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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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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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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啊,在牢里还好一些。什么牢? 秦城。  ◎丁玲和毛泽东


  毛泽东给你写了一首诗,是吗?我问丁玲。 嗯。我还有他写的真迹。


  你在延安时候,江青是个什么样子?我问。


  丁玲撇着嘴,两手在领子上扣别针的样子,头一扭说:就是这个样子,小家子气!


  会逗男人喜欢。我说。


  对!对!她唱起《打渔杀家》,满台跑!丁玲用手打了个圈子,仿佛那只手就是在戏台上跑


  的江青:她用各种办法叫毛主席喜欢呀,三流演员那一套,全拿出来了。那时候,我还为她


  不平。骑马吧,她没马骑,跟在后面走。毛主席演讲,她站在一边,和其他侍卫一样。


  你常去看毛主席吗?


  他们结婚之前,我常去。他们结婚之后,我就不去了。他们结婚请客,今天请几个,明天请


  几个。我没有去。          毛泽东赠丁玲的诗:  壁上红旗飘落照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陈图开向陇山东


  昨日文小姐 今天武将军  ◎ 阿漫纳——丁玲和Paul  阿漫纳一溜七个村子。


  丁玲夫妇和我们俩开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驶向阿漫纳。 Paul对丁玲讲阿漫纳的故事。


  1842年,一群追求宗教自由的德国宗教徒,从德国到美国,在纽约州水牛城附近落脚定居下


  来。他们发现水牛城逐渐都市化了,1855年,结队赶着马车从纽约漫游到中西部,看上了爱


  荷华河谷绵绵起伏的田野,便停下来了。那正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前。他们施行公社制度,没


  有私有房产田地,一切为公社所有,人人为公社服务。他们自成一独立的乌托邦,不和外界


  通婚,不受外界的教育,不为外界工作,不讲究修饰,不慕名利虚荣。教堂和住家的屋子没


  有分别,内部白墙,原木地板,不上油漆,没有色彩,没有装饰,没有乐器,只有教堂赞美


  诗的歌声,和长者所讲的圣经教理。女人一身黑袍,黑色无边小帽,带子在领下打个小结,


  不涂脂粉,没有穿衣镜,因为身子纯洁,不容肉眼看到,甚至自己也不能看。


  公社?美国也有公社?丁玲问。


  美国也有。阿漫纳公社延长了###年,是美国,也许是世界上延长最久的公社之一。阿漫纳


  在30年代就终止公社制度了。 啊,我们正要实行公社制度呢。


  哈!Paul调皮地笑:美国比中国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后走一步,没有关系,只要能走下去,就行了。丁玲说。


  Paul说:阿漫纳公社是人人平等,不论工作和能力高低,收入完全一样,住房平均分配,吃


  大锅饭,人人有工作。 什么人做领导呢?丁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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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候我想去当和尚,但我又不能离开这个尘世。


  Paul说:这就是20世纪的悲剧,你不要风暴,风暴却把你卷进中心里去。


  是呀!我总是在那个中心里。丁玲说。


  我和Paul开车送丁玲、陈明回五月花公寓。Paul下车送他们走上一抹石阶。他和丁玲握手。


  丁玲握着他的手,向石阶下的我大叫:聂华苓!我喜欢Paul!  ◎月光,小鹿


  月光中的红楼。楼中长窗前,我们和巴勒斯坦小说家飒哈、丁玲、陈明,喝着西湖龙井。飒


  哈和Paul在一边谈话。我和丁玲、陈明谈中国事。


  飒哈,Paul,过来和我们说说话嘛。我对他们说。


  你知道我们谈什么吗?飒哈问我。她是巴勒斯坦小说家。 不知道。


  Paul在谈你!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像Paul那样爱一个人。


  当然也是被爱的人可爱咯。陈明笑着说。 好!丁玲透着威胁的口吻:你说聂华苓可爱!


  Paul哈哈大笑,突然指着窗外的园子,小声说:看,看,小鹿,从林子里出来了。


  小鹿闲闲走进月光。  ◎丁玲脱得精光


  你们俩在一起,总是手牵手,非常动人。我对丁玲和陈明说:丁玲大姐,没有陈明大哥,你


  活不过来。 丁玲笑了,指着丈夫说:那他更骄傲了。


  我读了《牛棚小品》。“文革”时候,你把陈明大哥在纸条上写给你的信和诗,藏在身上。红


  卫兵把你脱得精光,要把那些纸条拿走,你舍不得,甚至说:不要拿走,留在我这儿,以后


  可以作为我的罪证。 唉!丁玲摇摇头,那个我最受不了了。


  陈明说:以前洗澡,有一种大浴室,大家在一起洗。也有个人单独洗澡的地方。大家一起洗


  澡,她就不去!她还是很保守的。 红卫兵要我脱得精光! 为什么呢? 检查呀! 唉!


  ◎茅草屋子 我在丁玲的相册上,看到一间小茅草屋子。


  这就是你们在北大荒的住处吗?我问。 是呀!


  这就是你们在牛棚里,渴望要回去的家吗? 是呀! 在那儿住了多久? 两年多。


  你就是从那儿被抓走的吗?我问丁玲。


  嗯。他们把手铐铐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救命的来了。她淡淡笑笑,透着点儿自


  嘲。 啊? 牢里还安全一些呀。


  “文革”时候,抄家,挨打,是家常便饭。天天晚上,陈明就在窗口缝向外看。我说,你看有


  什么用?他们要来,还是要来的。丁玲望着陈明笑了。


  我们有点心理准备,总好一些吧。晚上,吃了饭,九点钟左右,我就要她睡一觉。我说,你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寻找艾青,1978(7)


睡吧,我看着。我们等着他们来。 夜晚来干什么呢? 整你呀!拿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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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丁玲:到了保安,他们怎么欢迎你? 外交部长欢迎我吃了三天好饭!


  中国人请吃饭,山珍海味,还说没菜。Paul中国通的口吻又来了:他们倒的剩菜,我们在美


  国还可以吃好几顿。


  丁玲笑了:我说的好饭,就是一点点饭,一点点肉。三天以后就没有了,只有土豆、小米、


  酸菜。周恩来欢迎我到他家吃了一顿饭,也就是合作社的两个荤菜,几个馒头。还有个别人


  吃不到的东西,周恩来请我吃了。牛油!他们在陕北边上搞来的牛油!我吃了牛油!馒头夹


  牛油。后来,###举行了个干部欢迎会,有二十几个人吧,在一个大窑洞里。周恩来那时


  候是个大胡子。他坐在门槛上。毛主席进来了,披了件棉大衣,大家就笑他:毛主席今天漂


  亮啦,刮了脸啦。毛主席说:我还没理发呢。


寻找艾青,1978(6)


Paul说:丁玲,是不是在那个场合,毛泽东为你写了首诗?


  不是,是后来写的。洞中开宴会,欢迎出牢人。就是写的那个场合。 他讲话了吗?


  没有。他来欢迎会玩玩的,很轻松,很随便,披着棉大衣。 那天他跟你讲了什么话?


  我也记不清了。后来,他才问我:丁玲,你想做什么事?我说:我想当红军。他说:那很容


  易。我又说:我想打仗呀!他说:还有最后一个战,现在正在布置。 和谁打仗呢?


  和国民党呀!毛主席说:快了,要搞胡宗南了。现在胡宗南走投无路了,你赶快去!最后一


  战!结果,我就上了前方,走了###天。


  Paul问:向哪个方向走呢?延安,保安,西安?在地理上我还没搞清楚。


  丁玲用茶几作地图,杯子、盘子、火柴盒全用上了,一面说:这儿是South,这儿是North,


  延安在这儿,保安在那儿…… Paul大笑:丁玲说英文了!丁玲说英文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北京,丁玲不回来了,她已经开始说英文了。我说。


  我们笑成一团,丁玲眼泪也笑出来了。   几帖素描  ◎美丽的眼睛


  丁玲在我家见到美国诗人墨文(William Merwin)。 她两眼盯着诗人说:多美的眼睛啊!


  因为我正看着你。墨文说。  ◎红叶


  我们两对人在爱荷华的田野上游荡。Paul开着车。他突然停车,走到路边。我才发现那儿有


  几株枫树,初秋温柔的阳光照得枫叶犹红还羞。


  Paul摘了几片,转回递给丁玲说:今年秋天最初的几片红叶。


  我笑说:现在,没有我的份了。  ◎和尚和风暴


  1978年,我们在北京找你,绝没想到,现在,1981年秋天,你们在爱荷华。我说。


  如梦如幻。陈明笑着套用一句流行小说的语言。


  丁玲说:我一直就不想搞那搞这,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我总是牵涉到里面去了。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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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亡最敏感了。那时候,共产党为了要争取张学良的部队,就经常去他部队做工作。张学良本


  人也全不知道。丁玲又小女孩调皮似的笑了:有一首歌,就是那个时候唱起来的,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丁玲唱了起来。


  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跟着唱了起来。


  一个延安共产党,一个流亡小女生,在爱荷华河上同声唱松花江上。前生,现世,混混沌沌


  ,分不清了。 唱得他们都哭呀!丁玲说。 那真是非常动人的场面。Paul说。


  陈明说:那时候,张学良部队驻扎的村子,墙上的标语就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的


  弟兄们!打回老家去! 丁玲,你还骑在马上过河呢。我要听那以后的故事。Paul说。


  我们夹在护送的军队之中走,前面,后面,全是张学良的人,我们和他们穿一样的军装,村


  子里人分不出来。 但是,你们是向着解放区走呀。他们不知道吗?


  知道呀!但他们不敢阻拦张学良的部队呀。


  那些士兵也可以说,我们是去打仗的呀。陈明说。


  他们站在村头上,虎视眈眈啊!他们当然看得出我不是男人,但也不敢怎么样。我们走了三


  十几里路,我生平第一次走那么多路,走到一个山上,张学良的部队就在这山上停下了。我


  们就走下山,山下就是红军。下了山,走了半里路吧,七八个小伙子,年轻的红军,来接我


  们。哎呀,一看见他们……丁玲兴奋起来了,仿佛又看到他们了。


  Paul又是一脸迷惑的神情:他们知道你要到了吗?


  当然!我大叫,把他没办法:那全是计划好了的呀!一连人送丁玲!那时候,丁玲到保安去


  ,是件大事呀! 共产党不是在延安吗?Paul愣愣望着丁玲。


  不在。那时候在保安,离延安还有一天的路。 走路呢?还是坐汽车呢?


  走路。那时候,延安还是国民党的。西安事变以后,我们要延安,才给我们的。 啊。


  看到红军就好了。看到自己人啦。洗脚呀,吃小米饭呀,休息了两三天,又走,走了八天,


  才到。没有马,骑毛驴,到了保安。 以后呢?Paul问。


  保安只有一栋房子。所有的房子,都给地主逃跑时烧掉了。


  那时候,毛泽东也在保安吗?Paul问。


  嗯。他住在窑洞里,没有你们在延安看到的窑洞那么好。保安唯一的那栋房子就是外交部,


  我们几个人就住在那儿。


  我还是想知道,丁玲,你们怎么进入延安的?1980年我们去过延安。而且,美国人对延安一


  向很好奇。


  请等一等,Paul。我笑着说:你的想象力不要飞得太快了,保安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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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和他谈谈笑笑,我说:你可别告诉人,我到北平去。他指指火车角上说:那个人就是晨报


  记者,他认得你。我求他叫那记者别写我,我说:两个星期以后写,就没关系了。他就去告


  诉那记者。记者果然没写!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高级国民党是为共产党做地下工作


  的。 我们四人大笑。 丁玲呀!Paul忍住笑。你的自传比小说还玄妙!


  真是。丁玲仍然得意笑着:我到了北平,就去找一个老朋友,她丈夫是有名的大学教授。他


  对我说:丁玲,从今以后不要搞政治了,写你的小说吧。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找党,我只告


  诉了我那位老朋友。通过她我找到曹靖华教授。他就写信给鲁迅。刚好冯雪峰到了上海,从


  鲁迅那里知道了我的情况,就找到张天翼。张天翼在南京,和我联络。我就去了解放区。


  怎么去的呢?我问。


  上海的党组织同意我去保安。我们一共五个人,先到西安,从西安坐汽车到洛川,第二天一


  大早就骑马走,骑马真不容易呀,马欺生,你越怕它,它就越欺负你。


  在父亲马房里长大的Paul大笑:谁也不喜欢一个生人骑在背上呀!


  你怕不怕呀?我想起我在爱荷华田野上,骑上Paul一匹叫银月的马,吓得我呼天抢地,他却


  大笑,我再也没骑马了。


  刚骑马,当然怕!丁玲说:后来胆子就大了,眼睛望得远远的,就好些了。骑了一天,到了


  东北军张学良将军的一个团部,下了马,一身骨头都要散了。我也不能告诉人我是丁玲,我


  只能说,我是到延安去找丈夫的。 陈明没和你在一起吗?Paul问。


  不,不在一起。我代丁玲发言了: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他们在延安时期才……我没说完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寻找艾青,1978(5)


,两个手掌合在一起。 Paul手一扬:中国历史太复杂了,我永远也搞不清。


  丁玲继续说:睡了一晚。第二天,东北军就派人送我们到解放区去。我们得走好几个国民党


  管辖的村子,保安队全副武装。东北军派了一连人送我们。


  那时候,周恩来在西安吗?Paul问。


  没有,没有,还没有!不过,那个时候,共产党和东北军张学良──可以说是联合吧。


  蒋介石不知道吗?Paul一脸迷惑的神情。


  当然不可能全知道。丁玲得意地笑出声来:过去不敢讲,现在可以讲了,张学良也不怕了。


  Paul说:张学良的东北军送丁玲去解放区,这说明了一点。他要打日本人,共产党也要打日


  本人。他们有共同目标。


  对!丁玲说:张学良的部队都是东北人,东北老早就给日本人了。他的部队对国家民族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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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分别六年!Paul叫了起来。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中国夫妻久别多年,不是稀奇事。丁玲说。


寻找艾青,1978(4)


你们再见面,是什么滋味呢?我问。 总不会像你和Paul那样,拥抱接吻吧。陈明笑着说。


  我们不分别也拥抱接吻呀。这树林正是拥抱接吻的好地方。Paul笑着说。


  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你们哭了吗?我问。 没有。 你们到底是怎么见面的?


  陈明抿着嘴笑,然后一脸认真的神情:当然,六年多不见,见了面总是高兴的。


  Paul说:我不懂。受了罪,挨了打,坐了牢,没有一句怨言,还笑得这么开心,好像谈的是


  别人的事。中国人,中国人,我永远也不了解。Paul看到躺在落叶上的一根树干:啊,橡树


  ,好柴火。他拖起树根。 我们四人拖着橡树根,在林中走了一段,踩着落叶走回屋子。


  晚饭后,Paul在临河的壁炉烧了一炉火,我泡了一壶西湖龙井。四人坐在火光跳跃的炉边聊


  天。 丁玲,你是哪一年逃到延安去的?Paul现在才有机会讲话。 1936年。 怎么逃去的?


  我在南京,他们本来要杀我的呀!丁玲笑了起来,仿佛是说:多么荒谬!现在我却在爱荷华


  。 听着丁玲的笑声,我也恍恍惚惚的。1936年我在哪儿?汉口市立六小五年级的小女生。


  后来呢?Paul问丁玲。


  鲁迅、宋庆龄、罗曼罗兰、史沫特莱,还有其他国际人士抗议,他们才没有杀我。刚到南京


  的时候,好几个人看守我呀!我真是苦闷,我以为我会死。院子里有些小石头,石头缝之间


  长着青苔,我就想,有一天,我会葬在那儿。后来,他们看守松一些了。他们把我放在和姚


  蓬子一个地方。姚蓬子变了呀。我不管它。我就看准一点:我决不认错!我决不屈服!我一


  定要回到共产党里去!否则我宁可死!他们想办法来套我,张道藩,华苓,你知道张道藩吗


  ? 知道。几年前在台湾死了。


  张道藩要写剧本,来跟我说:丁玲呀,我们一道写剧本吧!我说:不写!丁玲头一摆,有一


  股狠劲。后来,他写了,把剧本拿来,又说:丁玲呀,你看看,帮我修改一下吧。我说:不


  干!丁玲头又一摆。我要是跟他扯在一起,他们就有凭据来造谣呀。后来,有一天,我上街


  ,那时候,我可以上街了,碰到张天翼,我问他上海左联的情况,他说:上海不行了,周扬


  到日本去了,冯雪峰到苏区去了。我实在没办法,便想到北平去,我想,那里的人一定和党


  中央有联络。沈从文的妹妹在南京铁路局做事,我就跟她要了张眷属免费票。一上火车,就


  碰到一个高级国民党!他的爱人是我朋友,他认得我。我想:糟了,完了。我只好装着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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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你们这辈子不会分开了。丁玲指着我和Paul说:我们也不会分开了。丁玲微笑着指指她和陈


  明。


  我回头向他们点头笑笑。突然想到丁玲的《牛棚小品》和陈明的《三访汤原》,想到他们被


  关在牛棚时,陈明在纸烟封皮、破火柴盒子、包米叶子、废报纸上偷偷写信给丁玲,她又如


  何在没人监视的片刻,从心口掏出来抚摸,一再默读。但当她戴上手铐、衣服被脱光搜身的


  时候,她用生命珍藏的那些情笺,却当作废纸毁弃了。我也想到1967年冬天的凌晨,丁玲被


  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抓走之后,陈明亡命地四处寻找,在黄昏的街灯下,突然在地上发现丁玲


  的蓝色头巾,又惊又喜地紧紧捏着丁玲肤温犹存的头巾。


  现在,1981年的初冬,丁玲和陈明竟和我与Paul在轻寒斜阳的爱荷华树林中散步。


  我们一面谈话,我一面翻译给Paul听。 我又回头看了丁玲、陈明一眼。


  你看!她总是这样!陈明笑着指点丁玲,不管有人无人,她总是要拉着我的手。


  亲热嘛!我说。 丁玲笑了起来,头向陈明肩上一靠,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唉!陈明故作痛苦状,仿佛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


  你那篇《三访汤原》写得实在好。我对陈明说。


  我的《牛棚小品》就不好啦?丁玲翘起头,小女孩争糖果一样。


  我哈哈大笑,翻译给Paul听,他也哈哈大笑。


  我还没来得及说呀。我对丁玲说:常想到你在《牛棚小品》里的几句话:死是比较容易的,


  而生却很难。死是比较舒服的,而生却是多么痛苦啊。你们俩分离了多久?


  六年半哟。丁玲说。 我告诉Paul,他摇摇头说:我大概活不下去。


  我们都关在秦城。我知道她在那儿,她不知道我在那儿。陈明又笑着指点丁玲:我们后来分


  到两个农场。抓我的那天,也抓了她。我在火车站等车,前面有人上车。我进了车站,两个


  女兵伸出头来看了一眼,我心里就明白了,丁玲也在火车上。我听见她在另一间房里咳嗽,


  就知道是她。我也咳嗽,咳嗽。 她知道吗?


  不知道!陈明指点着丁玲:这个人!她不知道!


  Paul哈哈笑了一声说:丁玲,我以为你很聪明。


  丁玲笑得前仰后合,拉着陈明的手,头靠在他胳膊上,指着陈明说:他比我灵,“反右”运动


  ,别人就说,丁玲这个人还可以,就是陈明主意多。


  幸亏他主意多。没有他,你可活不过来呀。我说。


  你这么说,他更骄傲了。丁玲指着陈明。 陈明抿着嘴笑,很有把握的神情。


  你们分别了六年之后,就去了山西,是吗?


  她先去。他们放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了。陈明说 我都不认识他了。他在牢里剃光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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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住的地方。对了,我希望要一张你们全家的照片。


  我们用快照相机照了张照片,送给他和高瑛,也要为他们夫妇照一张。他们俩并排坐着,端


  端正正。Paul走过去把艾青的手放在高瑛腿上,他连忙缩了回去。


  Paul大笑:别那么严肃呀!


  高瑛说:艾青变得这么严肃了。他以前有说有笑,蛮有风趣,蛮轻松的。


  艾青看见自己的相说:简直像妖怪!


  高瑛笑着说:又妖又怪,那还得了?快11点了,最后一班公共汽车要收班了。咱们走吧!


  现在就走?后天我们就走了。Paul说。


  明天是我们在北京最后一天,可不可以再见见你们?我说。 什么时候?高瑛问。


  明天4点,好吗? 好,明天4点。对对你的表。艾青笑着指指我的表。


  艾青是有名的等人的人。他总是早到,等别人。高瑛说。


  今天你们5点才到。我从2点就跑出跑进,在门口等你们。我说:他们一到中国,就不守时了


  。 我笑着对艾青说:我不是在电话中说过吗?我们要在4点以后才能到。


  我不是说过吗?你们要早来,越早越好!  1980年秋天,艾青到了爱荷华。


寻找艾青,1978(3)


林中,炉边,黄昏后 ——丁玲,1981


  园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小雪飘了一阵,飘在地上就化了。Paul在园子里砍了一截倒


  下的核桃树,又劈成短短的柴火,一叠一叠整整齐齐堆在屋檐下,夏天在园子里烤炉上熏鸡


  熏牛排,冬天在壁炉里生起火来,围炉聊天看书。Paul又在园子里为小鸟、松鼠、兔子、小


  鹿撒了一把把碎玉米,一面自顾自说:可怜的小家伙,冬天来了,到这儿来吧!


  丁玲和陈明住在山下五月花公寓里,我们住在山上,散步十分钟就到了。他俩常常突然出现


  在我家楼梯上,呵呵笑着走上来了。Paul大叫一声:丁玲!双手握她的手。他们在临河长窗


  前坐下。Paul张罗着泡茶倒茶,还端出一碟五香瓜子,只因为他看见我每晚必躺在床上,一


  面看书报,一面嗑瓜子。服务完毕,他就回书房去了。丁玲一直笑眯眯看着他。有时他也留


  下来谈谈话,他们彼此都很好奇。谈到有趣的地方,我、Paul、丁玲大笑,陈明笑眯眯的,


  偶尔补充一两句。


  那天小雪之后,我们四个人──丁玲、陈明、Paul和我,从园子走进树林。小雪已停,浑圆橘


  红的夕阳缓缓沉下去,爱荷华河透着柔润的红,顶空却是明净的蓝──爱荷华河上特有的黄昏


  风情。


  我们在鹿园后面林中小路上走。小路铺着厚厚的落叶。丁玲、陈明手牵手,我和Paul手牵手


  ,两对人一前一后,只有脚踩落叶的飒飒声,偶尔一只兔子嗖的一下跑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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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Paul大笑:大国沙文主义!爱荷华的燕子当然也叫,而且,叫得一样好听。


  蔡其矫不多讲话,总是微笑着:中国古典诗里常提到燕子。这些燕子在漪澜堂做窝,每年去


  了又回来,回到它们的老窝。 艾青,美极了。你应该写首诗。高瑛说。


  我又不是一条牛!一挤就挤得出奶来!


  两个女儿一直听着我们谈话,这时突然笑了,望着艾青笑个不停。


  我说:艾青,你好像还没写过关于燕子的诗,你写过耙地的马,浇地的驴子,为割麦插禾叫


  唤的布谷鸟。 很对。


  Paul说:我们离开爱荷华的时候,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一天。两天以后我们就要回去了。见到


  你们,艾青,是我们中国之行的高潮。我们在武汉见到华苓三十年没见的家人,今天又和你


  们在北海散步。这是我们到中国来两个最动人的场面。


  我相信我们迟早会见到的。你们可以多留几天吗?


  不行。许多许多事,我们必须回去。我们会再来的。Paul望着落日下的白塔:我在想,我来


  中国之前,并没打算再来。现在,我真希望再回来,很快地再回来。


  你们再来的时候,我们也许已经搬家了,我来做几样好菜请你们。高瑛说。


  好!Paul说:我们会来的。我会怀念北京。是人,人,非常精彩的人,叫人兴奋,叫人感动


  ! 我们一同吃了饭,又一同坐公共汽车到华侨大厦,在我们的房间里继续谈下去。


  艾青你是南方人吗?Paul问。 嗯,浙江金华。 你在北方的时候多,这会影响你的诗吗?


  当然。


  他的诗多半是和北方的土地、河流、原野、人民有关的。他的诗就有北方的雄浑。我说。


  你在巴黎三年。你受了象征主义诗的影响吗?Paul问。


  有个时期。但我相信人民,为人民写诗。欧美现在的诗是怎么样的?


  欧美的现代诗可以说是物象的诗,由具体物象而提示意义。蓝波创始了西方现代诗,他的《


  醉醺醺的船》就是个好例子。 Le Beteau


  Ivre。艾青用法文说出了那首诗的题目:我是相信人民的。王震看过我的诗《西湖》。他说


  :明朝有人写西湖,清朝也有人写西湖。你这首《西湖》有什么不同?西湖只有和人民发生


  关系,才是不同的。 这话很对。你写叙事诗吗?


  写。比如,黑鳗,藏枪记,就是叙事诗。我试验用民歌的风格来写叙事诗。


  希望你有一天到爱荷华去。Paul说。 艾青笑笑:我在1954年去过智利,是聂鲁达(Pablo


  Neruda)请我去的,庆祝他的生日。我经过莫斯科、维也纳、日内瓦去智利。他请了世界上


  许多国家的作家,实际上,是为了促进世界和平。我写的《在智利的海岬上》,就是聂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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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4: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两张小桌子占了另一半,桌上摆满了招待我们的点心。两面墙上挂着齐白石的菊花,程十


  发的少数民族画,还有一张周恩来像,他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椅臂上,微笑望着远方


  。 这张齐白石的画是真的吗?我问艾青。 我这儿的东西全是真的。 好一个回答!我说。


  Paul说:艾青,今天我们一家人见到你,实在高兴!我读过你许多诗,华苓翻译的。非常佩


  服。我没想到会见到你。 我相信我们迟早会见到的。 你们住在这儿多久了?我问。


  三年了。我们在新疆差不多二十年,1959年去新疆。这屋子是一位年轻的写作朋友借给我们


  住的。


  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走到房门口,艾青走过去打招呼。他们仿佛是从远方来的,大概是


  爱诗的人吧,看见我们在那儿,只好走了。 有很多人来看你吗?我问。


  很多。有很多年轻人。 还有很多编辑来要他的诗。高瑛说。 选以前的诗吗? 嗯。


  现在的诗呢?


  也会发表的。艾青说:我刚有一首诗《红旗》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了,是我二十年来发表


  的第一首诗,我收到许多读者的信,高瑛都感动得哭了。


  高瑛笑笑:信上说:艾青,我们等了你二十年了,找了你二十年了,我们勒紧裤带,省下粮


  票,去旧书店找你的诗,我们一个个人传着抄你的诗,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坐在双层床上照了几张相。人在下层床一坐,艾青就用手顶着上层床,不断地说:小心


  !小心!床要垮了,地震震坏的,小心!小心! 上层床堆的书摇摇欲坠。


  照完相后,我提议去北海仿膳吃晚饭。


  我们第一次坐北京的公共汽车,都很兴奋。Paul一上车,就有个年轻人站起让座。


  Paul说了声谢谢,对那年轻人点点头,坐下后问我:因为我是外国人吗?


  因为你是老人。我笑了起来。


  太阳快落下去了。北海的游人也少了。湖上漂浮着一大片荷叶的绿,映着塔尖的白,湖畔的


  柳条一路飘过去。


  真美!真美!尤其是和你们几位在这儿。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们。我对艾青说。


寻找艾青,1978(2)


对面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大概是父女一同来逛北海吧,艾青突然站


  住了。那人也停住了。两人突然走近热烈握手。


  我的老同学。多少年不见了。艾青告诉我们。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北京的朋友吗?


  艾青点点头。


  我们继续沿着湖走,走向漪澜堂。湖畔的柳条仍然在微风中飘逸撩人。燕子来回穿梭其间细


  声地叫。 爱荷华也有燕子。Paul说。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听见爱荷华的燕子叫。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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