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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海妖 [打印本页]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6-20 22:59
标题: 海妖
  《海妖》内容简介:宝石、香料、黄金!冒险、战斗、自由!大航海时代到来了! 抢劫教皇法座,PK西班牙无敌舰队,财宝、权势、能力、名誉……一切属于巴巴罗萨海雷丁,历史上能够真正被称作【海盗王】的男人。这是最好的时代,大航海、新大陆、科技、艺术、黄金、海权;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海盗、教廷、女巫、黑死病、异端审判。血与火的罗曼史,光与暗的协奏曲,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神秘少年一柄巨镰唤来腥风血雨,海盗帝王黑旗弯刀纵横地中海。从尼克与海雷丁相遇那一刻起,一个大海盗掌握世界的传奇时代开启了。
  出身草莽的帝王,蓝血贵族中的海盗,变态船医,忠犬骑士……恶壤中开出的黑暗之花齐聚海妖号,一幅十六世纪大航海时代的壮阔画卷铺展在眼前。
  海雷丁:……你是女的?不是说神秘少年?
  尼克:我只不过没穿裙子,是你自己看走眼。
  《加勒比海盗》《海贼王》《大航海时代》,在这里你都能看到!
  杰克,阿瑞斯,塞壬,海盗王,金发骑士,红发大叔,镰刀,骷髅旗,在这里你都能找到。
  还等什么,海盗迷、骑士迷、冷酷大叔控、女扮男装控们,我们的海妖号即将起航,请迅速买票上船,过期不候!

作者简介
  饭卡,数十家出版公司争相追捧、一致看好、极具潜质的作者。所有作品的灵感皆来自梦境,构思诡异,文笔怪诞,经鉴定,其大脑构造异于常人,被指认为外星来客。已出版:《他,来自火星》。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7

海妖


作者:饭卡


  【文案】


  很多很多年以后,地中海依然遍布他的传说,


  一个海妖般白皙的少年从海中出现,


  挥舞巨镰收割生命,黑色眼眸无星无月。


  这是最好的时代,大航海、新大陆、科技、艺术、黄金、海权;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海盗、教廷、女巫、黑死病、异端审判。


  血与火的罗曼史,光与暗的协奏曲,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神秘少年一柄巨镰唤来腥风血雨,海盗帝王黑旗弯刀纵横地中海。从尼克与海雷丁相遇那一刻起,一个大海盗掌握世界的传奇时代开启了。


  出身草莽的帝王,蓝血贵族中的海盗,变态船医,忠犬骑士……恶壤中开出的黑暗之花齐聚海妖号,大航海时代开启了!


  【编辑推荐】


  1、与《加勒比海盗》《海贼王》《大航海时代》比肩的最惊险刺激的海盗幻想爱情。


  2、一段大航海时代的惊艳罗曼史!


  3、百万“饭团”翘首以待,国内最浪漫作家饭卡献上《海妖》完美大结局 !


  【作者简介】


  饭卡,二十四岁单身无隐疾,一代非著名畅销作家。所有作品的灵感皆来自梦境,构思诡异,文笔怪诞,经鉴定,其大脑构造异于常人,被指认为外星来客。


  作者饭卡作品:


  《他,来自火星》《倚天之一颦一笑皆囧然》《千妖百魅》。


  【正文】


  海盗的招聘会


  公元1515年夏 北非海岸 阿尔及尔


  近在咫尺的蓝色地中海清澈凉爽,但夏季的风却来自撒哈拉沙漠,干燥灼热的南风几乎能将活人风干成木乃伊。正午,巨大的太阳将这座滨海城市灼成近50摄氏度的烤箱,连苍蝇也不会选这个时间出来觅食,但阿尔及尔城中心的广场上,却密密麻麻地挤着两千多个男人。


  “妈的!等了多久了,还不开始?”


  一个大汉焦躁地擦擦脸上汗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他刚刚为了椰枣树下一点可怜的荫凉和人打过一架,脸上的淤青让他更加暴躁。


  “等吧,我敢说只要一开始,马上就会招满,海雷丁的船可不是那么容易上的。”船队补充人员一般只要两三百人,应聘的却来了十倍,竞争之残酷可想而之。


  “酸枣汁!淡啤酒!冰凉的饮料解渴消暑啦!”


  “无花果!大葡萄!橄榄干!山羊奶酪又香又甜!”


  “大爷,要擦刀的油布吗?擦完绝对锋利闪亮,阿拉丁的宝刀也比不上!不要?那看看这来自东方的脚气药膏,还有印度神药一夜九次大力丸哦!”


  十几个小贩不顾暑热挤在人群里,简陋的挎着篮子,好点的推个小车,贩卖各种饮料零食。


  在这穆斯林占大多数的城市里,一个远来传教的基督教牧师不敢暴露身份,披着遮阳的袍子要了一杯啤酒,顺便向卖饮料的小贩问道:“这么多人拿刀带剑的,是在干什么?”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7

  对方立刻露出一副‘你孤陋寡闻’的样子:“你不知道?大海盗海雷丁的船在招人啊!”


  “巴巴罗萨·海雷丁?那个北非最嚣张的……”牧师掩了嘴:“如雷贯耳,可海盗也敢在城中心公开活动,真是有胆,总督不管么?”


  小贩哈哈大笑:“你是外乡人吧。阿尔及尔是海盗之城,海雷丁大人才是真正的地下总督,我们一城人都指望着他吃饭呢。只要上了船,就算不开战一个月也有三枚金币!”


  牧师大吃一惊,要知道西班牙的正规海军,每个月才有一枚银币的待遇。三枚金币,可以买二十头产奶的母牛了,怪不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阿尔及尔是海盗的城市,无数市民靠着他们带来的财富生活,是财神爷,保护神。海盗是这里最好的职业,比什么都热门。


  牧师还想问点什么,却见一个接近两米的魁梧巨汉跳上城墙,广场上的人群登时骚乱起来。


  “那是冲锋队的副队长汉克!”小贩像看到明星般兴奋,口气十分崇拜:“冲锋队是最厉害的,高手中的高手!汉克能扛着一千斤的大炮发射啊!”


  巨汉举起蒲扇般的大手虚空一按,广场顿时安静下来。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一眼失明,十枚金币!双眼失明,二十枚!


  单臂断掉,十枚金币,双臂断掉,二十枚!


  鼻子耳朵手指头一个价,三枚!


  丢了命的,安家费五十!”


  惊悚血腥的内容回荡在空中,广场上的男人们寂静了三秒,突然山呼海啸般沸腾起来:


  “太好了!这次给得真高啊!”


  “海雷丁大人万岁!”


  “掉了□给多少钱?”


  “呸!你裤子里那点小玩意儿,连半个手指头都不够,还好意思要补偿啊!”


  “啊哈哈哈哈哈!!”


  巨汉又道:“这次要的人多,五百个!是好汉的就来试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银币,向空中一撒,给热火上加了最后一泼滚油:“等会儿抢到金币的人就能上船!”


  阔绰奢豪的手段,显示了这支海盗队伍多么强大。


  一些沉不住气的人纷纷拥抢那亮闪闪的小东西,人群挤作几团,争抢谩骂声此起彼伏。汉克冷笑一声,这点出息,能上船也顶多是打杂。


  几个强壮的大汉抬上来一只大铁笼子,里面坐着发金币的考官,人群登时疯狂起来,拼了命的往笼子边挤,运气好靠的近抢到一枚,运气不好站在远处,就只能拼着力气向里拥,或者打别人手里金币的主意。


  火热的太阳帮忙剔除体弱多病的,许多人不耐高温和拥挤,中了暑软绵绵的倒下。广场像炸了窝的蚂蚁群,鞋子挤掉了一地。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狂热的一幕,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卖饮料的小贩笑道:“这是专门考验人的,船上可不是舒服的旅店。”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就在许多人挤到动弹不得的时候,城墙边一颗茂密的椰枣树上,“噗”的一声落下枚枣核。伴随着枣核落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上跳下,踩着别人的肩膀和小贩的推车,小豹子一样窜来跳去,轻轻松松就越过拥挤的人群,一跃跳上发币的大铁笼子。


  站在笼子上的汉克愣了一下,这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背着个细长包裹,一身旧衣服洗得发白,粗亚麻布头巾下冒出几缕弯曲的栗色头发。他满面尘土汗水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睛清凉凉黑白分明,乍一看历世不深,却隐隐透着不属于这种年纪的寒光。目光流转之间,好似冷月辉光,寒气逼人。汉克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被他目光一看,竟不知怎么打了个战。


  “给我一个金币。”少年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手腕看起来细白,掌心里却有淡淡的薄茧。


  “他作弊!怎么能这样!”人群里不满的声音响起来,有人伸手想把他拉下,无奈笼子有三米多高,根本够不到。


  少年理直气壮:“你只说抢到就算数,没说怎么抢。”


  汉克点头表示同意,可也没给少年金币,他打量一番,笑道:“小子,你多大了,船上可不要孩子。”


  “我十六,已经成年了。”少年抬头挺胸,但这动作并没让他高出多少。


  “他根本不到十五!这么矮!”


  “就是就是!发育不良,一个浪头就给打下船去!”


  汉克笑了笑,说:“你张开嘴。”


  少年莫名其妙,但考官这么说了,于是听话的张嘴。


  汉克弯腰认真严肃的审视了一番,突然大声宣布:“小马驹牙还没长全呢,不能上船!”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里爆发出嘲讽的笑声。


  少年有点着急:“我真的成年了,什么都能干!”


  汉克看着他尖尖的下巴,摇头:“船上都是粗人,你干不下去的,再长几岁吧。”


  “我识字!会读会写!”少年又报上一条资历。嘲笑声顿时小了下来,在这一百人里未必能找到一个人会写自己名字的时代,能读会写可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汉克点点头:“原来是个有文化的。你去广场西侧吧,看那里要不要人。”


  考官态度坚决,少年只能从笼子上跳下来,踩着众人的肩膀向西跑。虽然有了准备,可被踩到的人没有一个能抓住他的脚踝。


  “妈的,真邪门了,看这小子这么瘦,没想到重的很。”一个人摸了摸被踩的发疼的肩膀抱怨,不知这重量从何而来。


  比起广场的疯狂拥挤,西边的招聘会普通的很,白色遮阳帐篷下几张木桌,考官也慈眉善目的样子,可不知怎么,没几个人过来。少年从一张张桌子旁走过,才明白为什么没人应聘。


  领航员:要求认识海图,会掌舵,熟识星象、潮水、暗礁地形。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木工:要求会看设计图,会修船、补漏、调漆、打家具。


  炮手:射击能力十发九中,会维护修理各种武器,火枪、旋转炮、加农炮都会操纵。


  军械师……


  少年一边走一边摇头,这些懂技术的专业人员,比识字的更加难找。走到最后,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在荫凉里看书。他带了一副高级水晶眼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海盗,倒像个冷漠倨傲的学者。面前铺开一个皮质工具袋,十几把造型各异的银刀锋利无比,截肢用的锯子闪着寒光。


  牌子上写着:医生。招聘要求是:别想了白痴。


  少年失望了。


  “《医典》,阿维森纳……”临走之前,他轻轻念了念青年手里的书名。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问到:“懂得拉丁文?”


  少年答:“一点点。”


  “还会什么。”


  “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还有一点法语和阿拉伯语。”


  在文化复杂人种多样的地中海,文盲会说几门外语并不是奇事,许多行走江湖的老商人甚至比语言学家更渊博。医生漫不经心地继续问:


  “都会写吗?”


  “会的,我常帮人写信。”


  青年亲切一笑,如春风般和煦:“哦,这可稀罕了,你叫什么?”


  “尼克。”见有一丝希望,少年立刻回答。


  医生嘴角一勾:“嘻,我不用人写病历,走开。”他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继续低头看书。被耍了的少年呆在当地,旁边桌子的胖厨师笑骂:“让人家抱了希望再拒绝,维克多,你真坏。”


  “去,我可是大好人,同意了才坏吧。”医生把书扣到桌上,把少年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镜片后锐利的眼神像是解剖刀,穿透皮肤肌肉,直达骨骼。


  “老实说吧小子,你长得太嫩了。海盗船是个什么地方?凶狠的摩尔人,贪婪的犹太人贩子,被驱逐出教的基督教徒,骗子、小偷、逃兵、被通缉的亡命徒,几百个无法无天的男人憋在在船舱里,成月不见女人,长得美可不是件好事。”


  尼克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仍倔强地回了一句:“你长得不赖,不也在船上做事。”


  “哎呀呀,说得没错,本少爷确实很帅,可问题是你没有这个。”维克多笑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银刀和锯子,“人总是要命的,在船上,只有弱智才会得罪船医。”


  尼克无言。技不如人,这些能力他确实没有。一旁的胖厨子看不下去,指点道:“继续往西走吧,货行的老鲁曼或许要人。”


  第二轮也被刷下,被招上的希望不多了。


  不用吃惊,海盗也做生意。抢来的货物要换成货币,必须和人交易。海雷丁的船队有十几艘大船,肥羊不多的时候,运些当地产的橄榄油、棉花、椰枣,也能赚上一笔。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货行里一片忙碌,二十多个伙计往马车上装运货物,干旱季节内陆寸草不生,这是要交易的粮食。鲁曼是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常年行走地中海,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商人。他抽着来自新大陆的昂贵烟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挥货物运送。


  “嗯?要进货行?”鲁曼低头看看眼前的瘦弱少年,“不行孩子,都是辛苦活,我们只要有力气的汉子。”


  尼克也不多言,走到一堆装小麦的麻袋旁,伸手拉起一个背到身上,围着大车跑了两圈。


  “豁,看不出,倒有把子力气。”这一个麻袋就是五十磅,壮年男人背着也颇吃力。鲁曼咬着烟斗,裂开一个笑容:“行啊,正巧少一个人,你被录取了。以后就在这货行干吧,这几个月我们走旱路。”


  “怎么,不能上船吗?”少年放下麻袋,朝岸边的武装船望去。


  “孩子,船上虽然赚的多,却是要拼上性命的。你知道为什么广场上人那么多,医生帐篷和我这里人却很少吗?”鲁曼悠然吐出一口烟圈:“因为船上是要拼命的,死多少人,补多少人。”


  “我要上船。”尼克固执道。


  老商人摇摇头,少年心性,不知天高海深。拍拍尼克背上的行李,给了他几个铜子儿:“去吃顿饱饭再考虑考虑吧,船上不要孩子和女人,这是惯例。”


  不是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许多人也不会考虑拼命的职业。这几个钱虽然不多,也可以在阿尔及尔买一大块烤肉和许多淡啤酒了。少年低头道谢,拿了钱走开。


  即使懂得几种语言,他还是落选了。从陆地到海洋,有利可图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海盗,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北非的太阳灼烧着大地,被拒绝的少年渐行渐远,只在身后留下一点小小的影子。


  “他背了什么啊……”


  鲁曼看看自己的手,他好像拍在了某种坚硬的金属上。


  海妖


  汉克带着厚厚一摞按过手印的契约书回到大本营。


  和人们想象中肮脏混乱的海盗窝不同,这是座干净清爽的白色城堡,它坐落阿尔及尔地势最高的山丘上,一面朝向大海,一面俯视全城,伊斯兰风格的圆形穹窿时常笼罩在地中海的薄雾之中,风格高雅,景色优美。


  这当然不是海雷丁建的。


  从上一任阿尔及尔总督手中‘接管’而来时,那胖子哭得比死了亲爹还难看。不在海上时,大多数本地海盗都在别处落脚,只有船长和一些高级船员住在这里。


  汉克没心情看院子里雕刻精美的喷泉,穿过曲折迂回的走廊,来到一间大屋前敲敲门:


  “船长,我是汉克。”


  “进来。”


  高大的红发男人懒洋洋的靠在阿拉伯式软榻里,一只身长三米的非洲白狮卧在他脚畔,似睡非睡的眯着眼睛,嘴巴边还沾着几根色彩斑斓的鸟毛。汉克想,这大概是庭院里最后一只孔雀。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男人随手翻看着稀有海图,一丁点强横霸道的神色也没有。但所有人都知道,和他脚边的狮子一样,船长是喜欢把利爪埋在脚掌中的人,看起来波澜无惊,却随时会用一个闪电般的扑击把敌人撕得粉碎。


  这就是横行地中海的最强海盗,巴巴罗萨兄弟中的老三,有“海上红狮”之名的巴巴罗萨·海雷丁。


  汉克恭恭敬敬递上契约书:


  “船长,五百个新人。”


  “恩,辛苦了。”海雷丁接过来翻了翻,“有合适的候补人选么。”


  “没几个能用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平庸之辈。”不知怎么,汉克心头突然浮现出那个轻灵少年的身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摆摆头,斟酌着词汇,艰难说道:


  “船长,阿鲁德队长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杀敌也从来冲在最前面,您能不能……”


  “不能。”红发男人断然拒绝,伸臂把那叠契约书摊开来:“汉克,看这些条目和手印。即使不识字,上船前也必给新人一一读过。跟着我这么多年,连你也不记得了?”


  “可那天队长确实喝醉了,正巧那女人经过……”


  海雷丁冷冷道:“哦,那么说被□是那女人的错,阿鲁德倒是被迫的了?汉克·里文斯,契约第四条是什么!?”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口气已非常严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射出慑人光芒,汉克心神大震,身子一挺,响亮答道:


  “第四条:不得□侮辱妇女,违者处死!”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海雷丁才道:


  “已经有好多人来求过情了。船上艰苦,下了船去酒馆喝个痛快,找几个花钱的女人,我从来没管过大家私下的活动。但那女人不是□,第二天就跳海自尽了。”


  说到这里,海雷丁顿了顿,道出了问题实质:“汉克,她是个传统穆斯林家庭的女儿,我们常年在阿尔及尔活动,惹怒了穆斯林,还怎么继续在这里干下去?饶恕了阿鲁德,以后怎么管束别的船员?海盗契约,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纸空文?!”


  海雷丁的船队纵横地中海多年无敌,在北非沿岸拥有英雄般的声誉,靠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严格纪律。海雷丁这三句话如排雷般涌出,汉克默默点了点头,再也无法辩驳。


  “是,船长,我明白了。”


  副队长魁梧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海雷丁像是自言自语道:


  “阿鲁德,你有群好兄弟。”


  “是,这样也死而无憾了。”屏风后转出一个三十多岁长着鹰钩鼻的精壮男子,正是冲锋队的队长阿鲁德。


  “船长,我想最后搭一次海妖号。”


  “想死在海上吗?可这趟不一定能遇到能干掉你的对手。”


  “那就算运气不好吧,海神不肯收留罪人,回来时我心甘情愿上绞架。”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海雷丁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这等于给了他一个机会,能抱着尊严死去的机会。阿鲁德感激的泪光闪烁:“谢谢船长,我在货行还有200多枚金币的积蓄,不管我怎么死的,请转交给那可怜的女人家里。”


  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六艘装备大炮的武装船,十二艘小型三角帆船准备完毕,在一艘船首雕刻着人身鱼尾女性木像的快船带领下,从阿尔及尔港口出发。


  海妖号是海雷丁的座驾,她并不是遍布装甲的战列舰,而是一艘单桅中型快船,配二十八门十八磅炮。载满货物的缓慢货船、装了沉重装甲大炮的军舰速度都不快,追逐、包围、抢夺、撤退,海盗船只并不要求最强,而是要求最灵活迅速。


  “宝贝儿,把厄运带给我们的敌人吧!”


  主舵手拍拍美丽的人鱼雕像,饮了一口烈酒,把剩下的倒入大海。在最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操纵下,海妖号是地中海最快的死亡帆船。


  “出发!”


  红发船长一声号令,千帆齐放,船头在海面上激起雪白的浪花。


  风帆之上冉冉升起的不是黑色海盗旗,而是红底金飞狮——威尼斯共和国的标志,海盗在发现掠夺对象前是不会用骷髅旗的,而是假扮成商船迷惑对方。


  新人们兴奋的难以自抑,拉住缆绳的手不禁微微发抖。老水手之间却存着种奇怪的气氛,偶像般的冲锋队队长将在这次行动中接受严厉惩罚,葬身海底倒成了他维护尊严的唯一奢望。


  入夜,黯淡的天空看不到星月,浓雾从无尽天幕上拢了下来,把海面遮了个严严实实。附近的友舰已经看不见了,几乎没有海风,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船体和绷紧的缆绳发出的些微咯吱声飘荡在周围,每一艘船都好像孤单行驶在无边宇宙中一般。


  不可见的东西是最恐怖的,踩不到坚实的土地更让人坐立难安。第一次出海的菜鸟们战战兢兢,死活不肯靠近船舷,白天清澈透明的蓝色海水变成漆黑一片,那看似平静的黑色海面下,似乎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深海巨兽。信教不信教的,都忍不住悄声念叨起真主上帝来。


  “嗤,胆小鬼们。”老舵手呷了小小一口烧酒,扫了新人们一眼,鄙视道:“雾天,是我们开张最好的天气。要不是预测到会下雾,船长可不会选这个日子出海。你们都听说过吧,船长他,是能闻到猎物味道的……”


  老舵手故意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不禁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吸引过来,他说:“船长能预测天气,听得懂海鸟的叫声,看得见鱼类的游向,鼻子更能嗅到金子和宝石的气味,跟着他出海,十次有九次都不会落空。知道吗,据说船长曾经给海神送了一个最漂亮的妹妹,换来这些能力……”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一个新手打了个哆嗦,顿时觉得海风凉了起来,故作镇定道:“这都是传言吧,兄弟你资格老,在这片海上,有没有真见过那些……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能把整条船拖进海底的巨乌贼?撕破船帆的食尸鸟?还是能勾引人下地狱的海妖?嘿嘿嘿嘿……”老舵手不怀好意的低声闷笑,笑得新人们毛骨悚然,“真运气啊,我没有见过,因为见到过的,已经没法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啦……”


  黑夜里的恐怖故事总是最受欢迎,人们既好奇又害怕,在这上帝信仰也管辖不到的地方,古老相颂的传说占据了上风。除了值班的舵手和瞭望手不敢放松,其他人都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故事里……


  就在这时,桅杆最高的瞭望台上,瞭望手手中羊皮纸卷成的望远镜那一端,出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诡异东西。他用袖子反复擦了擦镜片,嗓子里好像塞了棉花般作声不得:


  “海、海妖……”


  瞭望手眼睛暴突出来,梗塞了几下,突然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西南!西南!你们看!!!”


  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被这惨叫吓了一跳,还以为敌人进攻,纷纷抽出武器靠近船舷观望,谁知却看到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副画面。


  浓雾里,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诡异的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飘荡。海风吹将雾气吹淡了一点,众人依稀看见一具□的身子暴露在空气里,纤细的上半身闪着异样的白光,海藻般的湿润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覆盖在丰满白皙的□上。


  ‘她’就这么漂浮在海面上,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飘了过来,这美艳又诡异的画面将众人的心魄紧紧抓牢。


  “海妖,真的有海妖,我们要被她的歌声拉进海底吗……”


  当的一声,老舵手的扁酒壶落在甲板上,酒液流了一地。


  包括瞭望手和这艘‘珍珠’号的监理在内,所有水手都聚集在左船舷上看‘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右边的浓雾中,一艘打着黑色骷髅旗的帆船渐渐靠近。


  “哈求!!!……”


  随着海面上火光升起,美艳的‘海妖’毫不优雅的打了个打喷嚏,他抱怨般扯了扯贴在身子上的白衬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稀疏的劣质布料,被海水浸透了以后,不管是触觉还是视觉都跟没穿一样。


  火枪和高声叫骂的声音代替了歌声,尼克被指派的诱饵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虽然被冻得够呛,他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一个拧身,海面下就翻上来一只小小舢板,他刚刚就是坐在这东西上伪装海妖。


  从脖子后解开细绳,胸前两只勾人魂魄的‘丰满酥胸’竟然掉了下来。


  仔细一瞧,这其实是两个倒扣在胸前的……白陶碗。男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到多余,越是看不清,越觉得神秘性感,母猪也像仙女下凡。尼克把绳子割断缠在头发上,包上头巾,立刻恢复了平胸少年身份。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他现在是一个海盗。在阿尔及尔落选虽然失望,可在这个海盗横行的年代,并不是只有海雷丁一家可以选择。


  “呦,别杀那么快,等等我呀……” 着火的船上厮杀声响成一片,尼克小声喃喃了一句,操起船桨朝那艘倒霉的‘珍珠号’划去。


  海雷丁的船队被黑吃黑了。


  其实这只叫‘海狼’的小海贼队伍可从没敢打巴巴罗萨红狮子的注意,只可惜雾色实在太浓,海雷丁的船又悬挂了威尼斯共和国的旗帜做伪装,以至于分辩不清搞了大乌龙。


  珍珠号上的火光穿透了雾气,将友舰吸引了过来。站在海妖号的船首上看着那团红雾,海雷丁失笑。这样一艘孤军奋战的白痴船,算是主动送进狮口的美食么?海盗船上不一定有什么值钱的货物,却肯定有大量武器和火药。海雷丁想,随便抢一下,就算开张了吧。


  况且……说不定有能让阿鲁德心甘情愿赴死的对手。


  但事出意料。还没等友舰聚集起来,珍珠号上的火枪声就渐渐沉寂了下去,可代表胜利的旗语却始终没有打过来。


  “怎么回事?”阿鲁德皱起眉头,珍珠号上有十六门侧弦炮,还有他的身经百战的副手汉克,对手火力再强也不会一刻钟都撑不到。阿鲁德朝桅杆上的瞭望手喊道:“看看情况!”还没等他话音落下,瞭望手惊恐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汉克副队长重伤!监理死了!那是什么东西啊!!!”


  众人登时哗然。阿鲁德大声喊了一句:“都镇定!不许吵!”回头看了看船长,海雷丁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朝珍珠号点了点头。


  “全帆!全帆!”主舵手大声命令,海妖号满速冲了过去。


  三百码,二百码,一百码。


  渐渐消散的雾气中银光闪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珍珠号上一片血泊。汉克已经少了一条臂膀,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一只手拼命挥舞着他的大刀,双目血红,精神已经彻底陷入癫狂。


  “去死啊妖怪!!回到地狱去!!!”


  汉克嘶声裂肺的狂吼着,可对面并不是十几米高的怪兽,只有一个看起来颇瘦弱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了一件非常古怪的兵器,长达两米的黝黑金属棍子比他本人高出许多,两头是闪着血光的巨大镰刀,就像传说中死神的兵器一样。这件武器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他那纤细的胳膊挥舞起来却好像丝毫不费力气。每一次镰刃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周围的敌人就会瞬间少个零件。


  汉克撑得时间太长了,过度失血让他没有了抵抗的体力,少年似乎也被他的癫狂举动搞烦了,高举镰刀转了几圈,巨刃在他手里舞成一团黑光,周围仅剩下几个船员被这姿势摄住不敢上前。


  接下来,海妖号上所有水手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飞舞中的巨镰,像北欧传说中的雷神之锤一样猛然砸了下去!汉克举刀去挡,无奈那镰刀下落的威力实在太大,刀立刻被从中砸断,镰刃无声无息的劈进汉克庞大的身躯,从脖子斜斜向下,将这两米的巨汉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泉一样冲出断口,白色的风帆上飞溅出四米多高血色图画。四周一片死寂,剩下的人连发出惊叹和惨叫的勇气都没有了。包括那少年的同伙,海狼号上的海盗们也屏息悄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动这个恐怖的新人。


  或许是惊讶于这个敌人断了一臂还能抵抗这么长时间,少年走近仔细看了看汉克沾满血浆的脸,突然小小惊讶了一下:“哎呀,这不是阿尔及尔的面试官么……”


  海妖号终于靠近到接弦战的距离,这一点意外带来的惊讶瞬间就消失了,少年收回了注意力,凝神朝那船上望去。


  许多许多年后,曾经见过这场面的人仍然记忆犹新。地中海遍布他的传说,一个海妖般白皙的少年从海中出现,挥舞巨镰收割生命,黑色眼眸无星无月。


  尼克入伙


  两百码,一百码,五十码,海妖号快要驶到接弦战的距离,可这诡异少年的出现让海上一片死寂,水手们呆呆站着,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碰的一声巨响,将众人从梦中惊醒。回头一看,海雷丁擎着一把嵌银火枪对准了珍珠号的甲板,枪口还冒着硝烟。尼克侧身在宽阔的镰刃后躲过一劫,头发却被飞散的铁砂烧焦一缕。


  虽然没有命中对方,目的却已经达到了。海雷丁吹了吹枪口白烟,镇定的声音如教堂钟声般穿破夜雾:


  “看!他是怕枪弹的人!不是妖鬼!”


  刷的一声,海妖号上伪装的威尼斯旗降下,升上了一面黑色旗帜。


  没有骷髅,没有弯刀,拙劣的威胁他从来不屑使用。


  海雷丁的旗子上,只有一个白色沙漏。


  它的唯一含义是:红狮子耐心有限,不立刻投降,生命就会像沙子一样消耗殆尽。


  见到这面地中海赫赫有名的旗帜,海盗们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装备了火枪的人纷纷点燃火绒,伴随着砰砰巨响,铅弹铁砂朝着尼克猛烈喷射过去。


  “切,反应倒挺快……”


  尼克一个闪身躲到主桅后,听着背后木片飞溅,硝石火药的气味熏得眼疼。头一轮攻击把海狼号上的海盗干掉不少,可惜这个时代的火枪都是原始的前装火枪,点燃靠火绒,再装一发弹需要两三分钟。紧张的战斗中,第一轮发射过去,枪跟烧火棍子没有任何区别。


  不出所料,很快枪声就停了下来,尼克静静等了几秒,用镰刀挑了件破衣服,微微露出藏身处。碰的一声巨响,可怜的衣服给打了个对穿。


  果然还是那个红头发的男人。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尼克咂咂舌,把手里用来观望的小镜子收进怀里。这样的浓雾中,瞄准奇差的火枪也能有如此命中,可见对方的枪法多么神准。


  双方砰砰一阵乱射,把装好弹的火枪用了个精光,终于到了接弦战的距离。连着绳子的铁蒺藜呼啸着飞到甲板上,无数带着狂热和暴烈的吼声撕裂夜空。枪炮用尽弹药的间歇,原始的刀斧再次登上战场。


  阿鲁德一马当先,顺着绳子攀上珍珠号,将船舷边的两个海狼号敌人砍翻在地,给后面登船的人扫平道路。对手还藏在暗处,阿鲁德格外慎重,没有狂飙突进。等大部分冲锋队员等上甲板后,珍珠号的形势开始逆转,可寻来找去,连那少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又回到了海底不成?


  “海妖!出来一战!我的大名是阿鲁德·安费里柯!红狮子的冲锋队长!!”


  “啧,又不是骑士,还报上大名。烟叶嗑多了么兴奋成这样……”小小的影子从甲板上的杂物堆中钻了出来,顺手放倒了两个背对他的敌人。


  尼克面无表情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与阿鲁德打了照面。灰扑扑的头巾下是一张稚嫩的脸,劣质亚麻布衬衫,宽松的水手裤扎到膝盖,非常普通的打扮。可这身惊人业艺却完全不能让人把他当做普通少年看待。


  “尼克,没有姓。”


  没别的废话,声音刚落,巨镰便翻飞而上。


  阿鲁德心脏突地一跳,刚刚还在五米外的人瞬间消失了,一双黝黑空洞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快!阿鲁德暗叫一声,双刀并起格挡。他刚刚已看到了汉克被连刀带人整个劈断,知道这人身材虽小,力气却是极大。


  果不其然,对方只握着镰刀一端挥击,借助离心力和兵器本身的重量,三成力气能变成十成。当的一声闷响,阿鲁德双臂扎实的肌肉坟起,堪堪接下这一招。


  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尼克落地,脚尖一错,镰刀便斜着阿鲁德的刀刃滑了下去。这一下应能削断对方握刀的手指,但阿鲁德也是身经百战的海盗,果断松手丢掉一手武器,另一把刀从少年的空隙横劈出去。


  当的一声脆响,黑黝黝的金属柄挡住了薄刃。


  “放弃吧……”少年轻言,像海妖用飘渺歌声劝慰水手走进海中一般。


  “说什么!”阿鲁德暴怒,“瞧不起我吗?!”


  “不,你功夫很好……”尼克摇摇头,“可是没用,我听到你的声音。”


  “什么意思?”


  “……会死的意思。”


  也曾在战场上输过几次,可阿鲁德从未被对手这般轻视,怒火、恐惧、疑惑,一起冲上头脑。阿鲁德呵呵冷笑:“哼,这么自信,那就来试试取我性命!”


  尼克没有解释,手腕交错挥舞巨镰,使出干掉汉克的那招雷神之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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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我也会中计吗!?”


  一般人见到这巨兵挥舞的声势都会下意识躲开,经验丰富的阿鲁德却压低了身子,反而向对手冲去。长兵器最大的破绽就是近距离挥动不灵活,只要贴了身,再恐怖的武器也没有用处。他拼着缺个零件,也要把尼克斩于刀下。


  众海盗看着两人距离嗖然贴近,锋利的弯刀就要砍断少年纤细的脖子。


  啪。


  眼睁睁的,黑色巨镰在空中诡异的分成两截,瞬间变成了双手刃,两人距离已近在咫尺,阿鲁德的优势却化为泡影。


  第一节荡开攻击,第二节瞬间刮过。


  冲锋队长的头颅带着讶异表情飞了出去,最后的最后,他得到了少年的解释。


  “我听到,你生命断绝的声音。”


  尼克擦擦脸上溅到的血点,发现珍珠号的形势已很不乐观。对方人多势众不说,武器也比己方精良许多,且不像他曾遇到的敌人那么胆小怯懦,领队死了也不见退却,反倒聚了起来,大有车轮战的趋势。


  不愧是红狮子的下属啊……


  尼克心中小小感慨了一下,他的弱点自己清楚,虽然经过经年累月的锻炼,体力和力量却始终不能突破身体的物理极限,拿着重兵器战了这两场,他两臂已出现疲累的前兆。


  微一迟疑,尼克决定了对策。


  擒贼先擒王,收拾了那个红发男人,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心随意动,少年一跃而起,跳上身边斜着的缆绳,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奔跑跳跃了几下,便轻松冲出重围,来到珍珠号的船舷边。


  “吓!他要干什么?”


  “喂喂!这妖怪不是要上我们海妖号吧?”


  “妈的,让他上了主舰我们都没脸混了!截下他!!”


  海盗们口中怒骂,却没一个人真的冲上拦截,这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少年毫发无伤就把两个队长毙于刀下,简直强到逆天,他们这些小兵单打独斗怎么是对手?


  尼克冲到船舷,本想从铁蒺藜连接的绳子上踱过去,却见海妖号上几个惊恐万状的海盗举着斧子,准备砍断绳子让他掉进海里。


  看了一眼两船距离,除非插上翅膀,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


  “啧……”少年微微皱眉,就不能让他速战速决吗?


  只听啪啪几声微响,尼克手中的镰刀从两节断成六节,中空的内杆里抽出细锁链,一把两米长兵器瞬间变成了四五米的灵活鞭子。


  在两船海盗快掉下来的眼珠瞪视下,尼克握着镰刀尾端舞了一圈,远远挥了出去,镰刃勾在海妖号的船舷上,一个抛物线就把自己轻巧的身体带了过去。


  完美落地,十分。


  “……我操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从没见过这样的变形武器,海盗们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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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登陆后立刻抽起鞭镰挥舞了几圈,离心力让巨大的刀刃在空中嗖嗖作响,简直像绞肉机一样恐怖,以他为中心,甲板上立刻闪出了五米真空。


  跳跃、登陆、震慑,看似从容不迫,但尼克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红发男人。


  黎明的曙光从海面下升起,薄暮渐渐退去,船上的一切清晰起来。


  尼克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二十六七岁年纪,身高一米九,却不因高大的身材显得笨重,举手投足,敏捷精紧的身躯像头密林中的豹子。虽然在北非穆斯林范围内活动,海雷丁却是不可非议的希腊白色人种,五官深邃线条硬朗,显现出他如雕像般坚毅的品格。常年被海上烈阳照射,半敞衬衫下□的胸膛呈现性感的古铜色。身体比例完美到无懈可击,优雅下潜藏着深不可测的野性力量,犹如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


  火红色长发和天边的朝霞相应生辉,海风吹拂下,像火焰燃烧般跳跃。这般鲜艳浓烈的发色下,却有一双极冷的冰蓝色眼睛,透彻,无情。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啧,真是个美人。


  尼克下了定义,却并没为这极出众的外貌威势吸引,只紧紧盯着海雷丁双手动作……还有他闪闪发光的装备。


  红狮子斜跨的宽皮带上插着一排六把银柄小火枪,腰间那柄乌沉沉的厚刃大马士革弯刀上,鸽蛋大小的红宝石闪烁着价值连城的光芒。他抱臂站在船头,冰蓝色眼瞳带着一丝兴味看着少年,不声不响。


  尼克暗暗咽了下口水,一把老工匠造的高级嵌银火枪能换栋大宅,红狮子这身装备在十六世纪的地中海简直炫到极点。


  MD,这叔叔太有钱了……


  吞落馋涎,尼克知道现在不是看宝贝的时候,他清清楚楚记得海雷丁只开了两枪,之后距离越来越近,他倒收了手,也不登船,只站着自己主舰上观望。


  什么意思?尼克不懂,不过他一向不是多想的人。明天能不能吃上饭,睡在哪里,那都是明天的事。今天目的就是干掉对手,其他,以后再说。


  正在尼克寻找攻击破绽,顺便揣测能不能把这些装备都私藏时,他眼中的大肥羊突然开口了:


  “你多大了?”海雷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像头懒洋洋的狮子评估猎物的分量。


  “……十六。”哎干嘛回答他,一会儿就变成死人了……尼克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老实,海雷丁却毫不自觉,饶有兴致的继续发问:


  “干这行多少年了?”


  “两天。”


  “嗯,海狼,附近的贝贾亚港……怎么,你没考虑过我这边吗?前几天阿尔及尔有大型招聘会哦。”红狮子显然对自己的船队福利很有信心,尼克却不高兴了。回想起那连连受挫的面试,接下来因为没找到工作连饿了两天……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我去了,可面试官不要我。”本来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鼓起一点腮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啧,汉克已经为不识人付出代价了。”海雷丁一副惋惜的样子,心下决定以后每次招人都要亲自到场。


  “啰嗦……”尼克本打算马上开打的,可阿萨叔叔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很有诚意的问了,他就不自觉的……尼克有点焦躁,他不喜欢跟交手的人聊天。这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聊的越多,下刀越迟钝。


  不能再等了。


  尼克把镰刀拆成两截握在手中,这是他最常用模式,威力与灵活并重。无所畏惧的少年眼瞳漆黑无光,豹子一样窜了出去。


  起跳,空中雷霆一击!


  当!!


  海雷丁刚刚还一幅慵懒的表情站着聊天,右手却瞬间抽出腰间大马士革弯刀,迅猛绝伦的挡下尼克的一击。不,不是挡下,红狮子超越人类的力量让这一刀从防御转向攻击,硬生生把巨镰原道打了回去!


  尼克虎口一麻,镰刀几乎脱手,可他身子灵活至极,没有硬抗,手顺着铁杆滑下,身体一侧,将后半截镰刀送了出去,正好劈向海雷丁出刀后露出破绽的左腋。


  大马士革刀一时收不回来,这一击本绝不可能回避,谁知海雷丁果断的伸出带了皮革手套的左手,身体前倾,精准摁在镰刀无刃之处,空手接下了这强力一击!接着顺手一扯,巨力将尼克拉向他怀里,右手弯刀山岳压顶般猛劈下来!


  尼克落地双手一拧,一截镰刀一分为二,内杆抽出的锁链封住弯刀来势,一缠一带,便想缴下对方武器。可惜海雷丁的力量远比他大得多了,即使四两拨千斤的巧力也不敌,海雷丁弯刀受阻,抬腿就是一记猛踢,将单薄的少年连刀带人远远踹飞出去,快得像用燧石炮发射一般。


  “咳咳!……”


  尼克扶着镰刀喘息几下,刚刚这一踢他虽用杆子挡住了,胸口却闷闷的提不上气来,他知道这是巅峰状态过去,体力越来越少的原因。但这并不是最让他焦虑的事。


  没有声音。


  他什么也没听见。


  或许是天赋异禀,尼克得到这柄巨镰后没两年,就渐渐能听到一种似真似幻的奇怪声音,出手的瞬间,一个小小的断裂声响。这是对手生命线断绝的先兆,只要这声音响起,尼克就肯定能将对方打倒。


  决定胜负的声音。


  海雷丁没有追上来。他挺立在船首的甲板上,背后初升的太阳将他英武的身影镶上一道灿烂的金边,手握弯刀俯视下来,好似战神君临四海。


  “你的速度和技术都很强,如果体力再好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红发男人悠然说道。


  废话。尼克在衣服上蹭蹭手心里的滑腻汗水,心道要是有你这样的块头力气,老子就天下无敌了。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可这就是投胎的技术问题,即便前几年的流浪生活吃得再好一些,他也绝不可能长到海雷丁这样。尼克闷闷的看着对方昂贵的装备,心想这一趟大概是白忙活了。


  红发船长的心情却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好。


  海雷丁:“喂。”


  尼克:“干嘛。”


  海雷丁:“回头看看。”


  尼克不屑:“切,以为我会中这么白痴的计……啊啊啊!!!”少年仍然不可控制的用眼角扫了一下,结果发现珍珠号已被海雷丁的手下夺回,海狼号上的海盗开了全帆撤退,距离这边已经有三四百码了,波澜壮阔的海面意味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红发男人懒洋洋的口气带着戏谑:“呦~看来同伴不要你了呢~”


  尼克咬咬牙,四处打量地形,试图找条小船或者舢板溜走。


  “怎么……难道,你不会游泳?”


  少年仍然面无表情,脸色却刷的惨白下来。


  海雷丁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开心了,这么一个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的奇葩,不弄到手简直是终身遗憾。这一趟,实在没有白来。


  “别急。你接连干掉我冲锋队的两个队长,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放你走吗?”


  “……” 海盗那些残忍的手段尼克是早有耳闻,他体力已接近告罄,群殴起来不可能支撑很久。


  本想再戏弄几句,可见少年急得要跳海,男人笑了笑,终于说出目的:“留下吧,我的规矩是:谁干掉队长,谁就是队长。”


  尼克不可置信的望着红发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尼克眨眨眼,黝黑的瞳孔中跳出一星光芒:“有钱拿的?”


  海雷丁:“契约工,每个月二十枚金币,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尼克:“住的地方?”


  海雷丁:“单人舱。”


  尼克:“管饭吗?”


  海雷丁:“吃到饱。”


  问来问去,这条件真是好到无可挑剔。可尼克流浪多年,多次吃过奸商的苦头,做牛做马的苦工说是管饭,却只给猪吃的菜糠。少年终于抵不过优渥的条件,纠结了一番,终于问出最后一句话来:


  “吃好的?”


  “最好的。”


  船长靠着软榻,悠然擦拭他的大马士革弯刀。这一战,海妖号得到了一只真正的海妖。


  吃好的?


  呵呵,呵呵……


  红发男人不可抑制的泛起一个笑容。


  这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两份契约


  海妖号船长室


  长长的山毛榉木桌旁坐着两排高级船员,大幅、二副、水手长、军械长……这样一群肌肉纠结面目凶恶的强盗中间,一个瘦小白皙的少年格外扎眼。可此刻他却端端正正坐在左边第一座,这是最尊贵的位置,相当于船长的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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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雷丁坐在上首,语气轻松的向大家介绍新人:


  “在座的各位也都见过了,这是尼克,我们新上任的冲锋队队长。以后大家一起干活,要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哦。”


  一片沉默。


  虽然船长着重强调了‘和睦’二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个跟妖怪一样强的家伙简直是煞神下凡,在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里都是异类。不是存心找死,哪个脑子进了水的家伙会找他麻烦?


  众人礼貌的朝尼克打了招呼,都低头闷声不响发大财了。


  海雷丁早预料到这情况,也不在意,叫厨师开饭。海盗船上的伙食一向简单,即使高级船员,也不过偶尔加个新鲜菜色打打牙祭。可这次情况特殊,一是倍受重视的新人加入,二是船长大人许诺了要给‘最好的’,胖厨子终于有了发挥机会。


  一道道浓香扑鼻的饭菜端了上来,来自地中海的牡蛎、扇贝、鳕鱼配合海鲜酱料,小羊肉、牛里脊、嫩鹌鹑浇了浓汁,丁香、胡椒、肉桂、豆蔻……来自遥远印度的珍稀香料贵比黄金,可不是一般百姓能够尝到。装点盘子的小吃是金灿灿的蛋黄酥皮、用橄榄油炸的洋葱圈还有口感幼嫩的山羊奶酪,红宝石般的葡萄酒乘在水晶杯里,闪烁着迷人光芒。


  阿尔及尔饮食综合了地中海和中东两种风味,在厨子的刻意发挥下,端的是令人食指大动。


  穷孩子尼克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宴,看得两眼发直,口水几乎都要滴落到盘子里。海雷丁和颜悦色的把自己面前的主菜——满满一盆蜜汁小山羊肉推到他面前,尼克摇头:


  “我不吃肉。”


  “哦?信天主?新教?还是穆斯林?” 这个食物短缺的世界,除非宗教斋戒,很少有人坚持素食主义。


  “不信什么,就是不喜欢这味道,上船要信教吗?”


  海雷丁笑着摇头:“随你便,我是无神论者。”


  万幸这个世界家畜肉和鱼类分的很开,尼克对酸汁鳕鱼和腌扇贝也很喜欢,勺子翻飞塞的两腮鼓起,连话都没空说了。


  原来吃一次像过节的白面包,这里竟然无限量供应!这是什么样的奢侈生活呀!


  少年闷声不响埋头痛吃,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旁边的盘子越叠越高,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家伙一个人顶三个壮男!


  船长笑眯眯地呷着葡萄酒,似乎对这个嘴巴高高嘟起小吃客的兴趣,比对食物高的多。


  “慢点吃,还有很多,别用面包擦盘子……喝酒吗?”


  “咳咳!!……”尼克噎得捶胸,“不喝……要酸枣汁……”


  海雷丁失笑:“这是海盗船,除了水就是酒,没有儿童饮品。”


  尼克最终接受了淡啤酒,船上储存不易,淡水十几天就会发臭,低度数的淡啤酒几乎没有酒味,是水手们唯一的选择。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主菜吃完,胖厨子端了甜点上来,酒酣耳热的海盗们高声嘘道:“男人吃什么甜点心!特里奥,把娘们吃的东西端下去!”


  “……”尼克已吃得肚儿圆,却不想放过接下来的美味,眼巴巴看厨子要把那些没见过的好东西端下去,咬着勺子的嘴巴立刻嘟起来。


  “好了,放下吧特里奥,”船长大人喝了口酒,勉强把笑意压下去,“我们的小客人大概会喜欢。”


  即使喝高了,众人也不敢当众嘲笑新队长想吃点心而‘不像个男人’,于是尼克自己独占了填满葡萄干和桃脯的杏仁布丁,还有浇了蜂蜜的水果馅饼,一刀切开,浓厚新鲜的苹果酱便源源不断流到盘子里。


  在砂糖也是奢侈品的时代,这样的食物可能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享用到的。少年一贯清冷淡漠的黑眼睛里,终于露出属于他年龄的稚嫩光芒。


  这一顿奢侈盛宴吃得心满意足,从此,船长这个词在尼克心中,就是散发着金子和水果馅饼气味的最高领导人。


  吃完饭,众人退了出去,船长室长桌旁只剩下两个人。


  海雷丁:“吃饱了?”


  尼克猛点头。


  海雷丁:“这算是欢迎宴,平时不会天天这么奢侈的。”看见少年眼中透出点失望,船长笑道:“不过我保证,你的份例永远和我一样。”


  和老大吃一样的……尼克满意了。


  海雷丁推开碗碟,拿出两张羊皮纸来摆在桌上:“上船契约,给你读一下?”


  尼克摇头,拒绝了船长好意:“我识得字。”


  铺开羊皮纸,尼克一条条看下来:


  1.船长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


  2.战利品按照职位和贡献分配,当水和食物只剩下一点时,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一份。


  3.船上禁止赌博、偷盗、打架斗殴,有矛盾下船解决,违者处鞭刑。


  4.无论何时,不得□侮辱妇女,违者处死。


  5.在战斗中弃船的人和背叛者,流放荒岛。


  6.忠于职守,每个人务必使自己的武器保持完好和清洁。


  7.退出自由。


  尼克加入海狼时仅仅被告知了要听船长命令,别的一概没有,更反衬出红狮子的船管理严格,正规程度绝对不亚于西班牙海军。而酬劳和自由度,则比海军多得多,甚至有不少一夜暴富的机会,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别的禁止都有处罚条例,只有第一条没有。”尼克抬头看海雷丁,“违抗船长会怎样?”


  红发男人笑了笑,十指交叉向后靠向高高的椅背,那气势好像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不过我真诚的提醒你……”


  慢悠悠的男低音在船舱里回荡,带着无意掩盖的危险暗示。


  “不要轻易尝试。”


  尼克要了羽毛笔,在两份契约书上写下名字,按了红手印,船长和本人各执一份。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海雷丁举了举水晶杯:“那么合同就成了,祝你发财。”尼克学着样子举杯喝了一口,把他那份合同仔细收进怀里。


  海雷丁:“在去你自己的房间前,到医务室去一趟,维克多医生有事要和你聊聊。”


  尼克奇怪:“我没有受伤。”


  海雷丁:“现在没有,以后总会。这是例行程序,对你有好处。”


  船长的口气不容辩驳,尼克背起他裹在粗布里的镰刀,退出船长室。海雷丁才拿过羊皮纸来,兴致盎然的仔细查看。


  圆圆的小指印旁边,小家伙竟意外有一手娟秀花体。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看衣着态度,明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可杯盘狼藉的桌上,只有他那里干干净净,吃得虽多,却不像别人口沫四溅污言秽语。还有这手字……


  呵呵……


  红狮子越来越觉得,这个神秘的宝贝让他兴起了无比的探索乐趣。


  海妖号并不算很大,尼克问了人打听到医疗室的位置,一路走去,还没到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酒精气味,接着看见两个水手抬着个满身绷带呻吟连连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尼克从大敞四开的门往里张望,医疗室里阴冷冷的,一张帘子隔开了问诊区和手术室,两个木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摆满医疗书籍和人体模型。一个惨白的骷髅压在展开的羊皮卷上,充当镇纸。


  尼克敲敲门板:“医生在吗?是船长让我来的。”


  一个瘦削的身影撩开帘子走出来,带着眼镜的清秀面庞看起来格外眼熟。尼克一呆,想起来这个青年曾在阿尔及尔戏弄过他。


  “来得正好,最后一个刚刚处理完。”维克多把银刀上的血在白布上抹干,随手放到一边,“把门关上,我们来聊聊。”


  关上门,屋里的酒精就压不过浓重的血腥气味了,维克多医生温柔一笑:“托你的福,我今天可忙活惨了。十二个见上帝的不算,六个截肢,三个动脉修复,还有一个要补脑壳。”


  “……麻烦你了。”尼克无话可说。


  维克多摆摆手,从一盆药水拣出截新泡的胳膊来,像欣赏艺术品一般转来转去查看断口的筋肉和血管分布。


  “其实也没什么。你刀法很好,伤口干净没有骨渣,也算省了我不少麻烦。问题是……”医生一顿,扶了扶眼睛,水晶镜片上闪出一片亮光,遮住了眼神。


  “问题是,你是个女人,混到海盗船上干什么?”


  医疗室里常常有伤员鬼哭狼嚎的呻吟惨叫,为了避免军心动摇,墙壁木板贴了皮革,隔音效果格外好,因此维克多医生那一声惊呼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墨黑巨镰勾在青年修长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动脉里的鲜血直喷上天花板。


  维克多本想在占据心理优势的情况下‘聊聊’,谁知道这个打了鸡血的家伙立刻就要杀人灭口。漆黑无光的幽深瞳孔近在眼前,即使切人无数的维克多也吓出了一层冷汗。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这群只懂得暴力的家伙难道脑干都没有发育完全?一群野蛮人!


  “咳咳……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不是威胁你!我们谈谈!”


  尼克把医生压在地板上,膝盖紧紧顶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瞧着维克多,镰刃下已出现了一线血印。女人不能上船是海盗世界众人皆知的潜规则,据说不仅会触霉头,还会遭到海神沉船的惩罚。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我才不认识你!”维克多一动,脖子上冰冷的触感立刻紧了下来。跟这群没有幽默感又不讲道理的人沟通,简直让人发疯,维克多只能实话实说:


  “我是个医生,解剖过几百具尸体,只看骨头就能辨得出性别。在阿尔及尔那天我已经看出你不是男人,下颌,盆骨,细微处完全不一样,你以为没有□就天衣无缝了?”


  “是么……”


  尼克回想起那天招聘会的场景,青年把她叫过去戏弄一番,又讲了船上如何肮脏危险……


  欠揍的态度很有问题,可确实是在劝她不要上船。


  尼克松了刀:“抱歉,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维克多站起身来,摸摸脖子上的伤口,立刻恶心的直皱眉头,赶紧倒了酒精拼命擦拭:“这镰刀今天砍了多少人?根本没有消过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恶疾是通过外伤传染的呀,不讲卫生的小混蛋!!!”


  擦完了脖子,又擦手擦眼镜换衬衫,一直把自己弄到纤尘不染才算罢休。有严重洁癖的医生皱眉抱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养大的?狼?熊?还是猩猩?”


  尼克认真回答:“我是叔叔养大的,虽然有点像猩猩,可他是个商人。”


  一个秘密能瞬间让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拉进距离,维克多见过了尼克的惊人业艺,也不再为她的安危操心。海上毕竟是个讲实力的地方,虽然不让女人上船,但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这片海洋上历来有不少心狠手辣的女海盗的故事流传。


  维克多:“我是个以事实基础为依据的科学工作者,根本不相信什么触霉头的迷信。你既然能保护好自己,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再说船长也是无神论者,这船上从穆斯林到拜火教徒都有,只要有真本事,他什么人都敢用的。”


  这话尼克相信。


  年轻的医生根本不像个海上讨生活的,他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衬衫都是细亚麻布绣了领边的高级货,书籍也是厚厚的硬壳烫金精装书,柜子里还有套来自东方的白瓷嵌银茶具。


  尼克:“那找我来聊什么?你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维克多:“不是说了么,例行公事。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得梅毒、痢疾、麻风、伤寒之类的传染病。”


  “没有。”尼克冷冷道,“我看你才有病,洁癖病。”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随你说。”医生毫不在意,托托眼镜,闪出一片白光:“除了上船契约,我这里也有一份私人契约,刚上船的新人都会过来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又是一式两份羊皮纸摆在面前,那种洋洋自得的贵族字体一看就是这青年亲自手写。


  “甲方:(姓名空格)


  我发誓,无论本人因为何种原因死亡,遗体处理权都属于维克多医生。


  乙方:维克多·弗兰茨·美第齐


  我发誓,约定捐献遗体的人在生前,将得到一切我能够提供的医疗帮助。”


  尼克看完,发问:“这是什么意思?”


  维克多:“就是字面意思,你不是识字吗?”


  尼克:“你是说,死了以后把尸体给你,才给人治病?”


  维克多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么说不准确。我是船医,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得了传染病,我当然会无条件给你治的。不过么……”


  医生勾勾嘴角,笑容看起来格外不怀好意:“人有百痛,即使不是很严重,微不足道的小病也会影响生活质量,甚至逐渐发展威胁生命。比如脱发、头皮屑、痤疮、便秘、消化不良、灰指甲、脚气、阳痿、早泄……”


  维克多扫了眼尼克一马平川的胸前,补充:“发育不良,等等。”


  尼克站起来卷袖子。


  维克多退到墙角,高声强调:“别动手!大家都是文明人!我这是医学举例,不涉及人身攻击!”


  尼克语气平和:“我原谅你的攻击,不过刚刚吃的太饱,你有助消化的饮料吗?”


  维克多立刻点头,很识相地打开柜子拿出白瓷茶具来:“埃塞俄比亚原产地咖啡,典藏薄荷口味,加几勺糖?”


  尼克:“能加多少加多少。”


  用甜到发腻的饮料才把小煞神安抚下来,维克多擦擦汗,苦口婆心的解释:


  “我不是对解剖有什么变态爱好,只是对你的身体构造很好奇。医学发展到现在,瓶颈就在不了解人体内部最细微奥妙之处……”


  尼克:“据我所知,没有哪个教派允许切割死人身体,都讲究入土为安,不然就是亵渎神灵。”


  维克多扶扶眼镜:“这就是我来到这海上的原因。”


  医生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把手术室的帘子拉开。


  静悄悄的,里面连地板上都摆满死人。


  “在这海上,尸体摆上两天就臭了,接下来就会传染疾病,根本不可能运回岸上。亵渎神灵?人一死则万物休,哪里有什么天堂地狱?不过剩下些腐烂的渣滓。所有人的结局都是装在帆布袋里扔进大海,成了鱼虾美餐。何不把最后的死皮囊交付予我,交换些生的享受?”


  尼克最终在医生的羊皮纸上签了名字,从此成为维克多的座上常客,和他私藏甜饮料的消费大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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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克多:“身高。”


  尼克:“156公分。”


  维克多:“体重。”


  尼克:“85磅。”


  维克多:“年龄。”


  尼克:“十六。”


  维克多:“骗谁呢,说实话!”


  尼克:“……十五。”


  维克多:“跟医生说假话永远发育不良!”


  尼克:“好吧,十四岁零三个月……”


  两份契约,成为海妖少年……啊不,是少女正式成为海盗的标志。


  尼克队长纯爷们儿


  买了新衣服要立刻穿,追到美女要带出来炫;弄到了尼克这柄稀世宝刀,海雷丁一连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做了四五票大生意,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其中更有一艘载满新大陆金银财宝的西班牙大船被劫掠一空,全副武装的护卫军舰在反抗未果之下降旗投降,据说船上几位地位高贵的神秘人士也被俘虏为人质。


  公元1515年的这个夏天,塞维利亚、巴塞罗那、威尼斯、热内亚、拿波里……西地中海沿岸每一个港口的酒馆里都在讨论一个外号海妖的少年。有人说他貌美如好女,灵动似猿猴,却又力大胜狗熊;有人说他杀起人来好似砍瓜切菜,完全没有人类感情;更有传闻说他是阿尔及尔的红狮子从魔鬼那里交换来的,根本是个人间凶器。


  无论如何,得到了尼克的海雷丁如虎添翼,西地中海上再也没哪个海盗势力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水手畏畏缩缩爬上绳梯,在最高层甲板那一小块船帆罩住的阴影里,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正缩坐成一团睡下午觉。


  水手实在不想走过去,因为这个小个子不管吃饭还是睡觉,手里都紧紧抱着他那把恐怖的镰刀,只要一被人靠近,他就会下意识抽刀挥斩。可船长的命令是绝不能敷衍的,小水手只能离着老远,战战兢兢小声叫他:


  “队、队长……”


  “唔……阿萨……”


  “队长?”


  “再来一盘……”


  “尼克队长!”


  “啊,唔,什么?”


  少年睁大迷茫的黑眼睛,恍恍惚惚醒过来:“怎么了,有肥羊?”


  小水手哭丧着一张脸,这家伙看起来良善,甚至有点呆兮兮的,却真个是煞神下凡,刚睡醒就想着杀人。


  “队长,我们要上岸了,船长叫你过去分东西呢。”


  听到‘分东西’三个字,尼克眼中顿时精光大盛,一跃而起便朝船长室飞奔去,只怕到晚了给别人分光。


  船长室乌沉沉的橡木门古朴厚实,怎么看都跟食物没关系,可尼克一看到这扇门就会条件反射般的流口水。这份工作好的简直让人以为在做梦,每天三餐都能吃白面包吃到饱不说,尼克偶尔还会被船长大人单独叫了来,长餐桌上等着他的不是撒了糖粉的蜂蜜小姜饼就是西姆尓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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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叔叔,你果然是在天上保护我吗?


  尼克乐颠颠的敲门:“船长,是我。”


  “进来。”


  橡木门一推开,尼克就被长桌上金光闪闪的一片耀花了眼。嵌着玫瑰石榴石的黄金十字架、翡翠和孔雀石拼成的银胸针、数不清的猫眼儿和红宝戒指在桌上堆成一个尖,桌下几个打开的箱子里,装着金银珐琅镶嵌画、波斯波罗涅兹羊毛地毯。即使献给国王或者教皇,这些东西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贵重礼物。


  海雷丁仍和往常一样靠在他的高背宝座上,一副懒洋洋的笑容看着他。


  “来,尼克,这一趟你的功劳最大,应该首先挑选战利品。”


  尼克走过去,拿起条项链摸摸,又放下看手镯,完全挑花了眼。


  海雷丁笑道:“不认识?”


  尼克老实地摇头:“有推荐吗?”想了想,直截了当说出要求:“要最值钱的。”


  海雷丁便捡起一个祖母绿宝石嵌的大蜥蜴胸针来讲解:“这种珠宝饰物的价值,都在宝石的成色切割和设计师的品味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过最重要的是找到识货的买家,有人能换栋大宅,有些家伙在酒馆泡一晚上就抵给老板了。”


  海雷丁扔下蜥蜴,拨弄出几个秀丽的猫眼儿小戒指来:“除非有整颗宝石,这种小东西卖不上价钱。不过如果你有女人,做礼物倒是不错……”红发船长扬起一个暧昧的邪恶笑容,“她们会伺候的你很舒服。”


  尼克眨眨眼,立刻抓了一把塞进口袋。


  海雷丁挑挑眉,有点惊讶。这孩子看起来还是个小雏,没想到……


  “这些东西呢?”尼克不觉,指着地上的箱子问道。


  “珐琅画和羊毛毯虽然贵重,但也不是很稀罕,都是有稳定价格的。打听一下市价再卖,不会吃亏。”


  尼克看来看去,在价值连城却可能卖不掉的珠宝与价格稳定却没惊喜的装饰品之间犹豫。


  海雷丁看着他挑了一会儿,突然发问:“除了镰刀,你还有别的武器没?”


  尼克点点头,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小匕首来递给船长。


  海雷丁抽出刀刃来看了看,打磨的倒是挺锋利,但一看就和镰刀不是相同的设计师。手指稍一用力,刀刃便‘啪’的一下从中断绝。


  “啊!我用了好几年呢。”尼克心疼。


  “丢掉,这种地摊货早该换了。”


  海雷丁一抬手,两节断刃便从舷窗落进海里。接着从舱底的储物格里拖出一个铁箱子来,用一把复杂的钥匙左右拧了几下,箱子里的机关咔嗒咔嗒松了开来。尼克伸头朝里望去,只见天鹅绒底座上放着一柄沉重的大马士革弯刀。


  “自留收藏品。”


  海雷丁把刀从繁丽的鞘中抽将出来,尼克立刻觉得冷气扑面而来。仔细一看,黑色的刀刃上有着丝绸织纹般的天然脉络,厚重与轻灵并存。扎实的血槽、闪着寒光的刀刃却道明了此物真正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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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漂亮……”尼克轻叹。


  “很美吧?男人的力量,女人的曲线。”海雷丁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赞叹,空挥了一下,那仿佛带着魔性的花纹便如水般流淌闪烁起来。


  “艾塞德的作品。听说他老得很了,儿子却始终学不会铸刀的奥秘,估计过两年就再也弄不到了。”


  尼克接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刀背,冰冷的触感立刻流上指尖。


  赏玩了半晌才惋惜道:“太沉了,我用不上。”


  他的力气再大也就比普通男人好一点,挥舞镰刀一是靠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再是靠兵器奇巧难测。这种重量沉的普通型刀,只有海雷丁这样腕力极强的男人才能发挥出实力。


  “呵呵,这个是自留的,哭着求我也不会给你。”海雷丁坏笑。


  “啊,船长你故意的!”尼克怒。


  “别生气呀,给你的在后面。”掀开天鹅绒垫子,海雷丁从暗格里掏出一个小铅盒,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把乌沉沉的小匕首。


  大马士革刀除了锋利,外表装饰也是出了名的华丽。即使是普通刀,也至少会采用珐琅或金银错丝的技术,这样不起眼的外表通常只有未完成品。海雷丁拔刀出鞘,只见纸片一般薄的刀刃上,流动着妖异的蓝绿色光芒。


  “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特别定制的,锻造过程中就淬了毒。”海雷丁饶有兴致的翻看着匕首,似乎能从上面发现主人的秘密。“刀鞘不起眼,刀刃是黑的,晚上用也不会反光。呵呵,想想他的目的和计划就很有趣呢。”


  另一把匕首则形状奇怪,尖锐的锥头下,是锋利的三棱形刀刃。


  “三个血槽……”尼克呆呆的望着这把凶器,想象它造成的伤口中血液喷涌而流的景象。


  “好了,这两个小东西是我的推荐,还想再挑挑吗?”


  不用。


  这两把匕首似乎天生就是为海妖所造。


  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外面瞭望手高喊看到陆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从没拿到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尼克的心不免随着登陆荡漾起来。


  海雷丁嗤嗤笑出声:“好了,准备下船吧,在阿尔及尔好好玩玩儿。”


  尼克摸了摸新刀,即使不识货,他也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谢谢,船长。”


  “好马配好鞍,想赚大钱就要舍得投资。”海雷丁摆摆手,“去吧小东西,豪爽点,别给红狮子丢人,嗯?”


  尼克是偷偷溜下船的,因为在前来港口‘迎接’的人数,实在多到超出他的想象。消息灵通的商人早已知道红狮子满载而归,巴巴赶来低价收购海盗手里的好货,小贩们则带了啤酒、烟叶,看见一个人下来就马上包围。花枝招展的□刻意打扮,扭动腰肢招揽生意。


  海盗之城阿尔及尔,瞬间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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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在市场里逛了一圈,决定这次一件货也不出。海盗这种高危险高收入的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拿到手的东西不管价钱,下了船立刻就换成钱币消费。狂饮、赌博、□,很多人一夜就从暴富回到赤贫,甚至连件衬衫都不剩下。每当这时候,奸商就趁机压下收购价格,大赚一笔。


  尼克身上的钱足够他吃香喝辣很久了,为什么还要吃这个亏呢?于是一把盐炒豌豆,一纸包奶油小鱼干,‘奢侈’的尼克队长坦然逛起街来。


  由于海盗的存在,这座城的物价明显高出周边地区。尼克上次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一块黑面包也要靠人施舍,这时身上有了钱,再逛这座繁华大城,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市场里熙熙攘攘,拉着骆驼、包着白布头巾的阿拉伯商人吆喝着贩卖粮食、埃及棉花、粗细布匹;香料铺子里既有本地产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也有来自东方的肉桂、豆蔻、胡椒粒,造船厂里叮叮当当,船工们为海盗船填补裂缝修缮龙骨。


  干燥的风里混合着香料的浓香和牲口臊气,很难闻,却有种让人身心活跃的生机勃勃。


  阿萨叔叔,这里钱多人傻,若是你还在,我们能做大生意啊。


  “美杜莎”是阿尔及尔城最热闹的酒馆,一幢三层高的房子里集餐饮、聚会、住宿、特殊服务于一体,是海盗们下了船最爱的去处。这里的女招待最热情,更有一个八面玲珑艳冠全城的老板娘。


  今晚美杜莎的生意好到了顶点,力气小的人几乎连门都挤不进去,不停有酩酊大醉的人被扔到大街上。海盗、小偷、赌徒、本地混混聚集在此,男人们赌博拼酒的声音混合了女子的尖叫笑骂,一浪高过一浪,在夜色里勾引招摇。


  木板门再一次打开,一个矮个少年背着个细长包袱站在门外。忙到爆的酒保扫了一眼,立刻骂咧咧喊起来:“出去出去!这里不是小屁孩儿来的地方!再不滚老子赏你两脚!”伸手就要去推搡他。


  少年身形不动,肩膀一滑就卸开了对方毛茸茸的大手,泉水般清冽的声音在这靡乱的地方格外悦耳:


  “没有位置了么?”


  “操,小子听不懂人话?毛都没长全……”


  “弗兰克!找死啊!”


  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急忙打断酒保的话,慌慌张张起身迎过来。尼克认得他,这是第三船晨星号的二副尤金,便冲他点了点头。


  船上森严的等级完全靠本事划分,冲锋队长是仅次于船长的大人物,平日里众人见了他必须行抬手礼。尤金紧张的搓手,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我们的冲锋队的队长尼克!!”


  人声鼎沸的酒馆瞬间静了下来。


  红狮子的新队长是连斩了两个前队长,踏着血泊上位的。恐怖的巨镰、冷酷无情的手段早已传遍阿尔及尔,人们举着酒杯愣愣的朝这边望过来,角落里的人更是争着挤到前面一睹尼克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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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个小孩儿么,胳膊腿细成这样……”


  “闭嘴!找死啊!他一刀下去你再粗的脖子也断了……”


  “看他背上的家伙,就是那镰刀啊……抬手一挥,十米净空……”


  海盗们立刻起身行礼,人群里自动让出一道缝隙,尼克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吧台前别人刚刚让出的位置上。


  “酸枣汁。”尼克说。


  “……喂,听到没,他要酸枣汁……”


  “噗,呵呵……”


  人群里泄露出几声憋不住的笑声,酒馆是成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儿童饮料?眼看他个子小小,坐在吧台的高凳上两脚都够不到地面,没见过尼克手段的人不禁怀疑传言有夸大虚构的地方。


  “客人,我们店没有酸枣汁,啤酒、朗姆酒、葡萄酒、烧酒要多少有多少。”酒保很为难,要是别人来酒馆里要这种没有的东西故意找碴,早就大巴掌打出去了。


  “笨!店里没有,出去买就是了!”柔媚清脆的声音响起,尼克抬头,只见一个高挑丰腴的红发女郎从后台一摆一摆走了出来,开得极低的衣领露出一片丰满的胸脯,风情万种的坐到了尼克身边。一时间,酒馆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在这美女身上。


  “尼克队长,我是美杜莎的老板塞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众人低声抽了口气,塞拉二十六七岁,已不是娇嫩的小姑娘了,却因为历练丰富出落的更有女人味道,至今仍是阿尔及尔城风月场上的榜首,一般混混想要跟她说句话也难得很。


  尼克点点头没作声。塞拉脸上讨好的笑着,心里却觉得别扭极了,她身材比这少年还高半头,不得不低头弯腰‘展露风情’。看啊,这孩子连喉结都没长出来呢,来这销魂窟里玩儿什么呢?


  可在这阿尔及尔讨生活,特别是酒馆赌场这样的场所,不跟红狮子打好关系是绝对混不下去的。冲锋队长历来是船队的二号人物,海雷丁大人笼络不到,这个人又怎能得罪?塞拉揣摩着少年心理,眨眨眼,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来,亲自把伙计买来的酸枣汁给尼克满上,眼角眉梢那娇媚入骨的成熟风情简直勾魂摄魄:


  “队长虽然年少,可大家都说你勇猛的不得了,一个人对十个也不在话下呢~”


  “哦……”尼克拿到酸枣汁喝了一口,酒馆的白铁皮杯子倒是很有样子,可味道跟外面小摊上也没什么区别。原来这就是有钱人来的地方啊……


  对方不露声色,塞拉抬手拨弄了一下波浪般的长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又坐近一点:“尼克队长,你这么厉害,杀过多少人呀?”


  不管性格如何,这个问题是所有海盗最喜欢的,每天晚上都有因为比拼这个数字的打架斗殴发生。女人讨好般询问时,一般还要附带抚摸对方强健的肌肉,以示崇拜仰慕。塞拉做这个非常熟练了,可是看着少年比自己还细白的手腕膀子,说什么也编不出“你肌肉这么健壮”之类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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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杀人如麻吗?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塞拉有点晃神,周围的人却屏息静听,期待尼克的回答。


  “没数过。”尼克淡淡的答,又喝了一口饮料,开始觉得无聊了。


  众人失望,接着心寒。这个人已没必要用杀过多少人来证明自己了,刀下亡魂过往,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尼克问。


  “纸牌,骰子,飞镖,能压大小的都能玩。队长喜欢什么?我陪你啊。”


  “……我都不会。”


  “哦,那我让艾娜和莉莉给你跳个舞好吗?”


  两个年轻女孩儿立刻凑了过来,在尼克眼前轻巧地转了个圈,展露出纤细的腰肢。


  塞拉叫来这两个年轻孩子实在捏着一把汗,这队长明显还没开始发育,不知道有没有对女人的爱好,万一踩到对方痛脚,那才是马屁拍到马脚上。


  “很干净的,绝对没病……”塞拉低声解释。


  尼克看了看两个十六七的少女,常年跳舞练就了苗条的身躯,胸前却没什么勾人的起伏。


  下船前,船长特意嘱咐他要豪爽一点,特别是要请手下喝酒搞好关系,像个‘真男人’那样。还给了请客的经费,让他花不完不能回来。


  像个‘真男人’那样……


  尼克看看单薄的少女,再回头看看塞拉丰满的胸脯,立刻做出了选择。


  “今晚,大家的酒我请客。”少年掏出一把金币扔在桌上。


  “哦!!!”


  刚刚因为他的到来而低沉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海盗们欢呼着举杯痛饮,称赞队长豪爽。


  “呵呵,好大方的手段……”塞拉掩嘴媚笑,还没说完,面前就多了一枚宝石戒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一看便知成色极好,旁边嵌了一圈透明小钻,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这是给你的,晚上有空吗?”


  第二天,一个特大新闻如风暴般席卷阿尔及尔。


  红狮子的新队长,那个外号海妖的少年罩了美杜莎酒馆,成为阿尔及尔第一美女塞拉的入幕之宾,并且直接搬进她家里去了。


  又羡又嫉的男人们刚要说这是仗势欺人,塞拉便放出风来,宣称尼克是她见过最猛的男人,绝对纯爷们儿。


  钱非万能


  “塞拉……”


  “啊……尼克……”


  艳丽的美女汗涔涔地把身上少年推开,狠狠喘了一口气,娇美的面庞醉酒般酡红。


  “我说,天热的都快着火了,能不能别趴到我身上睡?热死了!”


  “再抱一会儿……”尼克嘟囔着不想起床,八爪鱼一样赖在塞拉身上,把脸深深埋到对方丰满的胸脯里。


  “什么怪癖,你没喝过娘奶吗?”


  “谁知道,我妈生出来就把我扔了。”


  “小怪物,我是你妈也不要你。”塞拉宠溺地拧了一把尼克的脸颊,这孩子把脸洗干净,五官是很端正清秀的。估计是常年吃不饱的贫困生活,才让她有一副发育不良的身材。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明明是个女孩子,这么无赖。”


  塞拉想起自己许多年前也生过一个女孩儿,却不能养,眼睁睁看着送给别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叹了口气道:“尼克,你这活儿挣的虽多,却是伤天害理,死后真主要罚你下地狱的。”


  “地狱?哈……”尼克翻过身来,仰躺着朝天花板发呆,“我去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说不干这个,你也不会让我住在你家里。”


  “哎,干嘛算那么清楚……”塞拉很明白,尼克说得句句是事实。在阿尔及尔城各种势力的夹缝中生存,她需要一个保护者。而尼克,则需要个掩护,还有落脚的地方。


  互利而已,谁又用得着同情谁呢?


  她卖酒、做□,就算不杀人,可死后神又能饶的过她吗?


  塞拉兴致索然,起来穿衣挽发:“今天有事吗?”


  尼克:“去船长那里报个到,然后没了。”


  塞拉:“吃了饭再去,晚上记得来美杜莎逛一圈。”


  尼克一头扎在枕头里,闷闷答:“哦……”


  所谓‘看场子’,也就是每天去酒馆蹲坐,看谁不对付就打一顿丢出去。其实有了尼克在,来酒馆的人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找茬。


  塞拉又嘱咐:“记得喝牛奶!看你营养不良的个子。哎,我这是又养了个儿子么……”不禁抓起镜子来,看看眼角有没有多条皱纹。


  尼克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往常她睡眠极浅,有人靠近就会惊醒。但只要有人陪着抱着,特别是塞拉这样成熟丰满的女子,她就睡得特别沉。只为这少有的安宁,她才会出大价钱住在行首家里。


  我妈生下来就把我扔了。这句话是在骗人。


  尼克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有过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哼着好听的歌……


  算了,尼克摆摆头。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叔叔,其他人,都是生命里的过客。


  远远看见山上那座白色宫殿,尼克已经很惊讶了,走进去仔细一瞧,更是咋舌不已。


  果然是老大,有钱到没边啊!


  阿尔及尔地处北非,虽然坐落在海岸边,却不是个水源丰富的地方,平时打个井水都要排老长队伍。可海雷丁的宫殿里却曲水流觞,白色珍珠石的喷泉里汩汩涌出清水来,在一道道精心设计的人工水渠里缓缓流淌。走廊的花架下雕刻着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每一级阶梯都是远方运来的珍贵石料。


  奢侈,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尼克晕陶陶地穿过随风摆荡的白纱,心想她的终极梦想就是每顿饭都吃白面包到饱,这样一座豪华宫殿,能换多少白面包啊!


  宫殿虽大,却没几个人在,尼克一直走到后院才看见一个红发男子的高大身影。海雷丁带着长至肘部的皮革护腕,强健的胳膊上架了只目光如刀的黑鹰。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那鹰瞥了尼克一眼,尖利的叫了一声。海雷丁慢悠悠地喂给它一块鲜肉,回头笑道:


  “我们的小爷们来了。”


  来到波斯风格的会客室,海雷丁朝软榻里随意一靠,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个穿粉纱的女子迤俪而入,托着一铜盘鲜果放在尼克面前。


  她像苏丹后宫里的女子一样,脸上蒙着层半透明的薄纱,眉目如诗如画。尼克呆,心想这个姐姐可比塞拉美的多了,而且胸部还很丰满。


  见这小少年傻兮兮的望着她,女子掩嘴偷笑,一个华丽转身,裙摆飘荡退了出去。


  “喜欢这种类型?”海雷丁笑着挪揄,“听说你的女人也是熟女。”


  “不是,就是喜欢睡……咳,这果子真新鲜。”尼克及时止住话头,坐在软垫上,抓了个桃子啃起来。


  海雷丁打量了他一番,或许有了女人照顾,这孩子看起来滋润多了,小脸儿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跟刚见面时那个瘦骨伶仃的惨绿少年不大一样了。


  尼克吃了桃子又塞葡萄,满满填了一嘴巴,好不容易咽下去舔舔手上的果汁,才想起来今天是海雷丁叫她来的。


  “我是来报到的,有事吗船长?”


  “没什么,问问你的人情资金用完没有。”


  “还剩下六枚金币多一点,请客喝酒花了十二金十六银四铜,帮忙还赌债十五金二银,斗殴受伤的人垫付医药费七枚金三十二铜。这些债务,基本上都收不回来,更不要说利息了。”


  尼克一一详细报账,心中有点忐忑不安,其实她从中扣了三枚给塞拉做‘包月赡养费’,希望船长不要发现。


  海雷丁哑然失笑,无奈的很:“又不是让你去放债,做人情的钱哪有收回的?”这孩子平时傻乎乎的,就是金钱和食物上计较的厉害,不知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尼克不解:“钱就要生钱,只出不回,那是亏本买卖。”


  海雷丁:“这谁交给你的?”


  尼克:“我叔叔阿萨。”


  海雷丁皱眉,沉声道:“你现在跟着我干,就要听我的规矩,我让你只出不进,那么你就要花钱如流水。”


  “啊,好浪费……”


  看着小尼克不解加心疼的眼神,海雷丁摁摁眉心,除了养鹰驯狮,他真的很久没这么从头培养一个人了。半晌才道:“冲锋队是个组织,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成事的,你是战神吗?你刀枪不入?还是体力能坚持从早上一直打到深夜?”


  尼克摇头再摇头,体力和耐受确实是她最大的弱点。别人看她战完一场毫发无伤,其实是根本不敢受伤。一个小地方不灵活,海妖就再也飞舞不起来了。


  海雷丁继续讲:“你速度快,这本来是强项,可是冲得太快后继无人,又不抗打,有几次把自己陷进包围了?尼克,你要懂得配合。如果自己的弟兄都不帮你,早晚有一天要摔得很惨。”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尼克默默听着船长训话,不做声了。


  什么叫配合呢?挨饿受冻,没人接济过她,被揍了,也没人来帮过。她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海雷丁站起身来,扔给她一袋金币:“慢慢想吧,钱,还是要继续花。”


  尼克收了袋子,从铜盘里摸了个大柑橘塞进怀里,默默走出宫殿下山了。


  听从船长大人的命令,尼克天天在阿尔及尔的海盗圈子中撒钱拼豪爽,成果渐渐就出现了。


  要知道冲锋队长的职责是第一个登上敌舰,杀出一条血路接应后来人,危险系数是整个船队最高的。而队长的本事和气量,是决定手下存亡的关键。尼克战场上勇猛,生活里更是仗义疏财(船长的财),本来对海妖又怕又忌的手下得了帮助,逐渐开始热乎起来。


  于是常在美杜莎喝酸枣汁看场子的尼克队长,颇有些一呼百应的小BOSS感觉了。


  从此尼克认定,金子不是万能的,而是十万能、甚至百万能、千万能的。


  然而海雷丁的担心是正确的,即使手下都很忠诚,冲锋队里能跟上尼克速度的人,一个也没有。


  八月的一天,红狮子在撒丁岛航线捕获了一艘热内亚多桅大商船。


  在海雷丁的指挥下,海妖号在上风向用大炮把对方的甲板水手干掉了三分之一,两船靠近后,海妖半帆调整速度,尼克首先用鞭镰把自己甩了过去,准备给接弦战扫清道路。


  谁知这时风力突增,放全帆逃命的商船得了助力,一下窜出去半海里,把登船的钩子拉了个七零八落,尼克就此落单了。


  本来以她的本事,还不至于落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可这艘多桅船武器配备非常精良,水手们一轮火枪齐射,尼克被飞散的木片扎伤了肩膀小腿,速度灵活立刻降了下来。


  船上聘请的几个雇佣兵立刻围上来,偏偏使用的武器是熟铁狼牙棒,尼克的镰刀劈不断对方武器,又不能凭着速度占优,顿时落入险境。好在她被群殴的经验极其丰富,当即滚倒在地上攻击对手下盘,才不至于立刻落败。


  十分钟后海妖号追上了商船,海雷丁把指挥交给大副,自己拉着钩绳跳上商船,才在一地血淋淋的人腿中把他的冲锋队长救了下来。


  战斗结束,海雷丁夹着小尼克跳回海妖号,一把丢在医务室的床上,脸色是非常的难看:


  “下次再冲这么猛,等着见阎王!”


  接着伸手去撕尼克肩膀伤口周围的衬衫,尼克小脸儿一白,维克多扔下银刀,扑上来就喊:


  “没洗手!!!”


  海雷丁脸色阴沉沉:“你洁癖越来越厉害,是不是想把空气消毒了再呼吸?”


  医生挡在尼克身前:“没错,可惜这机器还没发明出来。”接着推推眼镜,坚定地说:“船长,医务室里我是老大,请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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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雷丁皱眉,但维克多的上船契约里就有这么一条,只能掀了帘子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别让碎片留在里面,缝得整齐一点。”


  维克多立刻举手承诺:“绝对弄得像没受伤时一样!”医生脸上表情诚挚,心下却大骂,要不是护着小东西,他怎么会忍耐医术被质疑这种侮辱。


  船长大人又扫了尼克一眼,这才推门出去。维克多立刻上了门栓,回头照着尼克劈头盖脸一顿吼:


  “撕烂了衣服看你怎么办!我可不能时时当你的救火队员!还有,看你从头到脚脏的跟泥猴似的,还好意思躺在我休息的床上!”


  尼克委屈:“是船长把我放上来的呀。”


  医生看着脏成一团的白床单,气得直哼哼:“船长船长,平日里一副慢悠悠懒洋洋的样子,我还没见过谁受了伤他急成这样。”


  尼克星星眼,一脸崇拜状:“维克多你没看见,船长真是太猛了,一刀就砍断那么粗的狼牙棒,直接把人脑袋削掉半边。你说,我要是有他那么大力气该多好?”


  维克多一边用消了毒的剪刀剪开尼克伤口边的衣服,一边不屑道:“他胳膊比你大腿粗,肌肉纤维的爆发性能比得上吗?下辈子投胎再努力吧。”


  拔木刺,清碎片,酒精不要钱一样倒进伤口,尼克只抽了抽眉头,一声疼也没叫。


  维克多嘴上抱怨连连,心下却惊骇,这孩子比老江湖还能忍耐。肩膀缝了十几针,再治疗小腿,维克多剪开尼克膝盖下的裤子,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留着许多触目惊心的旧疤痕。


  “这怎么搞的?”


  “狗咬的。”尼克轻描淡写,眼睛扫来扫去找食物:“有吃的吗?打了半天,好饿。”


  维克多又怒:“你是猪还是饭桶?刚吃完午饭不到一个半小时!”


  “没办法,消化的快。”


  维克多嘟囔着一定要解剖了尼克看看她的胃长什么模样,从口袋里抽出条真丝手帕包着手,拉开抽屉,拈了一块小姜饼塞进尼克嘴里:


  “好生生的,狗咬你干什么?”


  “吾……偷东西……”尼克满意了,嚼着点心含混不清的回答。


  维克多仔细看了看她的旧伤,层层叠叠,可不是一只狗干的。


  “你偷什么了?人家的传家宝?”


  尼克努力咽下干涩的饼干:“摘了几个橘子,谁知道那林子有人管的,放了一群狼狗出来。”


  维克多咬咬牙,这伤看来怎么也有三四年了,放这么多狗咬一个挨饿的孩子,不是畜生干不出来。


  “其实要不是常常有狗追我,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跑这么快。有了镰刀,一群狗跟一群人也没什么区别。”尼克眼巴巴的望着点心盘子,要求道:“再来一块。”


  清理好伤口上了药,维克多贴上薄薄一层纱布:“天气热,包的太多要发炎,别乱碰就行了。”上下扫了尼克一眼,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神经质洁癖再次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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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脏死了,又是泥巴又是油,头发上都结血块了,你怎么吃得下东西呀。”


  尼克从床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点心渣:“刚刚那船是运橄榄油的,油桶打破了好多,我在地上打滚,怎么能不弄上。”


  维克多打开他的万能抽屉,拿出块高级玫瑰香皂,两根手指夹着递给尼克:“去洗洗,再不弄干净就要发臭了,小心伤口不能碰水。”


  尼克接过这块稀罕的香皂来,小东西粉乎乎香喷喷的,实在让人很有咬一口的欲望。可是她要去哪里洗澡呢?淡水在船上可是很稀罕的,每天分给个人的只有两三升,喝完剩下的也不过能擦擦身。


  正想着,就看见舷窗外扑通扑通跳下去几个光溜溜的家伙,在清澈凉爽的海水里搓泥巴。


  “……今天晚上我不吃鱼了。”维克多恶心的脸都白了。


  “可是,做男人真方便啊。”尼克羡慕。


  这船上唯一的浴室,好像在船长的套房里呢……


  蓝色六芒星


  翻看着人员资料,海雷丁很烦躁。


  近两千人的船队,能配合尼克速度的人只有海雷丁自己。可他是船长,从炮击到帆速都要亲自指挥,不可能放下船队护着尼克打头阵冲锋。这孩子是个极稀罕的人才,武艺足以成为红狮子的招牌,要是因为没有后援孤军奋战被挂掉,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需要一个副队长,能跟上尼克的速度,又有能力保护配合他的人。


  海雷丁听着各船上的监理提供人选,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分析。那个总是飞舞跳跃着的影子就在眼前被打落在地,一身血泥苦苦挣命,海雷丁脑子里的神经瞬间就炸了。


  这是他红狮子发现的人,像养育小鹰一样亲手栽培,就这么被无名小卒干掉,他绝不能忍受。


  海雷丁面无表情的抚着下巴,眼中红芒闪动。监理们大气也不敢喘,船长平时算是很和蔼的,总是一脸无所畏惧的玩味笑容,绝不会轻易动怒。但现在这种眼神,说明他真的生气了,而且想杀人。


  “2船的埃米亚斯、阿沙尔,3船的兰姆,5船的蒂奇、安东尼,还有刚进的新人贾斯汀,经过比较考察,以上六人在接弦战中比较出众,船长,您看选谁……”


  “全部过来。”海雷丁把人员资料扔在桌上,声音冰冷,“没有一个够资格当副队长的,只能先组成小队。这次行动4船疯狗号反应迟钝,开炮的时机也差到极点,差点把友舰轰沉了,准备全体受罚。”


  “是!”疯狗号的监理立刻站起来,绷紧的身体微微发抖,几乎把椅子也掀翻了。


  “最近对炮击组的锻炼太少了,船队全部回阿尔及尔休整。先说好了,这可不是休假,每个人都要通过考核,不行的下船。”


  海雷丁抬抬下巴,示意会议到此结束:“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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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退出船长室,橡木门在面前关上。


  海雷丁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有点头疼,他生什么气呢?又不是塞西莉亚,那时他和哥哥们一样,没本事保护她。尼克很强,非常强,在空中飞舞收割生命的时候,镰刀完美的弧形轨迹连海雷丁自己都移不开目光。可尼克的强越发衬得他的防御太软弱,连一记棍击也抗不下。


  一个强悍到极点又脆弱到极点的高手,多么矛盾的小东西。


  海雷丁站起身来,推开通往自己卧室的门。


  窸窸窣窣。


  一点点细微的动静让他停下了脚步。


  海雷丁的视力听觉都远超常人,微一凝神,就辨出这是浴室里的动静。老鼠?不,可比老鼠大得多……


  呵呵,看起来,这里混进来一只想洗澡的小动物。海雷丁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脚步无声无息的迈到浴室门前,抓住门把猛然一拉,里面粗壮的木栓就像根茅草一样从中折断了。


  门大敞四开。


  “尼克,这可不是你的地盘。”


  两瓣桃子一样翘嘟嘟的小屁股挂着水珠,主人被惊的一跳,转过身来朝向他。


  “船长……”


  尼克披散着潮湿卷曲的长发,赤条条的暴露在男人眼前。


  上面,下面,该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海雷丁的头痛瞬间加剧了。


  把这个像羊羔一样光裸的闯入者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几遍,结论只有一个:不是男人。当然也不算女人,也就勉勉强强是个发育不良的少女。除了少数有变态爱好的男人,这具身体没有任何性的吸引力。


  海上的烈阳无遮无拦,船舱热的让人发疯,几乎每个水手都是打赤膊或者敞怀,为什么他从来没察觉,只有小尼克连衬衫扣子都不解?他内心始终觉得女人是弱者,应该被保护。思维定势,让见多识广的红狮子被个还没变声的孩子给骗了。


  维克多,你干的好啊……


  海雷丁的眼神像他的鹰一样锋锐冰冷,简直能把人挖下一块肉来。


  “解释。”


  刚开始,尼克被吓了一跳,这时却镇静下来,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游走在自己身上,她反倒不遮不拦,抬头挺胸站直了让他看。


  “契约上没说不许在船上唯一的浴室里洗澡。而且船长,不敲门就擅自进入是不礼貌的。”尼克盯着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


  “是什么?”海雷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解释?


  “谁教给你的?”


  尼克理直气壮:“我叔叔阿萨。”


  海雷丁往前走了一步,把尼克堵在浴室里。那扇方圆不到一尺的舷窗外,摇摇晃晃挂着半截镰刀。这家伙显然是顺着船壳溜下来的,也只有她这样瘦小的身材能从舷窗外钻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人,近到能互相闻到身上的气味。海雷丁俯下身,危险的男性气息飘荡在尼克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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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叔叔从来没教给过你,不要光着身子进男人的房间吗?”


  尼克仔细回想了一下,立刻肯定地说:“没有。”


  “你叔叔到底都教给你些什么?”海雷丁对她的抚养人简直无语了。


  尼克:“走路抬头挺胸,说话轻言细语,吃饭不要做声。”


  海雷丁皱眉:“这听起来很像淑女守则。”


  尼克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哦对,我叔叔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阿萨怎么会想到她会沦落到海盗船上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呢?


  海雷丁几乎要让她气得笑了,上下打量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小淑女”,她身上最明显的印记在胸膛上,一个碗口大小的六芒星。这可不是什么胎记或刺青,而是烧红的烙铁留下的陈年疤痕。施刑的人不知有怎样的仇恨,烫完以后又在伤口上涂了蓝色,让颜料深深埋进肌理。


  船上从不缺犯过罪的人,法官最大的爱好就是让罪行跟着他们一辈子。


  R,抢劫犯;B,亵渎神灵;S,奴隶;SL,煽动诽谤者;F,制造事端;V,流浪汉。海盗们的肩头五花八门。


  而蓝色六芒星,则是很罕见的记号。


  蓝色代表恶魔,六芒星,则是犹太人的标志,大卫之星。没有祖国的犹太人时常被各个国家敲诈勒索,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就会被投入大牢没收财产。


  海雷丁没有打听手下过去的爱好,冷冷盯着尼克道:


  “大概你叔叔已经死了,既然你在这艘船上干活,那么规矩就要听我的。”


  尼克神色一暗,驯服的点头。


  “不管你是男是女,份内的事必须做好,否则就下船,别以为我会有怜香惜玉的感情。”


  “我会做好的。”尼克抬头,栗色头发上的水顺着纤细的脖子滑下去,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重复:“我会做好的。”


  海雷丁什么也没说,走出去,把门带上。


  维克多:“然后呢?”


  尼克:“然后我就继续洗。维克多,这肥皂好香啊。”低头嗅嗅自己,香喷喷玫瑰味的小尼克,她还没舍得用很多呢。


  维克多闭上眼,眉头一抽一抽,他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久的秘密算什么?啊?


  医生:“我突然有打人的冲动。”


  尼克:“打谁?劝你别,我没发现船上有比你还弱的。”


  医生抓狂:“……啊啊啊!!发现了就没我的事了!你还来医务室干嘛!”


  “睡下午觉,你这里凉快。对了,我已经洗干净了哦。”


  尼克拉开袖子展示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胳膊,然后倒头躺在维克多刚刚换过床单的床上,大模大样拉了条毛巾盖上肚子,瞌睡虫立刻就上脑了。


  哎呀,今天过得真是漫长。


  海雷丁后悔了。


  他显然低估了这个手下神经的粗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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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把船长默不作声关门离开的行为当作了“默许”,从此隔三岔五就溜进海雷丁的浴室里痛痛快快洗个澡,留下木地板上几个湿嗒嗒的小脚印,和满屋子玫瑰香味。哦,还有卧室里神秘失踪的新鲜水果。


  与此同时,当医务室的休息床被长期占据为尼克睡下午觉的地方,并且这里的饼干、咖啡、奶茶、薄荷糖等等饮食储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的时候,维克多医生也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抱着早应遗忘在脑后的傻瓜贵族做派呢?尼克根本不是什么应该被保护的弱女子,而是个根本不懂私人空间为何物的小混蛋。


  这只不请自来的小野猫,美滋滋地享用起主人的一切。


  船队回到阿尔及尔休整,海雷丁正式设立了类似“海盗学校”的组织。每个新人入伙,除了签上船契约外,都要在他的监督下系统学习接弦战、炮战、追踪和脱离等等团体战术。尼克在塞拉家养了几天伤,也被船长大人拎过去观摩。


  阿尔及尔附近海域硝烟弥漫,到处是炮弹激起的水柱,作目标的酒桶碎片洒遍海面。


  “点火!清仓!擦炮!填弹!快快快!两分四十二秒……太慢了!想挨船长的鞭子吗?!再来一次!点火!清仓!擦炮!……”


  炮手们挥汗如雨的训练炮击速度,尼克捂着耳朵蹲在炮仓里看热闹,看来看去摸不着门道,注意力就转移到炮手长手里金灿灿的黄铜表上来。肯定是意大利造的,表盘全金,指针镶着小钻。尼克心动了几次,又想起契约里偷东西要挨鞭子的条款来,只能按捺手痒。


  正天人交战时,胳膊上突然一紧,尼克跟小鸡一样被拎出炮仓。


  尼克紧张,这才刚刚想,还没付诸行动呢,就被发现了?


  “船长,我还没有动手……”


  海雷丁皱眉:“说什么呢,东张西望看了半天,学到什么了?”


  尼克舒了口气,赶紧背诵炮手长的教导:


  “铸铁炮太脆容易炸膛,青铜炮延展好,更轻便耐用……还有,青铜比铸铁贵得多。”她可是听说,海妖号上这五十门炮花了两千多枚金币。


  海雷丁笑骂:“贵得多,除了跟金子有关的你才记得快。”接着递给尼克一把铜柄长火枪,手把手教她装填点火。


  笨手笨脚填好火药,尼克开了一枪,后座力震得肩膀生疼。


  “这东西不好,再装一次那么慢,要是下雨火药受潮,就根本不能用了。”


  海雷丁点头:“延续性来说,还是冷兵器更好。可是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这十几年技术一直在发展,如果有人发明出能连发的火枪,那接弦战几乎就不用打了。”想了想问尼克:“你的镰刀谁设计的?”


  尼克答:“佛罗伦萨的一个怪老头子。”


  海雷丁:“知道姓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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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摇头:“不知道,他只给了设计图,我自己找铁匠打出来的。”


  船长要求看设计图,尼克先是有点戒备,后来又想打出来也没人会用,才坦然从怀里掏出张脏兮兮的画布来。


  这是张极其详细的设计图,虽然只是草稿,但镰刀每个细节的比例都非常精准,构思巧妙,甚至连使用方法都做了设想。怪不得普通铁匠也能看图打出。


  “L.D.V……”海雷丁想不起哪个武器师的姓名是这个缩写,不过在佛罗伦萨,维克多应该认识一些人。船长把图折好还给尼克:


  “你不认得他,他怎么会给你画图?”边角的地方有几幅使用的小图,人物显然是用尼克作为蓝本的。


  尼克仔细收好了画布,答:“他让我脱光了,乖乖听话。”


  海雷丁脑子里神经砰砰断了几根,接着火往上涌:“你就照做了?!”


  尼克抬头望着脸色阴沉的船长,奇怪:“是啊,他说管饭的,每天还给三个铜子。”


  从口袋里掏出颗盐炒豌豆扔进嘴里,尼克想起那个胡子上都是颜料的家伙,无所谓的说:


  “不过是让我摆了姿势,远远看着画画。脱光了什么也不干,所以说是怪老头嘛。”


  以城府深沉、淡定狠辣闻名的红狮子,第一次起了把某人捆起来,狠狠抽一顿回炉教育的想法。


  信风由南向北,地中海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九月,鹰从远方带来了消息。


  海雷丁捏碎手里的纸条,宣布训练结束,全体动员出海打劫。


  骑士


  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两艘大型帆桨并用船一前一后从热内亚出发,沿着第勒尼安海的航路驶向意大利西岸的奇维塔维基亚。它们挂着的旗帜醒目异常,交叉成十字的金银钥匙之上加以三层冠冕,这是罗马教皇的标志,主在世上唯一的代表。


  两艘船上都乘坐着身份高贵的人士,并满载热爱艺术的教皇利奥十世从各地搜刮来的稀世珍宝。


  这样两艘镶金镀银的宝船本应有护卫舰保护,但教皇自称拥有天上与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势,即使他本人不在船上,船员们也认为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冒犯这位神在人间的代表。


  疏忽的心理让两艘本应齐头并进的船渐渐分了开来,距离远到在海平面上互相都望不到了。当第一艘船经过厄尔巴岛时,船长帕奥罗发现附近出现了一艘不大的中型帆船,与他们的船并列而行。


  帕奥罗使用望远镜观望了一下,发现对方船体上挂着层层渔网,水手们无精打采的擦着甲板,缆绳上到处挂着晒干的鱼条。


  大概是厄尔巴岛上的渔船吧。帕奥罗放下望远镜,挂上笑脸继续跟船上的大人物们谈笑风生。


  两艘船都要通过狭窄的科西嘉海峡,渔船也越靠越近,十几分钟距离就缩到了三百码。帆桨大船终于意识到有点问题,扯开了帆试图拉开距离,谁知那渔船奋起直追,水手们拉开渔网,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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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炮!!”


  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发出了指示。


  教皇大船也是全副武装的,当即下令备战,可对手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没等大炮对准,对方的铁弹已经呼啸而来砸上船体。两轮对射过去,教皇大船甲板上的有生力量就被消灭个差不多了。


  “我去了。”


  尼克招呼了一声,率先跳上甲板,镰鞭一挥,便摘下了五米外船长帕奥罗的头颅。六名冲锋队员拿着斧头呈扇形跟在她后面,尼克不用担心背后偷袭,迅速收割起来。战斗仅仅持续了五分钟,帆桨船的大副就举起白旗投降。


  海盗们一一收缴帆桨船上水手们的武器,海雷丁跳上甲板:“怎么样,刀斧手好用吗?”


  尼克摇头:“跟得太紧,发挥不开。”已经习惯了单挑对群殴,后面跟着同伴,她倒不敢随便挥舞镰刀了。


  “配合问题,多熟悉一下就好了。”


  没时间再关注这件事,海雷丁拍拍手,笑着对俘虏们道:


  “好了先生们,我需要你们的衣物鞋帽,当然还有女士们的珠宝首饰,请排队按照次序脱下来。”


  女人们还以为海盗要施暴,纷纷尖叫着昏倒,那声音简直比大炮的攻击力还强。


  好不容易把他们剥了个精光,华丽的礼服和外套堆成小山一般,海雷丁吩咐:“兄弟们,我们也来当一次‘高贵人物’。”接着把一件层层叠叠的裙子扔在尼克头上,笑得很狡猾:“来,你试试这个。”


  尼克接过裙子来辨认了一下前后,面无表情套在衬衫上,回头向冲锋队的兄弟们发问:


  “怎么样?像不像女人?”


  “一点不像!队长可是真男人啊!”大拇指。


  “哈哈哈,这裙子太搞笑了!”捧腹大笑。


  海盗们纷纷表示,尼克队长穿什么都一样纯爷们。小尼克回头朝船长摊了摊手,先入为主的意识实在太强大了。


  降了帆,教皇大船的速度几乎停滞下来。


  过了足足两个小时,另一艘大船才大摇大摆的从海平面上出现。距离越来越近,第二船的船长发现一艘中型帆船系在友舰船尾,两船慢悠悠的漂浮在海面上。船长举起望远镜,看见友舰上身着教皇水手服的士兵都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当即放下心来,还以为这艘中型帆船是对方的战利品。


  海雷丁披着金扣海军制服,红发上斜斜戴一顶船长帽,笑眯眯地看着那艘毫无防备的帆桨船越靠越近。


  尼克呆呆望着他:“船长,你长得像狮子,笑起来却好像狐狸。”


  海雷丁笑道:“在海上混,就要凶狠又狡猾。”


  距离拉到三百码时,海雷丁下令海妖号发射链炮。


  这种特殊炮弹是用锁链连接两枚普通炮弹,装在管膛里一起发射,高速冲击会将锁链带过的一切摧毁,破坏面积比单枚炮弹大的多,是专门对付快船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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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皇大船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懵了,没等反映过来,链炮就把主桅杆打断,大船就像失去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在海面上动弹不得。


  在狡猾的红狮子策划下,海妖号轻轻松松便制服了两艘全副武装的大船。


  火光升起,海盗船像狼群一样追逐着大型猎物,撕扯四肢,掏出内脏。然而这艘船却并不像前一艘那样好打发,桅杆折断后,居然还能挣扎。


  海雷丁抚着下巴,或许有人才?可教皇船上几乎都是迂腐的基督徒,这些人宁肯自杀也不愿跟穆斯林有任何牵扯。


  “船长,2船和3船好像收拾不下来哦,要帮忙吗?”


  尼克站在船头啃鱼干,身上皱巴巴的裙子像偷来的一样。


  海雷丁远远看着战况,那艘大船上的火越来越大,真金虽不怕火炼,可那些珍贵的油画和古董却会毁于一旦,于是下令让海妖号放帆接近目标。


  距离越来越近,火光中一个金色的人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灿烂金发的高大男人,手持一柄细剑对峙五六个海盗,出手如风如电,剑尖落雪般点了出去,鲜血立刻反馈回来。他气质光明磊落,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没有丝毫阴霾,像大天使长米迦勒一样骁勇善战。


  火焰映在黑眼中,尼克握紧镰刀,兴奋的浑身绷紧。


  这是个真正的对手。


  看她小豹子一样跃跃欲试,海雷丁笑道:“去吧,他是你的。”


  裙子一劈两半落入海中。


  卡尔·德·巴莱米亚诺永远记得这个场面,少年轻盈的身影跃上船舷,飞舞的兵器像黑色巨蟒般在手腕上盘绕回旋。


  他从出生起就期待的人,他从懂事起就追逐的人,长久流浪寻找的人,发誓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失而复得。


  “妮可!!!!!”


  “啊?你谁啊?”


  尼克队长摸摸头,一脸迷茫。能叫出她本来的名字,应该是故人,可这幅相貌……尼克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然后很肯定没有见过。


  “我不认识你。”


  青年置若罔闻,一副震惊至极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做这个?你是被迫的吗?啊,你竟然过得这样艰难困苦,这都是我的错……”


  饱含深情的眼神看得尼克毛骨悚然,这家伙脑子有毛病吗?


  “队长?”围攻青年的海盗们看着尼克,等待他下命令。


  “你到底打不打,要战要降赶紧决定。”尼克不耐烦了。


  青年看看围着妮可的海盗,终于明白了处境,一番心理挣扎后丢下手中染血的剑:


  “我投降。”


  尼克走到他身边,踢飞甲板上的武器。本以为遇到一个稀有的对手,结果对方却完全没有斗志。好像白面包扔进水里化作稀汤,让人好生失望。


  “你认得我?”不管怎么说,知道她本名的人已经很少了,需要仔细问问。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青年低下头来看着她,清澈的蓝眼睛里又是温柔又是痛苦,过了好半天才道:


  “……不,我……我只是在佛罗伦萨见过你的画像。”


  “哦。”尼克恍然,那怪老头问过她的本名,而裸像当然能看出性别。


  “喂,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看着样子,还以为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呢。


  青年抬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后回答:


  “是这样的,见到画像,我对你一见钟情,然后就……”


  还没说完,尼克就吩咐两个手下:“把这傻瓜捆起来,他脑子进水了。”


  少了青年的抵抗,教皇大船很快就被攻陷了。一箱箱珍贵的艺术品和珠宝从船舱里抬出,海雷丁心情极好,让瑟瑟发抖的俘虏们列队站在甲板上,笑着对尼克道:


  “这批货质量好极了,多赚两万枚金币没问题。”


  听见金子,尼克两眼放光:“卖奴隶吗?”


  海雷丁摇头:“一个强壮的黑奴也就三枚银币,我可不喜欢做廉价品交易。这些高贵的人物,家里人可会花大价钱赎他们回去呢。”


  尼克来了兴趣:“哦?那怎么出价呢?我们上船前,他们好多人已经换了平民的衣服。”


  “过来,我教给你。”


  这是海雷丁最喜欢的娱乐,他笑着走到一位脸色惨白的男人面前,指着他道:


  “看这个,他虽然穿着劣质衬衫,头发却光滑闪亮,肤色白皙,双手娇嫩,显然没做过粗活晒过太阳。有两名侍卫始终跟随着他,而且这位绅士刚刚试图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扔进海里,上面应该印着家徽。这是位贵族,身份还不低,至少值一千五百枚金币。”


  “哦~”尼克指着一个服饰华贵的艳丽女子问:“那这个呢?”


  海雷丁笑着分析:“这位淑女的首饰衣物虽然看起来不错,却不是真正的好货。身上喷香扑鼻,但香水不是乳香、麝香、龙涎香这样的稀有品,只是法国本地产的薰衣草而已。真正的贵族受了惊也不会失却礼仪,这是她们从出生起就接受的教育,可这位却哭的梨花带雨,把脸上浓妆都冲毁了。宝贝,你要是选这个就吃亏了,她只个高级□。”


  尼克眼睛闪闪发亮,对船长简直崇拜到极点了。


  “无耻!!”


  一声低沉的怒吼响起,是那个武艺超群的金发青年。卡尔眼看着海雷丁手把手教导尼克,怒火几乎从他胸腔里喷薄而出。这个强盗头子怎能用这些卑劣的知识,污染她像天使一样纯洁的心灵……


  “无耻!!”卡尔狠狠重复。


  “无耻?呵呵……我承认。但高尚的你们可在我手上。”海雷丁笑得很欢畅。


  尼克抬头问:“船长,他是什么人呢?”


  “看看这位先生的手,结实有力,虎口布满茧子,这不是做过苦工,而是常年持剑锻炼武艺形成的。肤色微黑,头发有晒伤,旧衣服和靴子穿的很服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族。但气度超群,即使投降了,头颅也始终高高扬起,脸上就差写上‘正义’二字了。这位英俊的先生,是个落魄骑士呢。”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小东西,这是你选的人,现在他属于你了。”海雷丁低声对尼克道,口气暧昧邪恶。


  “……”本来全神贯注听讲的尼克突然不做声了,直直望向一个方向。


  “又看到感兴趣的人了?”


  “是啊……”尼克走进人群,推开阻碍,径直来到躲在后面的一个肥胖中年男子面前。


  “这个人我自己分析。”


  尼克用靴子把男人猪头一样的脸抬起来。


  “身材痴肥,面带蠢像,一看就是从事饱食终日不事生产的职业。眼神狡诈奸猾,嘴唇肥厚,这是因为天天都在口沫飞溅的挑拨离间欺瞒群众。”


  男人趴伏在地上哆嗦,一边划十字一边不停喃喃着“上帝、圣母玛利亚保佑”。尼克抬腿踢了他腰间一脚,满满一袋子钱币和几个宝石十字架掉了下来。


  “快死了还紧紧抓住钱财不放,要把金子带到来世去。”


  接着一脚踩在他熊掌一样肥厚的手上,男人厉声哀号,尼克不为所动。


  “贪婪淫亵的手指,收受贿赂欺软怕硬,抓住无辜的人就往死里逼迫,却卖给有钱人通往天堂的赎罪券。”


  “啊啊!求您饶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男人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浑身肥肉像注了水的猪肉一样哆嗦。


  “上帝已经死了。”尼克嗤笑,眼瞳漆黑,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卡利图斯主教,还记得我吗?”


  “别!杀了他只是脏了你自己的手!”金发青年手被捆在背后,只能高声呼喊。


  “尼克,他是船上最值钱的,是公有战利品。”海雷丁皱眉,沉声提醒。


  尼克抬头笑笑,无所谓道:“你看,要是到这样地步还动不得你,那我出海也根本没价值了。”


  死神的镰刀,快到连风神也阻止不了。


  头,飞进大海。


  鲜血,溅上白帆。


  四肢,分离四散。


  肚肠,铺满甲板。


  鲜血喷出的声音嘶嘶作响,只是眨眼的那么短短一瞬间,海妖把这位高权重的主教分成尸块。


  哎,叔叔,可惜我没有时间,只能给他个痛快。


  尼克垂下镰刀,走回海雷丁身边。


  “对不起。”


  “这次你没有战利品。”海雷丁宣布,然后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下次再违抗我的命令,领到的就是鞭子。”


  “……是。”


  “叫船长。”


  “是的,船长。”尼克低下头。


  你是主人我是仆


  维克多:“姓名。”


  卡尔:“卡尔·D……德雷克。”说到姓氏时,青年像是噎住了,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


  维克多从镜片后望了青年一眼:“怎么说呢,‘德雷克’先生,你撒谎的技术很差。”


  卡尔保持沉默。他从出生起得到的教育就是诚实、英勇、谦卑,从来没有受过撒谎这种劣行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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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医的注意力回到羊皮纸上,刷刷写上两笔,淡淡道:“不过,听说你是个落魄骑士,没有拿到赎金的希望,你爱叫上帝还是亚里士多德都无所谓。真是不幸,这艘船上我是唯三会写字的人,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船长,一个是小混蛋……所以只能由我来记录你们这些俘虏的名字。年龄,出生地。”


  卡尔:“……二十三,西班牙。”


  维克多上下扫了青年一眼,往羊皮纸上写:“发育良好,四肢匀称,肌肉结实。”


  卡尔让他看得很难受:“没有赎金拿的,会怎样?”


  维克多漫不经心的答:“丢给埃及人收棉花,或者去新大陆种甘蔗,你这样个头的最好卖。”


  卡尔满脸怒容:“人类是上帝的最高杰作,竟让你们当作牲口买卖!”


  维克多笑:“杰作我同意,但是牲口的身体也是杰作,血管、神经、肌肉、骨骼,构成大体差不多的。别这么正经,在岸上,道貌岸然的先生们不一样把人当牲口?瞧瞧你们这群骑士,十字军东征虐杀了多少异教徒啊?说实话吧,我们船长还算是非常仁慈的,别的穆斯林船抓到你们基督徒,直接喂鲨鱼了。”


  卡尔低头沉思,现在不是重视荣誉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卖到远方。


  “如果我要留在船上呢?”


  “留在船上?”维克多一愣,接着笑了:“做奴工吗?劝你别。”


  卡尔坚持:“我身体强壮,划桨、扯帆、洗甲板,什么都能做。”


  维克多嗤嗤笑起来:“不是说这个。骑士,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很英俊?船长的命令是不许□侮辱妇女,可没说不许□侮辱男人,每个人都要负责保护自己的屁股。你这副相貌……”船医表情夸张的打量一番青年,此人虽然体格不逊船长,可纯洁正直的像个天使,更让人有蹂躏欲望。


  “手指粗的缆绳捆起来,你有熊一样的力量又能怎样?先说好,我可不给非正式船员提供治疗肛裂的药物。”


  卡尔脸色青青白白,被船医这番直白的话说得又是恼怒又是羞惭。心中突然想起尼克,脸色更是一变。她是个真正的女子,那娇弱小巧的样子,不是比自己美的多吗?这样一艘全是肮脏男人的船,难道……


  这一想,卡尔简直把三魂六魄全吓飞了,突地一下站起来,把凳子踢翻在地。


  维克多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抓起银刀,才看见对方手还捆在背后。


  “喂你干什么!实话实说而已,我已经把明路指给你了!”


  卡尔声音都颤抖了,语无伦次的急急问道:“那她……他,那个很瘦小的队长,他有没有被……有没有受过伤?”


  维克多皱眉:“尼克小混蛋?受伤是经常……哦你是说下面受伤。”船医摆摆手,“我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船长,也就猩猩这种生物能把他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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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长吁了一口气,灵魂归窍。上帝保佑……


  维克多谨慎的站远了一点:“这么关心他?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卡尔摇摇头:“没什么,钦慕他武艺高强而已。”


  维克多推推眼镜,这种骑士精神他无法理解。


  “好吧,还有个方法。队长级别的高级船员,是有资格带一个仆人上船的。你被尼克打败,算是他的战俘。去问问他要不要你,仆人不算奴隶,表现好有可能成为正式船员。有那个家伙罩着,不会有人敢动你。”


  做她的仆人……那就是说,可以随时跟在她身边……


  骑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阳光大道。他生来就是她的仆啊。


  卡尔感激的看着船医:“谢谢,医生,您是个高尚的人。”


  维克多无奈叹气:“再教你一句话吧,高尚这个词在船上是骂人的。”


  尼克心情不好。


  虽然干掉了一个仇人,可这肥猪又让她想起以前那些事。无忧无虑的童年,阿萨带着她在地中海北岸游走行商,西班牙、法国、勃艮第、意大利,贩卖各地特产,赚到钱就去吃好东西……一直到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胸口的烙印又像火烧那么疼。


  回到海妖号上,尼克在自己房间里闷头睡了一下午才觉得好受点,起来就觉得肚子饿。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白面包是真实可信的。


  尼克正打算去觅食,谁知开门就被一面墙给堵了,教皇船上那个傻金毛一脸严肃的非要做她仆人。仆人?尼克想起这个词,就仿佛看到金子清水般哗啦啦流了出去。仆人是有钱人才用的,她有手有脚,要这玩意儿干嘛?


  “我不要工钱。”金毛目光灼灼的说,“吃住在船上,只要您承认是我的主人即可。我会为您洗衣打扫,遮挡烈日和暴雨,保护您的安全。”


  “啊?保护我?”尼克怀疑自己听错。她的本事需要保护?摇头摆手拒绝了几次,可这金毛倔的像头犀牛,站在门口不走,非要强买强卖。尼克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先答应问问船长。


  这次行动她被处罚,战利品一概全无,如果有个免费的仆人做补偿,好像也不错……尼克想着,这家伙长得不错,上了岸就把他卖掉,还能挽回一部分损失。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敲响了船长室的橡木门。


  海雷丁正在拼凑几个俘虏的证词。


  金发青年不是船上本来的船员,在热内亚凭着武艺应征护卫,旅途中几次试图接近卡利图斯主教……


  他叫她妮可。


  海雷丁摸摸下巴,有趣的人,有趣的关系。


  所以当尼克询问能不能要个金毛仆人时,船长大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狮子这种猫科动物,平时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有时候好奇心非常强烈。


  于是晚上高级船员在船长室用餐时,尼克队长背后站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高大男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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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炖豌豆。”卡尔把一张雪白的餐巾铺在尼克桌前,从公碗里盛了一勺豌豆放进她的盘子里,眼神温柔的快融化了。接着体贴的询问:“葡萄酒里掺水吗?这么浓会喝醉的。”


  从大副到导航员,集体恶寒。


  尼克恍若不闻,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连男人也轻松搞定,尼克队长,果然纯爷们!


  就在尼克打着小九九盘算卡尔能值多少钱时,海妖号并没有向南返回总部阿尔及尔,而是一路向西,一直驶到伊比利亚半岛的瓦伦西亚。换了西班牙的金红三条旗,海雷丁把船挂上渔网藏在一个隐蔽的天然港口,带了一百多个冲锋队亲随准备登陆。


  尼克不喜欢西班牙,本来不想跟着去,但“违抗船长的命令=挨鞭子”,只能背上镰刀准备下船。卡尔倒是很高兴,他觉得离这艘船越远,对尼克“纯洁的心灵”越有益处。


  “金毛,你在干什么?”


  卡尔精神一振,这个声音是属于她的,像泉水一般清冽美妙,总是这么直白干脆,而且还隐含着某种……危险?


  还没转过身,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就扑到背上来。尼克个子比卡尔矮多了,只能骑在他腰上,狠狠掐他脖子:“你是不是要偷老子的金子!!”


  “什么金子?”骑士迷茫状,他只是在收拾尼克的床铺,没看到什么啊?而且这姿势……


  “还敢撒谎!你脸都红了!”尼克两腿紧紧缠在卡尔腰上,理所当然的指责。不是偷东西,有必要脸红吗?


  “我、我……您先下来!”美人在背,卡尔一张俊脸火烧般热了起来,又不敢唐突去拉扯她,正纠结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冲锋队下属探进头来喊:


  “队长!船长说让您……”


  手下看到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的激烈一幕,登时收了声,赶紧把门关上。


  “咳,打搅了,您继续、您继续!”


  可怜卡尔窘迫到快昏倒了,赶紧把尼克扯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向上帝发誓,我没有看到您的金子!”


  “那干嘛碰老子的床!”尼克不依不饶。


  “换床单。还有,请您不要用这样粗鲁的词汇好吗?作为一个淑……咳,有教养的……”


  卡尔简直痛心疾首,好端端一位闺秀,就让那个强盗头子带坏了。


  尼克也不理他,冲到床边拉开雪白的床单,下面铺着一层金灿灿的松软稻草。三下五除二拨开稻草,几个装满金币的钱袋露了出来。


  仔细检查一遍,尼克才确定一个没少。平白冤枉了好人,虽然是自己的仆人,可她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讪讪的跟卡尔道歉:“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卡尔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衬衫,努力压下脸上过多的血液:“我不会生气的。”


  想这些年来,年幼的她自己流浪打拼,对钱看的重也是很正常的。卡尔心疼,要是他早一日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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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抓抓脑袋:“那……晚上我请你吃饭。他们说特里奥做得熏肉很好吃,我去给你要一块。还是想要朗姆酒?”


  卡尔微笑:“什么都不要,主人,只要你高兴。还有,睡在金子上不觉得很硌吗?”


  传说有一位公主,睡在十二层床垫上,下面有一粒豌豆……


  尼克摇摇头,表情幸福至极:“舒服极了,睡在钱上怎么会难受?!啊,刚刚是不是有人说船长叫我啊?”接着踢踢踏踏跑出门去,把沮丧的金毛寻回犬丢在屋里。


  “尼克,很享受嘛。”


  海雷丁头上包了土耳其式头巾,披着白色披风,坐在哪里笑眯眯地瞧着她。


  “哦,是啊。”


  睡在金子上能不享受吗?尼克呆呆看着海雷丁,船长没别的不好,就是喜欢换装。一会儿穿成穆斯林,一会儿穿成基督徒,一会儿又是阿拉伯长袍,换来换去乐此不疲。好在他穿什么都好看,也不算折磨下属眼睛。


  “有事吗船长?刚刚不是说拿好武器就下船。”


  “哦,计划有变,我们要穿摩尔人的衣服上岸。”船长大人继续笑眯眯,举起一条长长的白布,朝尼克招手:“过来,小东西,我帮你包头巾。”


  尼克确实没穿过这个,心想船长真是好BOSS,连衣装都管到家的。于是毫无防备的走过去。


  “哎!疼啊!!”


  “都是这样弄的,不包紧一点会掉下来。”


  “呜……船长,你手好重!”


  “别喊,让你弟兄们听到了怎么想?有怕疼的爷们吗?”


  “勒死我了>_<”


  尼克给头巾勒的眼泪汪汪,船长大人始终笑眯眯的,一圈一圈,极有耐心的缠起来。


  小东西,以后不可以这么过分呀。


  一百多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穿戴了头巾长袍,手拿大刀火枪走在西班牙的国土上,煞是吓人。


  伊比利亚半岛上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斗争此起彼伏几百年,现如今伊斯兰教虽然落入下风,但欺软怕硬,凶悍的穆斯林海盗是绝没人敢招惹的。


  尼克矮小的身高穿了这长衣服,更加显得像个跟班了。然而她跟在海雷丁身后最近的位置,没有一个人敢于超过冲锋队长。


  “船长,我们来这里干嘛?”


  “我收到了西班牙摩尔长老的求救信,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呢。”


  摩尔人是北非穆斯林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别称,八百年前他们带着中东先进的科学技术来到这里,给中世纪黑暗的欧洲带来了曙光。但八百年后,基督教国家的兴起却让摩尔人变成了最受歧视的阶层。被驱逐、被压迫,穆斯林们像犹太人一样,被迫在离开西班牙和皈依基督教中选择。


  “船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从事慈善事业的爱好啊。”


  海雷丁笑着对尼克说:“有利可图的事,我都有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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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找到摩尔人在瓦伦西亚的聚居地,头巾长袍的穆斯林服装让他们立刻得到了接见。当得知来人正是北非红狮子时,须发皆白的长老当即以贵宾相待。


  作为海雷丁的左右手,尼克也参加了秘密商谈。


  “不行了,我们真的撑不住了,每天都有人被拉到郊外秘密处决,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他们是想让我们灭族啊……”长老拉着海雷丁的手哭得老泪纵横,后者的表情显现出绝对诚挚的同情。


  “我很清楚你们的处境,因此才来到这里。既然大势已去,有什么能帮忙的就请直说吧。”


  “啊船长,您真是太乐善好施了……”


  海雷丁一摆手,止住了长老的话头:“真主在上,我们都是他的孩子,这些客气话不要再说了吧!”


  尼克默默坐着不吭声,心想船长一直都是无神论者,什么时候又信了伊斯兰教呢。


  摩尔人急于离开西班牙,但是人口众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光的。海雷丁带了六艘船,讲妥了首先运送一千五百人到阿尔及尔,至于到了穆斯林范围内怎样生活,就由他们自己考虑了。


  留下就是等死,能够离开这个地狱就是最好,以后的事以后再想。事不宜迟,长老立刻通知了离港口最近的聚居地,让他们按照家庭单位凑够一千五百人,以最快的速度登船撤离。


  普通人毕竟不是战士,收拾行动起来很慢,海雷丁留下一半手下维持秩序,自己带着尼克在周围走了走。


  秋高气爽,这片肥沃的土地漫山遍野都是果园,柑橘、葡萄等鲜果散发着香甜醉人的气息。


  尼克却一反常态,抽出镰刀就砍翻了几株葡萄架。


  “让你咬我,让你咬我……”


  恶狠狠的踢飞了几个果子,尼克又跳上树干,把果实累累的柑橘树劈断许多枝叶,金灿灿的橘子落了一地。可周围却静悄悄的,始终没有人出来喝止。


  “怎么,这里的主人欺负过你?”海雷丁也不阻止,抄了手斜靠在果树上看她糟蹋。


  “是啊,两个果子,放了一群狗咬我,差点就死了。”尼克想起来就恨,重伤发炎,她在野地里挣命,高烧五天不退。


  劈了一通,自以为毁了很多,谁知抬头望去,那完好的果园根本望不到边。再往远处走,更有无边无际的大片森林,全都是私人领地。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四处不着力,一点报复的快感也没有。


  尼克愣愣的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河有主人,树有主人,泥巴也有主人,世界上能住人的地方都给占了,不许喝水,不许吃果子,不许站在主人的土地上,不然就要死。”


  这里是西班牙人的地方,摩尔人就必须走;穆斯林的地方,基督徒就要被驱赶。明明是这么肥沃富饶的土地,就不能宽容一点,多让一些人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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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人就是这样霸道的动物呀……”海雷丁轻声道,他指着远处山坡上的城堡,


  “那是海梅家族,瓦伦西亚领地的主人,族徽是消息灵通的蝙蝠。看到海盗来,连护城门都关上了,大概躲在被窝里发抖呢。”


  海雷丁走过来,摸摸尼克的头,“一个孩子摘了两个果子,对方就放狗往死里咬。现在呢,你就算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白地,主人也不会有胆子出来管。”


  “这就是人吗?上帝的杰作,真主的孩子?”尼克抬头问。


  “这就是人,万物灵长,欺软怕硬,丑陋至极。”海雷丁答,他抚摸着腰间的大马士革,沉声道:“既然人就是这样,那么就要我为刀俎,别人为鱼肉。尼克,以后的地中海,没有红狮子同意,这些人想在海边洗洗手也不能!”


  金毛寻回犬


  海雷丁说到做到。


  第一批摩尔人到达阿尔及尔的那天,伊斯兰教世界整个沸腾了。不计较得失的挽救穆斯林同胞的生命,与基督教世界的代表教皇作对……


  从这年秋天开始,几乎每次出海,海雷丁都会顺便去一趟西班牙,满载着受到屠杀威胁的摩尔人返回北非。一万人、两万人、三万人……这些貌似一分钱好处也捞不到的慈善活动,却为海雷丁带来了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名誉。


  阿尔及尔、突尼斯、的黎波里,北非沿岸流传着他的英勇壮举和慈悲心肠,甚至远在黑海的奥斯曼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有所耳闻。红狮子的身份由一个靠暴力发家的大海盗,摇身一变成为人人仰慕的民族英雄。


  无数崇拜他的人才投奔而来,小股海盗势力纷纷入伙,海雷丁的船队一下扩展到三十多艘战舰。阿尔及尔的地下总督,正式成为北非的海盗帝王。


  当然,这些“虚的”东西尼克向来不懂。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工钱一下涨了十枚金币,而且身为二号头目的冲锋队长,她在阿尔及尔城的街头简直可以横着走。


  天天吃香喝辣睡金子,天堂也没得比了。唯一比较头疼的,就是那只啰嗦又麻烦的金毛。


  “尼克,像‘老子’‘哥们’‘他妈的’‘你去死’这样的词汇太粗鲁了,作为一个淑女,是绝对不能使用的。”


  “尼克,女士要喝淡酒,像朗姆酒和烧酒这种东西,只有没品位的粗人才会饮用。”


  “尼克,还是搬出塞拉家吧,你知道她的名声实在是……我不想你的名字和一位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联系在一起。”


  “尼克,中午不要顶着太阳出门,会晒黑的,要知道肤色可以直接看出人的阶级和出身。”


  “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


  卡尔骑士不厌其烦孜孜劝导,试图把一个纯正的海盗爷们培养成心目中的闺秀。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够了!!!”


  尼克大吼一声,终于忍不住了。


  回到阿尔及尔就招收新人,忙活了好一阵,根本抽不出来空去卖人。秋天不知不觉就溜过去,棉花、柑橘、葡萄全都收完了,田里不缺人,人口买卖市场明显冷清了起来。


  尼克想淡季的时候把卡尔卖掉,肯定要吃亏,才盘算养一冬天,来年春天播种的时候再卖。


  谁知道这个金毛完全没有作为“私人所有物”的自觉,天天唠唠叨叨,比塞拉还像婆娘。除了起居作息语言,卡尔还不断劝她脱离海盗组织,简直永无宁日。


  “辞职?你养我啊?”尼克反讽,吃饭还要靠老子,凭什么讲这样大话。


  “我养你,绝不让你挨饿。”卡尔背脊挺的笔直,透彻的蓝眼睛里有种尼克看不懂的坚持。


  佣兵、劳力、船员、农夫,这些年他都做过,一边打工一边找她,虽然不能像海盗这样暴富,多养一张吃饭的嘴是没问题。卡尔看着尼克衬衫下缠绕的纱布,她本应该一辈子都在人呵护疼惜下生活,而不是这样颠沛流离。


  “……算了。我喜欢自己养活自己。”


  尼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身下金子的硬度让她安心。金毛是个好人。虽然她不明白,一个视名誉为生命的骑士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给她做仆人,换床单、晒毯子,甚至鞋带开了他都很自然的单膝跪下给她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她能感觉的出来,却理解不了。尼克的世界永远是买卖关系,付出,然后获得报酬,不管是武力、知识、生命还是身体。在她眼里,做海盗跟种庄稼一样,收割生命换取金子,她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交易的一个砝码。


  要说他有什么觊觎,也不对。就算在船上打地铺,卡尔也绝不会睡在她房间里,一张毯子就在门外靠一夜,无论刮风下雨。眼神也是绝对纯洁正直,除了偶尔莫名其妙脸红,从来不会露出男人性暗示的挑逗意味。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除了阿萨。


  卡尔的价值观她不能理解,那种只愿付出不求回报的精神更让她莫名其妙的难受。于是尼克果断决定,把他卖掉。


  但是……


  第一次:卖给去埃及的阿拉伯商人。第二天天还没亮,金毛就回到塞拉家,把尼克的早餐准备好了。


  第二次:卖给西西里岛来收人的佣兵团团长。过了三天,手腕磨穿一层皮的金毛回到塞拉家,面不改色打扫房间。


  第三次:卖给去新大陆种甘蔗的奴隶贩子。过了十天,整个瘦了一圈的金毛又像往常一样蹲在尼克屋前当门神。他是从船上跳下来游了二十多海里回来的,褴褛衣衫下露出晒暴皮的肌肤。


  用塞拉的话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寻回犬。


  尼克彻底没有办法了。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狠心花钱买了皮肤膏和新衣服,尼克蔫蔫地趴在桌上看卡尔吃饭。就算饿成这样,他还是保持那莫名其妙的“高贵礼仪”。


  “赔钱货。”尼克嘟着嘴抱怨。


  连卖三次都跑回来,她在阿尔及尔的商业信誉已经低到极点了。这种涉嫌欺诈的行为本来会收到行会诉讼的,好在有红狮子的声望撑腰,最后都是把钱还回去了事。可付给中介人和行会的抽头,是无论如何讨不回来了。


  尼克无限怨念的盯着卡尔:“都是一年期合约,你是白人,到时间就自由了,在新大陆还能分到地。我又不发工钱,金毛你脑子进水了?”


  卡尔咽下口里的食物,淡淡一笑:“你卖我是你的自由,我愿意跑回来也是我的自由。还有,你好好坐,背挺直了,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转眼看见尼克的衬衫皱巴巴贴在身上,一截塞在裤子里,一截在外面吊着,接着皱眉表达不满:“所以我说塞拉照顾不好你,衣装是人的第二人格,即使身着陋衣,精神上也绝不能松懈,教养和品行完全通过……”


  “啊啊啊!!!”尼克抱头哀嚎,觉得耳朵边嗡嗡作响全是金头苍蝇,“我不卖了还不成!你爱烫衬衫就烫衬衫,爱叠袜子就叠袜子,愿意干什么都行!只求你别唠叨了!”


  “不行。”卡尔果断拒绝,“我在册封为骑士那天发过誓,耿正直言,宁死不诳!即使你是我的主人,不对的地方也一样要说!”


  “那我不要你了,你自由了,咱们两清!我给你回欧洲的盘缠,对,今天晚上就有去意大利的船……”尼克抓狂,连成本也不计,就想把他丢出门去,再也不见。


  “不行。”卡尔再次拒绝,口气固执到尼克毛骨悚然,“我发过誓,坚持理想,无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


  “那、那意思就是说……”尼克听不太明白,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过来,避无可避。


  “意思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呆在你身边,而且告诫与劝导的权利我绝不放弃。”


  骑士站起身来,手握胸口十字架,眼神像宣誓那样虔诚无比。


  “尼克,我永远跟着你。”


  “……鬼啊!!!!!!”


  处变不惊的纯爷们尼克队长,撒丫子从姘头家里抱头窜了出来,一路往山上的白色宫殿跑。


  “老大,快救命……”尼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了几圈,才在回廊里看见海雷丁的身影。他手里的盆子装着些碎肉,正在玩狮子。


  看见尼克,雄狮低低吼了一声,这家伙个子小小,看起来很适合食用,可又有种奇怪的威胁感,让它的判断开始混乱。


  “哈姆,坐下。”海雷丁淡淡命令。狮子立刻闭了嘴,乖乖坐在他身边。海雷丁抓抓狮子鬃毛,笑道:“这小家伙可比你强的多啊,养你这么久,一下被斩了我要心疼的。”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尼克松开紧握镰刀的手,抱怨:“船长,为什么你养的宠物都这么听话。”


  “因为我□得法。怎么,金毛不听你的话吗?”海雷丁笑眯眯的喂了一块碎肉给狮子,“听闻你卖了好几次,每次都跑回来,忠心的很呢。”


  尼克颓丧:“不是不听我的话,是想让我听他的话。”从一旁的银盒里抓了个无花果干塞进嘴里,尼克想还是船长好,总让她占便宜。不像金毛,唠叨又赔钱。


  “有些人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的观念往别人身上套……”海雷丁顿了顿,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价值。接着问道:“城里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还是那样子啊。春天一来,市场里热闹多了。”尼克不知道船长有什么用意。


  “你在酒馆看场子,没人找麻烦吗?”


  “没,怎么会。”尼克又摸了几枚葡萄干,“都是些酒鬼,摔板凳砸杯子,丢出去就没事了。”


  “这样……”海雷丁摸摸下巴,“前几天3船的二副喝醉了跟人动手,本来就是争风喝醋的小事,结果被人背后捅了暗刀。”


  尼克点点头:“这事我知道,结果一团乱也没找到是谁动的手。”


  “那你大概不知道,今天早上在海边,发现了4船监理的尸体,身子都泡涨了。”


  尼克奇道:“扎马勒是个恋家狂,平常很少出来喝酒的,应该不是打架吧?”


  海雷丁把肉全丢给狮子,擦了擦手:“四处刀伤,全在要害上。尼克,你去城里逛逛,记得小心。”


  “这是太过招摇,被人惦记上了。”卡尔跟在尼克身后,亦步亦趋。这样的是非之地,果然危险的紧。


  “惦记就惦记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尼克蛮不在乎,嘎嘣嘎嘣嚼着炒豆,东一个小摊西一个店的乱看,什么也不买。


  “尼克队长,看看新来的料子!给先生做件新衣服吧!金光闪闪的缎子,威尼斯人手工,和他的头发多配呀!”


  “尼克队长,天青石嵌的波斯宝刀,和先生的眼睛很配呀,一个铜子儿也不赚,成本价给您!”


  尼克额角青筋直跳,回头恶狠狠瞪卡尔:“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卡尔无奈的笑:“不像,没见过比你更节省的了。”


  “真是,吃饱穿暖还不够么,金币就要留着生小金币,什么缎子宝刀,我们犹太人……”尼克顿了顿,想起来更会节省的叔叔阿萨,给她买衣服是从来不吝啬钱的。哎,那都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


  一晃神,市场那头突然有些混乱,一个熟悉的男声高声喊起来:“抢劫!你们敢……我是红狮子的船医!!!”


  尼克拧身就冲进人群里,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飞奔过去。


  挤了两下,她远远看见几个蒙着阿拉伯头巾的男人围在一起,举着刀往下刺。地上躺着的清秀男子,正是船医维克多。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他是出来采购药物的,能够起死回生的东西总是贵比黄金,假货次货也是不一般的多。左挑右选好不容易填满药箱,一袋子金币也所剩无几了。正要回去,却被一伙儿人抢了箱子,一把拉倒在地上。


  维克多心想在阿尔及尔可没人敢抢红狮子的东西,便高声喊出名号,谁知对方眼睛也不眨,立刻抽刀就砍。船医也顾不得洁癖了,就地一滚避开要害,却被尖刀刺中肩膀。


  还有三十多米,又是人最拥挤的市场,尼克无论如何赶不到了,眼看维克多就要命丧刀下,她往背后一摸,从铁杆上拧下镰刀头,回旋镖一样扔了出去。


  “嗷”的一声惨叫,行凶的强盗连刀带手掉在地上。几个人吃了一惊,立刻扔下猎物钻入人群。尼克赶到维克多身边扫了一眼,见不是要害,扭头喊道:“卡尔,照顾医生!”说罢追踪而去。


  罪


  这几个蒙面男人像是逃跑专业户,一头扎进人群又钻又挤,滑溜的鲶鱼一样。尼克身子矮看不清他们去向,便跳了起来,沿着小贩的推车和帐篷木桩一路踩过去,等卡尔把维克多的伤势简单处理好时,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尼克追了半天,发现这群人出了市场就分散开来,朝向阿尔及尔城南的住宅区逃窜。那里住得多是穷人,房屋低矮拥挤,污水流淌的小巷非常适合藏人。尼克在市场上砍断了一个人的手,便跟着着血迹往贫民窟追去。


  血迹断断续续,却始终没有失去联系,尼克在房屋的迷宫中越走越深,狭窄的小巷暗无天日,偶尔见到一个人,都是蒙着肮脏的袍子躲躲闪闪。


  只要抓到一个就行。尼克想着,不知道维克多的伤口深不深。


  地形复杂,她背脊绷得紧紧的,像头警惕的豹子一样四处查看。忽然眼前一亮,白色的袍角在前面拐角处一闪而过,尼克立刻冲了出去。迷宫中拐了好几次弯,前面的男人终于在死胡同里停下来。


  “冲锋队的尼克队长……”


  低沉模糊的声音从面罩下传出。


  “认得我,还敢跑。”尼克握紧镰刀,声音冰冷:“你跑不掉了,供出老板,饶你不死。”


  “嘿嘿嘿嘿……到底是谁跑不掉了呢……”


  男人森森冷笑,尼克心下一惊,身后突然多了几个人影。头顶上,一张巨大的渔网撒了下来。


  尼克反射性的抽刀挥斩,却发现一个致命问题。这里太窄了,长兵器根本挥舞不开。渔网像是专门对付她一样缠满细铁丝,尼克一斩不开,镰刀被缠了起来。


  “压住网!抓住他!!”


  敌人前后扑上,试图把尼克活捉。


  优势化为劣势,尼克干脆把镰刀一拧,缠住网丢在一旁,自己脱身出来,接着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准备贴身肉搏。她的弱点就在体力不济,身量小膀子细,肉搏战非常不利。这么窄的地方,一旦被敌人制住很难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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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妖亮出兵刃,对方不再考虑活捉,抽出剑来一拥而上,不足一米半的狭窄空间里剑网交织。尼克的速度无人能及,矮身一窜,扑向最近的男人怀里,三棱刀捅进腋下,顺手一拧,鲜血顺着三条血槽汹涌而出,喷了她一头一脸。


  短兵相接勇者胜,多年的底层挣扎让尼克早已熟悉了被打和打人,特别是在被围殴的情况下如何反应。


  尼克平窜出去,一脚踹在旁边敌人的侧膝处,这是人腿最薄弱的地方,找准了位置,力量不足也能有极大破坏。男人一声惨号,膝盖关节韧带断裂,当即站立不住滚到在地。然而地方狭窄,对手人数众多,尼克放到两个人后就被一下踹在小腹上。


  动作稍一迟钝就要丧命,尼克屏息忍痛,顺着对方来势一退,卸掉大部分冲击,接着从大腿处摸出另一把匕首,薄刃出鞘,轻轻一抹,把身边人的脚筋连肌腱一起砍断。


  血液从动脉中喷出,像风声一样嘶嘶作响,浴血的海妖像暗夜里最凶残的精灵,每一刀下去,都是无可弥补的致命重伤。


  当卡尔最终找到这里时,逼厌阴暗的小巷里血肉横飞,腹腔中喷出的肠子淌了一地,这修罗场比米开朗基罗绘出的地狱更加血腥残酷。尼克背靠着墙坐倒在尸堆里,全身没有一处不带血的地方。


  “呦,你来晚了。”


  她在阴影里招呼了一声,头发上滴答着浓稠的血浆,衬衫被扯烂,□着一边肩膀和胸脯,蓝色六芒星变作了厉红色。卡尔的心都要跳出嗓子,扑上去就喊:


  “伤在哪里?”


  尼克微一摇头,声音小小的:“使脱力了,没伤到哪里,都是别人的血。”


  卡尔抖着手抹开她身上喷溅的血浆,确实没有大伤口,眼眶接着就红了。


  他是发过誓要保护她的,可他总是来晚。多年前的凶日晚了,今天还是没有赶上。


  “别干了,别再干这个了……”骑士埋首抵在尼克胸前,声音抖的像秋日落叶。若不是激动心疼至极,他绝不会有这样失礼的行动。


  “我养着你,我保护你,别再干这行了!这样肮脏的、罪恶的、危险的……你本应该穿着漂亮的裙子,天天跳舞……”


  尼克没说什么,仰望着小巷里那一线黯淡天空,突然有点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喜欢卡尔。


  她靠自己本事吃饭,过得坦荡潇洒,可这个人总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很可怜,很弱小。她努力的工作,存在的价值,在他眼里都是没有必要。


  尼克低下头,溅满血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洞的:“卡尔,我们根本不是一路。”


  “你想把她放这里晾多久?”


  一片红色阴影罩下来,卡尔被推到旁边去。


  海雷丁很有些气急败坏的颜色,脱下白袍盖在尼克身上,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接着开始教训:“穷寇莫追,没人教过你?!渔网、死胡同,对方早就研究好怎么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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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教过,一般我是被追的那边……”尼克小声顶嘴。觉出他胸膛起伏喘息急促,接着道:“船长,你还不是追过来。”


  “我是带人来端老窝,跟你这样蛮勇不一样。能围殴你非要单挑,死了也是笨死的。”海雷丁从窄巷里退出去,让后面跟的人进去验尸。这片贫民区被彻底包围了,每栋房子、每间窝棚都被搜了一遍,果然抓到暗杀者的余党。


  “船长,是欧洲人。”


  有经验的老水手把死人的武器拿出来,这跟北非人普遍用的弯刀不一样,是又直又宽的大剑。揭开蒙面袍子,里面也不是肤色黝黑的沙漠地区人士,而是肤色白皙的欧洲白人。


  “行啊,明的干不过来暗的。只不知道是教皇老匹夫,还是他手下的狗。”海雷丁笑起来,淡蓝色的眼瞳冰冷,“弄到囚船上好好问问,小心别让他们自杀,也别弄死了。”


  吩咐完,抱着尼克大步流星往山上宫殿走。


  尼克小声问:“我累了,回去睡一会儿再开会行吗?”


  海雷丁看也不看她:“以后你就睡山上。我养的狮子都比你聪明,你需要重新教育。”


  尼克又要开口,海雷丁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再敢顶嘴,饿饭扣工钱。”


  尼克立刻乖乖闭嘴,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我的金子还在塞拉家呢……”


  尼克就这样搬到船长大人的宫殿中去了,当然她并非特例,存在身份未知暗杀者的情况下,所有任高级职位的船员都接到了邀请。


  ……


  “喂,什么叫并非特例嘛,所有人都是‘建议来但不来也随便’,只有我是被强迫搬家呀。”尼克抱怨,没有了塞拉,睡眠质量差多了。


  “你是动物吗?非得在周围撒上一圈尿确定地盘才能住的习惯?这里有什么不好,卫生又安静,城里面吵死了,翻开书都看不下去……”维克多肩头包着厚厚的纱布,一手吊着一手翻看书页,对尼克的打扰非常不满:“喂喂!别把点心渣掉在地板上!一会儿我还得擦……我说,有你这么探望病号的吗?净给我添麻烦!!”


  尼克把最后一块蛋糕扔进嘴里拍拍手,理直气壮:“我可是带了水果,诚心诚意来探望你的。”


  “哼,什么水果,你就是从走廊里抄了一盘端过来的!一个铜子儿都能掰成七瓣花,小吝啬鬼,以为我不知道你吗?”


  一语道破天机,厚脸皮的尼克才不在乎,耸耸肩道:“哪里端来的不都一样。维克多,你说船长根本不吃零食,他家里干嘛到处摆着好吃的。还有那些喷泉,城里打个水得排老长队伍,可这里十步就有水渠,船长的浴室里还有那么宽那么长一个大水池子呢!”


  尼克张牙舞爪的比划着,那得多少水放进去才能填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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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显摆?就是根本没必要的奢侈,一个人才能吃多少用多少,要不摆的到处都是,怎么能显出船长有钱有势。”


  “谁不知道他有钱……”尼克小声嘟囔,宫殿里连柱子上都嵌了宝石原石。


  “知道还不够。人是势利的动物,眼见为实,只有这样豪奢的做派才能让人口服心服,进而心生敬畏。”维克多面无表情的哼哼了两声,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想了想问:


  “你那个粘人的金毛呢?”


  “谁知道,打完巷战那一场就没见过了,大概回欧洲了吧。”少了这家伙,耳根清静多了。


  维克多点点头:“走了倒好,一看就是天天接受忠君爱国信上帝的教育长大,要他杀人越货做海盗,还不如直接让他自杀。”


  “信上帝,哼……”尼克撇撇嘴,接着问道:“维克多,你看起来也不像海盗啊,怎么长大的?”


  船医:“穿着绣花的丝绸衣服,天天跳舞。”


  尼克:“听起来真无聊。”


  船医:“没错,幸好我长歪了。”


  同一时刻,会客室


  “是西班牙人。”


  囚船监理阿朗索向海雷丁报告:“六个人分开审的,口音方面就错不了,是国王查理五世直接下的命令,领头的说教皇使者曾经去过王宫。”


  “真的是教皇……”海雷丁抚着下巴,名义上欧洲基督教各国都要听从教皇指示,他屡屡抢劫欧洲船只,也损害了各国利益,西班牙国王给教皇面子派来暗杀者,这个结论可以说一点不出所料。


  但是,正因为结论太过简单,才令他不能安心。


  “没有问出别的?”海雷丁问。


  “呃,其他都是王室丑闻教廷腐败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我们没关系。”阿朗索道,“船长,我下真功夫了,领头的也不太清楚,至死也只说是国王命令。如今我们红狮子可是欧洲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嗯,辛苦你了阿朗索,俘虏还是按照往常处理。”海雷丁笑了笑,夸赞道:“没有你,我的情报至少要缺一半。”


  “哪里,我只是、只是听从您的命令而已……”阿朗索监理有点激动,船长很少夸人,但只要他说出口,就绝对有报偿。或是提干,或是金钱奖赏,总之不会缺了好处。


  “最近我们的船越来越多,行动方式也有很大变化,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只要肯努力,出人头地的机会非常多。”海雷丁笑眯眯得讲述组织远大的发展方向。


  阿朗索正美滋滋的想着,庭院里远远传来一声清亮的吆喝:


  “驾!驾!哈姆,你走啊,往左边,不是往右……”


  阿朗索伸头往外一看,一个小身影骑在船长养的狮子身上路过,抓着它的鬃毛控制左右,狮子烦躁得摇头晃脑,却没有把身上的人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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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尼克队长好厉害。”阿朗索咂舌,这狮子虽然被人驯养,可仍然凶悍的紧,除了主人海雷丁,其他人一概当作食物看待,从没见过有谁能把它当马使唤。惊讶还有另一层意思,能在宫殿里这般胡为,可见船长对他有多么宠信。


  “小东西,真当自己家了。”海雷丁无奈的笑笑,对自己的放纵也有些奇怪。


  美丽的女子,锋利的弯刀,战斗的高手,有是最好,失去了就再找,这些事从来不会让他头疼。海雷丁是个爱才的人,但从没对哪个人这么重视过。


  总是不自觉的想着她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助手,一一教导她如何弥补自己的缺陷如何发挥优势,甚至整个船队的战斗方式,都因为尼克的出现做了调整。


  海雷丁想,他大概是怕成本沉没。


  投入如此之巨,万一死了,可比重新□一头狮子麻烦的多。


  对,很简单的商业道理。海雷丁觉得自己想通了,他投入的不仅是金钱,还有心血。


  无论暗杀者是谁派来的,船队的行动仍然照常进行。十几天后,财大气粗的红狮子又添了两艘新船,挑选战斗人员的工作就由冲锋队队长负责。


  尼克抓着镰刀站在广场上,一一试验新人的本事,以她为半径十米,围了一圈眼含敬畏的海盗志愿者,只有被召唤的人才敢进入。


  这个不行,还没靠近就听见生命线的断裂声。这个,勉强过了,大概能撑上两三个月吧……


  尼克摘下镰刀锋锐的刃,拿着杆子敲来打去。她没经过正规训练,不太会手下留情,动手就是照死里打,用上真刀肯定有伤亡。太阳越升越高,一个个被打得吱哇乱叫的人走过流程,尼克开始觉得无聊。


  正晃神间,一个高大的背影逆光站在她面前。


  淡金色头发依然灿烂的耀眼,从认识那天到现在,已经长得很长了。但不像从前那样整齐地梳在身后,而是随便扎了个小马尾,乱乱的发丝撒在晒黑的面庞上。衬衫松垮垮的,袖子卷了几折,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和胳膊。这幅打扮,跟阿尔及尔随处可见的海盗船员没任何区别。


  尼克看着金发青年手腕上的刺青,愣愣的问:


  “卡尔?我没认错人吧?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绝对重视外貌整洁和礼仪的人,怎么会突然穿得这么懈怠,还纹了身?


  青年摇摇头:“尼克队长,我是来应聘的。”


  “这里招海盗,不收仆人,特别是唠叨的仆人。”尼克警惕的强调。


  “我就是来应聘海盗的。”卡尔亮出腰间武器,一柄骑士大剑,一柄决斗用细剑。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尼克冷冷道:“你想清楚了,我们招收的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不讲劳什子的怜悯和宽恕,还有什么品德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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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捏紧了剑柄,直视她的眼睛:“我来,就是应聘这·样·的工作。”


  “好吧,抽出你的武器来,让我试试。”尼克把刀刃装上,铁杆在手里一转,风声嗖嗖作响。众目睽睽之下,青年用武艺证明了自己上船的资格。


  卡尔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怜悯,就是连累她;他宽恕,就是间接杀害她。他不能再幻想有纯洁无罪的伊甸净土包围她。她的敌人太多,帮手却太少,从过去到未来,将一直都是这样。


  从这一时刻起,‘地狱犬卡尔’的外号在这片海域越传越响,一个沉默的金发海盗跟在海妖身后,双剑之下亡魂无数。


  深夜,维克多合上医书,想去甲板上透透风。开门走了两步,就看见走廊尽头的舷窗前,笔直的跪着一个人影。


  银色月光透窗而入,在金发上洒下一片冷霜。青年双手握着脖子上的十字挂饰,低头祈祷。


  “你向上帝求什么?求他宽恕你杀戮无辜的罪孽吗?还是求恢复你骑士的名誉?”维克多冷笑,“我知道,像你这样正值又纯洁的人,观念永远不会改变,你还是觉得我们都是肮脏的罪犯。”


  “我早就不是骑士了。”卡尔头也不回。观念不会改变,但可以为信念扭曲。


  ……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


  “我发的誓言全被自己打破,无人能够宽恕。”


  “哦,那么,你求上帝让尼克恢复身份,让她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天天跳舞?”维克多嘲笑。


  “……不,怎样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


  青年把十字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轻得像亲吻羽毛上的情人。


  “我只求她所有的罪孽都转移到我身上,然后让她得到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阿门


  每个月的那段……


  西班牙国王想以暗杀震慑海盗的想法算是完全落空了,红狮子不仅不畏惧威胁,更喜欢挑战,当月便有五艘倒霉的西班牙船被海雷丁抢掠后焚烧殆尽。


  你要战,便战。


  嚣张至极的迎战方式让查理五世暴跳如雷,他那因遗传缺陷导致的凸下巴更是气得合都合不拢。当即命令所有隶属西班牙的军舰及商船,不问理由,见到疑似海盗的船只立刻开炮攻击。


  然而海雷丁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江湖了,从十四岁起就跟着哥哥们出海,地中海每一处浅滩岛屿、每一刻的风向海流他都像自家花园一样清楚。


  狮子一样威猛,狐狸一样狡诈,在这片蓝色海域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船长室


  “法国的船,不要动。”海雷丁对在座的监理们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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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其他海盗,红狮子是一个严密的组织,监理是各船的船长,海雷丁本人则是所有船的元帅,无论是选择目标还是分战利品,每个船长必须听从他的指示。


  “没别的选择时,就随便拿一点,但别超过三分之一。”海雷丁笑着补充,“过程注意风度,尽量别杀人,对女士要有礼貌。”


  监理们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思。海盗们也会对目标分三六九等,协议国家的船只完全放过,关系还行就拿一部分,只有敌对国才会劫掠一空杀人灭口。而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完全没有理由放过。


  “原因嘛,大家可以相信我,都是为了红狮子将来的发展。”海雷丁轻松地靠着椅背上,表情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作为船队的领导者,无论是战利品的分配还是对战决策,他从来没有出过错误。监理们对这位船长有种近乎崇拜的忠诚,既然他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于是纷纷表示服从命令。


  监理们退出房间,海雷丁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其实这个想法只是试验,不知事情会不会像他期待的那样发展。与整个基督教世界为敌,并不是件轻松就能决定的事。然而想要达成他的目的,不冒险是成不了的。


  敌对,联盟,矛盾,利用……海雷丁默默坐着,思考方向。


  暮色由淡转浓,燃烧的晚霞渐渐退却,星辰从海平面上升起。海雷丁一直坐到房间里看不清人影,才站起身来活动身体。


  刚伸开手臂,突然想起一个人,嘴角不由自主就弯了起来。同样的姿势,有个小家伙伸懒腰时就像只慵懒的野猫。


  海雷丁蓦地想起,船队的事他都筹划到十年后了,却一点也没考虑这个冲锋队长会变化。他想过尼克如果阵亡需要后备,却没想过这胸前一片平坦的小家伙会长大。


  再过两年,她的女性特征就渐渐明显了,即使穿着男人衣服,也一眼就能看出性别来。在海上混朝不保夕,船员们都有些迷信,什么女人上船会触怒海神,经血会带来噩运之类……这还好办,这片海只讲拳头和运气,两百年前的英吉利母狮贝利维夫人,就是用实力堵上所有聒噪的嘴巴。


  难办的事在后头。海雷丁捏捏眉头。


  女孩儿小还看不出,大了难免会在一群男人里制造混乱,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团结合作的组织分崩离析;要不就是选定一个人,闹腾着结婚生孩子,然后就心不在焉,例假婚假产假,最后辞职,所有栽培化为流水……


  海雷丁越想越远,然后就开始脑仁疼。


  和所有BOSS一样,他从不怀疑女人的能力,可是相信女人会带来麻烦。


  愁了半天,海雷丁失笑,还都是没影的事呢,他倒先头疼上了。喜欢驯养动物的人,最怕就是心血付诸流水,然而会闹的孩子有糖吃,意外性越大,他越是不自觉的关注。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海雷丁决定去甲板上看看,让海风吹散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推开门,过走廊,上舷梯。值班的水手恭恭敬敬行礼,海雷丁刚爬上船尾最高层的甲板,就看见角落阴影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子。


  借着星光,海雷丁看见烦恼的根源。


  尼克埋首在膝盖里,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双臂交叉揽抱着镰刀,即使睡梦中也不放手。这幅姿态,是长期处于致命危险中的人才会有,有些人即使武艺高强,睡眠中却一样破绽百出。


  海雷丁轻轻向她走了几步,距离还不到两米,尼克就惊醒了,握紧镰刀准备挥斩出去,稚弱的脸上一双戒备十足的黑瞳,看起来格外违和。


  “呼……船、船长……”


  尼克看清来人,才放下镰刀,努力平稳呼吸。“干嘛吓唬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尼克揉着眼睛抱怨,嘴巴微微嘟起来。


  又是这幅表情,海雷丁笑了。没吃饱,没睡好,少了钱,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会发生变化,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幼稚。毕竟还是个孩子……


  “怎么睡这里,虽然是春天,夜里海风也凉的很。”


  “下面太闷了……”尼克四处一摸,她带的毯子已经卷成一条丢在旁边了。船上的空间是很宝贵的,队长的单人舱也不过六七平方米,还没窗户,关上门又潮又窄,让人好生憋闷。


  “哦?难不成,你怕黑?”海雷丁笑问。


  “才不怕!我就是……讨厌又窄又黑的地方。”尼克辩驳。船是木制的,为了消防安全,晚上八点以后必须灭火熄灯,只有船长和医疗室才有夜里点灯的特权。


  “今天天气真好,星星好亮。”尼克站起来伸懒腰,回身靠向船舷,双手支着下巴看向天空。星星组成的明亮河流在天上流淌,黑色天幕像个巨大的弧形穹窿,无边无际的盖在海面上,盯得久了,人会在眩晕中产生渺小的自卑。


  两个囚犯从牢房的铁窗向外望,一个人看到的是荒凉和泥巴,另一个看到的却是那夜空中的星芒。


  海雷丁突然想起这句话。


  两个人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海雷丁瞥见尼克眼睛下面的淡青,这一趟出来半个多月没靠岸了,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又想起尼克喜欢找□陪睡的怪癖,不禁带着恶意的想法问:


  “没人陪就睡不好?怎么不叫你的副队长,想来他不会拒绝。”


  “金毛?他又不给钱,我干嘛要给他睡。”尼克想也不想就回答,最近卡尔这家伙好奇怪,原来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唠叨,现在倒是不罗嗦了,就远远看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看了就难受。


  “给了钱就能睡?”海雷丁彻底转过身来,盯着她问。


  “看给多少了。不过,我现在倒不缺金子。这有什么问题吗?”尼克奇怪,船长从来不问下属的私人事务,怎么今天问这么多。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有。”


  “什么?”


  “关系到红狮子的形象,我们从来不做廉价皮肉交易。”海雷丁迅速找到理由。


  “这样啊……”尼克苦恼状,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那好吧,我就多收点钱好了。”


  “……”


  好像养了个叛逆的女儿,海雷丁突然很想打她屁股。抬手猛拍了一下尼克的后脑勺,“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睡觉去,耽误了生意,扣你工钱。”


  小尼克被拍了个趔趄,看着船长离去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总被威胁扣工钱呢。


  海上的生意稍一走神就要送命,即使精力不济,干活的时候尼克也从不敢放松。可意外总是发生在想不到的时候。


  四月的一天,海妖号虏到一艘威尼斯香料船,实力对比是压倒性的,看到挥舞着黑色巨镰的少年跳上船舷时,商船船长非常干脆的举白旗投降了。海妖恐怖的大名传遍地中海,与其人财两空,还不如奉上一部分财物保全性命。


  “女士们请站右边,绅士们请站左边,想死的站中间。”尼克熟练命令。


  对于主动投降的船,红狮子向来优待,只拿二分之一,不劫俘虏。冲锋队长盯着举手向天的水手们,手下从船上转移货物和火药武器,抢劫秩序井井有条。半小时后,一切搞定。


  “那么谢谢各位合作,下次再见。”


  照虎画猫,尼克像船长曾经做得那样鞠躬道谢,却学不来海雷丁那种优雅又嚣张的风度。


  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了,尼克打了个哈欠,走到船舷准备跳回海妖。挥出镰刀,刚要起跳,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突然冲了过来,尼克本来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就从两船中间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就此没了影子。


  “队长,天又不热,你下去洗澡吗?”


  “哈哈,才不是,我刚刚看得清楚,队长是被猫吓掉海的~”


  “啧,不吉利,见到纯黑的猫就会倒霉可不是说假的哦。”


  海盗们嘻嘻哈哈站在船边看热闹,完全没有紧张心理。此时风平浪静,海上男儿谁不能游上十里。


  “小白痴!!”


  “尼克!!”


  扑通扑通,一红一金,两个人影同时跳下海去。


  传说中的海妖竟然不会游泳,这件事只有海雷丁一个人知道,听见有人喊队长落水,松开皮带火枪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卡尔一直跟着尼克,却不知道她是旱鸭子,见她掉下去一直没露头才害怕起来。


  地中海的海水那样清澈透明,一串串惊慌失措的泡泡从水下升起,尼克的身影清晰可见。她明明不会游泳,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淹死,手脚并用挥来舞去,却越游越往下沉。一般来说人落水后几分钟才会溺死,但如果不会屏息,水呛入肺中,有可能十几秒就死亡。看着她口鼻不停窜出水泡,两个救援人员拼命的朝下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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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入水,海雷丁的水下功夫可比卡尔好得多了,虽然身材高大强壮,在水中却灵活的像尾海豚,率先赶到尼克身边,拎着她后颈衬衫向水面上浮。尼克反射性的向后抓他胳膊,海雷丁知道被缠住了两个人都要玩完,干脆伸手把她两条胳膊掰脱臼了。


  “船长上来了!放绳梯!”


  一阵喧闹忙碌,湿透了的海雷丁把尼克丢到甲板上。刚想骂上两句,看她软绵绵的像个麻袋,口鼻不停冒泡,知道肺里进了水,于是揽着后腰抱起来,抬腿一个膝撞顶在她胃上。尼克趴在海雷丁腿上哇哇吐出几口水,抖着身子呛咳起来。


  “行了行了!能喘气了!”


  海盗们拍手庆贺海神放人,爬上船的卡尔想去扶尼克,船长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身上带了什么?”海雷丁紧捏着尼克的肩膀,咔咔两下给她接上胳膊。


  尼克轻轻哼了两下没动静。控水上环,海雷丁都故意使了重手,估摸着她肚子和肩膀上得留下几个青印子,知道疼才能记得。


  “你最近可沉得多了,不是吃得太好,需要减减肥吧?”


  尼克垂着脑袋不做声,海雷丁也不理她,手探进她衣服一拽,竟拉出一件金光闪闪的内甲来,仔细一瞧,全是一枚枚金币串成的,沉甸甸的将近有二十磅。


  “……好,要钱不要命了是吧。”


  怪不得掉进水里连个头也冒不上来,咕噜咕噜直往海底沉。海雷丁气得尾音都哆嗦了,几乎要把尼克脱光了狠抽一顿,好在角落里剩下一点理智记得她是个女孩,还是带了几百个兄弟的队长,不能当众损了面子。


  “没收了。”海雷丁抓起金甲转身就走。


  “船长!”尼克终于开腔了,可怜巴巴看着老大的背影。虽然是个海盗头子,海雷丁却总喜欢穿得整洁优雅。现在那些好衣服都湿透了沾在皮肤上,纠结的肌肉线条和冷冰冰的表情,让他凶狠野性的另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船长……”尼克小声央求。


  钱多了是好事,但她谁也不相信,藏来藏去不放心,最后想不如藏自己身上。海雷丁忍不住回头扫了她一眼,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那双黑眼睛里水汪汪的,衣衫浸湿,更显得瘦弱单薄。这个小吝啬鬼啊,一天到晚嘴巴不停还瘦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他红狮子苛刻手下呢。


  “……先存在我这里,等你反省够了再说。”


  海雷丁终于看不得她难得一见的可怜样子,就此松口。


  惩罚是跟甲板水手一起劳动三天,卡尔跟着端水递毛巾,心疼她在烈日下劳作,却不知怎么,在她一闪而过的表情里看到一丝得意的神色。


  尼克任劳任怨的跪着擦甲板,心里却没怎么沮丧。


  果然,天下的大叔脾气都一样,那个表情骗过阿萨叔叔,也能骗过船长。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在小尼克沾沾自喜骗过海雷丁,想着怎么要回金马甲的第二天晚上,报应终于来了。


  维克多正在给一个患严重眼病的水手做检查,就听见走廊里某人蹬蹬蹬一溜小跑奔过来,然后很不客气地踢开医疗室木门。


  “都出去!”


  尼克队长大吼一声,三个等待就诊的手下极有眼力见,立刻闪出去,尼克拉起木栓锁了门,接着脱外套松腰带。


  吓呆了的船医这才如梦初醒,被火烫了的猫一样炸毛跳起来往墙角躲,一边哆嗦着手抓紧领口:“你要干什么!就算签了协议,医疗室也不提供这项服务!告、告诉你!我、我在佛罗伦萨是有未婚妻的!!”


  尼克急得跳脚,抬头看了维克多一眼:“跟你未婚妻有什么关系?我里面受了重伤,要死了!”


  “什么里面外面?我不记得你最近受过伤啊?”维克多惊魂未定,不敢过去。


  尼克小脸惨白:“昨天我落水,船长狠狠踢了我肚子一脚,今天不知怎么,下面就流血了!止都止不住……”接着一边继续跟腰带奋斗,一边喃喃自语计算,“断手断脚有赔偿金的,被船长打了也算作工伤吗?眼睛胳膊腿是十枚金币一个,鼻子耳朵手指头三枚一个,不知道这样能拿到多少钱……”


  维克多捂脸蹲在地上,哀哀惨叫。


  “上帝啊,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今天,求您把她收了吧!!!”


  女性员工的权益保障


  维克多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欠了尼克很多很多钱,多到连他这样一个从心灵到脸皮都强悍至极的人也有跳海冲动。维克多想起过去,那时候他被家族除名赶出佛罗伦萨,沦落到做街头理发师给人刮胡子都没有害怕后悔过。


  可现在,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跟这个杀千刀的小混蛋扯上关系。


  “求你,把裤子穿好……”维克多抱头蹲在墙角,深切哀恸自己的悲惨遭遇。


  “怎么了,你总说什么亲身验证科学道理的,不检查一下?”尼克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抓着腰带,大大咧咧站在医疗室中间。


  “你小腹剧烈疼痛吗?”


  “不怎么疼,就是有点涨。”


  “不是每个月都发生一次?”


  “怎么可能!”


  “好吧,十五岁了,这么晚真是发育不良……”维克多抬起头来,蔫蔫地道,“恭喜呀,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尼克队长愣愣地站着,没法从‘纯爷们’一下过渡到‘真女人’身份。


  “初潮,是女子身体发育成熟的标志,代表可以受孕了。以后如果运气好,每个月都会这样规律出血一次,持续二到七天,期间要注意卫生和保暖……”


  维克多心不在焉地背诵医书,声音飘渺的像在唱诗。给少女讲解生理知识是母亲的职责,为什么他堂堂一个男性科学工作者要做这个?解剖一具初潮的尸体他还比较有兴趣。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尼克有点惊讶,慢慢地把腰带系上,轻声喃喃:“每个月?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就第一次会出血……”


  “第一次性经验出血是□破裂导致,跟这没关系。”维克多站起来整理衬衫,皱眉道:“你知道这个,为什么不知道经血是什……”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时代喜欢幼童的变态非常多,特别是教廷里任职的某些衣冠禽兽,一些流浪的孩子常常被一点食物勾引,带到教堂给他们□了。以卜尼法斯八世为代表,许多教皇都有这种爱好,维克多虽生于贵胄,但这些肮脏的勾当早已听到恶心。


  还没初潮的孩子就被糟蹋了……


  眼看着她的小脸因失血苍白黯淡,维克多头一次为自己口无遮拦感到抱歉。


  “咳,我是说,你的抚养人好奇怪,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乱讲……”船医一反常态,磕磕巴巴试图转移话题。


  尼克系好腰带抬起头来,表情没有一丝痛苦,轻轻松松的道:“我当然知道,虽然各地行情不一样,可处女价总是比非处高上好几倍,不过男人都笨得很,塞块半凝固的鸡血进去,立刻就乐得掏钱,我一直以为塞拉流血也是在假装处呢。”


  小奸商眼睛里露出点狡狯神色,显然对这高明的欺骗招数非常得意,转眼想起自己,又有点发愁:“可是每个月都这样,好耽误事啊,万一碰上难啃的骨头就糟了……还有赔偿金……”


  这边精明的尼克队长把帐算得噼啪作响,那头维克多已经全身发抖。


  “滚……”


  “啊?”


  “我说,你给我滚出去!!!!!!!!!!!!”


  嗖嗖作响的银刀从木门里飞出来,一个骷髅头在墙壁上砸成两块,尼克抱头鼠窜,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船医,让他怒成这样。


  莫名其妙从医疗室里出来,尼克决定去找船长。原因弄清楚了,但赔偿金还是得去要,毕竟这件麻烦事是船长踢了她一脚才发生的,尼克想,要是不挨踢,说不定一辈子都不来呢。


  敲开橡木门,见长桌上放着她的金马甲,尼克不由自主被金子吸引过去。


  海雷丁一愣,好像闻到什么气味,接着眉头就皱起来。尼克从小看惯人脸色,知道这是不高兴的意思,心下有点奇怪,她不过是出了点毛病,怎么就人厌鬼弃了?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占了理再说。


  “船长,你要对我负责。”


  “负什么?”海雷丁觉得自己幻听了。


  尼克理直气壮:“你昨天踢了我一脚,今天我就那个……生病了。”她想船长见多识广,宫殿里也有不少女人,为了赔偿顺利到手,还是不要详细解释为妙。


  “契约有附属条款,缺胳膊断腿都有赔偿金的。”


  海雷丁手一紧,马甲上的几个金币硬生生弯成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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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男人十指骨节咔咔作响,尼克心惊了一下,论武力,她在巅峰状态也不输给船长,可是现在正不舒服,狮子嘴里谋食,是不是有点大意了?于是声音小了一点:


  “那个,其实就是轻伤,按照瞎眼断指算也可以的……”


  “所以,因为我昨天踢你一脚,今天你就来了初潮,然后来跟我要赔偿金?”


  海雷丁一字一句的问,看起来是在笑,可面皮发青,嘴角绷紧,显然是让她气得快脑溢血了。


  “呃,你怎么知道……”尼克有点心虚了,小心翼翼咽下口水。


  “哦呀,我们的尼克队长,没听说过自家船长有个特殊的本事?从海风里就能嗅到天气变化,见一个人闻闻就知道他值多少钱。”海雷丁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像狮子在打量猎物,“你身上的气味隔着十米我就闻到了,还敢跟我说‘生了病’?”


  他笑得越是亲切,越是怕人,尼克感觉到危险,不自觉的退了半步,马上就想扭头落跑,“那个,这件事以后再商量吧,快吃晚饭了……”


  海雷丁刚刚让这个无耻的小奸商气到发昏,可他毕竟是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怒气过去,立刻冷静下来,面色一寒站起来,口气便如冰霜一般:


  “给我站住。既然你提到了,那我也好好给你算笔帐。第一,你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落水是我捞上来的,一条命,算多少钱?”


  他向前踏了一步,气息像头极端危险的猛兽:“第二,你是个丫头片子,我不计较身份留下你,前提是不影响生意。现在你开始流经血,每个月都得休息,船队要影响多少买卖?这笔损失怎么算?”


  尼克被他的气势吓倒呆了,退后再退后,一直退到门板前,海雷丁居高临下,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握在她细细的脖子上,声音暗沉,浮动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信息:


  “小兔崽子,还敢跟我要赔偿,你要是跟野男人混出孩子来,难道也要我负责?!”


  尼克被海雷丁圈在怀里,闻见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铁锈味,那是鲜血和烈酒混合的男人气息。她好像第一次发现船长的肩膀这么宽,结实强健的胳膊能轻易拧断人脖颈。


  手,不自觉的就伸到大腿,想要拔出匕首。


  海雷丁松开尼克的脖子,轻轻拍了拍她脸颊,柔声道:“你现在每个月拿三十枚金币,真是刚刚好,以后来几天经血就扣几枚,从今天算起。”


  尼克失魂落魄的从船长室出来,晕乎乎下了船舱,在自己的房间前突然蹦出个人来,卡尔一脸焦急担心,也忘了‘不唠叨不纠缠’的自我要求,扑上来就问: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刚刚有人告诉我你去过医生那里,是不是生病了?哪里难受吗?要是落水感冒就糟了,说不定会转成肺炎……”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8

  尼克望着他那颗金光耀眼的脑袋,越发沮丧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金马甲没有要回来,反倒扣了薪水。怪不得兄弟们都说女人经血最邪恶,现在她自产自销,果真是倒霉透顶。


  哎……


  卡尔还想就肺炎的灭绝性攻击做详细阐述,尼克充耳不闻,摇摇晃晃开门进屋,一头扎在床上做挺尸状。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昨天打击太大,晚饭都忘了吃,尼克是被饿醒的。翻身睁眼,只见床边坐着一头大型金毛寻回犬,面带微笑眼圈微红,那笑容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十足像在女儿婚礼上哭泣的父亲。


  “你终于长大了。”卡尔无限温柔看着她说。


  尼克让他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变了形,赶紧顺着头顶往下一通乱摸,除了胸口有点胀痛,其他没任何变化。


  “你又发什么神经?”尼克掀毯子准备下床,才发现她盖了两层。这春夏之交,一张毯子都让人冒汗,怪不得梦里捂得她透不过气。


  “船医说要注意保暖。”卡尔站起身来,“我让厨房给你留了饭,还温在灶上,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来。”


  尼克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摆手:“不不!你别这样,我会消化不良的!!”这一动弹才觉得两腿间潮湿粘腻,难受的紧,低头一看,果然裤子和床单一滩惊人血渍。尼克立马想起扣工钱的事,接着就丧气了。


  倒了霉的经血,一大早就缠上她,而且这又不是伤口,没法裹没法包的,怎么处理啊?干脆……


  卡尔拿出干净衣服和床单:“我出去,你先换衣服吧。”


  尼克看了一眼,也不接,跳下床开了杂物箱子乱翻。小钱币,形状不合适;鹅卵石,好像太硬了;嗯,这个木头士兵倒是挺合适……


  “尼克?”


  “别吵,换了新的还要弄脏,我先找个东西堵上。”尼克掂量着这个捡来的破玩具,猜测能否塞得进去。


  无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知还想象力丰富的蛮干。看见她翻出来的东西,卡尔脸都绿了,一股脑给她扔回箱子,急急道:“这不行,船医说必须要卫生。”


  “切,你信他,他还说人可能和猴子同宗呢。”尼克不屑。


  “别的不信,健康的事要信!”卡尔坚持。


  尼克站起来,感觉一道温热顺着大腿往下流,恨恨的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脱了裤子站着让它淌啊?”


  “船医说,一般、一般女子都是用……”卡尔的俊脸唰一下变了色,红的简直要滴下血来。别开头不敢看她。犹犹豫豫拿出一个布包,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我也没见过……就想着弄……你先凑、凑合……”


  尼克接过来打开,只见十几条长长的白布软垫并排叠在一起,戳戳,软绵绵的。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维……克多……他说……用绳子……就不会掉……”卡尔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咬牙坚持说完使用方法,窘的几乎要晕倒了。


  尼克拿起一个软垫仔细看了看,针脚很乱,一看就是新手,棉花还在外面露着。船上碰巧有几十包埃及长绒棉的货,这不稀罕,可外面裹的白布是很新的细亚麻布,一条条撕开拼起来的。她手里的这个,明显是由一只袖子改造的。


  “卡尔,你把自己的新衣服撕了?”


  海上淡水稀有,饮用都要节省,更别说用来洗衣了。船员要不然就脏着,要不然就买几套换穿,等上了岸再一起洗。尼克记得这个料子,她买了两件新衬衫给金毛做‘饯别礼’,庆贺他终于不用吃她喝她,改赚船长的薪水。


  尼克这才注意,卡尔身上是他最旧的一件衬衫,反复洗得都脱线掉色了。眼圈红通通的,也不一定是他哭得,可能是通宵熬夜做不熟悉的针线活计。


  “我知道……不恭敬……可医生说……必须用干净的……没办法……对不起……委屈你……”


  卡尔再也呆不下去了,红着脸转身开门就走。他身材高大,窘得忘记弯腰,一头就撞到低矮的门框上,也觉不出疼,捂着脑门关上门,匆匆往厨房跑。


  尼克呆呆站了一会儿,觉得血都快流到地板上了,才脱下血衣擦擦腿,找了根绳子把棉垫捆在腰上。


  真软。


  肚子饿。可是她知道,一会儿就有人拿吃的来。


  真好。


  不知为什么,船队停业了三天,官方通知是最近风向不好,海流混乱。


  不过私下里也有一种说法流传,尼克队长生病了,而且这病来的奇怪。前一天落水捞上来还活蹦乱跳的,谁知道那天晚上去船长室呆了一会儿,出来脸色就白了,连晚饭都没吃,夹着腿溜回自己房间,三天没出屋门。


  更有值夜的水手宣称,曾经半夜看见卡尔副队长从尼克队长房间里出来,偷偷往海里扔东西,似乎是沾了血的绷带。


  谁都不敢断言那个晚上船长室里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是只有船长和尼克队长两个人的单独‘谈话’。


  谣言悄悄流传,海盗们看向船长的眼光,更增加了一层莫名畏惧。


  尼克躺了三天。


  其实她肚子并不疼,也不是虚脱无力。出来混这么久,就算受了重伤也一样得爬起来找东西吃,这点不痛不痒的算什么。


  尼克是心疼。


  她流着的哪里是血,是金子啊金子!一天一枚,不动不惊的就没影了,想起这件事,尼克心疼的简直吃不下……不,是要多吃一碗饭。


  而且不知怎么,她也不太想出门。


  卡尔说她‘长大了’,维克多说她是‘女人’了,尼克知道自己性别,但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会带来什么。在尼克眼里,女人是一种柔弱胆小的动物,有着饱满的胸脯和屁股,腰肢柔软声音娇嫩,连把刀子都不敢拿,和她完全不是一种生物。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人们对女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喜欢她们,同时又鄙视她们。一刻也缺不了,但说起她们又一副厌恶的语气,□、贱人、娼妇、妖精……


  她们是母亲,也是情人,神圣与堕落同在。


  出海的船都喜欢用女性命名,海妖、伊丽莎白、维纳斯,可他们从来不欢迎女人上船,对女人的经血更是避之不及。


  尼克没做好准备,也没想过自己变成女人会怎样。维克多不想搭理她了,船长也是一副疏离的样子,卡尔更是觉得她娇贵脆弱到最好供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成长会带来麻烦,连尼克自己也这样认为。


  “妮妮,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尼克突然想起,小时候阿萨叔叔偶尔会这么说。他很疼她,不管吃用,最好的东西总先给她。他也喜欢笑着看她穿小裙子,在屋里转来转去模仿女人们跳舞。阿萨像珍宝一样宠爱她,但只是非常偶尔,听到远方传来某些消息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会有点落寞。


  “是男孩子,就能回去跟他们……”


  尼克扯起毯子把头蒙上。


  阿萨教给她识字,教导她礼仪,但他没说过女人会流经血,破处的时候很疼,肚子饿比腿被打断了都难受,也没说过世上有这么多坏人,坏到想都想不到的地步。


  最后那一天,离开的时候,他只教给她:


  “活下去。”


  不会游泳的海盗


  尼克队长病愈出山,勇猛如故。


  关于他和船长的特殊关系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海盗们都以为船长会因此更加宠爱这个少年,谁知海雷丁却一改往日的亲切和蔼,再也不会笑着把自己面前的主菜和好酒推让到尼克面前,一副冷口冷面的疏离态度。


  于是传言从‘他们发生了关系’渐渐演变成‘船长想发生关系,尼克队长抵死不从结果受伤,从此失宠’。


  身材纤弱娇小,性格却绝对爷们的尼克队长怎样坚持不从,船长如何暴怒,把他胳膊反拧到背后,撕开衬衫摁在船长室的长桌上,少年白皙的背脊在狂风暴雨下颤抖,鲜血顺着大腿一路流到脚踝……


  过程传得有鼻子有眼,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一样。实际上尼克队长从来不打赤膊,他的背是黑是白也没人知道。只不过海上生活枯燥无聊又没女人,仅有的禁断谈资比朗姆酒更让海盗们神经兴奋。


  就这样,被奸商敲诈(未果)的船长大人,又莫名其妙背了□的黑锅。


  其实海雷丁并没再继续生气。他混道上多少年了,怎么会跟个黄毛小丫头计较?只不过是想通一件事,那就是带孩子跟养宠物一样,不能惯,一惯就要出毛病。


  海雷丁本以为呆呼呼的尼克是个很乖的手下,人前不说话,从不出风头,混在他那群恶形恶状的手下里根本找不出来。老实听话又能干的下属是所有老板的最爱,海雷丁也因此很器重尼克,甚至宠着她。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但问题是慢慢浮现出来的,尼克并不像别的手下一样定了型,明显还带着小孩子脾气。对她好,她就顺杆子往上爬;宠着她,她就敢骑到自己头上。特别是对金钱的态度,简直无耻奸诈到把人气出脑溢血。


  海雷丁彻底明白了,对这家伙就应该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才压得住。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尼克光着脚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出神,说得好听叫思考人生道路,不好听就是发呆。卡尔红着脸看那对精致的小脚丫一前一后摆来摆去,很想让她把鞋袜穿好了,又怕唠叨太多被讨厌。正纠结的时候,海雷丁走了过来,抬头朝发呆的人吆喝:


  “下来!”


  尼克一挺身从桅杆上跳到海雷丁面前,乖乖抬手触额行礼:“船长。”


  “镰刀给我。”海雷丁伸手,尼克从背后抽出来上缴。


  “匕首。”一把,两把。


  尼克很听话,知道最近老板不待见她,不小心一点这个高薪职位说不定就打了水漂。


  海雷丁把武器放到旁边木桶上,抓着尼克的胳膊往船舷走,抬手干脆一扔,直接把她丢进海里。


  卡尔大惊失色,冲过去就要往下跳。


  “旁边看着。”海雷丁淡淡的道,“一次救得了,你能一辈子跟着她不眨眼?当海盗的不会游泳,没得让人笑掉大牙。”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脱衣服。


  尼克身上没有负重,拼命扑腾,勉强冒出海面一下,又沉下去喝水。海雷丁脱掉衬衫靴子,赤膊从船上扎下去,游到尼克身后托了她一把。尼克浮出水面使劲吸了口气,海雷丁又松手让她沉下去。来回几次,尼克灌了一肚子海水,趁着上浮赶紧求饶:


  “船长!咳咳……我知道错了……咳……”


  “恩,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海雷丁抓着她后领,终于露出几天未见的笑容,“好好学,会游了就把金甲还给你。”一松手又让她沉下去。


  他也不讲要领,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没上过游泳课,凭自己感觉摸索学是最快最好。而且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人更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海雷丁悠哉悠哉踩着水,尼克却快觉得自己快死了,鼻子眼睛里都是水,拼命挣出水面,撑不了两三秒又会下沉。卡尔抓着船舷往下看,心疼又帮不上忙,快急疯了,可他在这船上没有立场反驳船长,心里也知道尼克学会游泳对她更安全。


  尼克体力一般,在冷水里挣扎了一会儿腿就抽筋了,海雷丁见她动作歪歪斜斜,游过去揽在怀里给她正筋。尼克不顾一切攀上去,死死搂住海雷丁的脖子不松手。


  “咳咳!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呜呜……船长船长……”


  人之将死,什么自尊脸皮都可以不要。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尼克不怕死,可扛不住这么死去活来的折腾,嗓子哑了,眼圈也红了,扎在海雷丁颈窝里呜呜恳求,声音跟受了虐待的小猫似的。海雷丁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鼓励,心想这孩子瘦的厉害,背后两片蝴蝶骨都戳手心了。


  “再不敢了,上船吧?”尼克抬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可怜。


  两个人脸对着脸,海雷丁看了她一会儿,笑骂:“还骗人,上次我不理你,你还装上瘾了?”接着就把她往下扯。


  尼克立刻收了泪,八爪鱼一样缠住了船长死活不肯撒手,心里奇怪这招怎么突然就不管用了。海雷丁裸着精壮的上身,两个人只隔了一层湿透的衬衫,肉贴着肉传递体温。四肢相缠厮打揪扯,暗暗生出一丝暧昧来。


  当然迟钝的小尼克什么也没感觉到,海水冰冷,船长身上的体温就代表活路。海雷丁好不容易把她拽下来,使劲往远处一推,尼克又无凭无依了。喝了两口水,尼克身子一挺冒出水面,改向船上求救:


  “卡尔!卡尔!!”


  主人这般殷切召唤,金毛寻回犬立刻热血沸腾了,踢掉靴子准备跳海营救。海雷丁大怒,当着他面就敢叫别人,真是欠抽,直接吼了卡尔一句:“敢下来,等着走人!”


  红狮子言出必践相当有名,真抗了他的命令,绝对没有讲情余地。卡尔僵在当地,双拳握到关节发白,他知道要是丢了这份工,尼克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彻底没办法了,尼克沉沉浮浮,挥舞四肢可劲扑腾。


  日头渐渐西斜,海雷丁极有耐心,重复着托起来丢下去,等尼克体力耗得差不多,就抱一会儿让她歇歇,然后继续斯巴达教程。堪堪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尼克还是没大长进,顶多能在水面上坚持一两分钟。


  从海水里仰望天空,是一种纯净到难以置信的湛蓝,鱼群像鸟儿一样从天空飞翔而过,世界安静的让人心跳都缓慢下来。四肢冰冷,脚趾全都麻木了。尼克停止挣扎,让水从口鼻中灌进去。


  海雷丁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浮上来,立刻翻身扎进水里。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睛怔怔看着天空,四肢摊开,就那么目无表情的静静往海底沉。海雷丁心里咯噔一下,猛窜过去把她抓住。尼克也不像以往碰到他就死命纠缠,软软的跟没知觉一样,任由他拖着往海面游。


  海雷丁紧张了,浮上海面就把她揽在怀里,摸脖颈血管。尼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慢慢的找好了位置……


  脉搏很正常,海雷丁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就不动了,肩膀突然一下刺痛,尼克像头饥饿的小兽,吭哧一口恶狠狠咬在他肩头肌肉上。


  “小混蛋!松口!!”海雷丁掐着她下颌掰开,一个极深的牙印已经印在肩头,呼呼冒血。尼克舔舔嘴唇,满意极了。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受了伤在海里游泳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有时候一丁点血就会勾来一群饥饿的鲨鱼。海雷丁气得两眼冒火,但被狗咬了总不能再反咬回去,只能拖着她上船。


  卡尔早准备好毯子,扑上来卷起尼克抱在怀里,那架势是拼命也不让人动她了。海雷丁本想再给尼克一脚,这么看抢也没意思,吩咐看热闹的厨子:“特里奥,去烧碗热汤,多放胡椒。”抓起衬衫回自己房间处理伤口。


  胡椒是东印度运来的高价香料,有时候是当作珍贵药物用的。如果不是船长命令,厨师也不敢随意使用。


  尼克报复成功,却也累得几近虚脱,四肢都没感觉了。卡尔扶着她在船舷吐了一通水,又回房烧热水擦手烫脚,一碗特浓胡椒汤灌下去,呛得咳嗽连连的尼克才觉得灵魂归位。


  “牙口真好。”


  维克多欣赏着海雷丁肩膀上那圈又圆又深的小牙印,啧啧称赞:“恒牙整整齐齐,两颗小犬牙,还没长智齿。”


  海雷丁早就习惯了船医神经兮兮的职业病,自己拿起酒精瓶往伤口倒:“我没叫你来。”


  “咬伤创口容易患破伤风,特别是野生动物咬的,您不想突然得个尼克狂犬病之类的恶疾吧。”维克多用银镊子夹棉花沾了酒精,扯开伤口使劲往深处擦。


  “野生动物?呵……”海雷丁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线,语气满是征服的欲望,“我迟早要她驯服成家养。”


  事实证明,天才都是有缺陷的,武功天分高不代表游泳天分一样高。海雷丁锲而不舍的抓着尼克泡了好几天海水,她依然只会吐着泡泡咕噜咕噜往下沉。到了后来,尼克已经到了见船长而色变,继而拔腿逃窜的地步了,海雷丁不得不出承认,世界上有种人大概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游泳。


  历时一个月,海妖号返回阿尔及尔。


  刚靠岸,尼克就和众多急色攻心的海盗一起直奔美杜莎酒馆,不负爷们本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塞拉回家‘好好睡了一觉’。


  登陆后的三天默认是自由时间,除非有紧急事件,船长是不会发召集令的。但尼克的假期只持续了半天,第二天刚睡醒,就有手下来通知她去宫殿。船长的命令不能违抗,尼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山上走。


  海雷丁听到会客室外面有动静,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扬声招呼:“磨蹭什么呢,进来。”


  尼克掀开薄纱,一步一顿蹭着走进来,就是不肯靠近海雷丁的软榻。她想浴室里的池子深得很,只怕船长不怀好意,要抓住她扔进去继续学喝水。


  小动物警惕性十足,海雷丁决定放出诱饵,伸臂把面前精致的银盒打开一推:“巴司蒂亚馅派,我刚从苏丹那里弄到个新厨子。”


  北非有一句老话:世界上的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吃过巴司蒂亚馅派的人,另一种是没吃过这种馅派的可怜人儿。那银盒里盛着一整块金灿灿热腾腾的宫廷馅饼,细砂糖在表面洒出可爱的图案,半透明酥皮下甚至能看见五光十色的饱满馅料。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尼克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吃吧,吃完再说干什么。”


  按照海雷丁对尼克的了解,这家伙向来是空着肚子上山,然后连吃带拿满载而归。尼克果然饿了,终于在这诱人的诱饵面前缴械投降,匆匆把馅派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看她吃的心满意足毫无戒备,海雷丁忍不住出言戏弄:“苏丹的厨子还很擅长调制迷药,专门让不肯听话的女人顺从。”


  “咳咳!!!呃嗯……”尼克果然噎到了。悲愤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对方正懒洋洋的斜倚在软榻里,笑得得意又邪恶。


  吃完馅派擦擦手,又喝了一杯加蜂蜜的酸枣汁,尼克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心想这里送毛巾的侍女都比塞拉美貌,自己这副发育不良的幼儿身材,当然不会让船长有喂迷药的兴趣。


  海雷丁问:“吃饱喝足了?”


  尼克点头。


  海雷丁坐正了一点,命令道:“那就开始干正事吧。靠近点,把头巾摘下来,头发松开。”


  “啊?”尼克不解。


  “摘头巾。”海雷丁重复,“不是让你脱光。不过话说回来,就是我下了这命令,你也必须立刻服从。”


  “哦……”尼克乖乖摘了头巾,把绑头发的绳子松开。拿高薪的职位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她的情况是老板反复无常,时常心血来潮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契约书却清楚明白写着必须听从他的任何指令。


  海雷丁目光一瞬不瞬打量着尼克,本以为散开长发会更像个女孩儿,但她那把栗色头发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风吹日晒,乱糟糟的毫无光泽。


  “把脸弄干净点。”海雷丁继续命令。


  尼克伸出袖子擦擦脸,把刚刚吃馅派留在嘴角的油渍抹掉,可鼻子上还有一道黑灰,整张脸灰扑扑的看不出原色。劣质衬衫和帆布裤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洗得虽干净,但那质料脱下来可以直接当抹布了。


  大部分海盗比她更不讲究,平常看习惯了不觉得突兀,可有这华丽的宫殿背景作对比,又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就显得十分落魄。


  海雷丁皱眉:“你洗澡从来不洗脸吗?手里捧个破盆子,就跟城墙底下的小乞丐没任何区别。拿三十枚金币的薪水,怎么连件整齐衣服都没有?”


  “这样穿舒服……”尼克不自在的摸摸鼻子,结果那道黑灰被抹得更开了。


  海雷丁心想她时常溜进自己浴室里洗澡,并不是天生邋遢,可这外面的一层皮,就没见她弄整洁过。卡尔追着收拾,转眼她又不知在哪儿蹭一鼻子灰。


  “行了,完全不合格。”海雷丁皱眉叹气,这家伙跟着他这么久了,还时常被没见过的人当做跟班杂役。一句话,带出去丢人。


  “啊!船长,我没做错事,别再扣薪水了!”尼克急得直上火,她不知最近走什么背运,总是惹船长生气,最后还都是以失财了结。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海雷丁不理她,拍手叫人:“法蒂玛,莉莉丝。”


  层层白纱后转出两个轻盈多姿的绝色女子,漆黑发亮的卷发长及腰肢,淡棕色皮肤完美无暇。波斯美人惯有的深邃眼瞳如梦如幻,薄纱覆面,却更显得神秘动人。


  尼克正看得出神,海雷丁吩咐:“把她这头乱七八糟的长毛弄清爽,从上到下洗干净,换身好衣服再带过来。”


  二女笑着应了,一人一边挟住尼克胳膊,连拉带拽往里拖。尼克微微一挣,便觉得碰到一团丰满酥软,立刻就给麻翻了,踩在云团上一样晕陶陶的被拖过走廊,带到大浴室里重新做人。


  纯金龙头滚滚喷出热水,地板上马赛克拼成的海豚图案在热气中若隐若现。两位美女也不羞涩,卷起袖子就来脱尼克衣裳。尼克一缩身子,赶紧说:“不方便,我自己洗就成。”


  叫法蒂玛的女子摘下面纱,温柔笑道:“没关系,我们两个是知道的。”


  活泼年轻一点的莉莉丝跟着说:“你自己洗,若是大人不满意,我们两个要受罚。尼克队长,你就发发善心帮个忙吧。” 说罢眨眨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翼纷飞。


  尼克队长当场给这蝴蝶扇晕了,三下五除二被扒了个精光,摁在水塌上享受闻所未闻的豪华服务。只可惜最难消受美人恩,看见她们俩用的东西,尼克立刻心惊肉跳。


  “那是、那是果汁?”


  “嗯啊,酸橙软化皮肤很有用哦。”莉莉丝欢快的在铜盆里注满新鲜果汁。


  “别动,先把头发湿一湿。”法蒂玛温柔的把尼克的脑袋摁下去,一手提起银壶,把乳白色的液体倾倒在她头发上。


  “啊!是牛奶!浪费食物要遭雷劈的,这怎么能……”尼克还没说完,莉莉丝就奔过来拉起她几缕头发,摇头皱眉:“晒得这么厉害,都干枯分叉了,加几只蛋清吧?”


  法蒂玛立刻表示赞同,又倒进一罐蜂蜜,不由分说把尼克的脑袋泡进去。接着是一品脱三枚银币的橄榄油,让头发润泽顺滑;半盎司两枚金币的没药树脂,减轻伤疤淤痕;半盎司六枚金币的杏仁香膏,让皮肤柔软细嫩……


  尼克被允许穿上衣服的时候,心疼的肝儿都在颤抖。丝绸料子凉飕飕滑溜溜挂不住身,穿了好像没穿,难受的她走路都别扭。回到会客室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尼克进屋就忍不住问:“船长,你供养这么多后宫,到底要花多少钱?”


  “除去仆役就两个人,也没多少。”海雷丁笑答,“当然比你包的那个多破费点。”


  尼克心中稍作合计,仅护肤一项,脸色就惨白下来:“这不是花钱如流水,根本就是瀑布,瀑布!”


  海雷丁摊手,做了个无奈表情:“没办法,有些礼物拒绝了会驳人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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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点便宜的不行,不都一样是洗脸梳头……”尼克小声嘟囔。


  “你会错意了,礼物是指别人送我的女人。”海雷丁摆手示意终止这个话题,朝尼克抬抬下巴,“彻底洗干净了?站到亮光里来,让我再看看。”


  尼克走到落地窗前,让夕阳的余晖撒在她身上。


  鹅蛋脸端正秀丽,肤色莹白,脖颈修长。


  实话说长得不错,可也不是惊为天人的美貌。


  海雷丁冷静的审视着,这相貌里只有一种特点让人难忘——天生的优雅。


  从眉弓到下颌,每一条弧线都恰到好处,五官并不很深邃,却足够精致。这种精致不是浮夸的炫耀,而是骨子里带的恬淡傲气,是许多代血亲□的产物。像贵重的瓷器一样,得之不易,却一触即碎。优雅又脆弱。


  “会说法语吗?”海雷丁问。


  “会一点。”


  “跳舞呢?”


  “见过别人跳。”


  海雷丁点点头,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许离开宫殿。每句话都必须使用法语,维克多会交给你礼仪和舞蹈。裁缝明天就到,裙子是你唯一的衣裳。”


  法语和裙子


  “一二三四,转,二二三四,转,注意腰部姿势,一定要轻盈娴雅。别低头看脚,看着我的脸,目光要温柔,温柔明白吗?就像一块将要融化的杏仁奶油,有着丝绸的光泽,柔滑,细腻……”


  维克多尽自己所能讲解舞蹈要领,结果收到怀里的小人儿一个豺狼般凶恶的眼神。


  尼克饿得两眼放绿光,恶狠狠道:“你再用吃的东西做比喻,我踩断你的脚趾头。”


  维克多谨慎的把腿收回一点,“你拆了我也没用,船长说了,今天中午你学不会这一节,就没有饭吃。”


  尼克推开船医,冲到他的工作台一通乱翻,从放手术器具的小木箱一直摸到头骨模型里,也没发现他私藏的点心。


  “别找了,全没收了,连饼干渣都没剩下。”维克多同情的看着她,“反抗船长是没有用的,你就乖乖从了吧。”


  尼克绝望的捂肚子蹲下,裙摆死气沉沉的拖在地上,“结盟就结盟,干嘛非要我跟着去法国!”接着忿忿的盯着维克多,“你法语说得好又会跳舞,为什么不带你去?!”


  维克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动作惆怅而潇洒,“显然,我是个不容置疑的、才貌兼备、世所罕有的美男子。但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邀请函上写的是:‘海雷丁阁下及其伴侣’,私下里玩玩无所谓,这样正式的宫廷宴会,带个男人去显然有点惊世骇俗。”


  “哎……”一声长叹,尼克彻底没辙了。


  同为欧洲天主教大国,西班牙和法国领土相接,各种利益冲突非常激烈。年轻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作为哈布斯堡王朝皇室联姻的最终产物,在二十岁即位时,就从祖上继承了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纳瓦拉、西西里、撒丁、以及整个北美的统治权,新大陆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注入西班牙,雄心勃勃的查理五世大有一统地中海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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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和西班牙争夺瓜分意大利的斗争已经持续二十年了,一直势均力敌,但自从去年查理五世登基后,风就偏向了西班牙。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处于下风的法兰西不得不降下身段,打算跟北非海盗结盟共同抵抗西班牙。


  “话说回来,船长早就想利用这一对的矛盾了吧,法国船一直不让我们动呢。”


  “是这样没错,他是个少有的有远见卓识的男人。”维克多顿了顿,他知道海雷丁出身很低,但在操纵时事上的精明手腕,任何一个贵族政客都远远比不上。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海雷丁频频给出交好暗示,法王才就此下定决心。


  维克多冷冷审视着蹲在地板上的尼克,比起上层社会的名媛淑女,她当然是个语言粗鲁、举止放肆的小混蛋,但那种天生的气质,可能才是船长选择她跟随的理由。


  “你盯着我看什么?穿裙子那么可笑吗?”尼克抬头问。


  “没什么,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有点像。”


  “一点也不像,我是黑眼睛,你眼珠淡得跟玻璃球似的。”


  “不是说相貌。”维克多把她拉起来,并排站在纠正舞蹈姿势的大镜子前,“瞧,肤色比常人更白,且不易晒黑,体型偏瘦,骨骼纤细修长,有点病态。”维克多拉开自己的袖子,露出比一般男人都细白的手腕,半透明的皮肤下能清楚看到一条条青色血管。尼克低头看自己的胳膊,果然也是这样。


  “这又怎么了?”


  “这种体表特征,以前我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常见。”维克多顿了顿,“据我所知,多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比如我母亲和我父亲是表兄妹,祖母和祖父是侄女跟舅舅,再往上追溯,基本都能扯上关系。”


  “很奇怪吗?”尼克无所谓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听说埃及法老都是兄妹结婚,而且赛马和猎狗都要血亲□,产下的小仔儿才最纯最好呢。”


  “你知道从多少赛马和猎狗才能筛选出一只?血亲结合,后代可能有超群的能力,但畸形和病态发生率也更高。看看西班牙的查理五世,哈布斯堡王朝最喜欢用亲戚联姻扩大版图,他母亲胡安娜女王是个疯子,父亲早亡,他自己还算运气,神智正常,只有个合不拢的突下巴。我们家呢,我堂舅有过两个双胞胎儿子,一个是巨人,一个是侏儒。”


  “呀,那两兄弟一起出门,肯定很扎眼。”


  “呵呵,他们俩已经没有一起出门的机会啦……”维克多神经质的笑了,“不到五岁就给私下淹死埋了,家丑不可外扬。我去墓地里把尸体挖出来切开一看,骨头都是扭曲的。”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淡色瞳孔熠熠生辉,“家族墓地是个好地方,总有稀奇古怪的尸体供我探索。话说回来,这也是我兴趣的起源呢,一个同时存在疯子、傻子、艺术家和诗人的家族,啧啧,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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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第奇是佛罗伦萨最大的贵族,维克多,怪不得你还能四肢健全的在这里跳舞。”尼克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珠,“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早就被宗教法庭绞死或者烧死了。”


  “这就是特权阶级嘛,虽然最后我也被族谱除名赶出来。”维克多笑了笑,“所谓贵族,就是一群即将腐朽还洋洋自得的尸骸,但就是这群尸骸,决定绝大多数人的命运。来吧,想吃饭就好好装,法国宫廷大餐可是很有名的哦。你对舞蹈的动作领悟很有天分,就是表情差得远。”


  “不就是笑么,我又不是不会。”尼克小声嘟囔。


  “笑,是一门深厚的学问。”维克多摇摇手指,“一位贵族淑女的笑容,应该优雅、温柔、亲切,但同时,又必须透漏出血统的高傲,淡淡的疏离,蔑视一切的气度。来,你按照我说的要点笑一下。”


  尼克抖擞精神,尽最大的努力朝维克多做了个表情。


  船医凑近她的小脸儿仔细观察一番,下了评语:“面部肌肉痉挛,目光散乱歪斜,恭喜,你成功表现出了典型的中风症状。”


  成卷的华贵天鹅绒、绸缎、毛皮铺了一地,装饰着金属亮片和刺绣的小羊皮舞鞋一字排开,从欧洲远道请来的裁缝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朝站在凳子上的女孩儿身上比量。


  “大人,今年法国最流行的就是天鹅绒,做外套的时候点缀上一点貂皮,再配以宝石纽扣,绝对迷人。”裁缝一脸谄媚笑容,将一匹厚重的珍珠色天鹅绒扯开示范。


  “不要貂皮,那是结了婚的妇人才用的。”担任技术指导的维克多果断拒绝了这个设计,“法国人就是乡下土包子,想学意大利风尚又学不到点子上,就知道堆砌宝石缎子,搞得像群刚进城的暴发户。”他挥斥方遒,在那匹布料上指指点点,“天鹅绒要了,但外套不要缀多余的东西,纽扣用珍珠,腰身收下来后拖成鱼尾。”


  “是的是的,您肯定是意大利人吧?真是懂行的很呐。”裁缝将天鹅绒收好,喜滋滋的在订货单上记下一笔。十六世纪的意大利虽然武力弱小,但却是文艺复兴的起源地,整个欧洲的流行趋势都朝这里看齐。


  “那么跳舞的礼服长裙呢?我在巴黎的店里,夫人小姐们都定制大敞领的款式,加上托胸束腰,显得性感极了。”裁缝谦虚的向时尚指导请教。


  “那个……”一直被忽视的尼克小声开口,“维克多,我不能穿敞领的,印子就露出来了。”


  “知道知道。”维克多不耐烦的挥手,尖酸刻薄的说:“别说□了,连个起伏都挤不出。就算你不提,我能让人瞧见你光秃秃的肋排和胸骨吗?自爆其平。”维克多接着朝裁缝指示,“做高领的,胸前打褶皱遮盖缺点。”


  “你真刻薄,我最近好像有点变化呢……”尼克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自从来了初潮,似乎有点发胀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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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你跟船长那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差距就像小土丘跟圣母峰一样,还用我说的更明白吗?”


  “不……不用了……”尼克垂头丧气。


  “准备的怎么样了?”海雷丁应声而入,瞧瞧凳子上的尼克,前两天穿裙子还像偷来的,现在已经顺眼多了。


  “列队舞还没开始,伏而塔双人舞还差一节就学完。”维克多老师回答。


  “抓紧时间,还有一个月多点,但光赶路就要二十天。”海雷丁朝尼克招招手,“下来跟我练练。”


  尼克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海雷丁身前把手交给他,还没起步,问题就来了。


  “船长,你能不能弯下腰?”尼克垫了垫脚尖,还是觉得不合适。海雷丁身材高大健硕,两个人的海拔差距就像大人和孩子。维克多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去设计一下,要双鞋底加高两寸的舞鞋。”海雷丁毫不在意,朝裁缝吩咐。


  “啊,大人,那就是高跷了啊!”裁缝惊叹,鞋子款式很多,但从来没有这么高的底。


  “那就好好想想怎么设计隐蔽,穿起来要灵活,藏在长裙里看不出来。你带了几个帮徒?”


  “六个,大人,都是最熟练的工人。”


  “报酬给你双倍,五天内把衣服赶出来,鞋子和小配件也要尽快。”


  船长大人依然手段阔绰,花钱如流水,尼克看着这些昂贵奢华的面料,心在滴血。舞衣和拖地外套她又能穿几次呢?都是一次性的浪费消耗啊……


  整整半个月,谁也不知道冲锋队的偶像尼克队长,穿着裙子在宫殿里进行全封闭淑女强化教育。出发的时候,尼克仍然穿衬衫扎头巾,只不过多带了两只锁得紧紧的大木箱。


  五月初,红狮子的船队从阿尔及尔扬帆启程,越过地中海,到达法国最大的港口马赛。在这里,海盗们见到了闻所未闻的大场面。


  整个马赛港口,所有法国军舰降下百合花国旗,升起了黑底白沙漏的海盗旗。


  巴巴罗萨·海雷丁,这位西地中海最强大的海盗,就像一位尊贵的国王般得到了法国最高礼遇。从马赛登陆,五百人的护卫队一路跟随,海雷丁带着他的正副冲锋队长和船医坐马车横穿法兰西大陆。


  鸢尾花漫山遍野,明媚的五月阳光洒向大地。尼克托着下巴,从马车窗口向外张望,仿佛回到了过去。


  行程非常顺利,每到一处,当地领主都竭尽全力以尽地主之谊,顺便将情报快马加鞭的送往首都。十多天的路程眨眼即过,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花都巴黎。这座城市成为法国首都已有一千年了,塞纳河畔高大的建筑比比皆是,教堂钟声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法王派出他最宠信的纳瓦尔伯爵出城迎接,并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伯爵新建的豪华城堡中。简单休整过后,国王信使便送来了正式邀请函,将在枫丹白露宫为尊贵客人举行的盛大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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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表演就要开始了。尼克……不,妮可小姐,请马上到隔壁房间换衣服。” 海雷丁看着邀请函上飞扬的花体字,愉快的吩咐,“时间紧张,请务必快一点。”


  尼克很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十分别扭,又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心中忐忑不已。


  特意绕到休息室,看到沙发上慢慢品茶的船医,问道:“维克多,你真的不去?”


  维克多摇头,“法国王室和美第齐家族常常联姻,我可不想被哪个远亲认出来。再说,我这就要去市场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书籍和药物,才不要去浪费生命。”


  尼克转头问卡尔:“你呢?我们要带几个随身护卫去。”


  非常意外的,紧追主人不放的忠犬这次也拒绝了。卡尔神色复杂,对这短暂恢复身份的事件又是担心又是欣喜,“不……这次我就不跟着了,请你一定注意安全。”


  维克多嘻嘻一笑:“骑士先生也怕被人认出来。”


  卡尔摇摇头,没有出声否认。


  尼克只能孤身回到房间,打开木箱拿出衣饰,准备改头换面。海雷丁等了半个多小时,仍然不见‘伴侣’倩影,不知尼克又在磨蹭什么,于是起身去找她。房间外敲敲门:


  “还没穿好?坐马车去要两个小时,再晚你就只能吃到残羹冷炙咯。”


  屋里没人搭腔,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响和鞋子的慌乱声。海雷丁眉头一皱,心道这小东西难道要临阵脱逃。于是碰的一下推开门,只见尼克穿着衬裙扭来扭去,外面的舞衣只拉到一半,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怎么了?”


  “穿、穿不上……”尼克伸手去够背后的扣子,可布料就是差一小块,怎么也扣不拢。


  “不都是上个月量体裁衣试过的?你长肉了?”海雷丁皱眉走过来,抓起她掂了掂,没觉出什么变化。


  “不知道,这个月我吃得挺少的……”尼克伸出手背抹抹汗,紧张极了,要是搞砸了船长的计划,还不知会被怎样。


  海雷丁把她拧过来转过去仔细看了看,嘴角一勾,吹了声口哨:“是长了点肉,前面。”


  尼克一低头,望见胸前衬裙里那点起伏的罪魁祸首,登时急了。早不长晚不长,非要挑这个时候!


  “那怎么办?”尼克望向万能的船长,个子矬都能想出用高跟鞋垫的办法,只求他还有无数救人于危难的点子。


  海雷丁想了想,“你带束腰的胸衣没?拿出来给我。”


  尼克恍然大悟,赶紧翻出来交给船长。


  “转过身去,找个东西抓住。”海雷丁吩咐。


  尼克照办,紧紧抓住床头柱,使劲吸气。海雷丁把鲸须造的结实胸衣捆在她身上,手上用力一抽,后面交叉的带子就紧紧绷直了,把腰身越束越紧。


  尼克眼前金星乱冒,只觉得灵魂和肺里的空气给一起挤出去了,心狠手黑的船长还在使劲。勒到极限,海雷丁把带子系紧固定,笑呵呵得把她扶起来,“再试试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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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合适。尼克极其轻微的喘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终于想出合适的比喻:“我……眼珠都快……挤出去了……”


  海雷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你的声音很温柔了,把手套带上,帮你梳头的人已经等很久了。”手是一个人身份最重要的表现,尼克长期练武,掌心的薄茧即使修整过,仍然会暴露她的经历。


  “稍等。”尼克撩起裙子,把匕首捆在腿上。


  八匹良驹拉着的豪华马车从城堡离去,卡尔在窗前看着,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维克多推开休息室的门,才把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不点灯?哎,到枫丹白露宫要坐很久马车的,你站着等,要等到天明吗?”


  “不,我只是……你不是去买书吗?”


  维克多两手空空,脸上容光焕发,“刚出门就碰到熟人,我曾经的老师正巧也在巴黎,受雇于法王装饰凡尔赛宫,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也要参加今天的晚宴。”


  卡尔笑了:“恭喜,你的老师肯定是位技术高超的天才医生。”


  维克多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说呢,他涉及的领域太多了,而且全都有极高的建树,仅用一项天才概括实在不够。不过半夜去墓地挖坟解剖尸体,确实是他教我干的。美第齐曾经资助过他的事业。”


  “哦?竟有这样一位人物在巴黎?”卡尔奇道。


  维克多带着极稀有的尊敬口气道:“是的,不过人们一般都认为他是个画家。我想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是列奥纳多·达芬奇(L.D.V)。”


  枫丹白露


  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照亮了浮雕小天使们可爱的面庞。乐音悠扬,穿过一扇扇描金镀银的桃心木门,飘入殿堂外美丽的庭院。今夜的宫灯火通明,巴黎所有能列位宫廷的贵族男女全都聚集在这里,忐忑等待着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关于国王邀请这位客人的决定,至今仍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他不仅是个出身低微的海盗,并且还跟摩尔人交往甚密,让这样一个邪恶的异教徒在王宫登堂入室,是许多坚持血统与信仰的贵族所不能忍受的。


  但近况已经不容考虑了,新航路的开辟使葡萄牙、英国、荷兰这样的弹丸小国都富得流油,西班牙的异军突起更是让法国在欧洲的地位受到严重威胁。结盟,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已经等了接近三刻钟,空气里弥漫着焦躁的气息。克莱蒙公爵夫人的撒金扇子一刻不停,忽闪忽闪扑打着自己丰满的胸脯,她小声抱怨着:


  “太过分了,不过是个上了岸的泥腿子强盗,竟敢让我们这样等待!天哪,一会儿还要跳舞,我可不会让他碰我的手!哦,想起这种凶暴的男人会靠近我,我就要窒息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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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呵……还真是口不对心呢,要是不想跳舞,干嘛打扮的这么用心?啧啧,祖上传下的珠宝全都带上了吧?”克莱蒙公爵夫人的死对头凑在闺蜜耳边,用一种恰好能让旁人听到的音调窃窃私语,“还不想让人碰到手,据说她为了护理那双肥爪子,差点把侍女累死呢。”


  “哦呦呦,蒙顿夫人您可是淡定的很呐。”克莱蒙公爵夫人回过头来,以扇掩嘴,“听说您前两天为了一根鸵鸟羽毛,在菲菲服装店跟娜尔莎小姐打了一架,不知是真是假?”


  蒙顿夫人面色一红,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头上高高翘起的羽毛晃动着,活像只骄傲的山鸡。


  和男人们的忧心忡忡不同,女人们更有另一种忐忑期待。非常不巧的,这个邪恶的异教徒强盗以勇猛过人、英俊多金闻名遐迩,并且对女士向来彬彬有礼,即使在劫掠船只的时候,他也从来不让手下侮辱女性。


  抱着某种不为外人道的期待,贵妇人和小姐们极力妆扮,力图不输旁人。此时法国的时尚逐渐褪去了中世纪追求朴素的宗教要求,追逐的就是华丽和夸张,撒了金粉的假发峰峦迭起,珠宝首饰耀花人眼,数不清的香水品种混杂在空气里,已经五月末了,居然还有人披着华贵的皮草。


  就在女士们猜测他的伴侣是何模样的时候,沉重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皇宫甬道边站岗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高声呼喊起来。人群耸动,等待即将结束了。


  八匹骏马铁蹄翻飞,一辆金黑相间的华丽马车显现出来,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夜幕中冲出。


  “阿尔及尔总督、海军统帅巴巴罗萨?海雷丁阁下驾到!!!”


  暗夜里的客人,终于到来了。


  侍卫旋开车门,梯子上落下一只银光瓦亮的及膝长靴,接着是包裹在马裤下的结实大腿。一个高大的红发男人干脆利索的从马车上走下来,竟比旁边的侍卫高出半个头。他笔挺的黑色外套紧紧贴在宽阔的肩膀和窄而有力的腰身上,显得体型完美,一举一动敏捷精劲。


  两排闪闪发光的镶钻金扣、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戒指、还有北非粗犷风格的金耳环,男人佩戴了很多装饰,却没有一样能压过他本身的强大气场。此时的风尚就是如此浓丽繁复,但那些在别人身上显得过于精致而赘余的饰物,在他身上却极妥帖的各司其职,反而衬托出他独特的野性气质,让人目光不能稍移。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衣饰华丽举止优雅的男人,可在场的人都有种错觉,仿佛看到一只有着无穷魔力、化为人形的妖兽,华服之下掩藏着锋利爪牙。


  “天哪,看看他那古铜色的皮肤和雪白的牙齿,真是个野蛮人……”


  “是的是的,可是向上帝发誓,这是我见过最英俊迷人的野蛮人!”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他转到马车另一边去了,会不会是接舞伴?可我哥哥说,他们登陆的时候一个女人也没带呢。”


  “小笨蛋,听说异教徒的女人不能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看见,蒙面纱穿长袍,谁知道是哪个?”


  “我还听说,海雷丁在阿尔及尔有一个后宫,里面有成百上千的嫔妃!他会带最美的一个来吗?”


  夫人小姐们悄声讨论,目光灼灼盯着马车。


  车门缓缓的开了,一只带着手套的、纤细可爱的小手伸出来,放在了红发男人的掌心里。


  静静地,一个如月光般的少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动作轻盈,轻的看不到裙子下有何波动,像片花瓣般落到了地上。


  少女纤弱的肩膀上披着珍珠白天鹅绒外套披风,里面穿一件相同颜色的亮锻礼服长裙,大方简洁,但裙子上用银丝刺绣的枝形暗纹却透漏了这件礼服花费了多少人力,一瞧便知道出自名家设计。她没有带假发,柔顺浓密的深栗色卷发在脑后结成希腊式复古发辫,一根细细的珍珠链编入发丝,衬托着牛奶般光润白皙的皮肤,自然而可爱。


  这身打扮虽然简洁高雅,缺点却是太过低调,没有首饰,也没露出胸脯,在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中不太显眼。


  男人牵着少女的手,缓缓走上宽阔的雪花石阶梯,法王偕皇后上前迎接,贵族们严格按照品级顺序,跟在国王与皇后身后向客人致敬。


  “欢迎来到枫丹白露,海雷丁阁下,希望法国之旅让您和您的同伴感到愉快。”二十出头的弗朗索瓦一世是位酷爱艺术的年轻帝王,风度亲切而和善,力求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展现出法国王室高尚的做派。


  海雷丁笑着抚胸行礼,优雅流畅的法语从他口中缓缓吐出:“陛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会让我们终身难忘。”他又转身向皇后行礼,盛赞了她美丽的容颜,举止得体,语言适度,将众人心中粗暴无礼的海盗形象完全打破。


  皇后微笑着询问:“您的风度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那么这位年轻可爱的小姐是?”


  海雷丁轻轻牵出旁边的小人儿,简单解释道:“她的名字是妮可,今夜陪我跳舞的伴儿。”


  少女上前施礼,宫殿里明亮的灯光照耀在她脸上,众人皆暗暗吃了一惊。


  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面庞稚弱,身量还没发育完全。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却也没美到惊心动魄,仅仅在场的就有五六位贵族小姐比她还要漂亮。为什么一个坐拥美艳后宫的大海盗,会带着这么个稚龄女孩儿前来赴宴?单看这两人的身量相貌,绝对不是有血缘关系。


  少女始终沉默,海雷丁似乎也无意解释,只淡淡道了一句“她不方便说话。”


  让客人露天站着是不礼貌的,法王让开道路,请两人进入大殿。乐队立刻奏起了隆重而欢快的乐曲,晚宴开始了。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女士们解开披风外套,露出精心挑选的礼服。那个叫妮可的少女也松开珍珠纽扣,将天鹅绒外套交给侍女。耀眼的光芒跳动了一下,众人凝神瞧去,只见她修长圆润的脖颈上绕着一圈黑色蕾丝,一颗足有半盎司重的大钻石缀在喉间,将全身的焦点集中在这里,一下压过了繁复的珠宝。服饰本身低调的缺陷一扫而空。


  在这身简洁又不失贵重的衣饰面前,堆叠的假发和鸵鸟羽毛简直像笑话一样。贵妇们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打探这设计师的名号。


  晚宴是按照轻松的聚会模式开始的,原因是法王不知道他的客人对于这个阶级的社交方式有多少了解。倘若贸贸然就举行舞会,对方却并不会跳舞,那主客双方都会非常尴尬。


  众人分散开来,状若轻松的交谈着,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国王与客人那一圈。重要的政治会谈当然不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进行,弗朗索瓦一世和海雷丁交流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如一路上的见闻,法国与北非的气候差别。皇后与几位受宠的女公爵恰到好处进行提问,试图将气氛烘托起来。


  她们立刻发现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单纯作为一个客人,海雷丁是非常受欢迎的典型。他见多识广,谈吐风趣而有礼,即使那些枯燥的社交语言在他口里也生动有趣,更别提英俊的外貌,挺拔的体型,深沉悦耳的嗓音。


  女士们的注意力牢牢固定在这里,海雷丁实在跟她们日日相见的贵族男子完全不同。他是那么机智、勇猛、精力充沛,锐利的眼神中仿佛有地狱之火在燃烧,充满不可抵挡的原始男性魅力。在他面前,那些面涂白粉、头戴假发的孱弱贵族,简直像群被阉割了的驴子。


  不知不觉的,这个圈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裙撑挤满,女人们仿佛能从他合体的外套下看见古铜色的性感肌肉似的。海雷丁的邪恶强盗身份对爱幻想的女士们来说,倒成了特殊的刺激。


  “阁下,我们迫不及待的想听听您那些传奇经历,听说您曾经与西班牙海军作战,以一敌五大获全胜?”索菲亚小姐仰头询问,眼睛里写满崇拜。动用夸张的想象把他当作了《罗兰之歌》里那些万夫莫敌骑士。


  “女士,夸大其辞的传言不可轻信。”海雷丁笑答,“只是以一敌三而已,而且对方并不是战列舰级别,还有一艘快退役的旧船。”


  “哦!!!”为了他的谦逊,周围响起一片惊叹,索菲亚面色绯红,激动地快昏倒了。她的追求者克朗子爵满心嫉妒,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下高声提议:


  “既然女士们都穿来了舞鞋,不跳舞的话,岂不是辜负今夜美好月色?”


  这时的宫廷舞蹈有着严格规定的舞步、程序,对举止和仪态有着极高的要求,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是要出大丑的。子爵的目的非常明显,弗朗索瓦一世犹豫了一下,向客人投出询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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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乐意至极,我的妮可也被冷落很久了。”海雷丁笑着表示同意。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少女双手交叠默默坐在角落里,因为不会说话,也没人陪伴她。只望着那些装饰用的糕点水果,不知在想什么。


  “失礼了。”弗朗索瓦一世微一点头,拍了拍手高声宣布,舞会开始。


  “妮可。”海雷丁召唤,少女立刻起身走过来把手交给他,漆黑的眼瞳沉静如水潭,既没有因为被冷落的怨怼,也没有重新被重视而喜悦,像个听话的人偶。


  按照程序,舞会都是从阵容庞大的队列舞开始的,这种宫廷舞蹈是从意大利传来的,是展示身份与风度的最佳舞台。由于男女各自排成整齐的两列,动作又完全一样,更能体现出高手和初学者的云泥之别。


  乐声响起,国王和王后首先领舞,接着是远方的客人,亲王、侯爵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登场。刚开始,众人依然将注意力投向海雷丁。他跳得很好,动作准确而敏捷,随着队列变幻,女士们一一与他相对,即使坚持‘不让野蛮人碰到手’的克莱蒙公爵夫人,也不禁在那宽阔的肩背和有力的臂膀里陶醉脸红。


  但很快的,焦点转移了。


  一个白色的精灵,像在水面滑行一样回旋跳跃着,裙裾如水波轻摆。如果说海雷丁跳得很好,那这个少女的舞蹈就是艺术了。没有人见过这样轻盈的身姿,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她却如造物主赋予了特殊的灵慧,在这百人共舞的厅堂里,仿佛独自起舞。


  当众人的目光由舞姿投注到她本人身上时,才发现这少女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质。她肤色偏于苍白,肩膀如削,腰肢细的仿佛风吹也会折断,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可她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像只高傲的天鹅般撑起头颅。


  队列交错行进着,有几个观察力强的人已经发现,她小臂白如初雪,半透明的皮肤下清晰的露出蓝色血管。


  她究竟是谁?


  强烈的疑问弥散开来,群舞进行到最后一步,队伍解散开来,变成初始的一对对男女。海雷丁拥着他娇小的女伴旋转着,在水晶枝型吊灯照耀下,两个人的差距更是明显到无法忽视。


  一个强壮狂野的海盗,一个苍白高贵的少女。


  队列舞结束了,短暂的间奏,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好奇心,向海雷丁问起少女的身份。他只笑了笑,戏言般道:“她是我的人鱼安菲特里忒。”


  被海皇波塞冬掳掠的人鱼安菲特里忒有着最美丽的歌喉,但上岸后却会变成哑巴,交换而来的是世间最美妙的舞姿。这个故事会让女士们心生浪漫的幻想,但男人们却知道,许多海盗会把抓来的俘虏割破喉咙,训练成无声的奴隶。


  少女盖住脖子的高领,沉默顺从的态度,显然给人以无穷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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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会进行着,一桌桌奢华的宴席抬了上来摆在周围,供疲劳的参加者补充体力。贵比黄金的松露,牡蛎、龙虾,鹅肝酱,甚至有从意大利传来的神奇甜点冰淇淋,即使最矜持的淑女,也会忍不住一尝再尝。那少女却只礼貌的沾沾唇,便放下不动了。


  小雀一样稀少的进食,是辨别贵族淑女最苛刻的要求之一。她安静地坐在桌旁,完全没有被这一掷千金的奢华宴会打动的样子,只带着一丝天生的忧郁,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处。


  半个月前 马车上


  “你的嗓音如夜莺般美妙,嘴唇如蔷薇般娇嫩,你的身姿紧紧抓牢了我的心,哦折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青年一往情深的看着对面的少女,表达出内心的冲动。


  尼克张口结舌听完船医的告白,支吾几声没动静了。


  “快说话呀,有人跟你这么说你怎么回答?”维克多不耐烦的催促。


  “呃,嗯……”尼克绞尽脑汁,咬咬嘴唇试探着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不对。”


  “那个,我问问船长再回答你。”


  “不行!”


  “那,那……我内急,先去个厕所,咱们一会儿再聊?”


  维克多禁不住啪的爆出一个青筋来,激动地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在我这完美无缺的老师教导下已经一个月了!你怎么还能说出内急一会儿再聊的话来!你怎么能!怎么能!!!”


  海雷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维克多,我知道你尽力了。”


  尼克小声嘟囔:“我也尽力了。”


  维克多怒极:“我就知道狗尾巴草开不出玫瑰花来,就算你学会法语,也永远进不了上流社会!”


  “哼,我又没想开出个花来……”尼克偷眼瞧瞧船长,叽叽咕咕,“要不是你们说去跳舞有好吃的,我才不稀罕什么上流社会呢……”


  “你还敢提……”


  “好了好了,不会应答就装哑巴吧。”海雷丁掐断了两人的争吵,“我也没指望她能聪明到间谍水准,老实当个花瓶就行了。”


  “什么花瓶!哪个花瓶吃起东西来跟老鹰扑兔子似的?!一下子就给拆穿了!”维克多余怒未消。


  “没问题,我有办法让她吃的跟小雀儿一样文雅。”海雷丁自信满满的笑答。


  时至今日,尼克回忆起这个笑容,就有掀桌的冲动。好吃的确是有,量足质精,名不虚传。


  问题是她一口都吃不下。


  别说吃东西,束腰狠狠捆在身上,她连多吸半口气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数珍馐美味却吃不到肚里,难怪‘忧郁’的气质弥漫全身。其实这根本不是忧郁,而是狂躁的前兆。


  “小姐,您的眼睛简直像天空中的辰星一般明亮,巴黎所有的美人加在一起,都不及您的气质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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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不是优雅,是寂寞。您像奥林匹斯山众神祭坛上一朵寂寞的百合,这钻石就是百合上的一颗露珠,反射出您纯净的心灵。”


  “我很怀疑世上有没有人能表现出您独特的气质,乔托?拉斐尔?提香?还是伟大的列奥纳多?我想他见到您一定会思如泉涌,要知道那副蒙娜丽莎就在这枫丹白露的走廊挂着呢。”


  尼克垂着眼帘,让身边这群人的嗡嗡声左耳进右耳出,不管怎么说,装哑巴是个极好的建议,至少她不用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出反应。


  “啊,说到谁谁就到,大师,请看看这位稀罕的美人……”


  “稀罕,真是稀罕。”尼克眼前人影晃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胡子满脸的老头站在面前,极有礼貌的朝她鞠了一躬,伸出手来。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神秘佳人欣赏一下我的拙作?”


  尼克转头在人群里找了找,海雷丁同样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不知是默契还是心灵感应,他正巧望过来,尼克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海雷丁以为是跳舞的邀请,轻轻点了点头。尼克随即站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把手放在老者掌中,随他离开喧闹的大厅。


  弗朗索瓦一世对文艺复兴的爱好,让他成为本时代艺术品最大的收藏家之一,蒂亚娜长廊两侧挂着罗索、普利马蒂乔、切里尼等人无价的艺术珍宝。


  “真是人生无常,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面。”


  “彼此彼此,我以为你早就老死了。”


  “呵呵,不装聋作哑啦?”


  两人并排站在那副以神秘微笑著称的画像前,她的创作者列奥纳多?达芬奇自语般轻声道:


  “如果被人知道,法国皇宫里神秘高贵的座上宾曾在佛罗伦萨做过童妓,会怎样?”


  过去的审判


  袅袅乐音逸散在夜空之中,玫瑰与百合暗香浮动。长廊里,老人和少女并排欣赏画作,谁也没注意到任何异样。


  达芬奇前一刻还牵着淑女状似纤弱的小手,下一刻就被一只铁爪狠狠握住了右手五指,捏得咯咯作响。老头脸色惨白,音调接着就变了:


  “别别!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这手要留着画画的!”


  尼克波澜无惊看着画里丰满的女人,又紧了一分力气,“我记得你是左撇。”死老头骗谁呢。


  “像我这样千年一遇的伟大的天才,死掉了可是世间共同损失!”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我好歹是个老人家,你这孩子就没点尊老的优秀品德?”


  “你去窑子里挑人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爱幼的优秀品德。”


  话一说破,两个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尼克把达芬奇拖到廊外花园阴影里,松开铁爪。老头刚喘了口气,丝织手套凉凉的触感又出现在喉头要害。达芬奇冷汗哗哗直冒,只能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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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谁也没告诉!吓唬吓唬你,哼,没点幽默感。我都老成这样了,还能干什么?凭良心讲,我碰过你吗?你这小混蛋临走倒顺了我的关卡通行证!”


  尼克朝老人望去,月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好似一截长胡子的朽木,比几年前更显衰老。但就是这枯枝般的手,为她画出了举世无双的镰刀。


  “快入土了就老实点吧,嘴巴还这么欠。”尼克松开手,杀意消失了。


  “喜欢漂亮男孩儿怎么啦,我又没结过婚,天才都是有点特殊爱好的。”达芬奇扶着廊柱艰难喘息,想起今天偶遇的徒弟也说了类似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啊……


  尼克无所谓道:“你就是满大街宣传我也不在乎,可不能坏了船长的事。他走之前,你最好保持沉默。不然……”她顿了顿,暗无光亮的幽瞳里满是□裸的威胁。


  “晓得啦,不就是死人最会保守秘密嘛,真是的。”达芬奇拍拍袍子,心中欣喜莫名。作为一个画家,他太懂得年华似水容颜易老的道理。许多品质会被年龄和境遇磨灭,可他喜欢的这双眼睛依然没有变。


  当年偶遇,她穿着乞丐样的肮脏破袍,蓬头垢面,只有这小兽般的眼神鹤立鸡群。冰冷,倔强,写满生的欲望。花开恶壤,一见难忘,他连男女也没分清楚就带回家了。


  “你穿成这样,我开始还真不敢认。最近流行做海盗么,一个两个都抢着上贼船。”


  “赚得多呗。”尼克随口一说,随即心生悔意,“可别想敲诈,我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带!”


  脖子上挂着价值连城的钻石还装穷人,达芬奇啼笑皆非。


  “我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两年前在佛罗伦萨,有个很英俊的年轻人见到那些画,发了疯似的找我询问你的下落,我可没跟他要一个子儿。连你干什么的也没说,只告诉他你是落了难,做模特赚路费。”


  尼克想了想,皱眉:“这人是不是金发蓝眼,叫卡尔?”


  “没错没错,美男子,圣洁的像个大天使!”


  尼克翻翻眼皮,郁闷:“你还不如老实说了叫他死心,害我被缠到烦死。”


  “呵呵,他终于找到你啦?我是舍不得打破年轻人的幻想,他追梦似的追逐你,只怕接受不了残酷现实。”老头儿眼睛里闪着慧黠的光芒,“不过那个红头发的万人迷船长,倒不像会在乎的人。”


  “废话,他是我老板,在乎这干嘛?”尼克跳上走廊,把裙子上的褶皱抚平,碎发别到耳后,又恢复了文静少女的样子。“我回去了,船长找不着人要发火的。”


  “拉我一把,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连个台阶都上不去。话说回来,我要是已经跟法国人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尼克面无表情:“把你推倒花园池子里,等没气儿了就跟人说你失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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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芬奇大惊:“你!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那么多白面包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是劳动所得,大冬天的光身子站了三天,我还没要医药费呢。”


  一老一小低声拌着嘴,回到大厅,便立刻恢复了衣冠楚楚的优雅模样。海雷丁和法王不知去向,主人一走,绅士们马上抓紧机会,纷纷邀请被单独留下的妮可小姐跳舞。大海航行靠舵手,没有了船长的指示,尼克惶然失措。不跳,又怕得罪人办错事,只能来者不拒,硬着头皮一首首跳下去。


  高跟鞋挤脚,束腰勒得无法呼吸,舞伴还不停喋喋不休的你是电来你是光。尼克内外交困,烦恶欲呕,果真像人鱼公主,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弗朗索瓦一世将签了字的密议放进金匣,仔细上锁收藏,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这个被誉为伊斯兰英雄的北非海盗竟然对宗教差异毫不在乎,补充调整了几个细节后,很痛快的同意了结盟。


  “阁下,教皇国一直偏向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开辟海外领土的所有权上,法兰西简直一无所有。”弗朗索瓦一世忧心忡忡的说。


  海雷丁淡然一笑:“我想以利奥十世圣座的智慧,意识到这个错误很困难。不过陛下可以尝试一下我们的做法。”


  法王眼睛一亮:“您是说私掠船?但就外交来说……”


  “何必承认是自己干的呢?反正查理树大招风。”海雷丁笑眯眯的道,“当然,您还可以联合别的吃了亏的同僚。西班牙是抢劫新大陆,我们不过把金子转个手,不必有什么道义负担。”


  弗朗索瓦点点头。既然陆战不是西班牙的对手,能够用匿名的私掠船牵扯敌人精力,当然是上佳选择。


  “还有一件事,神圣罗马的马克西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查理五世是他长孙,倘若神圣罗马皇帝的头衔也落在他头上,那欧洲就再没有是西班牙对手的人了!”


  法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家族联姻政策的效果在查理五世这里登峰造极,每一个王室和他都有血缘关系,随着长辈去世,继承权越来越集中,整个欧洲几乎都要写上哈布斯堡的名字。


  “北非有句老话:‘结婚得来的牛羊栓不牢’。联姻政治未必就稳妥,且走着瞧吧。再说东边的那一位,也不会放任不管。”海雷丁淡淡的道。


  弗朗索瓦心中一凛,东边的那位,指的当然是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比起欧洲基督教国家的内部争斗,这个强盛的伊斯兰帝国带来的威胁显然更大。


  说到这里,这间隐蔽的小室里突然响起敲门声。两连两断,重复了四次。谈话被打断,弗朗索瓦本来有些怒气,但听到这规律的敲门声,又改变了心意。


  “陛下,既然达成了共识,我就不再叨扰了,想必我的妮可已等得很焦急。”海雷丁察言观色,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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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王顺水推舟,笑着道歉:“真是失礼,我对阁下一见如故,有机会定要再聊。”说着打开门,客客气气将海雷丁送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服饰华贵的中年男子,从气势和身材来看,像是当过兵的贵族。两人互相点头致意,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小室就在大厅隔壁,刚刚回到舞场,海雷丁就看见东南角六七个年轻贵族挤成一圈,手里端着盘子,向中间坐着歇息的少女献殷勤。


  “妮可小姐,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这层黑色的壳是万里迢迢从新大陆运来的,据说吃了会有恋爱的感觉呢。”


  “那东西跟女巫的媚药似的,淑女可不能乱吃!还是来尝尝正统的法国菜吧,奶油蜗牛,滑嫩爽脆!”


  “别理他,你肯定是怕虫子的吧?御厨最擅长小牛里脊,提前腌制了一整夜的。我切了最嫩的一块,来一点吗?


  盘子几乎要凑到脸上,少女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双手依然婉约的叠在膝盖上,只不过裙子被抓出了褶皱。


  海雷丁抱臂旁观了片刻,见尼克已在爆发边缘,才笑着走过去救场。


  “多谢各位帮我照顾妮可,不过可惜,她不吃肉的。”


  主人归来,闲杂人等只好讪讪退下。海雷丁温言抚慰:“小可怜,等急了吧?”


  尼克抬起头来,表情未变,眼神已是要杀人了。


  “果真等急了。”海雷丁笑眯眯的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家歇息吧。”


  简单的告别后,两人离开衣香鬓影的枫丹白露,踏上归途。


  坐进马车,把门从里面插上,尼克撩起裙子就把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踢掉,接着解开背后纽扣,一刀把束身衣的绳子挑断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恢复半条命。就像故事里讲的,午夜钟声响起,灰姑娘原形毕露。


  “船长!你太过分了!我跳舞跳的脚都起泡了,连口热饭也没吃上!”尼克忿忿不平,翘起白生生的小脚丫,把鞋子造成的磨损展示给狠心的老板。


  “嗯……”海雷丁轻轻应了一声,接着半晌没动静。


  尼克疑惑,把油灯拨亮了一点移过去,才发现海雷丁扯开了领口,闭着眼睛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按摩着高挺的鼻梁,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尼克大惊,她非常了解这男人超越常人的力量和耐性,有时海上起了飓风,人在船舱里躺着都能把腹脏呕出来,他却能彻夜在甲板上指挥掌舵,一两天不睡觉照样精神奕奕。可只是一场舞会,就好像把他那身使不完的精力全都抽空了。


  “喂,没事吧?”尼克伸手摇了摇海雷丁的胳膊,“我以为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围着,你会挺高兴的。”


  “如果是正常女人的话……”海雷丁眉头深深皱起,“千算万算,忘了这档事。估计我得有几天嗅觉失灵了。”他按压着鼻梁,好像在忍受什么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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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恍然大悟。法国人最爱用香水,贵族女性更是不计成本的往身上倾倒,上百种味道各异的浓香混在一起,对海雷丁这样嗅觉极其灵敏的人而言简直是酷刑。


  “唔,是挺刺鼻的,而且好像隐隐有股怪味。”尼克回忆着舞会场景,当时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食物的香气上,也没留心别的。


  “当然有怪味,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拼命撒香水?”海雷丁睁开眼睛,神态满是厌恶,“这群家伙从不洗澡,怕疾病从毛孔入体,还说是对上帝虔诚。你要是眼神好点,就能看见她们假发里爬来爬去全是虱子跳蚤。”


  尼克抖了一下,对船长的怨恨立刻转为崇拜和同情。恶臭混着浓香,面对这样一群女人,他还能把戏做到毫无破绽,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越高贵越肮脏,这就是欧洲对香料的需求为什么那么大。”海雷丁把车窗拉开,让夜风送进沁凉清爽的空气。


  尼克深呼吸,让肺泡里的浊气排出去。“我一直觉得信教的都没什么区别。今天看来,伊斯兰教还是有明显优点的,至少穆斯林每天都刷牙洗脸。”她回头瞧瞧海雷丁,好奇的问道:“船长,要是非得跟她们中的一个上床才能办成事,你干不干?”


  海雷丁面皮一抽,被这假设严重恶心到了,冷冷道:“别说结盟,就算弗朗索瓦把他的王冠让给我也别想。”


  尼克脑海里旋转着那顶嵌满珍珠宝石的王冠,心道船长的身价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昂贵。


  与此同时,枫丹白露。


  卡斯特男爵的家族一直是不得宠的下级贵族,他本人不是长子,无法继承父亲爵位,于是从年轻起就游历各国。两年前弗朗索瓦一世即位,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卡斯特因为忠诚和的丰富阅历成为国王心腹,获封爵位和领地。弗朗索瓦很信任他,才会因为他的报告而怠慢客人。宴会结束,两人在密室中详谈。


  “辛苦了卡斯特,我以为你从意大利来回怎么也要三个月,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赶不回来呢。”


  男爵恭敬答道:“在边境听到客人的身份,我想无论如何在您身边陪伴。只是没想到海雷丁这么自满,竟然只带了区区几百人就来巴黎。假如我们有什么心思,那可是手到擒来。”


  弗朗索瓦摇头,表情阴沉沉的,已不像招待客人时那样亲切和蔼:“正相反,他是个心思细密考虑周全的男人,你刚刚回来还不知道,他的船不仅停在马赛,还有十几艘绕过西班牙,在北边鲁昂等着。我们要对他下手,就要做好赔上沿海所有港口的准备。”


  弗朗索瓦没有详细说明,其实他早就收到探子来报,从几天前巴黎塞纳河上就多了些身份不明的渔船,不做生意也不张帆,根本没有掩饰威胁的意思。唯一惊讶的,也就是今晚他只带了个舞伴就前来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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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王沉声道:“更何况,巴巴罗萨,可不是海雷丁一个人。”


  男爵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国王的意思。


  巴巴罗萨并不是海雷丁的姓氏,这个词的意思是红胡子,刚开始是他的哥哥们创下。四兄弟海雷丁排行第三,老二和老四已经战死,但大哥却依旧横行在东地中海上,跟西边的弟弟遥相辉映。一个强大的海盗虽然让人头痛,但巴巴罗萨老大不能惹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他的靠山是奥斯曼土耳其。


  “听说海雷丁和他哥哥并不怎么联系,不过总归是一家子。当年四兄弟从希腊发家,三四年功夫就把西班牙势力彻底打出去,后来虽然分开单干,但有什么事,他们可从来不帮外人。”


  卡斯特忧心忡忡:“狼子野心,这种人终究不稳妥。陛下,您真要和海盗结盟吗?”


  法王皱眉:“如今我们处境艰难,没办法的事。卡斯特,你急着敲门就是想说这个?”


  男爵摇头:“不,是刚刚看到一个人,开始不敢相信,请她跳了个舞才确定。我想无论如何要先告诉您。”


  “谁?”


  “海雷丁的女伴,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儿,几年前我在西班牙见过她。”


  “该死的!怎么不早说?!她是间谍?”


  弗朗索瓦心中大惊,保养良好的手指不由自主紧紧握成拳头。深色头发和瞳孔虽然是西班牙人的普遍特征,但欧洲各国常年人口流动,也并不能由此判断国籍。他决定结盟唯一的保证,就是巴巴罗萨兄弟从出道就跟西班牙对着干,敌对立场从未变过。倘若海雷丁已经和西班牙暗地和解,那这场结盟就完全是被耍着玩了。


  “不要着急陛下,我也是猜测。”男爵急忙解释:“大约五六年前,我在西班牙塞维利亚附近旅行。当时我带着哥哥的教廷通行证,扮成见习教士,在一个乡下小镇受邀旁观了一场宗教裁判,是关于女巫作祟的。如果没认错人,那女孩儿胸前应该有个六角星烙印,所以她不能穿低胸礼服。”


  西班牙是绝对正统的天主教国家,从查理五世的祖父母开始,一切冒犯上帝威严的行为都会遭到血腥镇压,新教徒、摩尔人不消说,只要跟异教、法术、恶魔沾上点关系的人都会被宗教法庭逮捕拷掠,最好的下场就是给个痛快。


  卡斯特男爵说道:“那女孩儿的叔叔是个犹太商人,赚了点钱在小镇隐居。大概是遭人眼红嫉妒,有乡民指控女孩儿使用巫术诅咒邻居,教会立刻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并逮捕拷问。”


  “犹太人在哪儿都是肥肉。” 弗朗索瓦催促道,“继续说。”


  男爵皱眉道:“裁判所的恶心勾当也就是那一套,那孩子当年只有一丁点大,被绑起来扔到水里反复浸,吓得话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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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别的了?”弗朗索瓦问。不是法王无情,中世纪的女巫审判见多不怪,许多女人因为捕风捉影的指控就被烧死,根本不算稀罕事。


  “怪就怪在,几个审判官没把注意力放在那孩子身上,只是往死里拷问她的抚养人,要他承认是从魔鬼那儿领养了这孩子,并且一定要留下字据……”


  男爵回忆往事,一贯镇静的面容渐渐变了颜色。血污中的金发,骨头碎裂和牙齿相磨的恐怖声音,无论过多久都让人不舒服。


  “卡斯特,你是凭着战功得过铁十字勋章的勇士,审判拷问也参加过不少吧,怎么吓成这样?”弗朗索瓦奇怪的问道。


  “陛下,请原谅,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卡斯特竭力保持音调平稳,拷掠他见得多了,只不过从没见过如此卑劣的手段。行刑人逼迫孩子观看亲人受刑,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忘记,阴暗的地下室里回荡着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嚎哭。


  “三天三夜,那男人一直抗到死,也不肯承认养女是女巫。审判后我就离开了西班牙,听说那女孩儿后来在押运途中逃掉了。当时的审判长是个叫卡利图斯的地方教士,据我了解,是个无能又愚蠢的家伙,也没什么背景。不过没过两年他就高升了,一路提拔到红衣主教,只不知是教皇授意还是国王帮扶。”


  弗朗索瓦点点头,“这么说,她是犹太人,受过西班牙教廷迫害。卡斯特,据你判断,她会为西班牙做间谍吗?”


  男爵低头沉思,半晌才摇头道:“我想不会。”


  “你确定?”


  “陛下,那男人最后在养女面前被文火慢慢烤熟,行刑人强迫她吃了自己叔叔的肉。我想她那时如果不死,现在肯定已经疯了。今日见到的,或许只是个残余在世上的躯壳。”


  冷月无声,世间一切都陷入了沉睡,连虫鸣也在凌晨消失无踪。只有一架马车孤独前行的声音回荡在巴黎郊外的道路上。


  马车里的油灯早已熄灭了,海雷丁在月光中静静推敲结盟后的对策。半晌无语,车轮在石头上磕了一下,车厢颠簸,身边小小的人影晃了晃,稍一清醒,又恢复到小鸡啄米的状态。尼克毕竟年幼,一夜舞会,不仅身体疲劳,绷紧的神经也累的很了。任务到家才算完成,她不敢实打实的睡,晃来晃去跟瞌睡虫拉锯战。


  海雷丁瞧了她一会儿,唇边才漾起一个的笑容,微小,但却是今夜唯一真心诚意的。伸手碰了碰她肩膀轻声道:“睡吧,我盯着。”


  尼克从一团混沌中辨明了这句话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才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随着颠簸,一会儿小脑袋就歪到了海雷丁的肩膀,又一路滑到他的大腿上。又结实又暖和,尼克无意识的抓着老板的衣角,口水流到他昂贵的裤子上。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马车徐徐前行,海雷丁看着腿上睡得舒服的小猫,生平第一次反思自己行为。不是从手段,而是从心里的准则。


  他向来思虑缜密,即使对结盟心有成竹,也不会什么防备都没有就孤身前往法国宫廷。


  他带了自己最锋利的刀。


  他带着她,不是因为她长得美,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指示就会把匕首藏在裙子里的伴儿。


  他把她当枪使,当刀挥,当做可消耗的武器,可替换的棋子。


  他野心很大,也极端自私,做一切事都是为了自己。信仰、道义、名誉,这些东西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而这一切,这个蜷成一团,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非常清楚。她不聪明,也不机灵,但有种本能的理解力。她很清楚到手的每一枚的金子,都要用自己的命来换。


  因为清楚,所以从不抱怨。


  海雷丁不怀疑,今夜如果有意外发生,她会毫不犹豫的用血为他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十多年腥风血雨,烧杀抢掠,他从没反思过自己的作为。只有今夜,海雷丁突然想到,他在用一个比塞西莉亚大不到两岁的孩子给自己当垫背。


  用一个孩子当垫背。


  夜风徐徐,天幕高旷。


  一个金发男人站在窗前等待主人归来。


  一个红发男人坐在马车上反思过去。


  失巢之雏


  世界黑沉沉的晃动,似乎周围都是涌动的波浪,一波一波将她拉入深沉的海底。尼克从黑甜的梦里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周围晃动着,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在船上。久违的沉睡。


  “快到了,醒醒吧。”黑暗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尼克这才想起这是在归来的马车上,和船长一起。撑起手肘坐起,一丝凉意从衣服缝隙里透进来,尼克下意识的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衣裳。这是件很大的毛料外套,厚重暖和,有一点淡淡的葡萄酒和烟草的气味。


  这气息稳重而熟悉,一个中年发福的金发男人的身影,似乎就坐在身边皮制的座位上微笑着。尼克又是一阵恍惚。


  阿萨……


  “睡晕了?”看她醒来还一副梦游的表情,海雷丁问。颠簸渐轻,车轮驶入平坦的私宅道路。又行了一会儿,马车降低速度慢慢停下。车门打开,外面的凉风夹着潮乎乎的夜露一下涌进车里,尼克这才渐渐回到现实。外套这么舒适,她犹豫着不想还给主人。


  “好了,回去再睡。”海雷丁也没要还,穿着单层衬衫下了车,手按车门等她下来。


  任务结束,再不用装淑女了,尼克拎着裙子就从马车里跳出去。可她真的睡迷糊了,忘记了这个动作可能导致的后果。叮的一声脆响,宽大的裙摆里掉下个亮闪闪的东西。


  一把纯银的餐刀。


  尼克的脸色接着就白了。海雷丁望了她片刻,伸出结实的胳膊箍住她腋下,抖面粉袋一样举在空中猛晃起来。叮叮当当,银叉、银勺、嵌金盖的调料罐,小银碟……值钱的餐具接二连三从美丽的白裙里掉下。最后一抖,一个鼓囊囊、油乎乎的手帕包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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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哼,手脚挺利索嘛。”海雷丁扫视了一遍地上的东西,“这可是一整套呢。”


  尼克给晃得两眼冒金星,发辫也摇散了,像只偷吃被抓的花栗鼠,毛发凌乱可怜兮兮的望着船长。


  “手帕里包的什么?” 海雷丁问。


  “……蜗牛,还有巧克力。”尼克小声答。手帕渗着酱汁,巧克力也融化了,乱糟糟的裹成一团。


  天色仍未见曙光,船长黑黝黝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尼克悄悄吞了下口水,为自己可能再度缩水的月薪哀悼。半晌,海雷丁松手了。尼克落地,脑后一暖,一只结实的手掌抚在头上。


  “化了的不好吃,下次给你买好的。”海雷丁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温言道:“今天干得不错,去睡吧。”


  “不扣钱了?”尼克小心翼翼问。


  “不扣了,以前少掉的,去跟账务要。”


  “那以后呢?每个月的流血钱……”尼克急问。


  “减法变加法,算抚恤金。”


  黑夜里,两排细白牙齿亮出来,一粒粒像沙滩上的小贝壳。尼克向来木然的表情终于变化了。跟维克多教导的那种高贵典雅不一样,她的笑容单纯澄澈,如山上清泉潺潺流过。


  “嘿嘿……这一趟没白来呢。”尼克抬手摸摸小鼻子,笑得孩子一样。


  “我说过,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但丑话说前面,你要在船上偷东西,就洗干净等着挨鞭子吧。”


  尼克猛点头,表示将船长宝训铭刻于心。


  海雷丁又揉揉她的脑袋,“骑士来接你了。”


  尼克回头,看见卡尔的金发从城堡大门闪现,她赶紧把地上的刀叉拢在怀里,抓起手帕包奔过去。卡尔手忙脚乱接过功臣手里的战利品,笑问:“顺利吗?”


  “顺利的!船长刚才还夸奖我呢!只可惜腰箍的紧,什么也没吃上。”


  “怎么样,宫里很有趣吧?”


  “人无聊,吃得倒很有趣,好多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尼克兴奋地唧唧咕咕,献宝一样解开手帕,“你吃过蜗牛吗?这个黑的是巧克力,有点化了,不过很甜的……”


  小小背影雀跃着,腰后还挂着束腰断掉的绳子,像根小尾巴荡来荡去。


  游园的孩子归来了。


  五月大陆,温暖的春夏之交,万物发情的季节,一个邪妄的海盗来到巴黎。


  红发,向来是贫瘠之地衣不裹体的贱民特色,而巴巴罗萨·海雷丁,这个当世最闻名的红发海盗,仅凭个人魅力便俘虏了花都的权利阶层。


  “当”的一声,一只羽箭不偏不斜地射在靶子正中,紧随而来是众人鼓掌赞叹。持弓的男人脸上覆盖着一副黑色皮质面具,冰蓝色眼瞳熠熠生辉,坚毅的下颌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自信。男人轻轻朝女士群里鞠了个躬,引起淑女们一片惊喜的小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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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十分!‘黑面’阁下已经是无冕之王了!”


  “大家举杯!敬无冕之王!”


  凡尔赛宫的下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化装舞会本应在夜里举行,但贵族们兴之所在,别说下午茶时间化装游乐,就算点燃了罗马也不算什么新闻。


  “干杯,敬傻瓜们。”一个淡色头发的贵族青年独自坐在凡尔赛宫花园角落,一面举杯一面朝人群轻轻嗤笑。“还‘黑面’阁下,说得以为大家不知道他是谁呢。”青年身材消瘦,丝绸衬衫妥帖的穿在身上,只是白色羽毛装饰的精致面具外又挂了一副水晶眼睛,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维尼亲爱的,我以为你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呢。”一个老者从树荫里转出来,长胡子上有明显没清洗干净的颜料,但不妨碍他笑得欢快。


  “别这么叫我列奥,第132次抗议。”青年微皱眉头,但仍然把膝盖上的一条腿放下来,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别这么敏感亲爱的,我这么叫你的机会又能剩下几次呢?听说你们后天就要离开巴黎了。”老头揪着长袍颤巍巍坐下,海盗的旅行即将结束,他的生命也时日无多了。


  “是啊,船是永远属于大海的。”维克多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看酒液从杯壁滑下的痕迹。“话说回来,尼克那家伙三次出来两次都能见到老师,你就无聊到这个程度了?”


  “老头子也有享乐的权利嘛,再说有有趣的东西呢。”


  “什么?”


  “看那边。”达芬奇艰难的转身,指着他来的林荫道,“看见路旁边那个小东西没?”


  维克多转身张望,条石边有团小小的奶黄色绒毛,它颤抖着,发出一点点不仔细听就注意不到的细鸣。


  “看见了。”维克多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的老师。


  “一只麻雀的雏鸟,大概是最小的那只,强有力的兄弟不想分给它食物,所以把它给挤出了鸟巢。小东西以后的命运会怎样呢?或许父母觅食归来时会发现少了一个,把它救回家;或许会有一个穿着丝绸衣服的善良少年经过,把它捡起来送回窝里。”


  “更可能被路过的马车碾死,或者被贵族豢养的猎狗吃掉。”维克多冷冷道,“再说我早就过了穿着丝绸衣服爬树这样蠢事的年纪了。”


  “哎,曾经的小维尼多么可爱呀,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只是在成长中失去了翅膀……”老头嘟嘟囔囔,摇头表示遗憾。他回身过来,朝人群中高人一头的红发蒙面男人一点,“你觉得他会把小可怜送回鸟巢吗?”


  “让一头非洲狮护送小羊羔回到母亲怀抱?”维克多撇撇嘴,摆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列奥,船长哪个方面像个善良少年了?”


  “如果鸟巢里有一大块金子呢?上帝专门为善良的人准备的报偿。”达芬奇仍不甘心,列出诱人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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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船长会一枪把鸟巢打下来,而不是费力爬树。用利益勾引恶人做善事是玩火的行径。”维克多皱眉,“列奥,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头叹了口气,朝远处那小小的人影望去。


  “世事多艰难……”他轻咳一声,脸上轻松和蔼的表情消失了。“维克多,虽然归巢没什么可能,但真相必须有人知道。我有点事要告诉你,关于‘沉默小姐’。”


  沉默小姐今天穿了一件薄纱覆缎面的绿裙子,脖子上缀一颗顶级祖母绿,把她乌黑的眼瞳上映出一层绿莹莹的水光。


  只是羽毛面具下的脸色也有点菜绿。


  瓷碟里的冰激凌快要融化了,奶油的香味近在咫尺,尼克却只能表现出没胃口的样子,坐在桌旁用小勺优雅的拨弄着。船长又在讲那些听不懂的话题,还假兮兮的朝同桌的女人们不停微笑。


  尼克在心里吐舌头,一分神,餐巾掉在地上。不想给牛皮糖们搭讪的机会,尼克立刻弯腰去捡,却无意中看见桌布下一幕隐蔽的小剧场。一只光裸的脚踢掉鞋子,从裙边伸出来,勾在邻座黑亮的及膝马靴上。


  尼克面无表情的捡起餐巾坐好。但见靴子的主人海雷丁若无其事,旁边的庞巴迪夫人依旧高雅端庄。


  云雀清亮的鸣叫着穿越天空,庭院另一角,一只玻璃杯跌碎在彩石铺就的地面上。


  “怎么会!这太离奇了……列奥,你能确定是真事?!”维克多直愣愣的站着,羽毛面具也掩不住他惊诧的目光。


  “我不能。”达芬奇的手空空一按,“安静地坐下年轻人,我可不想搞得尽人皆知。”


  他说:“一切都是推测。但我亲眼见过、亲手为这两人画过像。二十五年前,那位集双王血统于一身的女子还没出阁。苍白的脸,古井般的黑瞳……几年不见,那孩子出落得更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列奥,你超群的记忆力我从不怀疑。但除了母女,陌生人也可能碰巧长得很像。”维克多仍然不可置信,“你知道的,有时候巧合简直像奇迹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奇迹,维克多,就是概率的巧合,总有其发生的理由存在。”达芬奇说,“这只血脉已经近亲结合许多代了,你注意过那孩子的双肘吗?用你解剖刀般的眼光?”


  “是的,关节处的骨骼稍有一点先天畸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想这影响了使力方式,尼克的双臂关节灵活的异于常人,能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维克多停下,嘴巴慢慢张开。


  “难道那一位也?”


  列奥纳多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这种病变是很罕见的,我就是以此给那孩子设计了镰刀。而那一年……那一天……” 达芬奇垂下眼睑,超常的记忆力让二十多年前的回忆如油画般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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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她穿了一件露出半臂的裙子,是墨绿色的天鹅绒,缀着繁复的花边,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画像大概会送到她未来的夫婿手中,她有点羞涩……后来,我提议露出手会更美,她就把长手套褪下来了。我观察到面前的双肘有些与众不同……”


  老人的眼睛瞪着虚空,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描画着,似乎正在重复那次创作。过了很久,他终于从回忆中抽离,沉重的道:“我不知道这种异常的关节是否灵活,但二十五年前,我想这幸运的女孩儿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举起比化妆盒更沉的东西了。谁知她后来的命运会如此悲惨。”


  维克多沉默了。那个在血雨中挥舞重型镰刀的家伙,很难说她的命运比母亲有什么改善。


  “列奥,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秘密必须烂在我们两人心里。与其眼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让她一无所知。最强壮的雏鸟已经长大了,绝不会允许有人分享它的食物,哪怕只是假设。”


  “哦哦……”老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失望的声响,“你总是像刀子一样说出真相。”


  “谢谢夸奖。”维克多低头抚胸。


  达芬奇摇头叹气,“如你所说,机会太渺茫。我只告诉了你一人,至于那位船长……你说得对,野心太大的人,不适合送鸟儿归巢。”


  黄昏降临,马车朝着落日奔驰在道路上。


  尼克照例踢掉了带木跟的鞋子。无视维克多批评的目光,她坦然靠在椅背上,让受了委屈的脚趾一个个舒展开来。


  “这是老头儿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以后大概没机会见面了。”维克多叹息,把一个小纸卷递给尼克。尼克展开纸条,上面仅有寥寥几句话:


  “妮可,是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的名字,她高贵坚强,战无不胜。


  另祝,一帆风顺。


  L·D·V”


  “这是什么意思?”尼克问,纸条里每句话都认识,但和在一起就莫名其妙。


  “自己理解。”


  尼克费解,把纸条来回研究几遍,仍然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下午发生的事。随即伸出只脚丫,干脆利落的踩到海雷丁的靴子上。


  “船长,这是什么意思?”尼克好奇的问,“我看见桌子下面有人光脚踩你。”


  马车里静默了三秒,维克多率先笑起来,一边捶胸一边咳。


  “这是一个女士的邀请,关于一些有趣的……床上运动。”海雷丁看看靴子上那只白生生的小脚,又看向尼克清澈的眼睛,一板一眼回答道,“意思你自己理解。”


  离开巴黎


  1516年初夏的一天,白底黑沙漏的海盗旗迎风招展,一位大海盗像个即将远行的英雄般,在漫天飞舞的花瓣和欢呼中。


  ……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角那堆垃圾里钻出来,灰皮油光铮亮,从肚子的饱涨程度来看,它要不是怀了一窝小鼠,就是吃了一顿豪华大餐。同一堆垃圾之上,两个脏到分不清性别的小孩儿还在翻找耕耘着,暴突的肋骨和饥火燃烧的眼睛显示他们的业务没有灰皮小同事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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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流过小巷的污水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那是人畜排泄物发酵过的味道。在这个没有任何排污系统和公共卫生设施的城市里,住在二楼的人会迎着朝霞打开窗户,毫不愧疚的把夜壶里的东西倾泻到大街上。


  这里是巴黎,而且并非贫民窟,只是‘花都’的另一个位面。


  一个缠头巾的清秀少年牵着两匹马,站在街边阴影里等人。欧洲大城市普遍弥漫的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以至于从心底产生一种自在感。他甚至下意识的四处张望,辨别垃圾里可以回收再利用的东西,还有路上行人钱包的价值。


  小巷里一扇木门打开,一个披着灰斗篷的高个男人走出来,兜帽盖住了头发和脸面,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斗篷是粗羊毛质料,但靴子却是整张上等皮,银马刺在灰暗的小巷中闪着光芒。他向周围一扫,见一个披着黑袍的胖子站在少年面前,像是在说服他什么。


  “我瞧你是在等主人吧?十六个国王铜币怎么样,旁边那个巷子没人。”胖子搓着手,肥厚嘴唇被唾液润得发亮。他从黑袍里掏出一枚钱币,在少年面前晃着,“足份的新铸大钱呢!就一小会儿,绝不浪费时间,你主人回来前肯定办完。”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随着那枚厚实的钱币晃了两下,待收回心神,正要拒绝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嚎,黑衣胖子五官扭曲,滚着跌进路边恶臭的泥泞里。


  “抱歉,他主人回来的早。”海雷丁气定神闲站在胖子刚刚的位置,马鞭轻轻敲着手心,对尼克道:“一个铜子儿就动心了?怎么也得看见双柱银币吧。”


  “这可不是我的错……船长,是你非让我洗干净脸的。”尼克立刻洗清嫌疑。她不懂桌下优雅的调情,对街边的讲价却颇有心得。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在上流社会不算什么,但在这灰暗的街道上,可是不少人眼中的好货。


  “照我原来那样,麻烦就少得多。”尼克伸手在灰墙上一抹,熟练地蹭在脸上,再匀给脖子一点。瞬间,维克多苦心栽培的淑女打回原形。


  海雷丁瞧了她片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城南奔去。尼克赶紧上马追赶,忍不住提出疑问:“喂船长,我们不吃早饭就动身吗?”


  这个清晨,坐着有软垫的舒适大马车、在花瓣和欢呼中离开巴黎的,只是某个穿着船长衣服的红头发下属。而她,冲锋队的尼克队长,凌晨三点就被老板从被窝里揪出来干活,且眼看着连早饭都没有着落。


  海雷丁在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恶臭中皱紧眉头,绷着下巴低声道:“在这里,不可能。”


  “可出了城只能从地里偷萝卜吃了……”尼克小声咕哝,“而且这里又不算很糟,有味儿说明城市有活力,只有瘟疫导致的尸臭才需要警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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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雷丁不再理她,轻踢一下马腹,加快出城速度。身后,继续传来少年商量的言语:“不在城里吃也行,我们买些饼子再上路吧?弄俩苹果也行,我看见附近有水果摊!船长?!”


  巴黎之旅结束了,高大的城墙渐渐消失在身后,这座缤纷繁华又肮脏龌龊的城市依旧伫立在塞纳河上。


  海雷丁的这次出行很秘密,卡尔和维克多早上起来时只看到一个紧张的替身,和一张‘你们先走’的纸条。处理完巴黎的情报事宜,海雷丁就带着尼克从原定路线返回马赛。骑马比坐车快得多,两人很快就把大部队抛在身后。


  六月的欧洲大陆已是初夏,阳光照射在法国腹地广袤的森林上,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天气晴朗时,矗立在远方山丘上那些巨石垒砌的古城堡清晰可见。荒草覆盖了屋顶,城墙爬满绿藤。火药终结了冷兵器时代,曾经鲜衣怒马奔赴东方的骑士们永远消失了踪影。


  站在卢瓦尔河河边,尼克啃着一个萝卜,郁郁的看着汹涌的河水。这趟任务颇让她失望,虽没挥刀出力,可期待中的法国大餐却如过眼云烟,连吃饱肚子的机会都很少。


  一条渡船顺流而下,尼克扔掉萝卜缨,一边蹦一边朝船夫放声大喊:“这边!这边!”她怕湿了鞋袜,脱下来来塞进行囊,光脚跑进浅滩的水里,泥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我们要过河!还有马!!!”


  “好了,船已经靠过来了,你小点声。”海雷丁说,“以后少扯着嗓子乱吼。”


  “啊?”


  “你开始变声了,不想以后一副破锣嗓,这两年就安静点。以后船上有喊着传达的命令,让卡尔去干。”


  “哦。”尼克纳闷的答应下来,不明白船长怎么会管的这样宽泛。“我们这是去哪儿?”


  “马赛。”海雷丁道。


  “那不是跟大部队一个目的地?”


  “没错。不过,我记得有个人闹着要吃法国菜。”


  一路策马向南,卢瓦尔河谷几百里地风景优美人口稀少,小镇和村庄清新宜人,不再像城市那么肮脏。两人不停赶路,但只要碰到有旅店的聚落,海雷丁就带尼克下马大吃一顿。


  飘着芦笋片的蘑菇浓汤,金灿灿的蜜汁烤苹果,撒了碎榛子的黑莓酱馅饼,还有爽口的腌黄瓜与西蓝花冷盘。没有束腰、没有任务,尼克终于心愿得偿,一路把法国菜吃到餍足。


  两人到达马赛的那天早上刚刚下完雨,云开雾散,天空澄净如洗。阳光反射在海面上,一层层白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湿润的风拂过面庞,海鸥鸣叫着掠过层层白帆。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到心情舒畅,以海为家的人无法真正喜欢上陆地,就像草原上的民族下了马背走路都别扭一样。


  码头外,红狮子的船队和离开时别无二致,尼克看着海妖号美丽的船首像说:“我们比卡尔他们早到了四五天吧?也没人来迎接。”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当然,我谁都没告诉。” 海风吹拂在红色的长发上,海雷丁像回到自己领域的王,浑身散发出愉悦自在的气息。“孩子们,查岗的时候到了。”那狡诈的笑容又回到红狮子脸上,尼克本能的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船长的突然袭击让监理们好一阵慌张。毕竟不是在阿尔及尔老家,海雷丁出行前特意吩咐过,除非补充给养和打探消息,所有战斗人员不得下船。


  清点人头后,一千两百号人里有三十五个无故缺席者。这出勤率在海军里都算很不错了,海雷丁比较满意,又核查一遍船只的补给和清洁。


  长期的训练让水手们不敢怠慢,即使船长不在,甲板也被每天洗刷,铜炮擦得闪闪发亮;甲板上一卷卷缆绳码成整齐的圆圈,补充桅杆的圆材上都盖着防水的油布;成桶的腌肉、黄油、干豆子、汤料、硬饼干按照购买时间和保存期限有序码放;火药则按粗粒、细粒、粉状分组,小心的存放在船舱底部。


  “大伙儿干得不错。就是炮忘了上油,这样碰见敌人可不妙。”海雷丁微笑着走过炮舱,在每一尊铜炮的点火口放进一枚金币。这种‘上油’方式是很传统的表扬,军械长和水手长们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不守规矩下船乱晃的人,每人领十二鞭,等船医回来再打。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吧。”海雷丁说完,带着尼克回到海妖号的船长室。赏罚分明,所有人都提不出异议,心悦诚服的回去干活了。


  “船长……”尼克跟在海雷丁身后,悄声提醒:“这几艘船上都有女人,人数还不少。”船舱里鬼祟的衣裙声响,和海盗们浓重的体臭中不同寻常脂粉香味,她不相信嗅觉灵敏的船长会没注意到。“老规矩,女人不是禁止上船?”


  “就当没看见。”海雷丁愉悦的道,“不让他们下船,又不让女人上来,那我下次在海上碰到敌人只能降旗溜走。士气是很重要的,有时候规矩也得通融。”


  “那到底为什么不许女人跟着出海?陆地上的军队常常带几个去打仗呢。”


  “因为她们会大量消耗宝贵的淡水。”海雷丁意有所指的盯着尼克,“一般来说,没几个船长能忍受隔三差五就洗澡的下属。”


  入夜,十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裙子的女人悄悄溜下船,在海盗们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消失在夜幕里。她们中间有赚零花钱的海边姑娘,也有职业□。价钱合理,宾主尽欢,大家都很满意。


  三天后,登岸的马车部队才到达港口。卡尔对两人的不告而别非常不满,直到看见尼克完好无恙才放下心来。维克多抓住船舷上垂下的绳梯,脸色煞白往上爬。尼克在上面接应,下面还有两个兄弟伸臂托着。


  “维克多,‘笨手笨脚的书呆子’用拉丁语怎么说?”尼克抓着医生的绣花衣领,把他扯上甲板,“厨子体重有两百磅,只有一条真腿,爬得也比你顺溜。”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他那条烂掉的断腿如果不是我给锯了,那你现在就只能吃爬满象鼻虫的饼干,没闲工夫卖弄你那该死的拉丁语。”维克多狠狠甩掉尼克的手,狼狈的把衬衫塞进裤子。


  绳梯也不会爬的人在任何船上都会成为嘲笑的对象,但海妖号上却没有一个人露出嘲讽的表情。船医在海上是极受尊敬的职业,更何况是维克多这样技术高超的医生。许多船员甚至对他有种近乎迷信的崇拜。一个水手把医生的器械包和药箱背上船,然后敬畏的抱在怀里,帮他送往医疗室。


  “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新闻?”维克多问。


  “有三十五个人要挨鞭子。”尼克说,“船长说等你回来再打。”


  “哈,很好,三十五根新鞭子,还有一堆伤后处理。没事找事,一刻也不让我闲着。”维克多忿忿地推开医疗室木门,“没别的噩耗了吧?”


  尼克想了想道:“对了,好像有几个女人上过船。”


  听闻此言,维克多先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接着软软地靠到墙壁上,“天哪天哪,一千两百个男人,每个都要排查梅毒和淋病!他们怎么就管不好裤子里的东西?!这群天阉的臭海盗!!”


  无论医生怎么抱怨,工作仍要一项项亲手做完。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每个受刑的人都有资格要求一条消过毒的新鞭子。这种海上人称为‘九尾鞭’的常用惩罚工具是由缆绳做的,将一根粗绳解散成九股,每一股尽头都打了结。


  维克多用低浓度酒精浸泡过鞭子后,再放到太阳下暴晒晾干。鞭刑是一项很郑重的仪式,海盗们敬畏的看着那些迎风招展的绳索,等待处罚日的到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三十五个离职者被集中到海妖号上,脱掉脏兮兮的衬衫,光着上身被绑在桅杆或舵盘上。十二鞭的处罚并不重,旨在警告。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将在所有兄弟目视中接受教训。


  海雷丁站在船首平台上,大马士革弯刀上的宝石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身后分别站着冲锋队长和本船监理,都穿戴着最整齐的衣服和装备。


  “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记住我的话。”海雷丁一字一顿的道,“船长的命令不可违抗。”


  水手长接到命令,用肌肉纠结的粗胳膊抡起鞭子,一边大声报数一边抽打。


  一切如常,海妖号像一只展开双翼的美丽鸽子,乘着风平稳的滑向北非。


  公元1516年的夏天,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寻常的。


  从这一年开始,以法国为首,欧洲各国不约而同的展开了私掠活动,人人都想从这伟大的航海时代分一杯羹。满载金银的西班牙商船从新大陆归来时,伴随而来的再也不是顺风顺水的洋流,而是打着黑旗的国家海盗。


  而暗地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也将在未来的世界掀起巨□澜。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比如一个宫廷仆人悄悄离开巴黎,骑马穿越边境,朝着西班牙首都托莱多疾驰而去;比如几艘两头翘起、具有明显土耳其风格的海盗船只,笔直的驶向阿尔及尔。


  而尼克,这只被挤出鸟巢的雏鸟,对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依然一无所知。


  红胡子


  浪头适中,风向正好。海妖号的帆片涨得鼓鼓的,船尾拖出一条笔直的白浪。尼克在船首平台睡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换到桅杆中瞭望台上,还是睡不好。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尼克整天不是困就是饿,要不然就是又困又饿,午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几个老地方都不能安心闭眼,尼克纳闷。仔细观察一阵子,发现这是视线造成的——几乎整船人都在死死盯着她瞧。


  尼克队长的女装事件随着登陆人员传遍船队,成为红狮子本年度最震撼八卦。曾经最爷们、最凶猛的冲锋队长,此刻在海盗们的眼里似乎变了模样。作为常年在海上劫掠的强盗,他未免太白嫩了,声音也透着那么点古怪的尖细,特别是从来没在人前换过衣服。


  队长究竟是‘他’还是‘她’?船长什么都不解释,自然也没人敢直接询问本尊。


  尼克抓抓脑袋,郁闷的混进船长室。海雷丁正伏案演算,桌上放着圆规和直尺,还有一本摊开的拉丁厚书。尼克伸头一瞧,只见书页上都是些奇怪的符号和图形。


  “什么书?”


  “三角函数。”


  “数学。”尼克咂嘴,除了数金币用的算术,她对这门科学一窍不通。“算这个干什么?能增强战斗力吗?”


  “现在不行,我还在学习。”海雷丁换了一张新的演算纸,把涂满算式的纸扔进脚下的箱子,里面已经积累了近一尺高的草稿。“数学和天文对航海很有用,特别是在未知的广阔海域上。”


  “我以为船长你在航海术上已经是很精深的行家了。”尼克说,“还从没见过你带着船迷过路。”


  “因为这是在地中海,都是些走了上千年的老航路了,只凭经验和流传下来的谚语也能找到陆地。”海雷丁把羽毛笔□墨水瓶,抽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展示给尼克,上面模糊的记载着新大陆的海岸线,其余那些未知的海域都画着想象中的怪兽。


  “世界比你想象得大的多,只凭经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些从不出门的书呆子,仅用一个简单的维度定位器和一支笔,就比我还清楚陆地的位置。”


  说完,海雷丁又回到演算的练习中。尼克把头枕在手臂上,坐在桌边看他一遍遍画着三角。


  “船长,你上过学吗?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会,好像生下来脑子里就装着一柜资料。”她见过他说法语,用西班牙文写过宣战布告,还会用拉丁语算正弦函数。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海雷丁看看她歪着的小脑袋,无可奈何的笑了。“怎么可能,都是后来慢慢自学的。”


  “后来?那前面呢?”尼克刨根问底。


  “前面……兄弟多,家里穷,填饱肚子就够忙了。”海雷丁挑挑眉,用一句话概括了他曾经的生活,而且没有详述的意向。“别在这儿瞎搅和,没事去找维克多玩,或者去舱底抓老鼠。这些穿毛皮的小魔鬼快把储备吃光了。”


  尼克被一脚踢出船长室,郁闷的寻找下一个消遣的地方。


  她没有无聊太久,一进入阿尔及尔附近海域,空气的味道就变了。硫磺和硝石的余烬随风而至,破碎的木片残骸漂散在周围的海面上。


  瞭望手忧心忡忡的观察着地平线,在距离基地这样近的地方有战事发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海雷丁去法国时带走了大部分船,虽然港口已经戒严,但如果在这时候被敌人趁虚偷袭,后果是不言而喻的。海妖号用旗语召唤其他舰船,整个船队组成战斗队形,炮手各就各位。


  很快,海流送来更加详细的提示——一具穿着蓝色制服的浮尸飘了过来。水手长带了几个人乘小船划过去辨认,尸体还没开始腐烂,只有惊恐痛苦的神情透漏出死前的景象。“是西班牙人!”水手长朝船上大喊,“死了不到两天!”


  海雷丁盯着阿尔及尔方向,一言不发。他的人仍旧太少,这样的状况虽能预料,可他没办法解决。


  尸体一具接一具飘了过来,大家很高兴地注意到,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西班牙人。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混在其中,白色的缠头布和袍子浸满血渍。


  “把他搬上来!”海雷丁命令,水手把绳子垂下船舷,小船上的人系紧尸体,上面的人立刻拉了上去。虽然和北非摩尔人很像,但从缠头巾的方式和尖端翘起的靴子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土耳其人。


  海雷丁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自语道:“如果事情像我猜得那样,我们运气还算不错。”


  船队一路驶入阿尔及尔港口也没受到想象中的攻击,只是码头上停泊的几艘两头翘起的土耳其船非常陌生。海雷丁朝天放了一记空炮,对方随即升起标志的旗子。


  黑底白骷髅的海盗旗,骷髅脸上画着两道非常夸张的红胡子。


  接着,一个蓄着整齐红须的男人走上甲板,大笑着朝这边打起招呼:“嘿!雷斯!这次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呢!”


  巴巴罗萨·伊萨克,外号红胡子,是巴巴罗萨这个称号最初的创建者。伊萨克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已近四十岁了,但狂饮和财富并没有摧毁这副结实矫健的躯体。他头缠白布,腰挎弯刀,耳朵上几个金环闪闪发亮,像个来自异域的苏丹王。


  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人出自一个娘胎。同样的宽肩长腿,古铜色皮肤,浓密的红发下是一双精力充沛的蓝眼睛。只要看看伊萨克,就知道十年后的海雷丁什么模样。


作者: 小宇宙大心灵    时间: 2013-7-7 18:49

  两兄弟先是互相瞪了半分钟,接着一个熊抱,使劲力气拍击对方的背脊,好像上面趴着只吸血的小怪物似的。


  “好久不见哥哥,已经有七……不,八年没碰面了?我以为你早就变成糟老头子了。”海雷丁笑着说。


  “胡说八道!这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呢!”伊萨克狠狠捶了弟弟肩膀一拳,“你还是跟原来一样不管不顾的,大门四敞就敢出去找食。”


  “这不正说明我心态比你年轻?”


  兄弟二人搭肩离开码头,心中都明白这次有惊无险,前来偷袭的西班牙船被红胡子拦下了。


  回到山丘上的白色城堡,海雷丁开了六桶国王都难喝到的好酒招待客人。酒香四溢,两个火一样耀目的男人聚在会客厅里,周围的一切人物都显得灰暗渺小。伊萨克抽了两口水烟,真心实意地称赞弟弟的老窝。接着招招手,让手下牵进来一匹极漂亮的短毛小马。适合散热的皮肤和毛发,这是沙漠民族培育的优秀品种。


  “她叫莉莉,最纯正的阿拉伯血统,有人想用一艘全新的巨型舰换我都没舍得出手。”伊萨克爱怜横溢地摸摸小马脖颈,接着期待地四下搜索着,“雷斯,我可爱的侄子们在哪儿呢?他们见到伯父的礼物肯定乐的蹦起来!”


  “抽你的烟吧伊萨克,这里没有什么侄子。”海雷丁干脆地道。


  “你没儿子?”伊萨克大失所望。呆了片刻,又让手下捧出几个土耳其巧匠打造的首饰盒,从他们的姿势看就知道里面都是满的。


  “好吧,侄女也不错。”伊萨克满怀期待的搓着手,似乎在准备给小姑娘们一个热情的挺举转圈。“她们应该都有一头着了火似的漂亮红发吧?”


  海雷丁再次摇头,表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伊萨克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好半天过去,仍没有一个孩子跑出来迎接客人,红胡子渐渐露出绝望神色:“我的老天爷!一个娃儿也没有?你这八年都他妈在干什么?被炮弹打中裤裆了?!”


  没等弟弟解释,伊萨克的目光已经游移到海雷丁身后,那个一直默默无言的少年身上。


  “难不成、难不成谣言是真的?在土耳其我还当笑话听……”伊萨克难以置信地大吼, “雷斯,你果真喜欢小男孩儿?”


  大门砰的一声巨响从背后关上,尼克和一众随从全部被踢出会客室。只隐约传出两个暴怒的男人对吼的余音。海妖、谣言、传遍地中海、断子绝孙……逸出门缝的只言片语让众人面面相觑。尼克跟小马对望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无花果干塞进它嘴里,两只一起溜出去玩了。


  兄弟两人用拳头交流了谣言的源头,满地狼藉,良久无果。


  伊萨克捡起他那盏包金水烟筒的遗骸,挥臂扔进庭院里,一只灰雀吓得扑棱棱跳出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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