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 - 书评

葵未

　　
　　
　　我明白如果罗伯特﹒卡帕知道我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他的《失焦》是会失望的。
　　
　　这是本他亲历二战的摄影手记，里面的有些文字读来让人发笑，却又字字残忍得真实。很多时候明白自己在这样和平的年代里发生的纠纷和烦恼，苦痛和悲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就是无法平静淡漠地接受或抛却。每个时代每个城市每个人都可以是一个世界，我们只不过是或清醒或迷糊地观望。
　　       
　　卡帕参与了战争的每一个角落。准备，爆发，防御，进攻，失败，胜利。
　　
　　在去西西里的飞机上，卡帕待在领航的机舱里准备用闪光灯拍摄战斗中及跳伞时的伞兵。18个伞兵出奇地安静。大多数都在睡觉，或者是闭着眼。在最后一个伞兵跳下去之前，他对卡帕说“我不喜欢你的工作，伙计。太危险了！”
　　
　　卡帕一个人坐在那儿，身边是18根断掉的开伞拉绳。他感到孤单得要命。他觉得应该付出一切代价和那群正在夜空中漂浮的伙计们在一起。
　　
　　战争是需要真实地亲身感受才能体验到的魔鬼，它不会让你有任何油生出镇静感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个伞兵的劝告让他幡悟，他觉得必须和危险在一起，和那些与死亡为伍的士兵一起，才能拍到最真实的影像。
　　
　　在马里约的齐伍兹山口，卡帕亲身经历了一次小小的胜利。过程却是那样严酷残忍。炮弹在他的头顶呼啸，夹杂着士兵的尖叫声，半履式战车的又高又刺耳的嘎吱声。他把头埋在树叶里，也许脑子里会有嗡嗡的时光流逝的蹩脚的足音。世界在这一刻迅速地改变着什么，时间疾驶轰隆雷鸣般地碾碎了什么。鲜血在他的身边流淌了又凝固，黑烟从村舍燃烧着的墙上升入空中，维苏威火山如平常一样冒着烟。太阳照得卡帕的背暖暖的，他希望那些声音只是鸟儿在空中飞舞歌唱。
　　
　　那次对抗德军的战斗是次小胜利。可是卡帕称胜利是令人厌倦的。那不勒斯城的供水系统被德军炸毁，饥饿肮脏的那不勒斯人穿走在废墟残破的城市里，狭窄的街道里一群沉默的人为与德军战斗并被杀死的20名反法西斯小战士举行葬礼。
　　
　　小小的棺材未能遮住孩子们肮脏的脚，鲜花也没能完全盖住他们的身躯。我想知道，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在偷出枪支弹药和德军战斗的14天里，是什么支撑他们战胜恐惧寒冷饥饿，甚至死亡，坚持下了这场明知会失败的战斗。历史浩淼，没有容下他们名字的空隙，时间掩埋掉了所有的坚强和坚持。那些在自己的国家国土上滴落的汗，因无能为力的失败和离别流出的泪，还有同伴甚至自己溅出的血，终于因为死亡而失去存在的意义。想象过他们在黑夜中明澈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希望，坚韧和顽强，应该是那场战斗最真实的地方。
　　
　　为了打开进入罗马的通道，卡帕随着士兵开始晚上的战斗。他说，黑暗里你什么都看不见，你只能听见走在你前面的那个家伙靴子发出的声音。每走一步，你的靴子就变得更重，而且恐惧把你的胃挤压成一个小球。你脸上的汗水和清晨的露水混杂在一起，让你想起从前待过的每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
　　
　　战争同我们平时生活相同的地方在于也没有如果。如果该死的德军不在这里，如果我现在不在这里，如果我可以活着回去，如果我可以再亲吻我最爱的女孩沾有泪水的脸颊。可是这些如果毕竟瞒过了内心多少恐惧和慌张。一直很欣赏美国人的达观精神，如果可以这样称的话。很多美国人在危急情形下表现的不过分夸张的失措里，总带有些让人心安的镇定。二战期间，在随时会面临危险死亡的环境里，为了让自己放松镇静，他们挥霍香槟，白兰地，雪茄，他们打牌，说笑，谈论心爱的女人。
　　
　　也许是战争迫使这些年轻人改变着对生命的看法，却也是战争迫使他们改变了对希望渴冀的姿态。那些战场上烧焦的人肢体的刺鼻的味道，那些机关枪扫射时的震耳欲聋和随之而来惨叫声，那些被遮天蔽日的浓烟弥漫了的视线，那些一座座美丽的城镇被摧毁后的满目疮痍。会不会让他们突然向往起女孩的红唇，海风的吹拂，或是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卡帕说，我们只是在等待炮弹和春天的到来。
　　
　　而我，终究是什么都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