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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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他夜幕时出门，等约会回来却下起一场大雪。他从雪地上回，落得一路脚印。布达拉宫的侍从循着脚印追踪到他屋里。高僧的情事因雪地上落下的脚印而暴露。宫廷里政治斗争便以此为据，愈演愈烈。从此厄运当头，高僧最终沦为牺牲品，落难青海湖畔。


    因他一生荣辱之悬念，于今天，便有一些多愁善感之人借高僧情爱为话题，自觉或盲目，自怜或怜人地为世间情爱呻吟一番。——当我们无法处理和面对现实情感时，只好把它寄托在传说的爱情里，或凄迷或忧伤或虚幻，在恍惚的情结中虚耗时光。这是情感通病，无法抑制。也许原始的仓央嘉措情歌并非今天人们传唱的那般浪漫或凄迷绝世。只是我们虚妄的心思虚构得足够传奇，它就美到了足够迷离。


仓央嘉措情歌（1）


    1.在那东边的山顶上


    白亮的月儿升起来


    姑娘那明媚的笑脸


    渐渐从心底浮现


    2.耳鬓厮磨的童伴


    即将越过山冈


    我愿化作和风


    万水千山送他


    3.你是素净的白花


    我是灿烂的红花


    倘若情投意合


    尽在风前月下开放


    这是仓央嘉措情歌里最著名的句子，也是情歌之开篇。他的一生开篇便与女人相关。情歌里的“童伴”有说指仓央嘉措和他的初恋情人。他们本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有着“耳鬓厮磨”的情分。


    仓央嘉措两岁时即被暗中认定为转世灵童。因历代转世灵童在寻找过程中总充满曲折，阻碍多多。所以依五世达赖喇嘛遗嘱，六世灵童不能过早暴露身份。因为孩子太小害怕暴露出来会被心怀叵测者算计，所以只在暗中培养他。故灵童在十五岁以前一直与俗人一起生活。


    1697年，在俗世环境中成长到十五岁的灵童突然被接到拉萨坐床。进入布达拉宫，一切陡然剧变。少年本来已经习惯于民间世俗生活，心中已钟情家乡的一位姑娘。可转眼之间亲切的世俗生活突然被截断，他与相爱的姑娘分开。在宫廷，生活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从身旁侍从到师长，从生活起居到诵经学习，皆是等级森严不如以往那般自在。


    4.向露出白齿微笑的众多女子


    普遍地看上一眼


    那位羞涩的姑娘


    她目光流转时


    从眼角间射上少年的脸


    5.若是随你的心愿


    今生与佛法的缘分必会断绝


    若是往那空寂山岭云游


    又把你的心意违背


    此时，仓央嘉措已经从民间乡野进入庄严肃穆的宫殿。这中间的出入，那个前后截然不同的生活，过渡中要怎样磨合，仓央嘉措道出了他的复杂心理，他念经时的状态和那不静不定之心。


    坐下来，仓央嘉措想用高僧大德们惯有的普度众生的慈祥目光观望他座前的信徒，没想到儿女情长的俗世之心油然而生，那姑娘本来虔诚的目光却撩拨了他俗心的情欲，令他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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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


    康定情歌被折多河水覆盖了去（[：折多河，穿越康定城的一条河。


    ]）


    再也听不见


    心情是跑马山上的草儿（[：跑马山，在康定城边。折多河绕它而过。


    ]）


    乱成一堆


    哦！我的青年


    当月光也要抽身离去的时候


    我再也不敢乱猜


    哪怕你的心思一点点


    害怕相思被凝结


    变成霜花


    一遍一遍


    （觉迟作）


    2.《爱，让我望不到头》


    高高的雪山下面


    年轻的我经常走过


    走也不是为了赶路


    只为一次短暂驻守


    深深的山崖下面


    多病的我也要路过


    路过不是为了猎取


    只为心中那把忧愁


    离去的时候


    一边走一边转身回头


    远方那雪山


    是什么让你如此肃穆


    让我无法遐想


    远方那青年


    是什么让你变成雪山


    让我望不到头


    （觉迟作）


    3.《秋珠，今生无缘的人》


    在往西去的雪山脚下


    我看到一座温暖宝殿


    秋珠，我的学校


    秋珠，我的孩子


    我像是拾到一件珠宝


    如果十五年的日月


    比不得雪山顶峰那万年积雪


    我的心，却已经飞越千万年


    在这样的地方


    什么都很夸张


    就像东岸林卡里


    我的梦想


    就像你寂寞在窗口前


    仰望东山月亮


    秋珠


    是什么样的信仰


    支撑你的孤独


    走到我们相逢的地方


    而我不知道你手里的教棒


    还能为孩子们多久地敲响


    黑板上


    一抹一抹粉笔的尘埃落下


    纷飞中变成花


    在孩子面前开放


    亲爱的秋珠


    这是你永远的梦想吗


    爱束手无策


    通夜的月光让人辗转难眠


    到窗前来吧


    推开窗秋珠你来看


    天空中那一颗嘎玛（[：嘎玛，星星。


    ]）


    会为你闪亮


    爱的那一个人


    会终你一生梦想


    （觉迟作）


    2/桑烟，月亮——仓央嘉措情歌


    藏传佛教格鲁派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一生写过很多凄美情歌，被今天的恋人们当做了经典爱情挽歌，惹出了多少眼泪多少祸事。就一个玛吉阿米，引来多少痴情男女带着她的凄迷与渴望，坐在八角街头发呆。敢说，没有一个藏地迷不为六世痴迷。就像当年他痴迷玛吉阿米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写诗或写歌，似乎不附带点六世风情，就散失少许高原灵气。那六世高僧就这样活到今天来。


    他的一生，短暂华丽，不能三言两语说清。有关他的传说已有太多，相关的是政治迫害，又归咎于情爱。他与民间女子的恋情是当时布达拉宫的官署们找到的致命理由。相传他白天穿着圣洁僧袍在宫中执政，夜晚便悄悄脱去，换上绫罗绸缎的贵族衣裳下到民间，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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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活佛说，“你不是对我承诺，你是对自己的良心承诺。起来孩子，你没错。”


    “可是我想……”


    “有很多事，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孩子，你做的，是你没想的，想多了你不能做到现在——跟孩子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十五年。”


    “是啊，都十五年了，这么久你都在想吗？——要是老那么分神地想，你早就放弃了。”


    “我……”


    “好了孩子，你偶尔的恍惚，菩萨会原谅的，你明白吗？”


    可是秋珠想对活佛说的并不是忏悔，而是：我想和洛布结婚！


    于是他在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能说违心的话！不能说违心的话！这是在活佛面前，在菩萨面前，我要说真话。我要和洛布结婚！我要说出来！


    但最终还没等秋珠说出口，活佛却是一把紧握住秋珠的手（这是多么深刻、多么沉重的信任），“我知道你终能明白！这个学校，这些孩子，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你已经陪它十五年，你是经历的！”


    秋珠哽了下咽喉，声音低得像尘埃落在地上，“是，活佛，我明白……”


    秋珠和洛布，他们的爱就成了这样：在当年秋季桦树落叶飘起的时候，秋珠终是向洛布姑娘表明心思：不管怎样自己都会一辈子留在学校。已经在自己的良心面前、活佛面前、菩萨面前拿三宝发过誓：今生今世要和孩子们在一起。


    所以我才在学校下方的小河东岸遇见心神恍惚的洛布。她在桦树林间呆坐三天，呆望秋珠学校上方的雪山三天。我陪她三天。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5）


    最后一天，天气出奇的好，桦树灿烂的落叶像满地金子。我们坐在上面。洛布姑娘背对着我。她已经不望秋珠学校方向的雪山，她在望雪山下方活佛的那座寺庙。


    有风吹过时，我听到寺庙里传来幽幽的诵经声。有两个红衣觉母（[：觉母，此处意为尼姑。


    ]）从我们身旁的林子间悄然走过。她们脸色白皙，清秀，轻盈的脚步像是出行的燕子。


    [后记]


    这些天里我再来小河东岸，桦树林间不见了洛布姑娘，只有大片大片桦树叶坠落在身旁，发出沙沙声。有时我感觉这些生性轻灵的东西扑下来急促而纷乱，满是火药味。挥泪落笔写了些句子，为洛布姑娘。


    1.《雪山下弹唱的青年》


    雪山下弹唱的青年


    眼睛像琥珀


    歌声清泉样地流淌


    一直到天边


    我站在东边那草原


    佯装听不见


    只有天上的神鹰知道


    这是一场无法躲闪的情劫


    一直望


    随着他的歌声


    目光无限地流浪


    一直思量


    经幡璀璨的草原


    能否托起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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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秋珠轻声自语：“难处是，我是个男人。”


    洛布姑娘越发哭得凶了。


    “回去吧傻姑娘！”秋珠抹开洛布脸上的泪，望她，抚摸，“我没办法。一我离不开孩子。二我也爱不起……我穷困得连爱都爱不起！洛布，真的，你离开吧，别为难我，唉……”


    秋珠仰头长望天空叹息。


    “我不回去！”洛布姑娘伤心地盯着秋珠。


    秋珠的目光从长空中滑落下来，落到学校前方那清寒的雪山顶上。望雪山，秋珠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来：“真要这样吗？你看你能不能攀过那雪山……我们之间的困难，就像那雪山！”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4）


    ——秋珠这是在努力要把自己扮成雪山一样冷漠不食人间烟火吗？这样洛布姑娘就会知难而退？


    不，不是这样的，洛布姑娘知道他！她也知道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实际困难，的确如同翻越雪山。所以除非赌一口气把自己解决了，也就一了百了。


    洛布姑娘因此狠心吐出一个字，“好！”然后又恨恨地，“你不答应我，天黑之前我就上雪山去，我，再也不下来了！”


    说着已经挥泪跑了。


    秋珠没上前拦她。


    人一旦进入真正的困境时一切都顺其自然了，或说放任着麻木——实在束手无策时就顺应吧，给我一个大痛的理由，让我从此真的可以狠下心来，放开，放开……


    于是秋珠顺应着洛布姑娘重复了她的那个狠心狠意的字：“好！”


    言外之意或说：如果你非得作出这样选择，我也步你后尘算了！


    不知道男人想到死，是用了多么狠的决心。


    那一夜秋珠一直喝酒。喝下很多。虽然是青稞酒也让他烂醉如泥。


    洛布姑娘其实并没有上雪山去。她在秋珠学校下方的桦树林间坐一夜，哭一夜。想想第一次相见，是在这样的桦树林间。而自此很多个夜晚他们在这里约会。那些甜蜜温馨的往事像大风中一阵阵抖落的叶子，朝她扑打下来。


    秋珠呢，在学校里病了。喝过酒，有两天倒在床上起不来。他的孩子们一个个静候在他的身旁。老师不醒，孩子们多久也不会出声，又不离开，要等到老师醒过来。最大的孩子一直把自己散发着热量的手不停地按摩在老师身上。因为老师的身子好冷，他在昏睡中一阵阵抽搐。


    秋珠醒来时抱住孩子泪流满面。


    活佛这个时候站在了他屋外的过道里，不进来，因为一屋子的酒气还未散去。


    秋珠被最大的孩子搀扶着到屋外迎接活佛。迷失方向的青年一头跪倒在活佛跟前，泣不成声。


    “活佛，请您原谅，我已经耽误孩子两天课程。我跟您承诺过，除非我再也爬不起身，不然不会丢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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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洛布姑娘赶过来，急问秋珠：“我的阿哥刚才找你，他说过什么？”


    秋珠沉默半天，痛苦道：“我没办法和你结婚了。和你结婚就必须离开学校到外面去打工，去赚钱。要不一不能养活你，二没有房子，你阿哥不会同意我们。”


    “阿哥不同意我同意！我们离开这里好了！”洛布姑娘说得坚决，她的意思是两人去私奔。


    “那我的孩子呢，糊涂的姑娘！别人想离开只为单纯的爱。我们离开要拖上多少负担你想过没有？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提及孩子，洛布姑娘就沉默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谁也放不下那些孩子，包括她。


    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后秋珠有些无头无绪地说：“……再说，这样弄下去我们的草原我们的寺庙怎么办呢？我们的信仰还能神圣多久？洛布……你说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感化你阿哥，让他清醒，别再做那些违背信仰的事？”


    “我没有好办法。”洛布姑娘回答得很无奈。——她的确是无奈的。因为自己已经很多次地在菩萨面前恳求过让阿哥良心回头，但是没有太大效果。菩萨都不能解决的事，她更解决不了。


    秋珠盯住洛布，看她很久很久，似乎要把这个姑娘从头到脚刻进心里去，也是不够。姑娘画眉模样的身子，姑娘紫釉模样的面容，姑娘清泉模样的眼睛，姑娘……我的姑娘，这个在桦树林间像金色叶片一样明媚的姑娘……叫我怎么舍得！


    他紧紧抱住她。不知多久又放开，却是横起了心，“你说，以我离开你为代价会感动他吗？——让你嫁出去让他有钱。有了钱他还会那样吗？”


    “你什么意思！犯傻了？为什么要以我为代价？难道你从来就当我只是个东西，而不是人？”


    “不，洛布，为什么你还不懂，不是以你为代价，是以我们，我们俩！你明白吗？离开你伤害的是我们俩，不是你一人——啊呀，我们都怎么了，别争了。也许我们真的傻了。可这是谁弄得我们这样傻？我糊涂了！”


    “你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乱了，不清醒了？”


    “是乱了，是不清醒。”


    “那就让我把你叫醒！秋珠——唉，秋珠……秋珠！秋珠！秋珠！秋珠！”


    洛布一面喊一面心里默默数着，一声，两声，三声……


    “好了别闹……”秋珠轻声说，转身不看洛布。不忍再看她声嘶力竭的样子。


    “不！”洛布姑娘异常坚决，“我要喊你一万声。一万声，雪山也喊醒了，你还不清醒吗？——我不要房子不要吃肉不要新衣。除了跟着你我什么都不要！只穿氆氇只吃糌粑只住牛棚都可以！你还不能明白？还有什么难处？！”


    洛布姑娘已经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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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恋爱，这是正当的！”有思想，也见识过一些世面的秋珠可不在乎没知识，但见识过更大世面的洛布阿哥。


    “好吧，就算正当，那么你是真心爱洛布吗？”


    秋珠朝洛布阿哥闪烁着眼，“这还用问吗？！”他想这么反问，但没有出口。因为霎那间聪明的青年就反应过来，洛布阿哥既然这么势头汹汹地赶过来，肯定是有事了。什么事？他心中已经料到。所以忽然地他却低下头去，蹲身，沉默起来。


    秋珠的沉默助长了洛布阿哥的士气，他开始声色俱厉，“一个真心疼爱女人的男人肯定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罪吧。没有房子，你让洛布住在哪里？住在风里？没有钱你让洛布吃什么？吃风去？没有赚钱的路子你让将来的娃娃们怎样生活？饿死在风里？这些就是在间接造孽！——我想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想给洛布幸福你就得离开学校到外面去赚钱，如果不想离开学校，你就得离开洛布！跟你直说吧，我正想把她嫁到外面去，是一个大户人家，有房有车有公司有地产。我这么常年在外奔波，一生也抵不上我们阿妹嫁他一次！”


    嫁他一次？难道还要嫁几次？不，阿哥的意思已经透彻：自己的阿妹若是嫁给有钱人，他们家的生活相应地就会跟着好起来。吃的，就不再是纯粹的糌粑。走的，就不再是小小的藏区。


    洛布阿哥气势汹汹地把意思表达完，抽身走了。


    秋珠望着男人离去，望着他那一身绛红的衣裳，像是着了火烧到他心上。


    秋珠坐在荒茫的草原上，瞧着不远处那一排单薄的校舍。孩子们正在操场上活动，声音传得很远，到这边来。再瞧远方的山坡上，活佛的寺庙里响起了唢呐声。隔着雾气隐约传来的还有喇嘛们诵经的声音。又瞧灰蒙蒙的草原深处，东边是他的家，西边是洛布家的山寨。他们两个情人却是孤单的——他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屋，一栋祖辈传下的小碉楼是他阿哥和嫂子的。从小没有阿爸，他单亲的阿妈没有能力再为他盖一栋碉楼。因为家境实在不好，而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地教书，阿妈需要一生供着他的生活，这已经是家庭里最主要的供养和最沉重的负担。


    倘若结婚了就要出去盖房子，他是一直由家人供养而教书的，哪来资金呢？去赚钱盖房吗？在寺庙的孤儿学校是义工没有工资，赚不到钱的。如果真想赚钱那就得放弃学校到外面去做工。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3）


    这些对于年轻的男人很现实很残酷也很复杂。而洛布家的房子也不是洛布的，是属于她阿哥的房子，与她不相干。因此他们两个恋人就像两颗星星，悬在天上。


    就那么茫无头绪地坐着，秋珠冰凉的手狠狠地掐起自己的脸，他想感受痛不痛。人困到极度时什么感受也丧失了，秋珠只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任着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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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一阵，活佛仔细望起秋珠，说：“好吧。”再没多话，离开了。


    落下秋珠站在窗台下发愣。他也不知道活佛的“好吧”是啥意思。难不成要他出家？


    后来情况就是这样：十三岁的秋珠被活佛送进了专业学校学习藏文。是活佛指定的学校、定点培养的孩子，不是出家，但规定学成后不能做其他工作，得进活佛的孤儿院教书。


    秋珠那个兴奋——将来当老师，这不就是他的理想吗？！


    于是他学习认真勤奋刻苦，不几年就学成归来，理所当然地进了寺庙下属的孤儿院，如愿当上一名老师。


    只是这个老师跟公办学校有差别，是没有工资的，是慈善学校，里面也都是孤儿和贫困生。孩子们的生活全是依赖活佛在外面东拉西凑才能维持。老师嘛当然就是带着信仰的诚信态度义务教学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呢，就由各自的充满佛教善根的家庭来供养。


    秋珠也不例外。自从进学校，他的一切生活都由母亲和兄弟负担。


    他们家非常支持秋珠工作。希望他能一辈子为活佛做事，为那些从小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奉献爱心。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年又一年。慢慢地秋珠也长成了英俊青年。


    现在，我们的秋珠老师已经到了恋爱的年龄。所以即便内心不想，他沉默英俊的面相和深沉内敛的气质也引来了不少家乡姑娘的钦慕。


    洛布姑娘就是其中一位。她在一次家乡的“耍坝子”中爱上秋珠。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2）


    当时秋珠带领自己的学生参加家乡一年一度的“耍坝子”活动，地点就在学校下方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里。秋珠让孩子们在桦树林间玩游戏，自己则静静地靠在一棵桦树上，手执小木琴清幽幽地弹曲子。


    桦树林间耍坝子的姑娘们皆是看花了眼，无不爱上他的。而最终只有洛布姑娘征服了这个优秀青年。因为唯有她可以顺着小木琴的声音流水一样地糅合着青年的意境唱情歌。歌词的大致意思即是“爱上、约会、温情”里唱的那般。


    后来他俩恋爱。


    这事起先是悄悄的——他们的相约不会在白天。因为秋珠白天需要教孩子。所以只在晚上，有点像夜晚的星星悄悄地隐蔽在蓝天幕后那般悄然隐晦的样子，在学校下方的小河东岸幽会。


    美丽的桦树林自此成了他们相爱的甜蜜家园。有太多的希望、追求与梦想，都化成了金色桦树林，在小河东岸一秋又一秋地灿烂着……


    但这期间洛布家发生了很多复杂而难以言表的事。


    她的阿哥，像是中邪一样地掉进了钱坑里，在外做了很多违背信仰的事。


    有一天，洛布阿哥突然找到秋珠。因为他终是知道了阿妹的情事。阿哥黑起了脸，戴着厚重黄金戒指的手凶巴巴指向秋珠，“你知道你对我阿妹做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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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藏区，年轻人的情感即是这般坦然。爱上，即约会。约会，即在一起。


    [温情]部分就短短四句，却给人无限遐想。这里描述的是两个恋人间那种甜蜜温暖、又夹带着些微悄然刺激的隐约情爱。他们怎样在夜晚如同星星从深邃无边的天际悄然亮出来；天明，太阳升起，又怎样如同星星对于阳光的默契配合、悄然无声地隐没蓝天后面。星星，或说恋人们，把那清晨的阳光和云霞当做了幕帘，于是那原本苍茫的天空在相爱的恋人眼里就变成了富有幕前幕后的充满生机的空间。


    而蓝天又意为人们的视觉。两个恋人等草原人熟睡后开始约会；天明，当草原上牛马醒来时，又悄悄回到各自帐篷投入新一天的生产劳动。生活与爱情就这么由着日月流淌。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1）


    从爱上，到约会，到温情，没想到这样的情歌幽幽唱过许多年，今天，有人会为它断了心肠。


    直至洛布姑娘站在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间唱起它时，我才明白这样的爱情。不知怎样来写它，因为怎样写也写不出桦树林间，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那么禁忌又狂热，那么狂热又躲闪，最终……这是个叫人欷歔的爱情，发生在我工作的草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十月的桦树林间遇上多久也不相见的洛布姑娘，又怎样糊涂地坐下来，陪她三天三夜，听她诉说她和秋珠的爱。


    他们有缘无分，就像曼珠沙华，有缘的是根脉相通，无分的是他们的爱，繁荣无缘落幕相恋，今后怕是一千年也难再续。


    陪洛布姑娘久坐树林间，头顶上是凄凄桦树叶，风一过像丢魂一样坠落。我也像坠落一样地陪着洛布姑娘丢魂。匆匆记下她泪水涟涟的倾诉，总觉得只是写出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写不出那种爱情的灵魂。


    那时，秋珠家很穷。上完小学就辍学了。但是好学的孩子总会有办法拾起学习来。他放牛、种地，总也偷着空儿离开，扒在寺庙的佛学校窗口听小扎巴们清腔拖拖地念经文。而讲台上喇嘛老师那高大庄严的身影从来都像金刚一样晃闪在他眼前。


    有时候他特别想出家：当喇嘛多好！不但可以再进学堂还可以那么威武地站在课堂上，“领导”那么多娃娃。


    一天，他仍然趴在学校窗口津津有味地听课。一只手轻轻地拍起他的头。转过身，他有些诚惶诚恐。原来是这个佛学校寺庙的大活佛！


    秋珠毕恭毕敬地朝活佛行礼，眨巴着眼望他。


    活佛手捻佛珠，脸上挂着温婉笑意，问：“娃儿，你想读书？”


    秋珠朝活佛深深地点头。


    “有希望的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寺庙南面山寨里巴姆家的。”


    活佛顿了下，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场大雪灾中，寺庙南面山寨里穷人巴姆家的牦牛全被冻死，她家因此一夜之间变成赤贫的情景。那时，他带上喇嘛们冒着大雪进寨子帮扶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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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藏地男女大胆的歌声中，在打定主意，晚上要去钻女孩儿帐篷的小伙子们欢快的马蹄声中，生命之力和美，情欲之力和美，如此饱满！


    天上有多少星星，人间就有多少情人。当情感裸裎在辽阔的天地间，如同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种自由、跳脱与灵动，就化成了一首首情歌。骑在马背上，他们在唱；跳着锅庄舞，他们在唱；饮着青稞酒，他们在唱……


    但美好的情歌，自由的歌声，并不就意味着生活本身的美好。


    江觉迟在这本《西藏情歌》中，非常难能可贵地试图描述每一首情歌的源起，或者是背后的藏人生存环境——其实不乏贫穷与苦难。很多情歌，其实都是建立在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的社会现实上，而钻帐篷的风俗，走婚的风俗，背后也都是现实的生存压力所致。江觉迟用这些“西藏情歌”，串起了一幅藏地历史、文化、现实的真实图景，仿佛一部小小的百科全书。每一首情歌后面，江觉迟都讲了一个她亲眼见过的爱情故事，与这些情歌相对应。在她讲的故事里，藏人的情感世界，奔放、热烈、悲伤、真挚。


    无论生活多么贫穷，或者在外人眼里多么苦难，藏人始终有着怦怦跳动的热烈的心，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欢乐的歌唱。这些源自生命，源自情欲的表达，是跟天、地、月亮、星星、雪山、草原连接在一起的，是生命的敏感和尊严。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


    1/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爱上]


    下山的流水翻起了浪花


    不为别的


    只为看看东边草原上


    那雄伟的雪山


    姑娘边走边回头望


    不是别的


    是雪山下的青年


    把她的心儿拴


    [约会]


    你住在河那边的雪山后面


    我住在河这边的青峰前边


    没有人见时


    姑娘请去那山顶上面


    没有人见时


    青年我到那云朵中间


    当云朵与山峰会合


    我俩就安然相见


    [温情]


    升起来了


    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


    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悄悄地躲进蓝天幕后


    在草原上，年轻人的爱情经常是在相遇中一见钟情。他们对于这种自然而然的美好情感联想得极具诗意。你看，河水翻起了浪花，为什么？肯定是它想看看河谷上方的雪山吧。因为是那雪山融化之水才让河流如此充沛。


    浪花的激情，终是衬托姑娘情窦初开的心思。她爱上河边的青年，那份爱恋的情怀就像河水翻起浪花，抑制不得。于是起心约会。


    大凡亲近自然的生命，情感亦如自然一般坦荡，因此约会也好比云朵与山峰的会合，自由自在。爱，有种悄然间雨露点滴的滋润与甜蜜，轻松惬意，就那么安然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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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上升的时候


    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现在流星划破了夜空


    月亮会不会从缝隙里漏掉


    流星，那么灿烂


    却突然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


    还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


    这是一首美得令人心碎的歌，也是一首绝妙的诗。短短四节，却如同山中的溪流，千折百回，每一折，每一回，都挠在情人心中最脆弱、最痒的地方。“月亮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这是誓言，是期待，是大胆的热烈奔放的情感直接表达，渴望之情，跃然歌中，但接下来，却突然因为一颗流星把夜空划破了，而突然患得患失，而担心“月亮会不会从缝隙中漏掉”，如此巧妙的比喻，把情人心中那种刚刚升腾起的热烈奔放，转瞬又变为对未来担心的不安，描述得生动无比。精彩的是，划破夜空的流星，怎么突然消失了呢？哎呀，原来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这一个内心的来回，其中的细腻、微妙，只能出自那最情深意切的恋人口中。这首歌，在我看来，完全超越了普通的“情歌”，有着很高的文学性，比很多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都更能令人动容。


前言（5）


    公鹿名字叫达吉


    母鹿名为小白央


    母鹿白央你听着


    有句实话对你说


    今晚留我住一宿


    母鹿白央这样说


    不知公鹿哪里来


    今晚这里没住处


    公鹿你步快走开


    有窝你往窝里去


    无窝你再找别处


    达吉公鹿这样说


    母鹿白央请听着


    如果你窝里没旁人


    今晚我定要住进去


    这又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情歌。如果这发生在今天我们生活的都市中，在文明和法律的约束下，那头发情的小公鹿，完全就是在耍流氓。但在这样的歌声中，这样的耍流氓，竟有一种难得的可爱和美好。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跑到你的窝里去，“今晚我定要住进去”，多么强硬的表达，不顾一切，不能阻止。这是最有生命力的瞬间，是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表白。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阿Q突然爆发的，对女佣吴妈的那一声，“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同样是直接的表达，但在阿Q和吴妈身上，却显得那么猥琐，阿Q的“我要和你困觉”，与这“今晚我定要住进去”，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忍得不行了，憋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乍着胆子来了一声，是人性被极度压抑的可怜人的不知该如何争取和表达的那种哀求，而后者，敞明豁亮，理直气壮，仿佛自有生命以来，男人和女人，就应该如此，天经地义的那种笃定，两者之境界，天差地远。而得到的回应，自然也是两个世界的事情，吴妈哇一声哭了，觉得被阿Q侮辱了，要找主家替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