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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笑的数学家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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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5 14: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爱知也无非是这样。那古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猫的建筑师"的速成班,手里拿的是尼采而非泥瓦,厚厚的书顶得书包高高鼓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喜欢康德的,站在星空下,敬畏地站着,虔诚异常,宛如小姑娘的秋波一般,还要将大眼睛一闪一闪。实在标致极了。
  N大的图书馆里有几本书借,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阅览室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制造密室。”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N大的建筑系去。从学校大门出发,不久便到一处小楼,写道:理系推理发源地。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书店了,这是南京的留学生常来的地方。建筑系只是一个小楼,并不大;冬天冷得厉害;还没有从上海来的留学生。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罢。日本的小说翻译到大陆,便用台版的译文,修改了译者姓名,尊为“简体版”;理科的理论用于诡计,一到出版商手中就添油加醋,且美其名曰“理系推理”。我到N大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学长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研究所旁边一个招待所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招待所也包办尸体的储藏,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招待所和尸体的储藏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研究所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速溶咖啡。
  从此就看见许多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听到许多新鲜的八卦。理系推理概论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哲学入门。其时进来的是一个矮矮的先生,白净脸,不戴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森博嗣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理系推理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哲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刚进研究所的老生,在校已经几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森先生,据说是太喜欢火车模型了,有时竟会忘记带场合;冬天就在火车厢的连接处,专注地看,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放炸弹的极右分子,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带着火车模型。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计算机和许多单独的机箱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电脑,后来有一本小说在讲谈社的某新人奖上发表出来。
  “你的制图,我能拿来看看么来么?”他问。
  “已经做好了。”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做的图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富有艺术气息的地方,连结构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机械密室、叙述密室、建筑结构。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森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随机测验的小匣子,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个钥匙孔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建筑制图不是美术,这么要求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密室怎么构成,有几个读者会记得呢?”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新一届梅奖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再版。这回森先生所担任的八卦植入学和公平的叙述性诡计写作。
  叙诡写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学形而上的东西。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中国的理系只停留在做题和装逼方面,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装法,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小说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没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箱就收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
  “你装逼罢!”
  这是百度贴吧上的句子罢,但经众多伪文艺青年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钓鱼岛事件白热化,留学生受到了很多爱国青年的匿名信,信的开首便是这一句。各大论坛上也很斥责留学生赴日拉动他们的GDP的行为,虽然留学生表明虽然都明白,然而暗地里却早受了他们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机械密室小说的题目,用了森先生在十大守则上的内容,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末尾是匿名。
  我这才回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不要在推理小说里写玛丽苏”,而且在“玛丽苏”词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完全没学到先生的八卦植入精髓。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森先生;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出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删掉那一封匿名邮件。结末是我的邮箱被清空了。
  理系推理是推理边角,所以理系当然只会植入八卦,推理成分一多,便不是自己的实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所谓理系推理悲剧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理科诡计学,用做例子的作品都是匿名形式全校征集来的,第一篇还没读完的时候,便有几个从别的系来旁听的,大声朗读着自己的用冰块堵住浴缸孔的"理系推理"。结果无非是被哄堂大笑的我们赶下台。但偏有我的同学夹在里边,给他们做侦探,被我们知道后捕获,要去被牛顿第一定律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理系推理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理科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国内来,我看见那些说着自以为理系推理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森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写理系推理,并且离开N大。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写岛田流,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写岛田流,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理系推理而教的密室之类,怕于岛田流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本单行本,后面写着四个字道:“有限微小”,还说希望将我的小说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新的小说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写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N大之后,就多年没有写过推理,又因为适逢十八大,便连有死人的题材都怕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推理,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动过一笔和一墨。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推理,而不是单一的只是诡计;大而言之,是为推理,就是希望新的推理体系传到中国去。他的小说,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深刻而又自我的,虽然他的诡计并不为许多人所认可。
  他所改正的新十诫,我曾经用正楷从头到尾写了一遍,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7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新十诫也遗失在内了。责成申通快递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小说单行本至今还挂在我上海蜗居的书架上,书桌旁。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矮矮白净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推理大佬”之流所不屑一顾的理系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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