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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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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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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雷家在台北郊外的木栅,朋友可以开车送我们去。但是问题来了。原来雷家对面的房子住着


  十几个特务,专门监视雷震。他的一举一动以及寥寥几个来往的亲友,特务照相存档,以便


  调查。朋友若开车送我们去雷家,车子牌照号码照了下来,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不妄之灾的


  把柄了。不行!不行!朋友直摇头。没人敢去!但朋友毕竟是朋友,又不肯让我们坐出租车


  ,说台北的出租车横冲直撞,台北到木栅那一带的交通特别紊乱,怕出人命。我忽然想到老


  瞿,他就是在那条路上给大卡车撞死的。讨论半天,我们才决定坐朋友的车子到景美,大概


  有三分之二的路程,然后从景美坐出租车去木栅。


  我们一走进大门,雷先生夫妇就从屋子里迎出来了。我跑上去紧紧握着他俩的手,说不出话


  来。十四年之后,又见雷先生、雷夫人,多少话,多少事,只有短短两小时,我哽咽无言。


  雷先生转身走进屋子,不断地说:眼镜呢?眼镜呢?我眼睛不行了!他戴上眼镜,看着我说


  :嗯,还是老样子。十四年不见了。最后那天见到你是1960年9月3号,礼拜六。


  我一怔,他记得那么清楚!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正是他被捕的头一天。


  我们在客厅坐下。我把带去的一盒瑞士巧克力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又把一个装钱的信封套压


  在糖盒子底下。 雷先生,您精神还是很好。我说。


  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背常痛,记忆力不行了,眼睛也不行了。今天能看到你很高兴。Engl


  e先生也来了。


  我一直想见到你,雷先生。Paul说:我很佩服你。华苓对我讲了你许多事。你是位很勇敢的


  人物。


  雷先生笑笑:今天看到你们真是很高兴。我接到你们要来的电话,没有人干涉,我就知道,


  我可以见到你们了。我家的电话有特务录音。我们斜对面楼上,还有右边的房子,就有国民


  党特务十几个人监视我。我的一举一动,都照了相,来的客人也照相,硬把老百姓的房子占


  了,一天到晚朝我们这边照相。有什么可照的?我还能干什么?真是庸人自扰!谈话他也录


  音。有人说,把收音机打开,音波骚扰,特务就没办法了。我们谈的话,光明正大,为什么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再见雷震,1974(2)


录音?雷先生突然笑了起来。告诉你,监狱里的犯人把国民党叫狗民党!


  雷先生仍然和当年一样,天真烂漫得像个孩子。


  不要多问问题,我想,雷先生不在乎,他什么话都敢说。我可不能引他说下去,为他惹祸,


  只是问了一句:雷先生身体还好吧?


  还可以。我在写回忆录。我坐牢写了四百万字!他们硬是抢走了。无法无天!我十年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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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子汉仲,鞭子打断了,转身伏在父亲灵前痛哭。


  医院突然来了电话,母亲情况危急。我通知了两个妹妹,赶去医院。医生正在抢救母亲。


  她张着嘴,喉咙呼噜着痰,插了一个管子。母亲一看见我,就挥手要我握着她的手。我两


  手紧紧捧着母亲的手。两个妹妹陆续赶到了。医生用一根管子插在她喉咙里抽痰。母亲的


  脸扭曲着挣扎呼吸。我的手越攥越紧,母亲的手越来越松了,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母亲的手终于撒开了。 那天是1962年11月15日。


  


再见雷震,1974(1)


1974年先生已出狱四年了,我已定居爱荷华十年。我和Paul将旅行亚洲两个月,决定去台湾


  看雷先生。当然,我也想和Paul去大陆。到了香港,同时向两岸申请入境。大陆杳无回应。


  台湾可以入境,但是安格尔对我的安全不放心,打电话给驻台美国大使馆探问,回说应该没


  有问题,大使馆将派人去机场接我们。


  十年了,又回台湾,我们一到台北,立刻要去看雷先生。我认识的人反应不同,有的人不置


  可否──那是个沉默的年代。有的人说,雷震出狱以后也过得不错嘛,让他过几天安静日子吧


  ,现在不必去扰他了,也不必为他再招麻烦了。有的人非常了解我要去看雷震的心情,当然


  应该去,但不要声张,也不必马上去,最好在离开台湾的那一天,也不要待得太久,见见面


  知道他生活得很好就行了,待久了就可疑了。看了雷震就上飞机。为什么呢?因为,因为──


  朋友笑笑,很抱歉的样子,因为你们见他太早,要是有人知道了,在报上打你一棍子,再有


  人一起哄,你们在这儿几天就不愉快了。你最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那么,我们可不可


  以看看《自由中国》的老朋友呢?最好不要为他们惹麻烦了。


  夏道平和雷先生交谊深挚,是雷先生出狱后仍然敢去探望他的老友,他对雷先生现况比较清


  楚。我打电话给他。我心情激动,却极力平静,没敢多说,只是告他我想去看雷先生,请他


  问雷先生我和Paul是否可去看他,并告他我们去看他的日期和时间,正是我们离台的那一天


  ,上午11点。夏道平说得等一两天,雷先生才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我们。我明白夏道平的


  意思:雷先生的电话有特务窃听,他们需要时间决定雷先生是否可见我。我和夏道平从没断


  绝书信来往,电话中他没说要见我,我就了解他困难的处境了。两天以后,夏道平来电话说


  ,雷先生可以见我们,并要在家请我们吃饭。我说我们只能去看雷先生两个小时,看他之后


  立刻就上飞机回爱荷华了。他哦了一声,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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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谁骗了我的母亲?(3)


苦,把儿女都抚养成人了,你来享现成福呀。他笑笑:我来找我的老伴呀。我点头笑笑:


  你来得正好!


  我轻轻捏着母亲的手指头,一个个捏着,然后按摩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逐渐向上按


  摩,手腕,手臂。母亲微笑着闭着眼说:好,好,莫停,一停,我又怕你不在这里了。


  一天晚上,母亲要我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回家坐在母亲空空的房中。我要呼吸母亲剩余的气息。屋子里漆黑,一潭冰冻的黑。我


  冻在潭心。一只蜻蜓满屋飞。我一伸手,抓住了蜻蜓,把蜻蜓捏得紧紧的,另一只手从字


  纸篓里掏出一小片旧报纸,把蜻蜓兜在里面,把报纸上端扭了又扭,正要将那一团纸扔出


  窗外,感觉到纸包里的颤抖。我将报纸里的蜻蜓扔进了字纸篓,回到我的房间。躺在床上


  ,睡不着。悠悠万年,一个人和一只蜻蜓在黑暗中碰上了。蜻蜓轻微的颤抖仍留在我指头


  上。那就是生命。那就是我母亲渴望的生命。我从床上跳起,从字纸篓里抓出那一团破报


  纸,打开来一把扔出窗外,扔到凤凰木下。凤凰木旁有一朵粉蓝小花。太阳会再升起来。


  蜻蜓会再飞起来。天下雨了。我听见雨打凤凰木的声音,雨打破报纸的声音,蜻蜓翅膀颤


  抖的声音。 第二天一清早,我匆匆赶到医院,仿佛迟一步就见不到母亲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母亲每天看见我总好像多年没见那样惊喜。华苓,有件好笑的事告诉你


  。她压低了声音,声音已咳得沙哑了:昨天晚上,我咳嗽了好半天。同房那个病人的女儿


  ,坐在靠我这一边。以为我是肺病,吓得她连忙把椅子搬到另一边去了。母亲笑着对我眨


  眨眼。吓吓她,离得远一点,我可以清静一点。母亲对我顽皮地笑笑,咳出一口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母亲睡着了。我乘机回家看一下,又不禁走进母亲房中,坐在靠窗的


  朱红沙发上。每次我都是坐在那儿,母亲斜靠在床上,恨不得我就坐在那儿谈谈天,说说


  话。我总是匆匆忙忙,要去工作,要去教课,要去赶稿子,要去会朋友,要去看电影,很


  多要去做的事。现在,我坐在母亲房中,她各种神态全涌在眼前了。母亲穿着大摆大袖的


  黑缎子旗袍,搭着一条白丝围巾,戴着眼镜,微微踮起一只脚,透着点儿挑逗,又有些不


  舍地笑着。母亲披着狐皮领黑斗篷,额前一抹刘海,在雪地里走过两根大石柱,走进屋内


  迎面的大穿衣镜里。汉口江汉关码头上,白色鲜花的牌坊挂着“魂兮归来”的横幅。母亲一


  身白布孝服,昏倒在父亲朱红棺材旁边。母亲灰衣灰鞋,拿着鞭子,在阳台上赶着打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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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仍然定定望着我:啊,华苓。我到底在哪里呀? 在台北,我们都在台北。 汉仲呢?


  他也在。 你爹呢? 爹也在。


  啊。都在。那就好。啊,都在,都在。她脸色突然变了,冷光逼人,盯着我说:你骗我,


  华苓,你骗我!不准再骗我了!不准再骗我了!母亲的眼泪淌了一脸,沉默了一会儿,低


  声说:我受了一辈子的骗。 母亲终于又进了台大医院。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很安静,偶尔低声说几句话,全是对生命的渴望:


  我好了,就是走一步路,我也要好好过过瘾。


  我好了,自己走出医院。我不向医生护士说再见。再见,再回到医院来见?我不来了。我


  只说谢谢他们。 我好了,要在园子里种花,种葡萄,自己酿葡萄酒。


  我好了,抱抱小外孙呀,带着薇薇、蓝蓝出去玩玩呀。以前我不懂这就是福,这一病,我


  都悟过来了。 我好了,再也不心烦了。活下去,真是好呀,烦什么呢?


  薇薇、蓝蓝在圣心中学住读。薇薇是外婆一手抚养大的,她给外婆写的信,外婆都放在枕


  头底下,不时用手摸一摸,摸出来再看一遍,对我说:我看薇薇的信最高兴了。她小时候


  ,我抱着她,就想:等她读中学,我就看不见了,现在她也上中学了。


  母亲闭上眼,微笑着。


  星期天我带两个孩子去医院看外婆。薇薇在学校赶着绣了一条手绢带去。


  母亲微笑着接过手绢说:外婆没有白疼你。她将手绢放在枕头边,轻轻拍了一下:就放在


  这里吧,我看得见。薇薇,好想你们啊。外婆好了,星期天带你们出去玩,看电影,上小


  馆,逛新公园,好不好? 薇薇答应了一声好,转身跑出病房,在外面大哭了一场。


  我日夜守着母亲,晚上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睡一下子。每星期一、三、五上午去台大教课,


  东海大学的课只好请假了。每次我走进病房,母亲都很高兴。一天晚上,我回到医院,长


  长的甬道没有一个人影,惨白的灯光,一直亮到尽头,再过去就是太平间。我并不害怕,


  仿佛我这辈子就是一个人在那儿走,走向甬道尽头。到了母亲房门口,才猛然悟过来:我


  的母亲躺在那儿等着我。她睡着了。我没有惊醒她,一夜没有闭眼,一直望着母亲,听着


  她微弱的呼吸。


  天蒙蒙亮,母亲醒来,看见我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说:你在这里,我就心安了。这几天,


  你猜我想什么人?想你爹!二三十年了,怎么现在这么想他!我一个人睡在床上想,说不


  定他会走进房,笑眯眯的,也不说话。我问他:噫!你怎么来了?你害我吃了这么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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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一手扶着母亲的肩,一手撩起病院服的后半截。我双手捧着母亲的手。医生将大玻璃管的


  针头向母亲背部戳进去。我别过脸,不忍看母亲。她没叫一声痛,只是我双手握着的她那


  只手攥得更紧了。


  医生走了,母亲才躺下,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微弱地说:疼得很。我要活命,忍


  得住疼,我才不甘心死呢。我还要活十年,活二十年。不,我这场病,也活不了那么大岁


  数了。我只要再活两年,好好再活两年,看到华桐拿博士,看到华桐结婚。


  我终于得到医生许可,拿了止痛药,接母亲回家了。她回到家,非常高兴,以为自己的病


  快好了,精神也好一些了。但我眼看着母亲一天一天衰弱了。


  一天午夜,母亲叫我。我走进房,大吃一惊,母亲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两眼灼灼,两道锋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谁骗了我的母亲?(2)


利的冷光,照我射来。 坐下来,听我讲!不准打断我的话!


  她就那样子讲了个通宵。她如何受骗嫁给父亲,如何应付一个复杂大家庭的倾轧,讲父亲


  暴死之后她所遭受的欺凌和污辱,如何别无二心地指望子女成人。她将我一个妹妹过继给


  她结拜的姊妹,忏悔对不起她。她想念在哈佛求学的华桐,希望他和苏端仪结婚双双回来。


  她担心我的婚姻。


  华苓,你的心情,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结婚十三年,只有五年在一起,在一起就天天呕


  气,如今正路去了美国,也有五年了,你还快活一些。他在家的时候,有天晚上,你从外


  面教课回来,还没有吃饭,就听见你们在房里吵起来了。第二天,殷先生说:他们吵,我


  气得在房里走来走去。聂华苓应该离婚呀!我说:那怎么行呢?有两个孩子呀!你这个婚


  姻,当初我就不赞成。现在你只好忍下去了。华苓,我要告诉你,你有时候太不像话了,


  像男人一样大笑,太不拘形迹了。你和朋友们在房里聊天,我在这边房里,听见你哈哈大


  笑,那样子笑,实在不像个有教养的女人。


  她讲到汉仲飞行失事后,万念俱灰,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也不信佛了。讲着讲着,母亲


  突然停住了,眼神恍惚。她定定望着我,并没有看见我。


  我连声叫:姆妈!姆妈!你说呀,说下去呀!你怎么啦!


  她就那么恍恍惚惚盯着我。她已经离开了现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使力摇她两肩:姆妈!你说话呀!姆妈!我要听你讲呀!把你心里话全讲出来!讲呀!


  姆妈! 她望望四周: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姆妈,你在台湾,在自己家里,和我在一起。 台湾?你是什么人? 我是华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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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苦。


  母亲说:华苓,我好像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相信不是严重的病,你很镇静很高兴嘛。她看


  着病房窗外走来走去的人说:能够走路,就是福啊。我好了,可以带薇薇、蓝蓝出去玩了


  。


  好,我给您梳头,别一个假如意髻。小时候,我好喜欢看你梳头,如意髻,又黑又亮。


  母亲坐在病床上,瘪着嘴笑笑,摸摸头说:头发要掉光了。


  头发会长出来的。我望着母亲浮肿的脸,不忍那么谈下去。姆妈,我把你房里窗帘换了,


  天青色。你回家,房里亮一些。


  好。我就想回家。跟你讲,早晨我咳嗽,咳得换不过气。母亲指指同房另一个病人,忍住


  笑压低了声音说:她以为我得了肺病,被子蒙着头,怕传染。不要告诉她我是气管炎,让


  她去白担心。母亲调皮地笑笑,继续说下去:你爹一死,我就老了,只想活到六十岁,你们


  也都成人了。 你才三十二呀! 心老了。三十二岁的老太婆。母亲自嘲地笑笑。


  姆妈,我叫了一声,突然止住了。 母亲望着我,指望我说下去。


  爹死了,你想过再嫁吗?


  没有,没有。我有你们呀。现在这个时代,再嫁是件平常的事了。我的太外公死的时候,


  太外婆只有十九岁。他不肯咽最后一口气,要年轻的老婆把一根指头放到他嘴里,他一口


  咬住了,要她发誓不再嫁。她说:我生为陈家人,死为陈家鬼,我没有儿子,二房有了儿子


  ,就过继过来。她说完了,丈夫才放了她的指头,咽了气,闭了眼。母亲突然咳嗽起来了


  ,手扪着心口。 痛吗? 她点点头,仍然咳嗽不已。 我握着母亲的手。我的心也绞痛。


  她终于咳出一口带血的痰,继续说:告诉你,你爹死了,我从没有二心。我只想死,磨过


  来了。汉仲死了,我也想死,也磨过来了。你们都很好,我很满足。我真满足。我太满足


  了。我就指望热热闹闹做个六十岁生日。你们都成人了,都很争气,我也对得起聂家了,


  偏偏生了病,一辈子就指望六十岁吐口气。 姆妈,明年庆祝六十整寿。一定!


  好!明年,一定!我要你们都在我旁边,我要你们都给我磕头。母亲自嘲地笑笑。


  两代人都磕头。


  好。明年华桐也可以从美国回来了。你们说送我钻石戒指,不要忘记了。不,不,不要。


  今年我生病,你们花的钱太多了。 将来有一天,我们几个姐弟送你一副金麻将!


  好,记住! 一定! 医生和护士进来了。我告诉医生她刚才咳嗽了好一阵子。


  他嗯了一声说:现在要抽肋膜里的水。


  母亲看着医生手里粗大的玻璃管,立刻拉着我的手。我和护士扶着母亲慢慢坐起来。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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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上,两眼全神盯着母亲,没说一句话,勉强微笑着。


  母亲非常激动,但已无力表达任何情绪了,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说: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会好的。我好了,一定请你们全家到松江路来吃饭。不要酱油,不要辣椒。


  好。他勉强笑了一下。


  他就坐在那儿望着母亲,仿佛不知道如何应付苦斗一辈子、热望活下去、不得不撒手的我


  的母亲。


  聂伯母,我,我,我得走了。他笨拙地站起身,站在床前,盯着两眼望着她,望那最后一


  眼。聂──伯──母,好──好──保──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沉甸甸地。


  我送他走到医院大门口。 好久没上街了,上街有些惶惶的。他对我说。


  你知道怎么回家吗?我问。


  我想我知道吧。他自嘲地笑笑,低头沉默了一下。唉,聂伯母,唉。我再来看她。


  你来看她,对她很重要。但是,请不要再来了。 来看聂伯母,对我也很重要。


  殷海光在1960年雷案发生以后,不断受到特务骚扰,后来特务竟明目张胆到他家里去,精


  神折磨得他拍桌大吼:你们要抓人,枪毙人,我殷海光在这儿!


  他于1949年一到台湾就应傅斯年校长之聘,在台湾大学哲学系教课,非常受学生爱戴,19


  67年,被禁止教课,幽禁在特务的监视下。


  殷海光一生不断地探索,焦虑的思索,思想道路不断地演变。他崇尚西方文化,但在多年


  以后,他开始对中国传统文化重新估价,逐渐承认传统的价值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断断续续地说:中国文化不是进化而是演化,是在患难中的积累,积累得异样深厚。我


  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


  1969年9月16日,殷海光终于放下文化的重担,撒手长逝了,只有五十岁。


  


谁骗了我的母亲?(1)


1962年农历六月初七,母亲六十岁。父亲突然丧生二十八年了,汉仲突然丧生十一年了。


  她在生活的两个极端中撑下去:赌博和沉思。她常打牌通宵,不打牌的时候,就沉默地躺


  在床上。母亲失去了往日的幽默和洒脱。我只指望你们跟我做个六十岁生日,母亲对我说


  。只有两个月就是她生日了,母亲得了感冒,咳嗽不已,吃药无效。我带母亲去台湾大学


  医院,医生诊查之后,要母亲照X光,他看了照片,要和我单独谈话。他告诉我母亲得了


  肺癌,扩散得已无法动手术,已无法挽救了。我求他不要告诉母亲,只因为我不要母亲绝


  望地死去,而是充满希望地活着。我忍住眼泪,告诉母亲她得了气管炎。


  我日夜在医院陪伴母亲,眼看着她日渐衰弱消瘦。她在医院住下去,只是为了打针减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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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紧张万分。现在我得请它阁下先行返台了,今已付邮寄上。包裹单“价值”一项,我填的


  是“无价之宝”。


  殷海光和我母亲之间有一分动人的感情。1951年春,弟弟汉仲在嘉义飞行失事。我接到消


  息,忍住悲痛,瞒着母亲。总有一天灵敏的母亲会发现汉仲完了。殷海光就为她做心理准


  备工作。每天黄昏,必定邀她出去散步。那时的松江路四周还是青青的田野,他们一面散


  步,一面聊天。谈生死哀乐,谈战乱,谈生活琐事,谈宗教──殷海光那时并不信教。(他


  信奉宗教,还是多年以后,他去世以前的事。大概是受了他夫人夏君璐的感召。)这一类


  的谈话,都只为了要在母亲精神和心理上加一道防线,防御终归来临的丧子之痛。日日黄


  昏,他就那样子充满耐心和爱心看护了我母亲六个月!


  他和夏君璐结婚之后,1956年,他们搬到温州街台大的房子,两家就很少见面了。我和母


  亲带着两个孩子去看过他们。殷海光正在园子里挖池子,造假山,要把一个荒芜的小园子


  造成假想的大庄园。他有了一个幸福的家,看起来很恬静。但那双沉思的眼睛仍然遮掩不


  住他忧国忧民的心情。


  1960年,雷震先生等四人被捕,《自由中国》被封。我住屋附近总有人来回徘徊。警总借


  口查户口,深夜搜查我家好几次。据说殷海光本来也在被捕的名单上,警总动手抓人的前


  一刻,才把他名字取消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我和母亲非常担心他的安全。每天早上,


  一打开报纸,就看有没有殷海光的名字。没料到他和夏道平、宋文明突然在报上发表公开


  声明,宣称他们在《自由中国》注销的文章自负文责。殷海光写的许多篇社论几乎都是雷


  案中“鼓动暴动”、“动摇人心”的文章。我们也听说殷宅附近日夜有人监视。一直到胡适由


  美返台前夕,《自由中国》劫后余生的几个编辑委员才见面。那时雷先生已判刑,以莫须


  有的“煽动叛乱罪”判决有期徒刑十年,大家见面,欲哭无泪,沉痛,绝望。殷海光紧锁眉


  头,一句话也没说。有人提议去看胡适,他只是沉沉摇几下头,也没说话。大家要探听胡


  适对雷案究竟是什么态度,一起去南港看胡适。殷海光也去了,仍然不说话。胡适闲闲的


  微笑,模棱两可的谈吐,反衬出殷海光作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深沉悲哀。


  1962年夏天,母亲因患肺癌住进台大医院。《自由中国》于1960年被封以后,殷海光两年


  没上街了。 一天下午,母亲房门口突然沉沉一声:聂──伯──母──。


  竟是殷海光站在那儿!他的头发全白了。母亲看到他,焦黄的脸笑开了。他坐在床前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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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以事玉燕。购于张文传先生,如获连城,题后数言,秘之荚笥,不肯使墨林俗子一见也。


  这最后几行是我爷爷写的呀!你再看看这些不同时代的鉴印。深深浅浅的印色,有的已经


  模糊了,有的还清楚。这些会是假的吗?


  殷海光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好吧,我带去,要人先鉴定一下。哈佛东方研究所一定有人懂


  得这些玩意儿。


  他去美国以后,我和母亲天天焦灼地盼望他的来信。他第一封信说已将宝贝请哈佛东方研


  究所一位教授鉴定去了,并说他们很感兴趣。我们一家人非常高兴,各做各的发财梦。我


  的梦是游手好闲,读书,写作,潇潇洒洒过日子。台湾邮差每天早晚送信两次,我和母亲


  每天就紧张两次。邮差自行车在门前喀嚓一声停下,将信扔进信箱,我和母亲就跑出去抢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爱情,鲜花,梦想的庄园——殷海光(5)


着开信箱。好不容易盼到殷海光第二封信,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  聂伯母:


  前信已提及宝贝由哈佛大学东方研究所的教授鉴定去了。这些日子我等得好不心焦,但又


  不便表示焦灼的样子。别人怎了解这件宝贝兹事体大,不但府上每人寄予无限热望与梦想


  ,就是我这个外人也可分享十分之一的利益,将来返台靠此结婚成家呢!今晨我去看那位


  教授,他把宝贝拿了出来,半晌微笑不语。我耐着性子问:怎么样?他吞吞吐吐,只是说


  :这个──嗯──这个──又把头摇几下。我立刻心里一怔,心想:糟了。我脱口而出:假的?


  他点点头,于是乎拿出考证的卡片。今一并附上。别人是用科学方法鉴定,万无一失。聂


  伯母,如果您老不甘心,还要拿到日本去鉴定,也未尝不可。不过,基于道义的理由,我


  要就便告诉您老:日本的汉学水准一定不比美国的哈佛差。万一又考证出正身,再赔掉好


  几块美金的邮费,可就损失更大了。你们一定很伤心。我当时也很伤心。但现在想起来令


  人失笑。我抱着宝贝回来时,天正下着大雨,我在雨地行军,宝贝似乎越来越重,而雨越


  下越大。回来啊!呢帽变成水帽,重约数磅;鞋子成了水袋,咯吱咯吱;大衣也湿透了。


  我赶快全脱下,放在热水汀上烘烤。而人呢?坐在沙发上,好不惨然,心想:这辈子要做


  王老五了。我又怕因此受寒生病,因波士顿比北平还冷。美国医院特贵,倘若生病,我岂


  不要损失惨重!后来赶快用热水大洗一顿。还好,没有出毛病。哎,多么可悲又可笑的人


  生!不过,不管天翻地覆,我们总得活下去,不能再盼望奇迹了。宝贝由台来美,一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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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7 00:03: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旧,我可写了几本书了。你拿去写作吧。


  我感动得连声说:我就需要这样一支笔!我就需要这样一支笔!


  第二天晚饭后,他在我们房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终于吞吞吐吐对我说:有件事和你商


  量一下,可以吗? 我以为他要我帮忙解决什么难题,问他:什么事?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你的笔和我的笔交换一下? 我大笑:两支笔全是你的呀!


  不,给了你,就是你的。再要回来,不礼貌。我,我,还是喜欢那支旧笔。我用了好多年


  了。 我把旧笔还给他。 谢谢!他那郑重口吻,倒像是我送了他一件极珍贵的礼物。


  1949年4月,我和正路终于从北京到了武汉,又带着母亲弟妹从武汉去广州。在粤汉铁路工


  作的好友李一心和刘光远夫妇决定不走,将他们粤汉铁路眷属的火车票送给我们。那是从


  武汉去广州的最后一班火车。仓促收拾行装,抓头不是尾,竟抓了几个枕头和衣架,抓了


  唯一有价值的是爷爷的宝贝──朱熹写的《游昼寒诗》。


  1954年,殷海光去哈佛大学作访问学人。我和母亲突然想到我家的爷爷的宝贝。母亲从唯


  一的一口樟木箱子里将宝贝拿出摆在桌上。古色古香的金黄缎子书套,紫檀木夹板,刻着


  朱文正公遗迹。黄色纸地,白绢镶边。朱熹龙飞凤舞写着:


  仙洲几千仞,下有云一谷。道人何年来,借地结茅屋。


  想应厌尘网,寄此媚幽独。架亭俯清湍,开径玩飞瀑。


  交游得名胜,还往有篇牍。杖屦或鼎来,共此岩下宿。


  夜灯照奇语,晓策散游目。茗碗共甘寒,兰皋荐清馥。 …… 母亲将殷海光请到我们房中。


  殷先生,嗯──。母亲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启口。有件事,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那要看是什么事。


  有一幅朱熹写的字,我们老太爷当宝贝,看一次就叫一声:好呀!摇头晃脑大声吟起来。


  聂家只剩下这一件家当了。也是太穷了。人总不能端着金碗当叫化吧。


  殷海光逐渐有了笑意:聂伯母,你要我带到美国去卖掉?


  对。卖的钱,你得十分之一。我连忙说:线条清楚!我套用一句殷海光的口头禅。朱熹的


  真迹呀!你看这诗,书法,装帧,不仅有学术研究价值,还是件艺术品呀。


  请问。殷海光冷静地说:你能断定这是朱熹的真迹吗?


  哎呀,喏!上面还有历代收藏家鉴印和评语。真德秀评:考亭夫子书宗魏晋,雄秀独超,


  自非国朝四家所可企及。周伯琦评:道义精华之气浑浑灏灏自理窟中流出。还有,还有!


  入首数行。骨在肉中,趣在法外,中间鼓舞飞动,终篇则如花散朗,如石沉着。甲子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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