那里去。很是安全。不过你的马已经给刚才那伙歹徒牵走,你只有步行了。”

  姑娘这时全不把什么马儿放在心上,但求老夫妇看在天主面上,赶快把她带到那个城堡去。于是三人立即启程,到晨祷过半,就赶到那里。

  这个城堡的主人原来是奥森尼族的一个子弟,名叫廖纳罗·狄·康朴迭福。他的夫人为人虔诚善良,这时凄巧在家,看到这位姑娘来到,一眼就认出了她,高高兴兴把她让进屋里。问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的。阿袅莱拉就把前因后果,都一一告诉了她。夫人也认识彼得,因为他是她丈夫的朋友。她听说彼得不幸落在歹人手里,很是悲痛,又恐他这回必定性命难保,便对阿袅莱拉说:

  “你既是不知道彼得的下落,不妨就住在这儿再说,等我有空,便把你护送到罗马。”

  再说彼得一直伤心失望,待在橡树上,到了通常睡第一觉的时分,他就看见一二十头狼出现,围在他的马儿四周。马儿一闻到狼的气息,便用力挣断缰绳,企图脱逃,可是四面都是狼,逃也逃不掉。它用利齿劲蹄,猛踢狠咬了好一阵,终于寡不敌众。被狼群扑倒咬死,吃了一饱。连五脏六腑都吃个干净,只剩得一堆骨头。彼得失了这匹马,就等于失了一个良伴,一个患难与共的朋友,非常伤心。只怕这一辈子休想逃得出林子了。

  黎明时分,他在橡树上冷得快要死了,不住向四下张望,只见约莫一英里外的地方。有一大堆火。等到天大亮了,他畏畏缩缩地下了树,在那堆野火那里走去,看见一群牧羊人围着火吃喝作乐。大家见他可怜,就让他一块儿吃些东西,取取暖。他吃也吃饱了。身上也暖了,便把他不幸的遭遇说给他们听。说他怎样孤单单的一个人来到这里。又问他们,此外前去是否有什么乡镇城堡。

  牧羊人告诉他说。大约前去十英里路光景。就是廖纳罗·狄·康朴迭福的城堡,主妇现在正住在那边。彼得听了大喜,央求他们派一个人带他去,立即有两个牧羊人欣然愿往。到了那里,他找到了几个熟人,正要请他们想办法到树林里去找寻他的情人,这时夫人正好召他进去,到了里边。他看见阿袅莱拉也在那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他恨不得把她一把抱牢,可是又碍于夫人在跟前,不敢造次。至于那位姑娘的高兴,自然也同他一般无二。夫人热烈地欢迎过他、款待过他以后。就请他讲述这次惊险的经历。她听完了。责备他不该违背家里人的心意,做出这等事来;随后见他执意坚持,又见女方和他同心合意,心想:“我何必徒劳心力,从中作梗呢?他们两两相爱,心心相印,而且都是我丈夫的朋友。他们的愿望是正大光明的,而且天从人愿,一个从绞索中逃了命,另一个在枪矛下九死一生,同时两人都险些儿被猛兽吃掉,出不了树林。那么,何不成全了他们。”想罢,她就转身对这一对情人说:

  “如果你们俩一定要结为夫妻,我也乐意成全,你们不妨就在这里成婚,一切开销都由廖纳罗负担。婚后我再到你们家里去为你说情。”

  彼得听了大喜,阿袅莱拉更是得意。于是二人结为夫妇,夫人为他们办了体体面面的婚宴,凡是山城中备办得到的东西,莫不件件办到。少男少女享受着初欢的果实,自是说不尽的快乐。过了几天,双双启程回乡,夫人也陪着他们去,而且派人一路护送,平安抵达罗马。彼得家里人见彼得擅自做出这种事情,果然大为震怒,不过后来总算言归于好。彼得和阿袅莱拉就此和睦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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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二

  高丝坦莎听说情人马杜丘死了,悲痛欲绝,驾了一条小船,飘泊海上,以图自尽。不料船被风吹到苏沙城。她在那里打听到马杜丘仍然活在人间,而且成为突尼斯国王的宠臣。她设法见到了他,结为夫妇,衣锦归乡。

  潘斐洛讲完了这个故事,女王连连称好,叫爱米莉亚接下去讲。爱米莉亚说道:

  人人都喜欢听取爱情获得报偿的故事;男女相爱,本当团圆收场,而不应抱恨终天,因此,我今天依从女王的命令来讲这一类的故事,比起昨天依国王的命令来讲另一类的故事,更高兴。

  美丽的小姐们,你们都知道,在西西里附近,有个小岛,名叫列帕瑞。不久以前,那个岛上有位小姐,名叫高丝坦莎,容貌姣好,出身高贵。也是天公有意安排得巧和,那岛上又有一个年青后生,名叫马杜丘·高米多,仪表堂堂,和蔼可亲,真算得上一个德才兼备的人。他爱上了高丝坦莎,女的也十分爱他,只要一天不看见他,就坐立不安。马杜丘向女方的父亲表明心意,要求娶他女儿。那父亲嫌他是个穷小子,不肯答应。

  马杜丘心想,自己不过穷了点,就遭人家白眼,想攀亲也攀不上,一怒之下,和他的亲友们商量一番以后,就装备了一条小船,决意离开列帕瑞。他向他的亲友们发誓说,这辈子如果发不了财,便再也不回来了。从此他就当上了海盗,在巴巴里沿岸一带行动;凡是路过的商人,只要是他能够抢劫,一个也不漏过。他的运气真算不错了,可惜就是贪心不足。不久,他那一伙人都攒下了不少的钱,却是富了还想再富。有一次,有几条伊斯兰教徒的船开入他的地界,他虽然抵抗了好久,终于被劫掠一空,船给打沉了,伙伴们都给抛到海里喂鱼。马杜丘本人给押到突尼斯,关入大牢,吃了不少苦头。

  且说那个姑娘自从马杜丘一走,就悲伤万分,如今吸听到民心爱有人死了,哭得死去活来,简直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想自尽,却又狠不下心来,便决心另想一个办法,让自己不死也得死。一天夜里,她偷偷走出家门,来到港口,看到有一条小渔船,和别的几条大船相距不远,帆桨一应俱全,原来船主人刚才上岸去了。她赶快跳上了船,向大海划去。说起来,这个岛上的妇女十有八九都会划船,她也不是例外,所以她就张起了帆,又把船桨都丢下水,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风浪支配,她满以为这条小船既轻,又没有人掌舵,一定会被海风吹翻,或是在岩石上撞个粉碎,那么,她即使想逃也逃不掉,少不得葬身鱼腹。她把身子缩在船底,头埋在斗篷里,只自痛哭。

  可是出于她的意料,这天凄巧吹的是北风,风力很小,海上很平静,小船没有颠簸,第二天晚祷时分,漂流到了苏沙城附近的一个沙滩上,离开突尼斯足足有一百英里。

  这位姑娘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曾抬起过头来,所以根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海上还是在陆上。也是事有凄巧,船搁浅在沙滩上的时候,有一个给渔夫们帮佣的穷苦女人在收渔网。她看见这条船张着满帆停在沙滩上,很是惊异,还以为渔夫们睡熟在船上了。她走上船去一看,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位姑娘睡得正熟。她便一声声叫她,叫了多少次,才算把她弄醒了。从姑娘的服装看来,可以断定是一个基督徒。她便用拉丁话问她,为什么孤单单的一个人乘船来到这里。姑娘听见她说的是拉丁话,禁不住起了疑心,只当作一阵逆风把她吹回列帕瑞来了。她顿时大吃一惊,一跃而起,向四下看了一看,只见自己身在陆上,又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问那女人这是什么地方。那女人回答道:

  “姑娘,你现在是在巴巴里的苏沙城。”

  姑娘听到这括,知道自己求死不成,很是悲痛。她唯恐会遭到什么丢脸的事,不知怎么是好,只得坐在船跟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个善良的妇人见了这番光景,非常可怜她,再三劝她到她住的那间小屋里去坐坐。进了屋子,又再三拿好话劝她,使得姑娘终于跟她讲明白了来到这里的根由。妇人听得她这样说,知道她已经整整一天不曾吃饭,肚子一定饿了,当即拿出自己吃的干面包,还有一些儿鱼,一些儿水,一定要请她吃一些。

  高丝坦莎听她说着拉丁话,便问她的姓名。她回答道,她是特拉帕尼人,名叫卡拉帕瑞莎,在这地方服侍着几位信奉基督教的渔人。姑娘这时虽然心里依旧十分悲痛,但是一听到卡拉帕瑞莎|1~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什么道理,总觉得这是一个吉兆,而且不知不觉中就减少了几分轻生求死之心,渐渐透露出了几分希望。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分,以及来自何方,只是恳求那个妇人看在天主面上,可怜可怜她年幼落魄,多多给她指点,如何方能免于受辱。卡拉帕瑞莎真算得一个好心肠的妇人,听了这话,便把姑娘留在小屋里,一面赶快出去收了渔网回来,然后又用自己的斗篷把姑娘从头到脚裹住,送她到苏沙城去。

  到了那边,那个妇人跟她说道:“高丝坦莎,我要把你送到一个伊斯兰教徒老大娘那里去。她心地善良,我常常替她帮忙做事,我去尽力替你说情,她一定乐意收容你,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你和她住在一起,也当尽心竭力地服侍她,讨她的欢喜,等到你运气好转了,再作别的打算。”说过以后,她就照她的话做了。

  且说那个老大娘年迈力衰,一面听她说,一面眼睁睁地望着她,竞感动得哭了起来;听完之后,她就牵着姑娘的手,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带到屋里。住在这里的除了这老大娘以外,还有几个别的女人,男人可一个也没有。她们做着各种手艺,有的纺织丝绸,有的做芭焦扇,有的鞣皮制革。高丝坦莎不久也学会了一些手艺,跟大家一块儿干活。因此老妇人和其他的人对她都大有好感;她不久又把她们的语音也学会了。

  这姑娘就这样在苏沙住了下来,她家里人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都当她死了,痛哭不已。这时突尼斯的国王名叫马列亚台拉,他正遭到格拉那达地方一个很有权势的世家子弟侵袭,那人派了大批人马来和他争夺王位,要把他撵下王座。马杜丘在大牢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本来精通巴巴里一带的土语,又听说国王竭力进行防御,就对狱吏说道:

  “如果我能够见到国王,那我就可以献上一计,包管他必胜无疑。”

  狱吏把这话报告了上司,上司立即奏闻国王。国王命令把马杜丘带来,问他计将安出。他回答道:

  “陛下,从前我曾多次来到贵国,但见你制敌取胜,在三军之中多靠弓弩手。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的战术,我想,只消用一条计策,使敌军缺箭,而我军的箭又比充足,那么你这一仗一定会打胜的。”

  国王说:“如果能办得到,那我也相信必胜无疑。”

  马杜丘说:“王上,只要你愿意这样办,就一定能够办得到。我且来把计策说给王上听:你得去定做一些弓,弓弦要比一般的细得多,再去定做一些箭,用来配上这些细弦的弓。这事必须做得十分机密,不让敌军知道,否则这条计策就施不成了。至于你若问我为什么要用这个计策,理由是这样:我军与敌军交锋,双方弓箭齐发,然后我军把敌军射过来的箭捡起来用,敌军亦是如此。但是敌军捡到我军的箭,因为箭太小,配不上他们粗弦的弓,而我军所捡来的敌人的箭,配上我军的细弦弓,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我军便有了足够的武器,而敌军就等于解除了武装。”

  国王本是个聪明人,听了马杜丘的计策,岂有不依之理。他立即照计行事,果然打了胜仗。从此马杜丘十分受他器重,身价百倍,享受富贵荣毕。这消息传遍了四处八方,不久就传到了高丝坦莎的耳里。她早就以为马杜丘已经死了,想不到如今他还活着,于是她心中冷却了的爱情,突然之间又重新燃烧起来,而且只有比以前更加炽热。她的绝望又变成希望。她把这一切的情形都告诉了那位收留她的好心的老大娘,又说想要亲自到突尼斯去一趟,亲眼看看这些传闻是不是事实,然后才放得下心。老大娘极力赞美她这个心愿,就象亲娘一般,用一条小船把她送到那里,卡拉帕瑞莎也跟着她们一块去,她们住在老大娘的一位女亲戚家里,受到殷勤的款待。到了那里,她打发卡拉帕瑞莎出去打听马杜丘的下落。结果卡拉帕瑞莎打听回来,告诉老大娘说,他当真还活着,而且有钱有势。老大娘欣喜不尽,要亲自向马杜丘报喜,告诉他高丝坦莎到这里来找他。有一天。她就到他那里去,对他说:

  “马杜丘,你有个仆人从列帕瑞逃到我家里来,要和你私下谈几句活。他因为信不过别人,所以我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亲自到这里来告诉你一声。”

  马杜丘谢了她,就跟着她到她家里。高丝坦莎一见到他,真是欢喜得要命。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便张开两臂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起往日的悲惨,今日的欢乐,她不由得轻声地哭起来了。

  马杜丘一见到自己的意中人,一时直惊异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哎哟,我的高丝坦莎,原来你还活着吗?好久以前,我就听说你失了踪。家乡的人们也不知道你的下落。”说着,他就抱住她,把她吻了又吻,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于是高丝坦莎就把自己所经历的种种风险,以及这个老大娘当初如何收容她,优待她的经过,都一一说给他听;马杜丘和她尽情地倾诉了一番衷曲之后,就向她暂时告辞,到国王那里去,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自己受了多少波折,那位姑娘又历尽了多少艰险,都一一启奏了国王,还说,希望国王允许他正式和她举行结婚仪式。国王听了他的这番叙述,非常惊异,立即把那个姑娘找来对证一遍,果然说的与马杜丘一般无二。于是国王对她说道:

  “这么说来,你这个丈夫可真是挑得不坏啊。”

  他又命令手下人备了好多豪华的礼物,分赏给他们两人,又吩咐他们该怎样就怎样,事后马杜丘礼貌周全地告辞了那们收容高丝坦莎的老大娘,感谢她对高丝坦莎的种种照顾,送给了她好些礼物,还祈求天主保佑她。临别时,高丝坦莎还说了许多眼泪。接着。国王又准许他们带了卡拉帕瑞莎上了一条小船,一帆风顺,到了列帕瑞,自然是说不尽的欢喜。他们在列帕瑞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从此两人恩爱弥笃,和谐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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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一

  西蒙受了爱情的启发,在海上抢亲,被罗得岛人捕获,关入大牢。那里的长官又把他释放出来,两人协力齐心,把伊菲金妮亚和卡珊德拉两位新娘从喜宴上劫走,双双逃往克里特岛,正式结为夫妻,各回家园,安乐度日。

  可爱的小姐们,我本来有很多故事都可以讲,给今天这样一个愉快的日子开个头;不过其中有一个故事我特别喜欢。不仅因为这个故事结局圆满,切合我们今天的题目,而且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爱情的力量有多么神圣,多么伟大,可以给人带来多大的好处,并不象好些人所指责的那样猥亵淫邪。这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这个故事包管会叫诸位听得十分欢喜,因为我想诸位都一定正在尝着爱情的滋味。

  凡是读过塞浦路斯这个岛国的古代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岛上曾经有过一位绅士,名叫阿利提帕斯。说到尘世的荣华富贵,全岛要数他第一。若不是命运有意和他为难,使他有一件事美中不足,那他就是人间最幸福的人了。这美中不足不是别的,只因他有个儿子,名叫加莱苏,虽然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可惜愚顽异常,简直是个白痴。

  这孩子实在不成器,尽管良师谆谆训诲,严父好言劝告,甚至加以鞭笞,又有亲友人等费尽心思,想尽办法,也无法灌输他一点学问,增进他半点教养。他说起话来声音粗糙,举止态度又极端粗野。与其说他象个人,不如说他象头畜生。人家为了嘲弄他,就给他取了个绰号,管他叫“西蒙”。“西蒙”这个名词,在他们的语言里。就相当于我们所说的“畜生”。他父亲眼看他白白浪费光阴,好不难过。他对这个儿子再也不存希望了,只得吩咐他到庄园上去和那班庄稼汉住在一起,这样眼不见为净,倒免得烦心。西蒙一听非常中意,因为他就喜欢和那班村夫樵民混在一起;城里的阔人们他倒反而讨厌。

  于是西蒙来到了庄园,就此在那里干着农活。有一天,刚吃过午饭不久,他肩上扛着一根木棍,从一个农庄走到另一个农庄,进入了一座小树林。这一带的树林本来很美,加上又是暮春天气,长满了密密层层的绿叶。也是他命里注定有这段艳遇,他一路走去,不觉来到一块小草坪上。草坪周围长满了大树,那边角落里有一粉清澈阴凉的山泉,泉旁的绿草地上睡着一位秀丽的小姐。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雪白的肌肤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一条轻柔的白被单齐腰盖在下半身。她的脚跟前还睡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看模样都是她的佣人。

  西蒙一看到这位小姐,就停住了脚步,用那根木棍支住身子,不吱一声,凝神望着她,有说不出的爱慕,好象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似的。他本是胸无点墨,一窍不通,虽然人家千方百计地开导他,仍然无从教他懂得半点风雅,谁知这会儿他却是茅塞顿开,觉得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位美貌的小姐。他于是把她那黄金似的头发,她的额头、鼻子、嘴唇、脖子、手臂,都细细欣赏到了,尤其她那一对微微隆起的乳房,更使他陶醉。

  他简直是在一眨眼之间就从一个村夫俗子变成一位审美家了。他恨不得能看一看她的眼睛才好,偏是那姑娘睡得正甜;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因此他好几次想要把她叫醒。但是他觉得自己几曾看见过这样一个美貌的姑娘。莫非她是仙女下凡吧?他真是一下子聪明起来了,竟懂得不能把天仙当作俗物一般看待,需要格外敬重,不可亵渎,因此只有耐心等她自己醒过来。虽然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他越看越爱,哪里舍得走开。

  这位姑娘名叫伊菲金妮亚,睡了好久才醒过来,总算比她的几个仆人醒得早。她睁开眼来,看见西蒙正倚着一根木棍站在她面前,不禁大为诧异。原来西蒙是个出名的粗鲁男子,加上他父亲家资多富,门第高贵,所以附近一带没有哪一个人不认识他。她随即对西蒙说道:

  “西蒙,你这时候到树林里来干什么呢?”

  西蒙没有回话,只是朝着她那一对张开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看着,只觉那双眼睛把一般柔情直送到他心坎里,这真是他生平从来不曾领略过的一种愉快呢。姑娘看见他那样盯牢着她看,唯恐他粗鲁的脾气要发作,会对她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事情来,便站起身来,一面喊醒两个女佣人,一面说道:

  “看天主面上想些吧,西蒙!”

  不料西蒙说道:“我要跟你一块儿走!”

  尽管姑娘怕他,不肯让他一块儿走,可是怎么样也摆脱不掉他,只得让他跟到自己的家门口。

  西蒙接着就回到城里他父亲那里,说是从此再也不回到庄园上去了。他父亲和家里人虽然不愿意,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随他的便,看他这次忽然改变主意,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西蒙的心本来是好比一块无法点化的顽石,谁想自从看见了伊菲金妮亚的美貌仙姿,这颗顽石般的心也给爱神的箭射穿了。没有多少时间,他就由愚钝一变而为聪颖,使得他父亲和家里人,以及许多亲友,都大为惊异。

  他开头第一件事就是请求他父亲给他做一些华丽的衣服,还要加上许多皱边做装饰,让他打扮得象他兄弟们一样漂亮,阿利提帕斯欣然答应了。然后他又结交了一批有身分的朋友,从他们那里学会了绅士应有的仪表风度,尤其是学会了一套对待情人的礼貌举止。说来谁都要吃惊,不消多少时候,他不但精通了文字,就连在学者中间也很显得出类拔萃。到后来(这当然完全由于他爱上了伊菲金妮亚,受了爱情的感化),他非但说起话来由粗声粗气一变而为温文尔雅、悦耳中听,而且居然精通音乐,熟谙骑术,甚至练得一身武艺,陆战海斗,无一不能。他的多才多艺,这里不多细说。总之,自从他那一次受了爱情的启发,不到四年工夫,就出落得俊俏无比、才艺出众,不愧为一个年青绅士。在塞浦路斯岛所有的后生当中要数他第一,没有哪一样不比别人强得多。

  可爱的小姐们,你们说西蒙怎么会一下子变了另外一个人呢?那无非是这么一回事:上天本来赋予了西蒙颖慧的资质,却遭到命运之神的妒忌,把他这些资质紧捆牢缚在他心田里最狭窄的一角,幸亏爱神来解放了他的捆绑,又执行了那启蒙点化的职司,把他天赋的聪慧资质从那荒蛮倔僻的暗处解放出来,使其重见天日,显示出爱神原来比命运之神更其神通广大:凡是他所主宰的生灵,不管怎样愚顽鲁钝,他都能用爱的光芒照引着你走到绝顶聪明的境界。

  且说西蒙为了爱伊菲金妮亚的缘故,虽然也象情场中一般哥儿们一样,有些地方未免过于狂热,可是他父亲见这个傻儿子在爱情的陶冶之下,竟一变而为一个象模象样的人,就非但宽容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而且还极力怂恿他呢。西蒙(他因为记得伊菲金妮亚曾经叫过他一声“西蒙”,所以他始终不愿意让人家管他叫加莱苏)为了要名正言顺地达到自己的心愿,一再请求伊菲金妮亚的父亲奇帕梭斯把女儿许配于他,谁知奇帕梭斯总是回答他说,他已经把女儿许配于罗得岛上一个有身分的后生帕西蒙达,不能轻诺寡信。另许他人。

  伊菲金妮亚的婚期终于到了,新郎已派人前来迎娶,这时西蒙心里想道:“伊菲金妮亚呀,这一下我该向你表明我是多么爱你啦。多亏了你,我才变得象个人,只要我一旦获得了你,我比神仙都光彩呢。我若不能把你娶来,这条命也不要了。”

  于是他暗地里招来了几个高贵的年青朋友,又私下装备了一条战船,只等男家接伊菲金妮亚到罗得岛去的船开过来,就去与它决一死战。再说那个新娘等她父亲宴请了男家的宾客之后,便由男家派来的人们护送着上了船,朝着罗得岛开驶而去。西蒙时时刻刻都在留神,第二天便开了船来追,站在船头上对着伊菲金妮亚那条船上的人大喊道:

  “停住,收起帆来:否则就把你们的船打沉到海里去!”

  那边的人听了,马上拿起武器,站在甲板上,准备应战。西蒙这么吆喝之后。随手抓起一只铁钩,朝着罗得岛人那条加速飞驶的船头上摔过去,用力一拉,竟把那条船拉到了自己船头跟前。西蒙简直象头猛狮一般,把他的同伴们撇在后面,单凭一股爱情的力量,奋不顾身,跳上他们那条船。以万夫不当之勇向敌人猛扑过去,挥动手里那把短刀,一刀一个,就象宰羊一般,杀伤了不少人。罗得岛人一见苗头不对,慌忙放下武器,表示屈服。于是西蒙对他们说道:

  “年青的朋友们,我这次带了武装人员,离开塞浦路斯岛,赶到海上来追击你们,既不是为了抢劫钱财,也不是为了报仇雪恨。我到这儿只是为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如果让我得到了,乃是无价之宝,而你们把它放弃,好好地让给我,也算不上什么。我要的不是别的,就是伊菲金妮亚。我爱她甚于一切,我曾好言好语地求她父亲把她许配于我,偏是他固执不肯,我只得听从爱情的驱使,前来抢亲,跟你们为难一下。我的意思就是说,我要代替你们的帕西蒙达做她的丈夫,只要你们赶快把她交出来,包管你们平平安安地赶路。”

  罗得岛人为武力所迫,只得把伊菲金妮亚交给了西蒙。西蒙见她泪流满面,就安慰她道:

  “高贵的小姐,不要难过。我是你的西蒙,我爱你爱了这么久,而帕西蒙达只不过和你订了个婚约而已,所以更配娶你的是我。”

  说着,他就把伊菲金妮亚扶上了自己的船,放走了那些护送她的罗得岛人,碰也没有碰一下他们的财物。西蒙获得了这样一个心肝宝贝,真是欢天喜地。他先安慰了一下这位哭哭啼啼的姑娘,然后和伙伴们商量了一番,决定暂时不回塞浦路斯岛。大家都一致赞成掉转船头,开往克里特岛去,因为在那边,人人都有不少的故友新交,西蒙的亲友尤其多。大家都说,带了伊菲金妮亚投奔到那边去,万无一失。

  但命运之神最是反复无常。她一时高兴,让西蒙获得了那位高贵的小姐,转眼之间又来作弄这位情场得意的后生,把他满腔的欢喜顿时化作无限悲痛。

  原来西蒙离开了那些罗得岛人以后,不到四个钟头,天就断黑了;西蒙本来指望消受一个生平最愉快的夜晚,可是哪里料想得到,天色一黑,气候就骤然变化。空中乌云密布,海上狂风呼啸,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大家都张皇失措,也不知道把船开到哪里去是好,甚至根本管不住那条船了。

  西蒙这时的焦急,自然不消说得。他觉得上天所以让他称心如意,只是为了叫他死得更痛苦,否则,如果得不到伊菲金妮亚,他会毫不留恋地死去。他的伙伴们也都悲叹不已。尤其是伊菲金妮亚,比谁都伤心。每一个浪头打过来,她都吓得痛哭,一边哭。一边狠狠地责骂西蒙不该爱上她,骂他不该这样胆大妄为,又说,这暴风雨的降临,原是神明显灵,不许他违背着神明的意志,换取她为妻,神明不容西蒙痴心妄想,不让西蒙享到这个福分,要叫她自己先死,然后让西蒙也惨遭横死。

  大家连声悲叹,叫苦连天。狂风越吹越猛。水手们不知所措,也辨不清航行的方向,更不知如何改变航道,竟把船开到了罗得岛附近。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就是罗得岛,只是为了顾全性命,不得不用尽气力,把船往岸上靠。幸亏命运之神照顾他们,把他们带到一个海湾里。西蒙所释放了的那批罗得岛人,也是刚刚不久才驶着他们那条船在这儿登陆的。直等到第二天拂晓时分,天色渐渐亮起来,他才知道自己到了罗得岛,看见昨天释放的那条船离开他们只有一箭之地。西蒙大为狼狈,唯恐那些罗得岛人报复,——后来他们果然受到报复,这是后话,暂且不谈——便立即吩咐伙伴们赶快用力把船开走,听凭命运之神把他们带到哪里去都行,因为,不管开到哪儿去都比待在这里好。于是大家用尽气力把船开走,可是无济于事。狂风猛烈地向他们迎面刮来,好象有意跟他们为难,使得他们非但不能开出海湾,反而越来越向海边靠拢。

  他们到了这里不久,那些上岸的罗得岛的水手就把他们认出来了。其中有个水手立即奔到邻近的一个村庄里去,原来刚刚下船的那些罗得岛青年绅士都往那边去了。水手找到他们,告诉他们说,西蒙和伊菲金妮亚所乘的那条船,也象他们所乘的那条船一样,被狂风吹到了这里,这也许是出于天意。他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要命,立即带了一大群村民,赶到海边去。这时西蒙已经带着伊菲金妮亚一齐人等登了陆,商量好逃到一个树林子里去,不幸一个个都被捉住,给带到村里去。消息传到帕西蒙达耳里,他马上到岛上的官府里去告了一状。这一年的官长是李西马柯,他立即答应受理这件事,率领一群警卫,出得城来,把西蒙一行人等押进大牢。

  于是西蒙这个可怜的、在爱情上遭到不幸的人,刚把伊菲金妮亚弄到手,一转眼又失去了她。他只不过吻了她一两下而已。再说伊菲金妮亚,自有罗得岛的许多高贵仕女们接待她,安慰她,为了她在半路上被劫受惊,又在海洋上受到风暴之苦,因此她们一直陪着她到结婚大典的那一天。

  帕西蒙达极力劝说官府,要把西蒙和他的伙伴人等统统处死,但是官府念他们前一天在海上释放了那批年青的罗得岛人,未加杀害,所以从宽发落,赦了他们的死罪,判以终身徒刑。狱中生活可想而知,极端凄苦,哪儿还能把幸福指望呢。

  帕西蒙达可是得意洋洋,赶忙筹备婚礼。那命运之神给了西蒙这么一个突然的打击,这时候仿佛倒有些后悔之急,便又对他施了一次恩。

  原来帕西蒙达有个弟弟,名叫奥米斯达。虽然他比他哥哥小几岁,可是论长处,并不在他哥哥之下。他早就和城里一位名叫卡珊德拉的高贵小姐订婚了,偏偏官长也热爱着这位小姐,使得好事多磨,婚期一延再延。如今帕西蒙达婚期将届,准备大摆喜筵,新郎心想:最好让奥米斯达同时举行婚礼,免得以后再举行婚礼,又要铺张一次。于是他就向女家的父母去求情,获得了圆满的结果。他又和他弟弟商量好了,就在帕西蒙达和伊菲金妮亚结婚的那一天,奥米斯达把卡珊德拉娶过来。

  李西马柯听了这消息,眼见自己满腔的希望从此就要成为泡影,万分沮丧。他又想道,若不是奥米斯达要娶她,那他一定能把她弄到手的。不过他究竟是一个有头脑的人,虽然一肚子都是怨气,嘴上可并不说出来。他再三思量,务必使奥米斯达这次结不成婚,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好办法,除非是把卡珊德拉劫走。

  他觉得这个办法最是妥善,因为他可以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所欲为。可是他转而又想到,既是身居官长的要职,这样的做法未免太不体面。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让爱情占了上风,于是也顾不得后果如何,决定无论如何非把卡珊德拉劫走不可。接着他便盘算着应该如何进行这件事,需要什么样的人来帮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关在大牢里的西蒙一伙人等,认为要办成这件事,除了西蒙以外,更也找不到更好更可靠的人了。他就连夜私下把他召到自己房间里来,对着西蒙说道:

  “西蒙,神明仁慈慷慨,把多少美好的事物赐予人,但他们也异常精明,总要试验试验蒙恩受赐的人有没有这个福分消受。谁能够果断坚决,百折不挠,神明便认为他配受他的赏赐,对他福上加福。我知道你父亲家资豪富,因此神明对你的考验更其严格,以便断定你是不是配享受更大的福分。他们先叫爱神竭力来挑逗你,使你一下子从无知无识的野兽变成了一个人(我这样听说)。接着又让你获得一位意中人,你把她一弄到手,就又叫你交上背运,坐进监牢,这无非是要看看你的意志是否坚定,如果坚定,他们就要赐给你莫大的幸福。我跟你说这番话,只为了要让你振作精神,鼓起勇气来,千万不要意气消沉。

  “伊菲金妮亚本是属于你的。命运之神先是慷慨地把她赐给了你,后来一生气,突然间又把她从你手里抢走。帕西蒙达千方百计,只想把你置于死地;目前他正忙着张罗和她成亲,要消受你的伊菲金妮亚。如果你当真象我所想象的那样多情,自然会万分心痛。我因为和你有同样的遭遇,所以能够体会这种痛苦。他的兄弟奥米斯达也准备在同一天结婚,新娘就是我最心爱的卡珊德拉。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来逃避这天大的屈辱和不幸,除非凭着我们的胆量和力气,拿起刀剑,杀出一条路来,把我们的意中人劫走。这在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而你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你当真看重——我的意思并不说你看重自由,我知道你没有了意中人,自由对于你也就无足轻重;我意思是说,如果你当真看重神明赐给你的意中人,你只消依照我的办法,助我一臂之力,自然不难失而复得。”

  西蒙一听这话,精神百倍。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李西马柯,你要干这种事,除我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得力、更忠心的朋友了。只要事成以后,果真如今天所说,让我得到这分收获,我一定拚着性命来报答你。”

  于是李西马柯说道:“再过两天,那两位新娘就要走进她们丈夫的家门。到了那天,你可以率领着你的伙伴,带着武器,我也带领我的几个心腹朋友,趁着天黑时分走进他们家里去,冲开众宾客,把我们的心上人抢走,谁敢阻挡,就一刀一个。我已私下吩咐预备好一条船,人抢到手以后,立即送上船。”

  西蒙很赞成这计划,回到牢里,静待时机来到,照计行事。

  转眼婚期来到,这两位新郎的家里少不得大摆喜筵,极尽富丽堂皇的能事。到处都是一派喜洋洋的气象。再说李西马柯,这时各事也都备办齐全,叫西蒙一伙人和他自己那批心腹朋友身上都各藏了兵器;分成三队。他先对他们讲了一大篇话,鼓动他们为他卖命效力。然后派了一队人悄悄驻守港口,等到上船的时候就不怕有人阻挡了。过了一会儿,他认为已是下手时候,便率领其他两队人奔往帕西蒙达家里;又留下一队人把住门口,使得谁也不敢留难他们或是截断他们的退路。他和西蒙带了其余的一队人直奔楼上,来到客厅里,只见两位新娘正和许多太太小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上宴饮,于是他们一涌而上,****桌子,各人抱起自己的意中人,交给手下人,吩咐他们火速逃上船去。

  两个新娘大哭大叫,别的太太小姐以及仆人等,哪一个不跟着哭嚷起来?整个屋子里顿时哭喊连天,闹成一片。西蒙和李西马柯一伙人立时抽刀拔剑,往楼梯口奔去。众人见了,谁也不敢哼一声,只得乖乖地给他们让路。再说帕西蒙达在里面听到叫嚷的声音,立即拿起一根大棒走出来。凑巧这伙人下楼,双方碰个正着。西蒙照准他的头颅猛一刀劈过去,对方竟裂成两半,当场倒地而死。他的弟弟奥米斯达也是活该倒霉,救哥哥没有救成,叫西蒙一刀送了命。另外还有几个人胆敢走近来的,不是受伤就是挨打,都被西蒙和李西马柯的手下人杀退了。

  他们抢着他们劫来的意中人,冲出这座遍地血污、痛哭哀号的宅子,和门口一伙人汇齐了,直奔港口,一路上没有遇到一点阻碍。到得港口,和两位新娘以及伙伴们都上了船。不料这时岸上已站满了人,个个手执兵器,那是前来搭救这两位姑娘的。可是他们眼明手快,立即划桨开船,扬扬得意地去了。转眼来到克里特,多少亲友都高兴非凡,置酒款待。后来他们又大摆喜筵,和两位新娘正式成了亲,好不快活。

  塞浦路斯岛上和罗得岛上都为了这事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两个岛上的亲友们再三从中调停,总算把这件事作了妥善的安排,言明让他们在异地待一个时期以后。西蒙可以带着伊菲金妮亚回到塞浦路斯,李西马柯也可以带着卡珊德拉回到罗得岛。此后各在自己的故乡和妻子和谐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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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第五日

序 

  故事第一

  西蒙受了爱情的启发,在海上抢亲,被罗得岛人捕获,关入大牢。 那里的长官又把他释放出来,两人协力齐心,把伊菲金妮亚和卡珊德拉 两位新娘从喜宴上劫走,双双逃往克里特岛,正式结为夫妻,各回家园, 安乐度日。 

  故事第二

  高丝坦莎听说情人马杜丘死了,悲痛欲绝,驾了一条小船,飘泊海 上,以图自尽。不料船被风吹到苏沙城。她在那里打听到马杜丘仍然活 在人间,而且成为突尼斯国王的宠臣。她设法见到了他,结为夫妇,衣 锦归乡。

  故事第三

  彼得与阿袅莱拉私奔,路遇盗贼,女的在林中迷了路,幸有城堡主 人收留了她;男的为盗贼所擒,又侥幸脱逃,受了一夜的惊恐,也到得 那里,和情人结成良缘。

  故事第四

  卡德莉娜和她的情人好梦正浓,被她的父亲发觉;那情人乐得俯首 听命,当场和她结婚,平了老头儿的气恼。 

  故事第五

  吉岛托临终,将女儿托付给好友。后来姜诺与敏纳两个青年同时爱 上了这位姑娘,引起械斗。经过一段曲折,终于查明姜诺和她原是同胞 兄妹,她遂嫁给敏纳为妻。

  故事第六

  纪安尼深夜潜入宫中,与情人共度良宵。事被发觉,双双被绑在火 刑柱上,正待执刑,幸遇海军大将鲁杰厄里搭救,化凶为吉,两人结为 夫妻。

  故事第七

  台奥多罗和他主人的女儿维奥兰蒂通情,使她怀了孕,事机泄漏, 他被判处绞刑,正将执刑之际,幸遇他的亲生父亲搭救,获得释放,与 维奥兰蒂结成眷属。

  故事第八

  纳达乔怀着失恋的痛苦,隐居林中;在那里看见一个骑士带着两头 恶狗,追杀一个少女??原来那少女生前心硬如铁,死后才遭到这般恶报。 于是他请亲友们陪着他那无情的姑娘到林子里来吃饭,让她看到这一幕 幽灵现形的惨象,她受了感化,嫁给了纳达乔。

  故事第九

  费代里哥为一位太太耗尽了家财,总不能获得她的欢心,从此只得 守贫度日。后来那位太太去看他,他把自己最心爱的一只鹰宰了款待她, 她大为感动,就嫁给了他,并且给他带来丰厚的陪嫁。

  故事第十

  彼得到朋友家去吃饭,妻子趁机把情人招来。两人正在进餐,忽闻 彼得敲门,她惊惶失措,将情人藏在鸡笼下面。不久,马厩里的驴子踩 痛了鸡笼下面那个青年的手指,他大喊一声,事情因此败露。但彼得自 身不正,结果还是和妻子言归于好。



  序

  《十日谈》的第五天由此开始。菲亚美达担任女王。讲的都是历尽艰难折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东方已经发白,旭日的光芒照亮了东半球。鸟儿们正在枝头尽情欢唱,迎接这新的一天来到;菲亚美达被这片婉转的歌声唤醒了。她起了身,把她的女伴和三位青年绅士一一叫醒。然后大家有说有笑,脚下踩着露水淋琳的小草,一块儿到辽阔的田野里去漫步。直等太阳高升,大家觉得太热了,这才回到别墅,吃了些美酒和糖果提提神,又到那可爱的花园里去游戏了。

  他们在花园里唱了好些歌曲,又唱了一两支民谣,不觉已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小心周到的管家照着女王的心意,把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大家称心如意地吃过中饭,又照着惯例奏乐唱歌,跳起舞来,直跳到午睡时分,女王才吩咐大家散去。于是睡的去睡,不睡的仍然待在美丽的花园里作乐消遣。

  不久,大家依着女王的吩咐,照旧在优美的喷泉旁边集合。女王登上王座,笑盈盈地望着潘菲洛,叫他带头讲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潘菲洛欣然允诺,开始讲下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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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十

  大夫的太太误认情人死了,把他藏在木箱里,两个高利贷者把木箱偷去。那情人半夜苏醒过来,被当作窃贼,送到官府。幸亏太大的侍女疏通了法官,使他免受绞刑。那两个窃贼被罚款示儆。

  国王讲完故事,只剩第奥纽还没讲,他早有准备,得到国王的吩咐,就这样说道:

  今天大家讲了许多悲惨的恋爱故事,听得你们几位小姐眼圈都红了,心都酸了,连我都觉得受不了,只望别再这样悲惨下去吧。现在多谢天主,总算大家都已讲完了故事,只要我不讲什么薄命的情人寻死觅活,(但愿天主保佑,别叫我讲吧!)那么悲惨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我再也不愿意讲那叫人心碎肠断的话,且来讲一个好听些的、有趣些的故事吧。说不定我们明天讲起故事来也可以有个参考。

  各位最漂亮的好小姐,不久以前,萨莱诺城里住着一个著名的外科大夫,叫做马才奥·台拉·蒙太涅,他在风烛暮年,娶了城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做太太。为了要博得她的欢心,让她穿好吃好,不论怎样贵重的首饰也要搜罗来给她佩带,全城的女人还有哪个象她那样享福的?谁知道自从她来到大夫家里,却心头时常发冷,原来大夫的床上,缺少一个温暖的被窝。

  我们总还记得,理查·第·钦齐卡怎样教他的太太遵守许许多多的圣节日和例假日;如今这位大夫同样也对他的娇妻发表了一套高论,说什么女色最伤身体,一个男人亲近女人一次,也不知道得隔多少多少天才得复原哪,还有这等等的混话。你想,这岂不是苦坏了那位少奶奶吗?幸亏她是个有作为、有见识的女人,看见自家这位老汉连一点一滴都嫌浪费,就决定去找野食吃。她拿准了这个主意,就开始留意周围的许多男人,后来到底给她遇到了一个中意的后生,把她的心、她的希望和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那后生觉察了她的情意,觉得跟这样一个美人儿谈谈爱情,倒也不坏,就对她大献殷勤。

  那个后生叫做鲁杰利·达耶罗利,也是好人家出身,可是不图上进,吃喝嫖赌,都占全了,等到把钱用完,又学会了偷抢拐骗,因此在萨莱诺城里,简直名誉扫地,弄到亲戚唾弃、朋友回避,谁也不要见他,谁都不再指望他学好向上。偏是我们这位太太独具只眼,不知道看中了他什么地方,叫自己的贴身使女在中间牵线,两个人就此勾搭上了。

  那位太太做了他的情妇后,责备他过去的生活实在太荒唐,他如果真心爱她,一定要弃邪归正才好。为了鼓励他做一个好人起见,她时常拿出一笔笔的钱来接济他。

  他们这样暗中来去,谨慎行事,许久都不曾遇到什么意外。有一天,来了一个烂腿的病人,请求诊治,我们那位大夫检查之后,就对病人的家属说,腿里面有一根骨头已经腐烂了,如果不取出来,不但坏腿难保,恐怕连生命都有危险;不把腐骨除去,就没有治愈的希望;不过也并没有多大把握,只是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病人的家属听得情形这样严重,就同意他施行手术。

  大夫知道不用麻药,病人受不了这痛苦,决不能让他好好开刀,所以决定到晚上再动手术,早晨先提炼了一剂麻醉药,让病人喝了,可以要他睡多少时候就多少时候,好顺利开刀。他把那剂麻醉药带回家去,放在自己房中,却不曾对家人提起。

  到了晚上,大夫正想到病人家里去,忽然来了一个人,说是阿马尔菲地方出了乱子,有许多人给打得头破血流,他的朋友请他千万立刻就去急救,他就是从那儿赶来的。那大夫只得把手术延迟到第二天早晨,立刻乘了小船,到阿马尔菲去了。

  他的妻子知道他这天夜里不回来了,就象往常一样,私下把鲁杰利招来,领进自己的臣房,随即反锁了房门,预备等到家里的人都睡熟之后,就来陪他。

  鲁杰利躲在房中,等他的情妇,也不知道白天里过分乏力了呢,还是东西吃得太咸,还是本来有些口渴,总之他忽然口渴得要命,直想找水喝,就在这当儿他瞧见了大夫放在窗槛上的那瓶麻醉药水,他还道是一瓶清水,就举起瓶子,一饮而尽。过不了多少时候,他就倒在箱柜上,昏昏入睡了。

  再说那位少奶奶,挨到可以分身的时候,就赶紧回到自己房中,看见鲁杰利竟睡熟在那儿,就上前去推推他,低声唤他醒来;不料他动也不动一下,哼也不哼一声,这一下,她可恼了,又重重推了他一下,说道:

  “醒来,瞌睡虫!要睡觉,到你家里去睡吧,别睡在这里!”

  哪儿知道鲁杰利给她这么一推,就从箱子上滚了下来,跌在地上,动都不动,竟象死了一般。这时候,她才有些发急了,想去拉他起来,但是哪儿拉得动。慌得她一时里又是摇他、又是扭他的鼻子,又是扯他的胡子,可是一切全不中用;他睡得象一块木头似的。她只怕他已经死了,就用指甲掐他,用蜡烛火烧他。可是他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尽管她是医生的太太,她可对于医道一无所知,所以认定他是死了。也不用说得,时时刻刻都记挂在心头的情人,一旦死了,叫她有多么悲痛;可是她又不敢放声痛哭,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怨自己命苦。

  她独自哀伤了一会之后,想到这事如果被人发觉,不但失去了情人,连自己的声名都要丧尽了,得赶快想个办法把死人搬出去才好;但是又哪儿想得出什么办法呢?她只得悄悄地把侍女叫了来,把种种情形,都给她讲了,请她出个主意。那侍女不免吓了一跳,就去拉他掐他,鲁杰利依然动都不动,于是她也就跟女主人一样,认为他已经死了,说是应该快快把尸首搬掉才好。

  那女主人就说:“那么我们把它抬到什么地方去好呢?第二天大家发现了尸首,总得不让人知道是从我们家里抬出去的才好哪。”

  “太太,”那侍女回答道,“今天晚上断黑的时候,我看到隔壁木匠店门口放着一只不怎么大的木箱,如果他不曾收进去,那我们目前倒正用得到。我们就把尸首放进木箱——不过先得拿把小刀子,在死人身上扎它几刀,等人家发现了尸身之后,哪儿猜想得到这是从我们家里搬出来的,他本来是个不务正业的小伙子,只说这个小伙子一定在干什么坏事的当儿给人暗算了,扔在这木箱里。”

  女主人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只是她绝对不肯在情人的身上扎几刀子。侍女依她的话,就先去察看那只木箱,还在不在街上。

  木箱果然还在街上。那侍女年纪轻,身体结实,女主人帮着她把鲁杰利扛在肩头上,走出了宅子。她们主仆俩,一个望风,一个扛着鲁杰利直到木箱边,把他扔了进去,关好箱盖,就回家去了。

  再说在木匠隔壁过去几家人家,住着两个放高利贷的小伙子,他们一两天前刚搬进去,简直什么家具也没有,因为只想赚钱,哪儿舍得花钱去买家具。他们那天也注意到了木匠店门前的那一只大木箱,就彼此商量,如果那木箱夜里没收进去,把它偷来,倒也抵得一件家具。到了半夜,他们走出房屋,看见木箱果然还在,也不问这里面有没有东西,抬了就走,只觉得这木箱好不沉重,等来到自己家里,就把箱子在他们两个老婆的房中随便一放,独自睡去了。

  再说鲁杰利昏昏沉沉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到第二天清晨,药性已过,就迷迷惘惘地醒过来了(可头还是很晕,很重,不仅在那一夜,接连几天都是这样)。他睁开眼来,只觉得漆黑一团,只得用手摸索,发觉自己关在一个箱子里,心里想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哪儿?我现在醒着还是在做梦?——啊,我记起来了,今天晚上我是在我情妇的房里,可是我现在却在一个箱子里。这是怎么搞的?难道是大夫回家了,还是出了旁的事,情人趁我睡熟,把我藏在这里?我看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准是这样。”

  他于是静静地躲在箱子里,细听外面有什么动静;箱子本来不大,他又蜷缩了这么一长段时光,觉得腰酸背痛起来,想翻一个身,谁想他刚转动身子,屁股就猛地撞在箱子上,这木箱本来没有放平,给他在里边这么一动、一撞,就向一边倒去,砰然一声响,跌翻在地上。

  这一声巨响,把房里两个睡熟的女人从梦里惊起,吓得她们连气都没敢透一下。鲁杰利随着箱子跌翻在地,也吓得要命,不过看见箱盖已打开了,心想即使有什么事要发生,也总比关紧在箱子里好,竟爬了出来,却苦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得暗中摸索,但希望能够找着一扇门,或者一座楼梯,就可以逃了出去。

  两个女人提心吊胆,听见房里有人行动,就问:“是谁呀?”鲁杰利听听不是熟悉的口音,不敢答应。两个女人又大声叫那两个青年,可是他们辛苦了半夜,正自好睡,竟没有听见。

  这时候,两个女人更加惊慌了,立即跳下床来,奔到窗口,伸长了脖子喊道:“捉贼啊!捉贼啊!”

  给她们这样一喊,左邻右舍全赶来了,有的从屋顶上跳下来,有的从楼下爬上来,这里不再一一细述;给这样一闹,就连隔壁房里那两个青年。也惊醒了,奔了过来。这时候,鲁杰利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呆在那里不动了,就给他们一把抓住。恰好这当儿几个巡警又闻声赶到,就交给他们把鲁杰利押到官衙受审。

  来到堂上,查明他素来是个作恶多端的坏蛋,法官立刻吩咐用刑,逼取口供,鲁杰利受刑不起,只得胡乱供认他深夜潜入人家,想去行窃。法官认为情节严重,准备把他判处绞刑。

  第二天早晨,鲁杰利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偷窃以致被捕的消息,传遍了全萨莱诺城。大夫的太太和太太身边的侍女,也听到了这话,可把她们呆住了,难道昨夜里的事,只是做了一场梦?尤其是那位太太,听说鲁杰利案情严重,恐怕性命难保,更把她急疯了。

  到了晓钟已过、晨祷钟未打的时分,大夫从阿马尔菲回来,想替病人施行手术,找那瓶事先准备好的麻醉药水,不料瓶子已空了,因此大发脾气,说是家里什么东西都放不得。那位太太本来心乱如麻,就反唇相讥道:

  “大夫,你闹些什么呀?打翻了一瓶水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难道世界上再没有水了吗?”

  “女人,”大夫说,“你以为这是一瓶清水吗?不是的,这是一瓶叫人安眠的药水。”

  他还告诉她这瓶药水是因为要替病人开刀,特地配制起来的。他的太太听见这话,立刻明白鲁杰利必定是喝了麻醉药,所以睡得象死人一般,就说:

  “大夫,我们怎么知道这是药水呢,你还是再配制一瓶吧。”

  大夫没法,只得又配制了一剂药水。过了一会儿,那使女依了女主人的吩咐,已经打听鲁杰利的消息回来,这样说道:

  “太太,我只听得大家都在说鲁杰利的不是,也没听说他有哪个亲戚朋友肯挺身出来救他,一到明天,官府就要把他绞死了。此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新鲜事儿,我已经弄明白他怎么会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的。听着,是这么一回事。你知道,我们把鲁杰利放在木匠门外的箱子里;方才那木匠和一个男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看样子那人就是箱子的主人。他口口声声要木匠赔他的箱子钱,那木匠坚决不承认他把木箱卖掉,说木箱是在夜里给人偷去的。‘这话就不对了,’对方说。‘你分明是把木箱卖给那两个放高利贷的家伙,昨天晚上,在捉住鲁杰利的当儿,我看见木箱就在他们家里,而他们就这样亲口对我说的。’‘他们在胡说八道,’木匠回答。‘我从没把箱子卖给他们过,一定是昨天夜里给他们偷去的。让我们找他们说话去吧。’

  “他们就一起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我也回来了。这样看来,鲁杰利怎么会弄到了放高利货的人的家里去,就很明白了;不过他怎么又会活过来,我可猜不透了。”

  那太太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事情是这样闹出来的,她就把大夫的话告诉了侍女,请她帮忙救救鲁杰利的性命。因为这位太太既要搭救鲁杰利,又不愿坏了自己的名誉。

  “太太,”侍女说,“只要你给我想好主意,我一定替你尽力。”

  在这刻不容缓的当儿,亏得那位太太急中生智,她仔细一想,就计上心来,如此这般的指点了侍女。那侍女听着她的话,先来到大夫跟前,哭着说道:

  “先生,我来向你请罪,因为我做了对你不起的事。”

  “什么事啊?”大夫问。

  那侍女哭得好苦,一边哭一边说:“先生,想必你也知道鲁杰利这么一个小伙子;新近他看中了我,我呢,又是怕他,又是有些爱他,终于接受了他。昨天晚上,他知道你不在家,就要来和我睡觉。跟我说好说歹,求我把他带到我的房中去。我只得依了他;他忽然又口渴起来,我一时到哪儿去弄水弄酒来呢。客厅里倒是有着茶水,我又不敢去拿,因为太太正坐在那儿。我忽然想起你房中放着一瓶清水。就去拿来给他喝了,把空瓶放回原处。没想到这是一瓶药水,害得你刚才和太太吵了一场。我承认我做错了事——不过一个人哪儿能免得了不做一二桩错事呢?我心里真难过呀,倒还不是因为做了错事,而是因为闯下了大祸,鲁杰利的性命要不保了。所以我怎么也得求求你原谅我,同时让我出去想法把鲁杰利救出来。”

  那大夫本来是一肚子的气恼,听了她的话,反而打趣地说道:“这就叫做自作自受。你还道昨天晚上请了一个小伙子来捣你的裙子,不想请来了一个瞌睡虫!快去救你的情人吧,只是请你记住,以后不许再领他上门了,如果给我撞见有这样的事,那么我决不会饶过你,一定要两笔账并做一次算。”

  那侍女看见第一步总算很顺利,就直奔监狱,对狱卒说了一番好话,因此得以进去见到了鲁杰利,嘱咐他以后法官再问话的时候应该怎样回答;于是自己又设法去求见法官。

  那法官看见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年青姑娘,别的不问,却先张开双臂,非要让他搂一下不可。那姑娘只望法官肯把她的话听进去,乐得依了他,让他搂个称心如意,然后说道:“老爷,你把鲁杰利捉了来,当做窃贼惩办,其实冤枉极了。”

  于是她把编好的一套故事有头有尾地说出来,说她是他的情妇,怎样把他领到大夫的家里,怎样错把麻醉药水当作饮料给他喝了,怎样误以为他死了,把他藏在木箱里,接着又把她在街上听到木箱主人和木匠争论的那番话告诉了法官,向他说明鲁杰利是怎么会到了放高利贷的人的家里去的。

  法官听了她这番话,觉得案情的真相不难查明。他先把大夫传了来,查向麻醉药的事,果真跟侍女所说的相吻合,又传询木匠、箱主和两个放高利贷的青年,盘问了半天,证明确是那两个家伙在半夜里把木箱偷了去。最后又提鲁杰利到庭,问他昨晚究竟睡在哪里。鲁杰利回说他不知道,只记得他本来在马才奥大夫家里,想跟女仆过夜,一时口渴起来,在她的房里喝了一瓶水,但后来怎样,他完全不知道,等到醒来,已经躺在放高利贷的人家的一只箱子里了。

  法官听了这段曲折复杂的案情,十分好笑,又叫侍女、鲁杰利、木匠和放高利贷的青年,各人把自己经过的事情,讲了一遍又讲一遍。最后,鲁杰利得到无罪释放,两个偷箱的家伙处罚十个金币示儆。鲁杰利有多么高兴,这也不必提了,就是他的情人也是欢天喜地。此后大夫太太和鲁杰利两个继续打得火热,感情更浓厚了,每当他们提起那个了不起的侍女,要在他身上扎上几刀,大家总是笑个不停。但愿我也在恋爱上得到成功——可是别叫我关在箱子里吧!*

  前面几篇故事,听得我们那几位好小姐很是伤心,幸亏最后第奥纽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值得大家哈哈大笑,尤其是在听到法官张开双臂,要把侍女搂在怀里这一段,更是笑得起劲,方才的一点愁闷全部消散了。

  国王看见太阳变成金黄色,就要下山,知道自己的任期将满。就趁这时候,向各位小姐道歉,请求她们原谅,因为他今天指定大家专拿情人们的悲惨遭遇作为故事的总题,未免太煞风景;他的措辞很是恳切动人;说完,就站了起来,摘下桂冠,在众目睽睽下,把它轻轻加在菲亚美达的披着金发的头上,说道:

  “我把王冠放在你头上,因为你比大家更能想出明天的适当的故事总题,让大家听得津律有味,把今天的愁闷都打消了。”

  菲亚美达长着一头金黄的鬈发,一直披到洁白细腻的肩膀上。她那鹅蛋脸儿才真象是百合花般洁白,腮帮子上泛着玫瑰色。一对眼睛象鹰眼一样明亮,两瓣嘴唇好象两颗红金石。她听了菲洛特拉托的话,微笑着回答道:

  “菲洛特拉托,我乐于戴上这顶桂冠。为了使你反省一下,我要大家明天每人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历尽艰难折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这个建议,得到大家一致的拥护。于是她把总管召来,作了些必要的吩咐。过后,大家都站了起来,女王以和悦的声调,允许各人自由活动,到晚餐的时候再行集合。

  于是有的人到花园里去游玩,那园中的美景真是百看不厌;有的人到花园外去参观正在转动的磨坊,也有几个人随兴之所至,随意漫游。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照常聚集在美丽的喷水泉边吃了丰盛的晚饭,十分欢乐。饭后,大家离席,象向来那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女王看见菲罗美娜带头一曲舞罢,就说:

  “菲洛特拉托,我不打算独出心裁,更改向来的制度,现在我也要指定一个人唱歌。我料想你的歌曲跟你的故事是不会有什么两样的,好在明天我们再也不会听你那种悲切的故事了,所以我现在命令你唱一个歌曲,由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吧。”

  菲洛特拉托欣然从命,立即唱了下面的一首歌曲:

  这首歌曲很清晰地传达了他的心绪,也清楚地表明了他为什么会落到这样悲苦的地步。假使不是暮色苍茫,那么在这些舞蹈的姑娘中间。可能看到有人脸上染了红晕,那么内中的情节,更耐人寻味了。唉,痴心人遇着了负心人,叫我如何不痛心?当初的山盟海誓到哪里去找,叫我如何不把泪儿掉?爱神啊,自从我对她一见倾心,我为了她朝思夜想想不尽。唉,这分明是一片妄想和痴心!我只想着她的容颜多么姣好,却忘了自己在受痛苦的煎熬,我铸成了大错,等到悔恨,已经太晚,叫我黯然魂销。自从她不顾我的深情,把我遗弃我才知道受了爱神的欺。我自以为博得了她的欢心,做了她跟前的心腹仆人,做梦不曾想到,一声霹雳,痛苦已经来到,她迎新弃旧,把我抛掉!旧恨新愁都涌上了心头,日以继夜我把一个时辰诅咒,在那个时辰里我第一次瞻见了我那情人的丰姿,她那华美的光彩照得我两眼昏眩。使我的灵魂好象在打转。爱神啊,你知道我的心已经碎掉,爱神啊,我一声声悲叹你应该听到,为了要把生存的痛苦减轻,我渴望着死神的来临,死神啊,快来了结我的残生,我觉得阴间比人世还光明。除了死,我再没有其他慰抚,除了阴间,我看不见第二条路;爱神啊,你就开开恩吧,让我一死就把万愁抛,人生的乐趣都丧尽,我对人世还有什么留恋?爱神啊,但愿我一死她更欢乐,她和她的新欢享尽幸福。我这歌曲,要是没谁唱给你听那也没什么,因为谁也不能唱得象我这样悲惨伤心。我只托付你一件事情,请你找到爱神跟前去,只对他一人,诉一诉我的苦衷,对他说我厌倦人生,只望他超度我一下,让我脱离苦海,换一个环境。唉,痴心人遇着了负心人,叫我如何不痛心……

  等他唱完了歌,大家又接着唱了好些歌,直到时间晚了,女王才命令各人回房安寝。

  [第四天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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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九

  罗西雄杀了他妻子的情人,取出心脏,做成菜肴,给妻子吃。她知道后,从高楼跳下自杀。后来她和情人合葬在一处。

  妮菲尔讲罢故事,她的女伴们个个听得伤心。国王不愿侵犯第奥纽的特权,除了他们两个外,别人又都已经讲过故事了,所以他就这样说道:

  温柔的小姐们,我打算讲一个故事,你们对于不幸的情人都这样富于同情心,叫你们听了也会象方才那样替故事中的人物感到难过,因为论身分,他们高贵得多,而他们的遭遇却是更其悲惨。

  据法国东南一带人民的传说,在普罗旺斯地方,从前有两个高贵的骑士,都拥有城堡、僚属,一个叫纪尧姆·德·罗西雄爵士,一个叫纪尧姆·德·加贝当爵士。两人都武艺高超,所以互相钦佩,结成深交;虽然彼此的城堡相距三十多里路,过从却十分密切,每逢参加什么竞技比武,两人总是穿着一色的盔甲,同时出场。

  且说罗西雄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加贝当尽管跟他亲如手足,竟私下爱上了他的妻子,在她面前百般讨好。那位夫人并非是不解风流的娘儿,看出了他的情意,又素仰他是个勇武的骑士,所以也对他脉脉含情,为他朝思夜想,只恨两人的心事不曾说出口来。过不多久,他果然来向她求欢,从此两人就勾搭上了。

  他们这么时常私下来往,却不知道多加谨慎,不久就被那丈夫发觉了,他这一气非同小可,半世深交,顿时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决定不杀死加贝当决不罢休;一方面他又隐藏自己的妒火,比那时男女隐藏自己的私情还严密。

  恰巧这时候法国要举行一个比武大会,罗西雄得到这消息后,立即通知加贝当,请他到他家来共同商讨是否要去参加,要是参加又怎样去法。加贝当很高兴地回答说,他第二天准到他家来吃晚饭。

  罗西雄得到他的回复,心想暗杀他的时机到了,第二天,他全副武装,带着几个侍从,骑马来到一座松林,离自己的城堡物感到难过,因为论身分,他们高贵得多,而他们的遭遇却是更其悲惨。

  加贝当毫没防备,连挡也没来得及挡一下,哎呀也没来得及喊一声,当胸吃了一枪,就倒地死了。那两个侍从,根本不曾看清是谁刺死了主人,拨转马头,没命地逃回去了。罗西雄跳下马来,用匕首剖开加贝当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从枪尖上撕下三角军旗,把那颗心脏包裹起来,交给一个侍从拿着。他严令他们不许走漏消息,于是上了马,赶回城堡去,这时天色已经黑了。

  夫人听说加贝当这天晚上要到她家来吃饭,忙着准备了好一阵子,却是左等他也不来、右等他也不来。十分焦急,后来看见丈夫回家了,他却并没一同来到,大为惊奇,忍不住问道:

  “爵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加贝当没有来?”

  “夫人,”丈夫回答道,“他已经派人来通知我了,说是今晚有事,要明天才来呢。”

  爵士夫人听了很是失望。那罗西雄跳下马来,把厨子叫了来,对他说道:

  “这是颗野猪的心,你要用心把它烧成一道最精美的菜肴,等我吃晚饭的时候,盛在银碗里送上来。”

  那厨子得了吩咐,施展出全副本领,把心切碎,加上许多香料,果然烧成了一道最精美的菜肴。

  到了晚饭时候,爵士和夫人在餐桌旁坐下来,餐桌上放着许多菜肴,可是他却不曾吃了几口,原来他干下那惨无人道的事,心里到底不安宁,所以吃不下饭。不一会,那厨子已把一盆猪心端了上来,放在他面前,他推说今晚胃口不好,又吩咐把猪心递给夫人,说这是难得的珍馐,极力劝夫人多吃些。那夫人并不疑心,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把整个心都吃了下去。那爵士看她已经吃完,就说道:

  “夫人,这道菜怎么样?”

  “爵士,”她回答说,“味道很不错。”

  “多谢天主,”爵士说,“我信得过你的话;你觉得它好吃,我一点不奇怪,因为这颗心跳动的时候,本来就叫你欢喜得要命呢。”

  夫人听了他这句话,怔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你叫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呀?”

  “老实对你说了吧,”那爵士说,“你吃下去的是纪尧姆·德·加贝当爵士的那颗心,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的情人的那颗心。你放心吧,这事错不了,因为就在我回家来的不多一会以前,是我亲手剖开他的胸膛,把这颗心挖出来的。”

  爵士夫人正和她的情人打得火热,现在骤然听到她吃了自己情人的心,胸中的悲痛可想而知;过了一会,她这么说道:

  “你干下这种事来,说明了你是一个卑鄙奸诈的骑士。他并没强迫我,是我自愿把爱情献奉给他的,假使这事对你不起,那么也是我的错,要罚也应当罚我才对,你却去谋杀了他!他是个又勇敢又温良的骑士,天主在上,我吃下了他那颗高贵的心,从此再不吃旁的东西了!”

  说完,她主意已定,就站了起来,回身直奔到窗子前,纵身一跳,这窗子开在城堡上,离地面好高,可怜那爵士夫人这一跳下去不但顿时殒命,而且跌得粉身碎骨。

  罗西雄看到这一幕惨剧,给吓昏了,懊悔自己做错了事。他又怕受到当地居民和普罗旺斯伯爵的责难,就吩咐备马,骑马逃去了。第二天,这件事在全区传开了,两个城堡周围的居民哀悼这一对情人的惨死。把他们的尸体收拾在一起,合葬在爵士夫人的小礼拜堂里。在他们的坟墓上,刻下了诗行,记载着他们的姓名,他们的恋爱和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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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4:15: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八

  纪洛拉莫爱上了穷人的女儿,但迫于母命,前往巴黎;归来时她已嫁人。他闯进她家,死在她身边。他的尸体停放在教堂里,她也一恸而绝,死在他身边。

  爱米莉亚把故事说完,妮菲尔遵照国王的吩咐,说道:

  尊贵的小姐,世上有些人坐井观天,自以为是,不但拒绝接受别人的意见,甚至连自然的规律都要加以反对;这种人这样妄自尊大,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们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教自己碰得头破血流而已。在所有的自然的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决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扭转、打消的。我现在就要讲一个故事给大家听。有一个女人,她自以为有见识、有办法、有计谋,枉想阻挠一段命里注定的姻缘,结果只是叫她儿子的生命和爱情同归于尽。

  根据历来的传说,从前我们城里有一个极有钱的大商人,叫做伦纳德·西纪厄利,他有个儿子,叫做纪洛拉莫。孩子出世不久,他就死了,幸喜留下的产业都已有了适当的安排。孩子的母亲和保护人替孩子小心管理财产,那孩子逐渐长大起来,时常和邻居的儿童一起游玩。在他的游伴中间,有一个裁缝的女儿,年龄和他相仿,他最欢喜跟她在一起玩。后来大家渐渐长大,两人情投意合,变成了一对情侣,他如果一天不看见那女孩子,就坐立不安,而女孩子对于他的情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的母亲注意到这回事,大不高兴,时常骂他、责备他,可偏是孩子一点也不肯听她;她只得把这种种情形告诉保护人。也许因为她家里有的是钱,就以为不难把黑莓树变成橘树了吧。她这样说道:

  “我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和邻近的裁缝的女儿沙薇特拉谈起恋爱来了。我们要是不趁早把他们两人拆开,那么只怕总有一天,他会谁都不问一声,就跟她结了婚,那可要把我活活气死了。要不然呢,如果他看见她嫁给了别人,他也要难过死的。所以照我看,为了免得闹出这等样的事来,你们最好借口叫他学习生意买卖,把他送到远地去,使他离开了她,把她忘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物色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他完婚。”

  她这意见,保护人一致赞成,都说愿意尽力替她办到;于是就把孩子叫到账房间来,其中有一个人堆着笑脸,对他说道:

  “我的孩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学点正经事了。如果你愿意到巴黎去住一段时期,我们觉得这是挺不错的;因为你的财产,有一大部分是投资在巴黎。再说,你到了巴黎,常常有许多贵爵给你来往,学习他们的谈吐举止,那你就可以变成一个十分有修养的后生,可以大大地抬高自己的身分,这比你留在这儿,不见世面,要强多啦。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回家来。”那孩子用心听完了他们的话,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说,他不想出门,因为他觉得他住在佛罗伦萨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那几位保护人又苦口婆心地多方面开导他,却始终没法说服那个孩子。他们只得把这事报告他的母亲。

  这一回,母亲可发怒了,就把孩子叫了来,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她恼恨的不是他不肯到巴黎去,而是他竟然这样迷恋着那个姑娘。骂过之后,她又用好言抚慰他、哄他、求他,请他听从保护人的意见。最后终于说服了他,使他答应到巴黎去,不过要求以一年为期。

  这样,他离别了情人,来到巴黎,可是归期一再迁延,竟在那里一住两年。他并没有因之而忘了沙薇特拉,反而对她更怀念了。回家之后,赶紧要去找她,不料他的沙薇特拉已经和一个做帐幕的勤恳的小伙子结了婚。他心里真是难过,但是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他觉得,如果能稍许获得一些安慰也是好的,就打听到了她住在什么地方,跟一般年青的情人一样,时常在她家门口徘徊不去。还以为她也象他一样,不曾忘了旧倩。

  可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她已经不认得他了,好象他只是一个陌路人;要不就是,纵使她还记得他,也不肯和他相认了。那个青年不久就看出,她决不会再理睬他了,心里格外难受。他想尽办法,要使她记起旧情,结果只是白费心机,可是他还是不死心,决定要当面跟她说句话,哪怕因之送了自己的生命,他都不在乎。

  于是他从她的邻居家里打听明白了她房子里边的情况,有一天黄昏,她和丈夫到邻家玩儿去了,他就偷偷地走进她家,躲在一卷卷帆布后面,耐心守着,等到他们回来,上了床,她的丈夫睡熟之后,就溜了出来;他已看清沙薇特拉睡在哪儿,轻轻悄悄来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胸脯上,小声说道:

  “我的心肝啊,你睡熟了吗?”

  那姑娘还没入睡,发现有人在房中,想要惊喊起来,他慌忙说道:

  “看在仁慈的天主面上,别嚷,我是你的纪洛拉莫啊。”

  她听见这话,连四肢都发抖了,他说:

  “唉,纪洛拉莫,看在老天面上,快走吧,我们做孩子的时候那一段恋爱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知道,我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假使我再想到别的男子,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所以,我求求你,做做好事,快走吧。万一我丈夫醒来,听得了你的声音,即使不闹出什么乱子来,我从此也休想再得到家庭的幸福了,而现在,他这样爱我,跟我两个和睦过着光阴。”

  那后生听到她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他叫她想想当初他们俩是怎样相亲相爱,又说和她分离了两年,他依然对她一往情深;此外他还说了许多求情的话、许给她种种好处,可是全不中用。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想死不想活了,最后就求她,看在他这一片痴情的份上,让他在她的身边暂且躺一会儿,因为他深夜等她,快冻僵了;并且保证决不再和她说一句话,或者是碰她一碰,等他身子稍许暖和一些,立刻就走。沙薇特拉不禁对他生了怜意,又听得他说只要躺一会儿,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后生静悄悄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果然不曾碰一碰她的身子。这时候他再无旁的念头,一心一意只想着他这几年来对于她所怀的爱情,想着她这样冷酷,他灰心到极点,竟不想再活了,就紧握住拳头、屏住了气息,一言不发,在她的身边窒息而死。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看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免有些奇怪,又怕她丈夫就要醒来,说道:

  “嗳,纪洛拉莫,你怎么还不走呢?”

  不料他依然一声都不响,她还以为他睡熟了,就伸手去推他。竟象碰到了冰块似的,冷得要命。她更惊奇了,再用力摇摇他,再摸摸他,他还是一动不动。她这才发觉他已经死了。这时候她又是悲伤、又是惊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到后来,她想暂时不和她丈夫说穿,先问问他要是这回事发生在别人家里,那么他看该怎么办。她就推醒了他,把自己方才的遭遇、只当作别人的事似的,讲给他听,还问他假使她碰上了这事,那么她该怎么办。

  那好人儿回说,他认为应该把死者偷偷抬到他家门前,就把他放在那儿。至于那个女人,却不应该受到责备;因为照他看来,她并没犯了什么过失。那姑娘听得他这么说,就接着说道:“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

  她于是拉着他的手,让他摸到了那后生的尸体。那丈夫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跳起来点亮了灯,也不跟他妻子多说什么话,也就动手替死人穿上了衣服,他因为问心无愧,扛了尸首就往门外走,当真去把尸首放在纪洛拉莫家的门前。

  第二天早晨,纪洛拉莫的尸体就给发现了,大家嚷的嚷、闹的闹,乱成一团,尤其他的母亲更是呼天抢地。大夫赶来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全身皮肉都是好好的,没有一处伤痕或是创伤。因此一致断定他是忧愤而死的。这倒是句真话。

  接着尸体就给抬到了教堂里,那母亲泣不成声,许多女眷,和邻家的妇女也按照习俗,陪着她哭泣。她们正在那里哭得伤心,沙薇特拉的丈夫,就是那个把纪洛拉莫从他家里扛出去的好人儿,对妻子说道:

  “你在头上兜一块头巾,到停放纪洛拉莫尸首的教堂里去吧。你混在妇女中间,听听她们说些什么话。我也要到男人那一边去打听,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人家究竟提到我们没有。”

  等纪洛拉莫一死,那姑娘又后悔起来,在他生前,她不让他亲一个吻,现在却恨不得去见死者一面,所以丈夫的话正中她的心意。她装束好之后,就到教堂里去了。

  恋爱的法则真是难以捉摸啊!纪洛拉莫生前的富贵所不能打动的那颗心,现在却被他的不幸的遭遇所感动了。等到沙薇特拉蒙着头巾,挤在妇女们中间,望见了死者的脸儿,她柔肠寸断,心里突然燃烧起当初爱情的火焰来。她直奔到死者眼前,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就扑倒在死尸身上,以后又不听到她的哭声了,原来她一接触到她情人的尸体,心都碎了,所以也不曾流下多少伤心的眼泪,就和他一样地一恸而绝。

  旁边的许多女人也不知道她是哪一个,也不懂得她为什么这样悲伤,都拥上去安慰她,劝她起来。可是她却始终扑倒在那里,没有动静;大家只得伸手去扶她,发觉她竟是一动不动;等到把她扶起来后,立即认出原来她是沙薇特拉,却已经死了一会了。

  这一幕惨剧感动了教堂里的那许多女人,她们加倍地难受,因之哭得越发凄惨。消息立即在教堂外边男人中间散布了开来,传到了沙薇特拉的丈夫的耳朵里,他不禁哭了出来,旁人劝他,他不听。他哭了好一阵子,才把昨天晚上纪洛拉莫和他妻子的种种情形,告诉了旁人,大家这才明白这对情人致死的原因,都不禁为他们叹息。

  那些女人按照当地风俗,把那个好姑娘装扮起来,和纪洛拉莫停放在一个尸架上,又为她哀哭了一阵,于是把他们两个合葬在一个坟里。他们生前不能结为夫妻,死后倒成了永不分离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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