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之上 - 书评

熊孩子

　　【两年前在天涯上追过这个小说，没想到已经出版，就把这小说的旧评发布了吧，算是向作者辛苦劳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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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兄弟之上》全名是《兄弟之上，恋人未满》——名称现在已经无关紧要，几乎每个看过这部小说的人都有一个感慨，觉得这是他们所读过的最好的网络同志小说。作者何要辉在小说完稿之后，写了一个后序之类的话，说明了某些人物某些情节的真假问题。据我看来，作者无非是想平息网友们诸多近乎八卦式的猜测。读完后泪流满面。我不写现代小说的评论，这次还是禁不住，写一篇近乎书评的文章，并不去猜测作者和小说人物的一一对应关系，而就一些比较学院派的关键词发发个人之见。
　　
　　一、内容与情节
　　
　　正如很多网友指出的，小说的内容很长，容量大但视野并不广阔，人物也不多。但是我们可以原谅这种指责，因为读者也在以真正的严肃文学的高度，期望同志小说能够像正式出版的小说那样经典，当然也希望这个社会容它的生存之地。另一方面，作者的确在将虚实事件糅合，尽管有些地方比较粗糙，但也算尽力。这大概是内容长而情节拖沓的一个原因。
　　
　　很多人读起校园同志小说，大概都有这么一种企望，最好是童话式的令人欢喜的结局，而事实上多不是这样，所以严格地说，《兄弟之上》是校园式的现实小说——固然，社会成分在其中比例还太少。
　　
　　二、人物
　　
　　这个小说最典型的特征莫过于对主人公基本上没有正面的相貌描写。前半部分以项磊为主角的时候，很多人留言说项磊有自己的影子——这大概是就性格和心理而言的吧。的确，项磊孩子气重，寻找爱情的执着和理想主义，应该是很多人（不论弯直）的共同写照。
　　
　　连载的一个缺陷，是我们无法预知作者会怎么写。所以到了后半部分，以何飞为主线叙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像何飞一样表达了对项磊的不耐烦。然而从全篇来看，每个出场人物都是一幕大悲剧中的一角。
　　
　　人物很多，我只好选一些自己印象深刻的几个人，逐一分析一下：
　　
　　1. 项磊
　　
　　这是主要人物之一，但需指出，后半部作者显然在有意无意地弱化项磊的叙述地位。如前所述，他有很重的孩子气，有些问题上，显得单纯，譬如同宿的刘冲举家潜逃海外这种事情，旁人看来绝不可说之事，他会很认真地讨论是否要报警。很多人也像小说中那些室友一样，对别的煤矿主也许还会恨之入骨，对作为煤矿主子弟的室友却未必恨得起来。但这样的逻辑在项磊那里变得奇特了，对刘冲的同学之情和对煤矿主的痛恨之情毫无牵连，仿佛刘冲不是煤矿主子弟一样。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项磊的孩子气有点突兀，情节没有平滑的过渡。
　　
　　读完整部小说，再回头看项磊，除了孩子气，另外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默默地逆来顺受，或者说默默地受伤害，最终成为牺牲品，对生活，对人事，大部分事件都如此。某些时候对何飞的执拗，是物极必反的反抗。对吴亮、对李增、对真正的爱情问题上，他一直就是个逆来顺受者，这延续到他的社会生活中，有女人对他感兴趣，甚至追到他的家乡，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取向，而是默默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和何飞擦肩而过。
　　
　　而何飞最后在医院放声痛哭，对项磊平日对生活逆来顺受的风格未必不是一种敲打，最终，项磊向何飞表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本有心做一个无愧的人，可好像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罪名”，似乎有和何飞继续的决心，又似乎有点无法面对他的家庭和周围社会，更无法面对未来。至末尾，项磊对自己和何飞之间的关系所下的最后决心和表白，竟如此悲壮。
　　
　　2. 何飞
　　
　　作者有意无意地将何飞描绘成一个有同志潜质的人。他觉得项磊像小二，后来性取向的公开使得他只能在网上和他聊天交流，眼看着像小二一样的兄弟已在受伤害，他终于站了出来，说“我来当你的男朋友吧，我可以……”这想必是他准备了好久、多少次都要脱口而出的吧？
　　
　　爆粗口、打架、为别人想得太少，这是典型的男生特点。他不像项磊那样心思细腻。
　　
　　整部小说中，何飞表现虽然率性，但终究是个悲剧。他最好的兄弟小二死去了，幸而在大学又遇见了像小二一样的项磊，于是在心里一直将他作为小二的影子或者说潜在的小二的替代品来看待，项磊公开性取向之后，他仍然在关注项磊，最终兄弟之情崩塌，代之成为恋人。但是这种恋人甚至不像一般的同志恋人那样和谐，而是龃龉不断。也许是生活本就经不起平淡的流年，龃龉的累加，最终导致这场爱情的假死，而这个假死却是致命的，从这个假死之后，小说所有的人物形象刻画都趋于终止，这大概和作者所说的“第三部分要短得多”有关。——言归正传，何飞一气之下不理项磊，导致了两人长达四年无正面接触，最后项磊结婚生子后两人才重逢，这导致了双方的痛苦。世俗地看，项磊比何飞幸运，因为他自己有了一个家，而只是背负着道德的压力在与何飞保持着特别关系——这很具有真实性，但对于那些喜爱童话式结局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个致命打击——行文至此，何飞的生活以及他本人已经充满悲剧，他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和不成熟付出了代价，这本自他冲动的性格，还有世事无常的相交错。
　　
　　3. 陶铸闻
　　
　　毫不隐晦地说，我认为此人和项磊还是有一定契合度的，不过作者还是有意安排陶铸闻出国了。和项磊远远见面后就走掉的他，其实在内心还是不希望自己的世界有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推理起来，陶铸闻并不像项磊那样可以大方面对这个世界（即使这是非自愿地），而自始至终是把自己生活的世界与同志世界切割开来，自己在两个世界之间秘密穿梭，即使在刘冲暴露了自己后，他反抗了这个世界的敌视，而根本不会在乎他会不会胜利，然后就愤然退出，并营造一个自己的新世界。
　　
　　4. 吴亮
　　
　　作为项磊大学期间的第一个朋友，他在表面上的确尽到了他作为1而照顾项磊的一些职责。他们的交往几乎是整个小说中项磊寻找同性爱情过程的唯一一抹亮色。但是他们关系确定以后，吴亮仍然在网上寻觅。按照吴亮自己的话说，“有朋友，但是感觉不会长久”，这话固然刺痛了项磊，却也道出了这个圈子，乃至这个世界上现实的爱情：每个人都在试探，都在狩猎，偶遇不代表缘分，一时的缘分又未必代表一世的相守，对同志更是如此。吴亮只是一个典型代表。他本身道德上并没有太大过错，他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想完美主义地找一个完美的恋人，而没有提前向项磊说明白而已。所以后来被何飞找人痛打，实在可怜，无怪乎项磊得到消息之后一气之下不理“许梦虎”了。
　　
　　5. 魏桐
　　
　　确立关系后而又分手，还能做朋友的，魏桐和项磊是个典例。这个很0的小男生，作者并没有费太多的笔墨。更多时候，魏桐只是小说叙述的必要衔接人物。
　　
　　整体看来，魏桐的爱情生活，也是平淡而颇具悲剧色彩的。他自认为项磊和自己不能继续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你是0.”这话并不能代表魏桐完全就是那种追求性爱的猥琐心态，然而谁不承认这也是人之常情？项磊之后的邵一鸣，作者更没有多少笔墨，因为他一上来就盯上项磊而不顾魏桐了。从这一点来看，邵一鸣和吴亮又何其相似！他们本质是在寻找一个自己能一见钟情并且自认为能合得来的人。邵一鸣向项磊表白的那一刻，魏桐立即显得悲剧起来——项磊之于吴亮，还能晓得吴亮已经在寻觅，而魏桐此刻还浑然不知。魏桐第三个男友是已婚的三十多岁的张海强。张海强的处境，似乎就预示着项磊婚后与何飞重逢的境况。魏桐和张海强之间的表面清冷的关系就连项磊和何飞都看得出来。至此，魏桐的爱情已经完全浸于悲剧之中，最终的分手是可以想见的。
　　
　　三、背景
　　
　　故事的背景很明确，几乎以重要的社会事件为主线串联起来了，时间概念也很明确。故事既提到了9 -11事件，又讲到国足世界杯出线，又讲到非典，另外也有2003、2005等字眼，当然，这是出现在项磊和李增之间的时间表。地点：以北京某高校病扩展到整个北京为中心，兼及全国各地。有网友甚至推断出作者何要辉的家乡是河南周口项城，这种福尔摩斯式的精准，笔者实在叹为观止——作者的安排，显然不过是在提示我们故事的真实性。事实上从留言来看，很多网友也都以此为真，作者承认很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事情，外加了一些桥段。这似乎在某几个以原作者同学身份的网友的留言中，也可以看出些许端倪。不过这样的标志性的时间字眼，或许应该过渡得平滑自然一点。
　　
　　四、技法
　　
　　关于技法，是很多网友留言讨论的重点之一。
　　
　　首先是第一人称“我”的问题。
　　
　　从全文来看，“我”出现的次数极少，讨论的话题基本上无关全局，如果作者认为这些话题是真实的需以保留或者这些讨论有助于展现人物性格和整个主题，那大可将这个“我”换作其它任何一个同宿舍的人即可。否则，保留的结果是逻辑的悖谬，“我”既知道项磊的行迹和心理，又知道何飞的行迹和心理，严格地讲作者应该交代“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作者终归对得知来源只字未提，似乎“我”拥有超凡能力。
　　
　　这似乎有点“复调小说”的味道，但是笔者不以为然。因为这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以及崔子恩《桃色嘴唇》的典型结构结构完全不能类比。总之个人认为，安排这个“我”出现，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是个伪复调结构。
　　
　　其二是叙述和描写手法问题。
　　
　　作者也有意安排了倒叙和插叙，但是并不太出彩，愚以为这也和这些手法与情节的结合有关，倘若情节发展到高潮或者迷局时刻荡开一笔，那就大不一样了，而我们看到作者叙述刘冲一家外逃事件的时候，不免显得有些错乱了。
　　
　　至于描写手法，作者这篇可以算是长篇的小说中，细节上尤其外貌描写甚为寥寥。这大概也和作者的忧虑有关：若细写外貌出众，则会被看做堕入美男相恋的窠臼；若相貌平平甚至少有缺点，则大概不怎么会引起那么多读者的兴趣了——这也是目前整个读者群所决定的。照顾了读者的兴趣而赢得关注并激起续写的动力，同时不得不忍痛舍弃几乎所有的细致的外貌描写，目前的状况下，还是鱼与熊掌的难题。不过心理描写堪称繁复和冗长，但是乍读起来却全无痕迹，倒可称高明。
　　
　　其三是逻辑问题，兼论其它
　　
　　作者把握全局的能力可称优秀，并不至于出现前后事件矛盾的问题，不过如前文所提到的，“我”的安排是个鸡肋，大可不要。在此不得不再提到刘冲一家出逃一事，此事的出现并不具爆炸性，缘于作者在项磊答应为刘冲替考四级之后就将事情暴露，所以再后来，何飞得知此事以及后续的发展，显得动力不足以掀起一个情节高潮。
　　
　　再说结局的铺垫问题。最后一段，看得出作者显然是匆匆收束的。小说结尾的叙事节奏稍为放慢的话，结局也会显得顺理成章。看来本小说结局之前的铺垫尚显不足，项磊和何飞在医院中的交流，显然并不足以撑起整个结局，而项磊对何飞表弟的最后自白，就相应地突兀起来。
　　
　　五、结语
　　
　　显然，《兄弟之上》是难得的一部长篇网络小说。它受了客观因素的一些制约，显得作者在控制小说的叙事节奏、细微之处逻辑、以及表现手法上有着一些不足，但是整个故事情节的丰富和感情的浓重，却是独具特色，尽管悲剧色彩浓厚，却极符合现实。
　　
　　作者杂糅了真实和虚构的事件，读者多难辨鹿马。看到有网友留言说希望作者在小说出版时能够再完善一些——这也许代表了很多读者的心声——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繁芜丛杂的网络文学中，在这个同志文学的一隅能出现这样高质量的小说，实属不易，所以我们对于这篇小说，除了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评价外，还是多多鼓励，希望多看到这种较高水平的网络作品，假以时日，再稍加修饰和努力，出版有望，届时让这个社会更加深入全面地了解同志生活，希望这个世界宽容、尊重每一个独立的人对自己未来生活做出自己的选择。
　　
　　PS: 最近再次重读本小说的初稿，殊觉与第一次有异。削删和增加了不少内容。就增加的内容来看，刘冲终于得以参观项磊他们的房子，削删的，似乎在张国荣自杀那一段表现得比较明显。追贴，加上初稿上部，读了之后，还有一个感觉，就是，几乎所有的网络小说，似乎在一些细节上交代的太清楚——而实际上我们有时候并无此必要这么絮絮叨叨，稍微隐藏一些细节而在合适的地方加以交代，或者一笔带过完全是可以的。其他的感受，笔者陆续加上吧。
　　
　　又PS：这本书算是出版了，没有买来看，是因为的确有点贵。用这篇书评来纪念当时认真读书的日子。 201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