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人生

标题: 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 [打印本页]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6-19 23:48
标题: 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
  这本书描写一群沉溺于吸毒、滥交、飙车和烈酒的青年人的堕落生活,由此开创了日本文坛的“透明族”流派。通过村上龙的作品,读者在理解、透视、预测当代都市生活变化和所滋生的各种社会问题的过程中,将获得深刻的启发。

作者简介
  村上龙,日本小说家、电影导演。1952年2月生于长崎县佐世保市。1972年就读于武藏野美术大学。1976年发表的处女作《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被视为日本文学进入亚文化化的开端,获第75届芥川奖,引起日本社会震动,销量高达350万册。1980年以《寄物柜婴儿》获第3届野间文艺新人奖。2000年以《共生虫》获第36届谷崎润一郎奖。重要作品另有小说《战争在海对岸开始》、《网球公子的忧郁》、《69sixty nine》、《极端的爱与幻想》、《伊维萨》、《心醉神迷》、《斐济的侏儒》、《五分钟后的世界》、《音乐的海岸》、《第一夜 第二夜 最后一夜》、《希望之国的出埃及记》、《寂寞之国的杀人》、《最后的家族》,随笔集《所有的男人都是消耗品》、《恋爱永远是未知的》等。自编自导的电影有《黄玉》、《京的》等。20世纪80年代与村上春树合称“W村上”,同为最受欢迎的当代日本作家。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第一章


  还以为是飞机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小虫子嗡嗡地从耳边飞过。这只比苍蝇还小的飞虫在眼前盘旋了一会儿,便飞到昏暗的角落里不见了。


  白色的圆桌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燃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过滤嘴上沾着口红印,桌边放着一个洋梨形状的葡萄酒瓶,酒瓶的商标上画的金发女郎嘴里塞满了葡萄,手里捧着葡萄串。杯里的葡萄酒把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映成了红色。正对房门有个大大的梳妆台,一个浑身汗津津的女人坐在镜前。她正伸直了长腿,将黑色的丝袜从腿上脱下来。


  "哎,帮我把毛巾拿来,粉红色的那条,找着了吗?"


  丽丽说着把读成一团的丝袜扔了过来。她刚下班回来,正往油亮的前额上轻轻拍着卸妆水。


  "后来怎么样了?"


  她接过手巾一边擦背,一边问我。


  "我们灌他酒喝,想让他安静一会儿。除了那小子外,还有两个家伙,都喝得晕晕乎乎的,真没酒量。那小子真的进过局子?"


  "那家伙是韩国人。"


  丽丽正在卸妆。她用复了刺鼻的卸妆水的棉纸巾擦着脸颊,然后弓着腰,凑近镜子,取下热带鱼鱼鳍一样的假睫毛,丢掉的纸巾上满是红黑色的污迹。


  "阿开扎了你哥哥一刀,大概是你哥哥吧。还好没有死。前一阵还到店里来过呢。"


  我透过酒杯看着灯光。


  光溜溜的玻璃杯中闪烁着深橙色的灯丝。


  "他说向你打听过我的事,你以后别跟他说那么多。别跟那种怪里怪气的家伙说我的事。"


  丽丽将混放在化妆台上的口红、梳子和其它小瓶、小盆中间的酒杯拿起来,一口喝干后,当着我的面脱下了镶着金丝的喇叭裤。她的腹部被松紧带勒出一道印儿。据说丽丽以前当过模特。


  墙上的镜框里镶着一张丽丽身穿毛皮大衣的照片。她告诉我说,那是件价值几百万的栗鼠皮。


  记得有一次,天气很冷。她注射了过量的菲洛本,来找我时脸色象死人一般惨白,满嘴吐白沫,浑身不停地颤抖,我刚一打开门,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把她抱起来时,她好像说了句"晦,把指甲油帮我洗掉,粘粘糊糊的不舒服。"她穿了件坦胸露背的长裙,身上都是汗,连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上都是。我这里没有去光液,就用酒精来代替。这时,她小声说道,"不好意思,店里有点不愉快的事。"我抓着她的脚脖子,给她擦去指甲油的时候,丽丽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我一边吻她一边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触到了汗湿的大腿,我脱去她的内裤,丽丽叉着腿坐在椅子上,说想看电视,还说现在应该有马龙·白兰度主演的老片子。我手心里沾上了她身上的汗,半天都没干。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阿龙,你在杰克逊家里打过玛啡吧,是前天吧。"


  丽丽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挑子,剥着皮说,她盘腿坐在沙发里,把剥好的桃子递给我,我没有接。


  "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个红头发,穿短裙的女孩?身材相当不错,挺招人的,有吗?"


  "记不清了,有三个女孩呢。是那个卷毛吗?"


  坐在屋里能看见厨房。洗碗池里堆满了脏盘子,有个黑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丽丽一边擦着滴落在大腿上的桃汁,一边跟我聊天。夸拉着拖鞋的脚背上,红色和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在我眼里它们总是很美的。


  "她还是撒了谎,那个女人旷了工,说是有病,其实是大白天和你们这些人玩乐,太不象话了。她也打玛啡了吗?"


  "杰克逊哪会那么做呢。他总是说女孩子不能干这种事,弄坏身体太可惜了。那个女孩也是在你店里干哪?挺爱笑的,一喝多了就笑。"


  "她会不会被解雇呢?"


  "她很惹人喜爱吧?"


  "这还用说,她的屁股很性感哪。"


  蟑螂钻进了粘粘糊糊的蕃茄酱盘子里,浑身油光光的。


  蟑螂被打死后流出种种不同颜色的液体,现在它的肚子里可能是红色的液体。


  我曾打死过一只在调色板上爬的蟑螂,流出的是鲜紫色的体液。当时调色盘里并没有紫色的颜料,我猜想大概是在它那小小的肚皮里将红色和兰色混合成的紫色吧。


  "那么,阿开后来怎么样,乖乖回家去了?"


  "是啊。她让我进了屋,还问我喝不喝酒,我说要杯可乐,她还向我道了欠。"


  "傻瓜。"


  "在车里等我的那两个家伙勾搭了一个过路的女人,那女人年纪可不小了。"


  丽丽把吃完的桃核扔进烟灰缸,把盘起的头发上的卡子搞下来,用发刷梳起来。她沿着头发的波浪慢慢往下流,嘴里还叼着烟。


  "阿开的姐姐在我店里工作过。老早以前了,人很聪明。"


  "已经辞职了?"


  "听说回家乡去了,她是北方人。"


  梳通了一头柔软的红发,丽丽忽然站起来,打开壁橱,从一个银盒里拿出一支细细的注射器。她将茶色的小瓶子对着灯光,确认一下里面还有多少液体,然后用注射器吸入规定的量,接着屈起身体将针头插在大腿上。支撑身体的另一条腿微微颤抖着。也许是针头插的太深了,拨出来的时候,流出了一缕细细的血,一直流到了膝头。丽丽一边擦着太阳穴,一边擦去嘴边流出的口水。


  "丽丽,每次打针都应该消毒的。"


  丽丽没说话,在角落的床上躺下来,'点了一支烟。随着她脖子上的血管粗粗的暴露出来,疲惫地吐出一口烟。


  "你想打吗?还有呢。"


  "今天不打了。有朋友来找我,没工夫打。我身上带着呢。"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丽丽从床头柜上拿起文库本《巴马修道院》看了起来。一边将烟喷在书页上,一边惬意地看书。


  "你这么爱看书,真与众不同啊,丽丽。"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注射器说道。她一听,含混地说了句"这书可有意思了。"


  注射器的针尖上沾着血。我想帮她把针头洗干净,就去了厨房。洗碗池里的盘子上蟑螂还在爬来爬去。我卷了一张报纸,小心翼翼地将爬上灶台的蟑螂打死了。


  "你干什么哪?"丽丽抠着大腿上的血块问道。"你快来呀。"她的声音娇滴滴的。"


  从蟑螂肚子里流出了黄色的体液。尸体粘在灶台边上,触角还在颤动。


  丽丽又叫了我一声,《巴马修道院》已经扔到了地毯上。


  我的房间里充满了一股酸味。桌上放着一盘不知什么时候切开的菠萝,酸味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菠萝的切口发黑,已完全腐烂了,成了一盘稀泥。


  冲绳正在做着打海洛因的准备,鼻尖上沁出了汗珠。见他这副样子,我才想起铃子说的话来,她躺在潮湿的床上,不停地说着"今天夜里真热呀,你热不热?"


  "喂,阿龙,这海洛因花了多少钱?"


  铃子从坤包裹拿出德阿兹的唱片,问道。我说花了十美元。冲绳一听大声嚷道,比冲绳那边卖的宜。冲绳用打火机烧针尖,再用酒精棉消毒后,往外筒里吹气,看看有没有堵住。


  "四谷警察局好像新装修了,墙壁和厕所都特别干净,真让我吃惊。那个年轻的看守真能侃,说什么这儿出警察单身宿舍舒服多了,有个老家伙讨好地跟着傻笑,恶心死了。"


  冲绳的眼睛有些混浊,他用牛奶瓶喝着串了味的酒,已经醉醺醺的了。


  "喂,对面原来有家戒毒所,真的吗?"


  我一边打开锡箔纸包的海洛因,一边问。


  "是的。我爸送我去的。是美国人开的。逮捕我的是美国宪兵,先要在美军的设施里戒毒,然后送到这里来。不瞒你说,美国不愧是先进国家。"


  铃子插嘴道:


  "在里面每天能打兴奋剂,多好啊,我也想进美国人的戒毒所。"


  冲绳用挖耳勺将锡纸上的海洛因归拢到中间,说道:


  "傻冒,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象你这样的不够资格,除非真正的吸毒者才行呢。象我这样两条胳膊上都是针眼的毒瘤大的才能进去。那里有个迷人的护士小姐,叫良子,每天给我打针。我蹑着屁股,一边眼睛看着窗外人们打排球,咱的就挨了一针。我身体虚弱,小鸡鸡准是缩成一点儿了,我怕被良子看见,多难为情啊,要是碰上像铃子这样大屁股的,我可就吃不消啦。"


  铃子听冲绳说她大屁股,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跑到厨房冰箱里拿饮料去了。


  "晦,怎么什么喝的都没有哇。"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冲绳指着桌上的烂菠萝说:"你就吃这个吧。这是家乡风味呀。"


  "冲绳,你喜欢吃腐烂的东西呀,怪不得你衣服上都是怪味。"


  铃子一边喝着加了水的卡尔匹斯,一边说,冰块在她嘴里滚来滚去。


  "你也快成瘾君子了,达不到我的程度的话,咱们结婚以后可不好办了。不如等咱们俩都成了痛君子之后一块儿住进去,然后再一点点戒掉。"


  "你们俩一起去戒毒所度蜜月吗?"


  我笑着问。


  "是啊,冲绳,是这么打算的吧?"


  "这主意不错啊。这样一来,你们俩就可以并排趴着让护士打兴奋剂,互相说情话了。"


  冲绳笑着冲我说:"混小子,你起什么哄。"他一边用餐巾纸把浸泡过热水的汤匙擦干,然后用挖耳勺往弓形匙把的不锈纲汤匙里倒入火柴头大小的海洛因,嘴里说着,"铃子,你现在要是打个喷嚏,我可饶不了你。"一边将针头安在战场上使用的CC注射器上。铃子点燃了一支蜡烛,冲绳小心翼翼地往匙子里的海洛因上演上水滴。


  "阿龙,你打算搞聚会吗?"


  冲绳将颤抖的手指在裤子上擦了擦,镇定了一下问道。


  "没办法,有几个黑人想搞。"


  "铃子,你也去吗?"


  冲绳问正在将剩余的海洛因包好的铃子。铃子眼睛看着我答道:


  "去呀,你就省省心吧。"


  "你要是敢和那个叫拉里的黑人睡觉,看我怎么收拾你。"


  烤在蜡烛火苗上的匙子里的溶液眨眼之间便沸腾了、冒着蒸气。匙子底下被烤得辍黑。冲绳慢慢将匙子从火苗上拿开,就像给婴儿喂东西吃似地把它吹凉。


  他一边撕脱脂棉,一边对我说:


  "你知道在拘留所里打不了海洛因。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梦见了我大哥。我是老四,大哥没见过我。大哥在战场战死了,一张照片也没留下。只有父亲面的一张不太像的画像摆在佛坛上。这位大哥竟然会出现在梦里,多奇怪呀。"


  "你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记不得了。"


  冲绳将一块儿大拇指大小的脱胎棉浸入冷却的液体里,然后将针头插入脱脂棉中,随着一阵轻微的声音,就像婴儿吃奶时发出的声音一样,透明的液体被一点点吸进细细的玻璃管里。吸光之后,他舔着嘴唇,轻轻推着针管,把注射器内的空气挤净。


  "喂,让我来给阿龙打针吧。我在冲绳时给好多人打过啊。"


  铃子挽起袖子说。


  "不行,你上次就没打过去,浪费了上百美元。这可不像做饭团那么简单,随便谁都能干的。快点把阿龙的胳膊捆扎一下。"


  铃子嚷着嘴,瞪着冲绳。她用一条皮管将我的左手臂紧紧勒住。我摸紧拳头后浮现出了清晰的血管,冲绳用酒精棉擦了几遍,就将针头刺入了鼓起的血管里。我松开了拳头后,暗红色的血便倒流进了针管里,"马上就好",冲绳边说边静静地推着外管,把和血混在一起的海洛因一下子注入了我的身体里。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好了,感觉怎么样?"冲绳笑着拔出了针头。在针头拔出的一瞬间,海洛因已流到了我的手指尖。我顿时感到一阵阵冲击直达心脏。眼前一片雾状笼罩着,连冲绳的脸都看不清了。我捂着胸口站起来,想要吸气,可是呼吸的频率已被打乱,上气不接下气。头上好像挨了一闷棍,口干舌燥。铃子扶着我的右肩,怕我摔倒。我咽下一点儿从干燥的牙缝里渗出的唾液,只觉得脚底下悬了空似的,一阵恶心,便呻吟着倒在了床上。


  铃子担心地摇着我的肩头。


  "是不是打得太多了?阿龙没怎么打过的。你看,他脸色发育,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打多少哇,不要紧的。铃子,把脸盆拿来,这家伙会吐的。"


  我把脸埋透镜头里,喉咙直冒火,而唾液却不断地从嘴角往外溢,每当我用舌头舔唾液时,就感到从小腹涌上一阵恶心。


  无论我怎么使劲吸气,也只能吸进一点点空气。而且还不是从嘴或鼻子吸进来的,好像是胸口有个窟窿,从那里漏进来的。我腰部发麻,不能动弹,心脏一阵阵绞痛,太阳穴由于眼鼓的血管而一蹦一蹦地直跳。闭上眼睛,仿佛要掉进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之中,可怕之极。全身就像被人爱抚着,像抹在汉堡包上的奶酪似地溶化下去。好比试管里的水和油一样,身体里冷却的部分和发热的部分分离开来旋转着。燥热传导到了我的头部,喉咙,心脏和性器官。


  我想叫铃子,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抽烟,可是光是声带震动,声音嘶哑得像蚊子声。从那边传来钟表的滴啦声,非修悦耳,而我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右眼前面有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令人眼晕。


  我猜想那一定是蜡烛。铃子看看我的脸,又摸摸我的脉搏,然后对冲绳说:"他还活着哪"。


  我拼命张嘴,举起沉甸甸的手臂碰到了铃子的肩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给我支烟。"


  铃子点了根烟,塞进我被唾液润湿的嘴唇上。又扭头对冲绳说:"你来看看,阿龙的眼睛像饿鬼似的,真吓人,身子在哆咳,太可怜了,哎呀,眼泪流出来了。"


  香烟像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抓挠着我的肺,冲绳抬起我的下巴,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铃子说:"真危险,差点儿就没命了。阿龙的体重再少十公斤的话,就完蛋了。"


  我感觉冲绳的脸就像夏天躺在砂滩上透过尼龙遮阳伞看太阳似的,歪歪扭扭,模糊不清。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件植物,是生长在背阳处的,叶子灰暗,不开花的凤尾草那样沉静的植物,只能使柔软的绒毛包裹的抱子随风飘散。


  电灯熄灭了。能听见冲绳和铃子互相脱衣服的声音。电唱机的音量被调大了,德阿兹的进行曲,磨擦地毯的声音,以及铃子拼命压抑的呻吟声一齐传到我的耳朵里。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从大厦顶上往下跳的女人。她的脸因恐怖而扭曲,眼睛望着远去的天空,手脚像游泳似地不停地划动着,挣扎着想上去。束着的头发在空中散开,像水藻似地在她头顶上漂动,放大了街树、车辆和行人,被风刮得变了形的五官,这些情景仿佛在酷热的夏天做了个吓出一身冷汗的恶梦,从楼顶上掉下来的女人的动作,简直就像黑白电影里的慢镜头。


  铃子和冲绳起来互相擦着身上的汗,又把蜡烛点上了。光大刺眼了,我翻过身去。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着什么。伴随着阵阵抽搐,呕吐感袭来,像海浪般一浪接一浪。我咬住嘴唇,抓着被单忍受着,就在呕吐感又消褪下去的同时,我感到一种类似射精的快感。


  "冲绳!你,你太狡猾了。"


  铃子喊叫着,同时响起了玻璃杯打碎的声音。有人倒在弹簧床上,使得我的身子也跟着稍稍倾斜。另一个人,估计是冲绳,骂了一句"混蛋",就粗暴地开开门,出去了。风吹灭了蜡烛,传来一阵跑下楼梯的脚步声。黑暗的屋子里,只能听见铃子的呼吸声。我闻到一股腐烂的菠萝味和混血儿铃子腋下散发出的淡淡的狐臭味。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个女人的脸。那是老早以前在梦里或电影里见到的,她很瘦,手脚细长,她用那纤细的手指将内衣从身上脱下来,隔着透明的隔扇洗淋浴。水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落下来。这是一张外国女人的脸,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绿眼睛……。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把烟蒂扔进路边的水沟里。男人左手紧握着铝合金的半新的丁字拐,径直前行。他的脖子上淌着汗,从走路姿势上判断,他的腿是最近才变瘸的。他右臂僵硬,脚尖伸得很直,在地上拖出一条很长的足迹。


  太阳当空照耀着,铃子边走边脱下夹克衫,紧裹着的衬衫已被汗湿透了。


  铃子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没有精神。在一家餐馆前,我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她只是摇摇头,没有答话。


  "冲绳也真不懂事,那么晚还走,连电车也坐不上。"


  "算了,阿龙,别提他了。"铃子小声说道。她从路边的白杨树上揪下了一片叶子。


  "你知道叶子上的细线叫什么吗?阿龙,你说说看。"


  撕下来的半片叶子上面蒙了一层尘土。


  "是叶脉吧。"


  "说对了,是叶脉。我上中学时是生物组的,用叶子制作过标本。把它放进一种药液里,叫什么药我忘了,叶绿素就被溶解掉了,只剩下纯白的叶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叶脉。"


  拄着丁字拐的男人在公共汽车站的板凳上坐下来,看着时刻表。站牌上写着"福生综合医院前"。右边一家大医院,在扇形的宽敞庭院里,几十名患者穿着浴衣,在护士的指导下做体操。每个人的脚脖子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们随着哨声,扭动腰身的脖颈,走进医院来的人都边走边瞧他们。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我今天到你的店里去,跟莫卡和阿开说一下聚会的事。她们今天来上班吗?"


  "来的,每天都来。今天也会来。阿龙,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标本呀,是我收集各种树叶做的标本。我家乡那边很多人喜欢收集昆虫,因为那边漂亮的蝴蝶品种比这里多。而我收集的是树叶标本,曾得到过老师的夸奖,还用奖金去了鹿儿岛一趟呢。这个标本集就放在我桌子的抽屉里,是我的宝贝。我想给你看看。"


  到了地铁站,铃子把白杨树叶扔到了路边。月台的屋顶上闪着银色的光,我戴上了太阳镜。


  "到了夏天了,真热。"


  "你说什么?"


  "我说到了夏天了。"


  "夏天还要热得多呢。"


  铃子直盯盯地看着铁轨说道。


  我坐在柜台前喝着葡萄酒,听到有人在角落里嚼着药片。








第二章


  丽丽早早就关了店门,她把和夫从立川药店偷来的二百片迷幻药摊在桌子上,说"这是聚会的前奏。"


  然后,她登上柜台,一边脱丝袜,一边随着唱片的节奏跳舞,她搂住我,伸出沾满药味的舌头跟我接吻。良子用手拢着长发,和莫卡聊天。莫卡朝我又是吐舌头又是飞媚眼。


  "哎,阿龙,好久不见了。有什么礼物给我呀?"良子回头笑着问我。


  我双手支在柜台上,脚尖勾着拖鞋晃荡着。烟抽得太多,舌头辣酥酥的。葡萄酒的酸味使我本来就干渴的喉咙更难受。


  阿开正在跟吃了迷幻药而醉眼惺松的和夫谈论着她去秋田当裸体模特的事。她对嘴喝着威士忌,一粒接一粒地吃着花生。


  "我被绑在午台上,这工作真让人受不了。我告诉你,那绳子特别扎人。你很同情我吧。"


  和夫根本没往耳朵里听。他将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我。


  "你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话你也不好好听。"


  阿开朝和夫背上打了一下,和夫便摔倒在地上。


  "别胡闹,把照像机弄坏了怎么办?"


  阿开哼了一声,裸露出上半身,碰上谁就和谁跳贴面舞,互相吸舌头。


  我由于昨天打的海洛因的缘故,身体懒懒的,不想吃迷幻药。


  "喂,阿龙,去厕所吗?良子老摸我,内裤都湿了。"莫卡凑近我说。她穿着红色天鹅绒连衣裙,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眼圈涂着厚厚的红粉。


  "阿龙,还记得你上次在厕所里占我便宜的事吗广莫卡眼神迷蒙,伸出舌头,娇嗔地说。


  "那次你哄我说警察来检查,于是,咱们两个人挤在厕所里,用变态的姿势平的,你都忘了?"


  "这可真是新鲜事,阿龙,真有这回事?你也够色的呀。看你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也干这种事,新鲜,新鲜。"良子一边放唱片,一边说。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你胡编什么,莫卡,少说没影的话吧。这都是她编的,良子,别听她的。"我说道。唱机里传出很响的音乐声,是一首很老的歌《Timisoffside》,莫卡一支脚踩在我的膝盖上,含糊不清的地说:


  "别不承认哪,阿龙,说实话,那次我达到了四次高潮,四次呀,怎么忘得了啊。"


  铃子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自言自语着:"现在几点了,几点了?"走进柜台,从阿开手里拿过威士忌,喝了一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傻瓜,铃子,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去吧。"阿开说着夺过酒瓶,用手擦掉瓶口上沾的丽丽的口水,喝了起来。铃子被阿开推了一把,摔倒在沙发上,对我说:


  "唱机声音小一点,上面的麻将屋要找麻烦的。那个店主根阴险,会电话报警的。你们把声音弄小点行不行。"


  我蹲在唱机前调低音量时,莫卡怪叫一声骑到我的脖子上。她的大腿冰凉,紧紧挟住了我的脖子。


  "你干什么,莫卡,那么想和阿龙于哪。我跟你来吧。我不行吗?"良子在背后说道。


  我撤掉莫卡的大腿,她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笨蛋,变态,阿龙,原来你也是个孬种。听说你和黑鬼搞同性恋,大概是吃傻瓜药吃多了。"莫卡懒得爬起来,躺在地上,笑着用高跟鞋踢我的腿。


  铃子趴在沙发上,小声说道:


  "我想死,胸口好疼,我还不如死了呢。"


  阿开正在看斯通兹的唱片封皮,抬起头来冲丽丽说:


  "那你死一个瞧瞧,阿龙,你说呢。想死的人还是别拦着他好。别光说呀,还不是撒娇吗。"


  和夫给照像机装上闪光灯,给阿开拍照。闪光灯耀眼的光亮使躺在地上不起来的莫卡抬起了头。


  "和夫,别照了。不经人同意别乱照。我可是当过专业模特的。什么?我最讨厌照相了,别摆弄那个刺眼的玩意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招人喜欢嘛。"


  铃子痛苦地呻吟着,趴在沙发上,从嘴角吐出一团粘糊糊的东西。阿开急忙跑过去,把报纸铺在地上,拿毛巾给铃子擦嘴,还摩挲她的背。吐出的污物里夹杂着许多饭粒,大概是晚饭吃的炒饭吧。报纸上浅褐色的污物,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灯光。铃子闭着眼睛咕映着:"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良子搀起地上的莫卡,一边解开她连衣裙胸前的扣子,一边附和着铃子的话,"没错,将来的冲绳,准是个好地方。"


  莫卡推开良子正要伸进她内衣的手,抱住了和夫,用她那娇媚的声音说:"给我照张像吧,我的照片上了这期的《歧安》封面了,是彩照。阿龙,你看到了吧。"


  阿开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掉手上沾的丽丽的口水,又换了一张《美丽的一天》的唱片。


  和夫叉着腿,躺在沙发上,胡乱按着快门。闪光灯闪个不停。我挡住眼睛说: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和夫,别乱照了,电池都浪费光了。"


  良子想要吻阿开,遭到了拒绝。


  "你怎么了,昨天你不是一直在说欲求不满吗?在给猫喂食时,你对猫说过,'你和我都同样想要男人'的吧?跟我亲个嘴总可以吧。"


  阿开不理他,闷头喝威士忌,


  莫卡在和夫面前摆着各种资势,咧着嘴笑着。


  "喂,现在既便对你说'茄子',你也不要笑,莫卡。"


  阿开在臭骂良子。


  "你真讨厌,别老缠着我,一见到你这张脸我就烦,刚才你吃的炸猪排,那是秋田的农民的钱,是农民脏兮兮的手给我的一千元呀。你知道吗?"


  莫卡吐着舌头冲我说:


  "我讨厌你,变态的混蛋!"


  我想喝冰水,便用冰镐敲碎冰块,不小心手指被冰扎破了。柜台上的阿开无视良子的存在,独自跳了一会儿舞之后从柜台上下来,对我说:


  "阿龙,你现在不玩乐器了?"边说边辞去我手上冒出的血珠。


  铃子从沙发上抬起身,说:"你们能不能把唱机声音弄低点儿。"可是,没有人过去调音量。


  我用纸巾锡住手指的伤口,连衣裙胸前敞开着的莫卡走到我面前,笑着问:


  "阿龙,你从那些黑鬼身上捞了多少?"


  "你指什么?是晚会的事吗?还是我和阿开跟黑鬼作爱能得多少吗?别瞎说八道。"


  阿开坐在柜台上对莫卡说:


  "莫卡,你得了吧,净说扫兴的话,你想挣钱的话我给你介绍有钱的人。聚会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玩乐。"


  莫卡玩弄着我胸前挂的金锁,讥笑道:


  "这也是从黑鬼那儿得来的吧。"


  "混蛋,这是高中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给我的。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我表演了节目,她很感激,所以送给我的。她是木材商的女儿,是千余小姐。不过,莫卡,你可别当着黑人的面叫他们黑鬼,会被杀死的。他们也懂日语。你不愿意可以不去。对吧,阿开,好多女孩儿想参加呢。"


  阿开含着一口威士忌,点点头。莫卡看了她一眼,"哟,生气啦,跟你开个玩笑。"说着一把抱住了我。


  "我当然要去了。黑鬼身体强壮,还有迷幻药。"说着,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和夫将镜头凑近我的鼻尖,我吼道:


  "别照,和夫。"


  几乎在同时,他按下了快门,我只觉得被人狠揍了一下脑袋似的,眼前白晃晃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莫卡拍着手,嘎嘎地笑着。我扶着柜台慢慢滑倒下去,阿开扶住我,把自己嘴里的威士忌吐进我的嘴里。阿开涂着厚厚的口红。口红味搀杂着威士忌味流进了我的喉咙。


  "混蛋!你在干什么,给我停下!"良子把手里的漫画书往地上一摔,嚷道,"阿开,你敢咬阿龙的舌头?"


  他刚一迈步,就踉跄着碰翻了桌子,杯子也摔碎了。啤酒沫和花生米撒了一地。听到吵闹声,丽丽摇摇头站了起来,喊道: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我揉着太阳穴,含着冰块,走近铃子。


  "你别担心,回头我负责收拾干净。"


  "这是我的店,你跟大家说让他们都走吧。阿龙,你可以留下,跟大家说呀。"丽丽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良子和阿开相互怒目而视。


  "你竟然和阿龙互相吸舌头?"良子质问阿开道。


  和夫怯怯地对良子说:'狼山,都是我不好,你误会了。我给阿龙拍照时,阿龙摔倒了,阿开为了弄醒他,给他喂了口威士忌,代替兴奋剂。"


  "一边呆着去。"良子踢了他一脚,他一趔趄,手里的相机差点儿掉地上。


  "哼,你这是干么呀。"和夫咂着舌头说。


  摸着和夫手腕的莫卡前咕道:"真不像话。"


  "怎么,你吃醋了?"阿开啪塔啪嘈甩动着拖鞋说。


  铃子的眼睛哭肿了,拽着我的袖子说:"给我点儿冰块",她把冰块包在纸巾里,敷在太阳穴上。


  和夫对着正在气头上的良子照了一张,差点儿又要挨打。莫卡大笑起来。


  和夫和莫卡要回去了。"我们俩想现在去洗个澡。"


  "喂,莫卡,把扣子扣好,不然那些小流氓要缠上你的。明天,一点钟在高元寺的检票口碰面,别迟到啊。"


  莫卡答道:"知道了,变态,怎么会忘呢,我会打扮得像天他一样。"


  和夫半跪在大街上,朝我们按了快门。


  一个醉醺醺的人边走边唱歌,和夫也给他拍了一张。


  铃子抖个不停,包在纸里的冰块掉到地上,差不多已溶化了。


  "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没什么。我不是非要和你睡不可。"


  阿开朝空中吐了口烟,慢条斯里地对良子说道。


  "别说傻话了。咱们俩分开我没什么,你恐怕不好办,我无所谓。咱们还是喝酒吧,这是聚会的前奏,对吧,阿龙。"


  我坐在铃子身旁,手一放在她脖子上,她就抖动一下,从嘴角不断流出难闻的唾液。


  "阿开,别老说我,别对我大吼大叫。够了,明天我就去工作,行了吧。"


  良子对坐在柜台上的阿开说道,"我去赚钱,行了吧。"


  "是吗?去呀,那我可轻松了。"阿开歪歪扭扭地走着。


  "你和别人好也没关系,可我觉得你总是心神不定的,这就是欲望得不到满足。其实,要不是为了你我去当码头工人也无所谓。"


  良子捐了一下阿开的大腿说道。阿开穿着紧身裤,有些松弛的腹部被皮带勒出了一道印。


  "你胡说什么哪。多丢脸呀。你看,阿龙在笑我哪。你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吧。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给我住嘴!真是的,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


  阿开把烟扔进洗碗池,一边穿衣服,一边对良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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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妈的遗传。我妈常把自己的事讲给我听,你不是知道吗?你到我家来过吧,看到一个在火炉旁和猫一起啃煎饼的女人了吧,她就是我妈。她总给我讲她的经历,你听见了吗?"


  良子低着头说:"阿龙,给我支烟。"


  我扔给他一支,掉在了地上,他赶紧捡起来,早已被啤酒沾湿了,他叼在嘴上,点着火轻轻地对阿开说:


  "我不想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一边给丽丽擦嘴,一边问良子:


  "明天你参加吗?"


  "算了吧,阿龙,我还得干活,少我良子一个人也没多大影响吧。你也早点儿回去吧。不早点儿睡,明天起不来的。明天是去横滨吧,得早起。"


  "喂,良子,你真不打算来吗?"


  良子没有回答,朝角落走去,想换张唱片。阿开从柜台上下来,对良子耳语道:"我想听斯通兹。"


  "别理我,阿开。别和我说话。"


  良子叼着烟看着阿开。


  "傻样,钢琴曲有什么好听的,没劲。阿龙,你也说话呀,这是滚石乐队的最新唱片,你没听过吧?"


  良子一声不吭,拿了一张奥尔德龙的放进去。


  "阿开,今天太晚了,丽丽不让声音放得太大,斯通兹的声音不好听。"


  阿开扣好扣子,照照镜子,梳了梳头,问:


  "明天怎么着?"


  "在高圆寺的检票口,一点。"


  阿开边涂日红,边点了点头。


  "良子,我今天不回公寓了,我要去个朋友那儿,你想着给猫喂牛奶,不是冰箱里的,是架子上的,别弄错了。"


  良子没吭声。


  阿开打开门,一股潮湿的冷气吹了进来。


  "啊,阿开,就开着门吧。"


  良子一边听音乐,一边往杯里倒酒。我捡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把它们堆放在丽丽吐的脏物上。


  "真不好意思,最近她总是这样。"


  良子望着天花板说道。


  "她去秋田之前也是这样,最近我们夜里没在一起睡,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良子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葡萄酒。


  "她说想去夏威夷。老早以前有人跟她说,她爸爸可能在夏威夷,我想出钱让她去一趟。其实那个家伙,天知道是不是她爸爸。


  本想去工作挣钱,结果总是成天混日子,我根本不知道她成天在想什么。反正每天都是这么鬼混。"


  良子说完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跑到外面去,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铃子真睡着了,张着嘴呼吸着。我找了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良子捂着肚子回屋里来了,他用袖口抹着嘴,拖鞋尖上沾着黄色的污物,身上散发出酸味。


  铃子均匀地呼吸着。


  "良子,明天还是来吧。是热闹的晚会呀。"


  "阿开倒是早盼着要去呢。她老说想和黑人玩玩,我无所谓。"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今天铃子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我在良子对面坐下,喝了一口酒。


  "昨天在我那儿,她和冲绳吵了一架,铃子打针时总是不顺,她太胖,血管不好找,冲绳就烦了,全都给我打进去了,结果铃子没份了。"


  "这两个人真够白痴的。你就傻呆呆地看着他们吵架?"


  "不是,我先打的针,瘫在床上,象死人一样。我以为我会死掉,太可怕了,打得太多了。"








第三章


  良子把两片迷幻药放进酒里喝了下去。


  我觉得肚子饿,却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喝口大酱汤,看看锅里,长了一层灰色的霉,豆腐已经腐烂成糊糊了。


  良子说他想喝加牛奶的咖啡,我忍着鼻子底下的大酱汤的馊味,把咖啡壶放到了火上。


  良子将牛奶倒进了杯里,双手小心地捧着喝了一口,叫了一声"烫死了",便把肚子里的污七八糟的东西像滋水枪似地全嗅到柜台上了。


  "妈的,我才喝了那么点酒,怎么搞的。"说着把剩下的一点酒都喝光了,引起了,阵咳嗽。我为他拍拍背,他回头歪斜着嘴对我说:"你真是好心肠啊。"他的背上冰凉潮湿,发出一股酸味。


  "我曾回了趟富田。你听铃子说了吧。我母亲死了,你听说了吧。"


  我点点头。良子又倒了满满一杯酒。过甜的咖啡使我的舌头发涩。


  "家里死了人,心里真不是滋味。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你家里人身体都好吗?"


  "都好。大家都为我担心,老给我写信。"


  歌曲放完了,唱盘还在转,嘶嘶啦啦的响着。


  "阿开叫我带她一起回富山去,说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可是,我们住的旅馆特别贵,光住宿就要两千元哪。"


  我关掉了音响,铃子的脚从毛毯里伸出来,脚底脏兮兮的。


  "葬礼那天,阿开打电话来,说她很无聊,让我去陪陪她,我说现在离不开,她就威胁我要自杀。我只好回去了。她正在肮脏的六铺席的房间里听收音机,那是一台很破旧的收音机。她说,这一带收不到FEN的节目。在富山怎么可能收到美军电台的节目呢。她问起我母亲,净问些无聊的事,她装出来的笑容难看死了。她问,你母亲死的时候什么表情?放进棺材时化妆了吗?我说化妆了。她又问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是马古斯?还是莱普耳?加涅宝?我说我怎么知道。她就抽抽嘻嘻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太寂寞了。"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一个人呆在旅馆里,当然寂寞了。"


  我一口喝干了咖啡,沉淀在杯底的沙糖甜得我差点吐出来。


  "我也理解她呀,可是那天是我妈死的日子呀。她嘟嘟咬咬地从壁橱里拿出被褥,脱得一丝不挂。我刚辞别了死去的妈妈,就跟光着身子的混血儿搂在一起,你想想看,太过分了吧。其实,当时抱她一下也没什么,可我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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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也没干吧?"


  "那当然啦。阿开哭哭啼啼的,反倒让我觉得羞愧,你看过电视剧吧,我们俩就像在演电视剧。我怕隔壁的人听见,真让人难堪,也不知阿开当时想什么哪。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不太好了。"


  铃子打起了鼾。毛毯随着她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偶尔有路过的醉汉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瞧。


  "从那以来,我们的关系就不正常了。当然以前也吵架,可是这次和以前不大一样,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去夏威夷的事是我们两人早就开始计划的。今天又闹成这样。


  我告诉你,这种姑娘让人受不了,还真不如去土耳其浴室省心哪。"


  "你母亲是病死的吗?"


  "就算是病死的吧。她的身体极度衰弱,大概是积劳成疾,死的时候身体缩小了不少,真可怜。


  我母亲在富山是卖药材的小贩。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出去卖货。母亲肩背冰箱那么大的箱子,从早走到晚。全国各地都有她的买家。她做了好多纸汽球送给顾客的小孩子玩。我小时候常玩这种纸汽球。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不可思议,我能一整天地玩纸汽球也不厌倦,现在肯定马上就厌烦了。这些回忆常使我感动。有一次,我在旅馆等妈妈的时候,房间的电灯坏了,天黑了才发现灯不亮了。我不敢跟旅店的人说,那时我还没上学,胆子小,我蹲在角落里,望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这件事让我难忘。当时我很害怕,那条街道很狭窄,充满了鱼腥味。我记不得是什么地方了。"


  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铃子发出喃喃梦呓。良子又去外面呕吐了,不一会儿,我也出去和他并排吐起来。我左手扶着墙,将右手伸进喉咙里,于是腹部肌肉一阵痉挛,便吐出一股温热的液体。随着胸部和腹部的一起一伏,喉咙和嘴里就涌出了好多酸水,一拥舌头,就哗哗地吐到了沟里。


  往店里走时,良子对我说:


  "阿龙,你都吐出来后,整个身体轻飘飘的,站不稳吧?这种时候最想女人了。虽然既使女人站在面前,也硬不起来,就连她的腿都懒得叉开,可是就是想要女人。不光是下半身想要,是整个身体都躁动不安。你呢?有这种感觉吗?"


  "是啊,真想杀了她,光睡她都不过痛了。"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真想在银座大街上,拽一个女人来,掐住她的脖子,一下子扒光她的衣服,拿根棍子什么的插进她的身体里去。"


  进了屋,铃子正从厕所出来,迷迷糊糊地说:"你们来啦。"她裤子的拉链开着,内裤紧绷着臀部。


  见她东倒西歪的样子,我跑上前去扶住她。


  "阿龙,谢了。现在可安静了。给我杯水,我嗓子直发干。"铃子垂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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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敲冰块时,铃子又躺倒在沙发上,良子脱光了她的衣服。


  透过镜头,我看着缩小了的阴暗天空和太阳,正想把镜头转向路人时,里面出现了正走来的阿开。


  "阿龙,你照什么哪?"


  "是你呀。你是最晚一个到的,这可不好。"


  "有个老头在车上吐痰,司机骂骂咧咧的,还停了车。两个人面红耳赤地吵得好凶,大热天的。哎,其他人呢?"


  阿开又冲着无精打采地坐在路边的良子说:


  "哟,良子,你不是说不去吗?"


  铃子和莫卡终于从服装店里出来了。行人都不住地回头看铃子。铃子穿着刚买的印度长裙,红色丝绸上印满圆点,裙长至脚踝。


  "你又买了件时装啊。"和夫笑着将镜头对准了铃子。


  阿开身上香水味儿刺鼻,凑到我身边说:


  "晦,阿龙,铃子真不会打扮,这么胖还穿长裙。"


  "这有什么,也许她是想换换心情吧。她很快就会厌倦的,你就可以借来穿了,你穿上一定好看。"


  铃子四下看了看,小声对大家说:


  "吓了我一跳,莫卡竟敢在店员眼皮底下偷店里的东西。"


  "怎么回事,莫卡,你又偷东西了?被人抓住可要挨打了。"


  良子被汽车尾气熏得皱起眉头说。莫卡把胳膊伸到我的面前。


  "好闻吧,是迪奥尔牌的。"


  "甭管什么牌子的,以后别偷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大家都为你担心哪。"


  趁着良子和和夫去买汉堡包的工夫,三个女人互相借用化妆品,靠在检票口的栏杆上化起妆来,来往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上了岁数的检票员笑着问铃子:


  "姑娘穿得这么漂亮,去哪儿啊?"


  铃子认真地画着眉,答道:


  "去参加晚会。"


  奥斯卡的屋子中央正在烤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麻药,冒出的烟被吸进了肺里,不到三十秒的工夫,人就酩酊大醉了。他们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五脏都从身体的毛孔爬出,而别人的气息又吸入了自己的体内。


  尤其是下半身,瘫软得象一堆烂泥。心里燃烧着欲火,总想用嘴去含别人的器官,吸别人的体液。他们又是吃水果,又是喝葡萄酒,整个房间里热气升腾,都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女人们想要把油光光的黑人的肉体嵌入自己的体内。桌上摆满了抹了果酱的奶酪派,煮熟的蟹爪,浅紫色的美国甜葡萄酒,长满疥子的死人手指般的淹黄瓜,女人的唇舌那样重叠的面包和热狗,以及沙拉上洒的粉红色的蛋黄酱。


  阿开象狗似地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和每个男人口交。


  结论是叫做萨布洛的混血儿的最大。


  "阿龙,有你的两倍大。"阿开说道。


  萨布洛仰起头,象印地安人那样嚎叫着。阿开象个西班牙舞女似地爬上桌子,拼命扭动臀部。兰色的聚光灯在天花板上闪烁,旋转着。随着轻盈的桑巴舞曲,阿开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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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来跟我呀,快来呀。"阿开用英语叫着。几只黑胳膊伸过来,把她拽到沙发上,撕破她的内裤。于是,黑色的半透明的布片一块块飘落在地上。


  "多象蝴蝶呀。"铃子捡起一块布片说道。这时,鲍布大叫一声将手伸进了阿开的两腿中间,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尖叫声和放肆的笑声。


  我望着房间的淫荡地扭动着肉体的三个日本女人,一边喝薄荷酒,一边吃点心。


  黑人的那东西显得比较细长,即使最硬的时候,铃子也可将其弯曲。达赫姆突然射精,弄了铃子一脸,大家大笑起来。铃子笑着,眯起了眼睛,正打算找餐巾纸擦脸时,沙布洛将她轻轻抱起来,象给小孩把尿一样,叉开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用左手按住铃子的脖子,右手抓住她的脚脖子,使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性器上。铃子直喊痛,手拼命挥动,想要离开沙布洛,可是无济于事,铃子的脸渐渐发青了。沙布洛仰靠在沙发上,用屁股支撑着铃子的身体开始旋转。转第一圈时,铃子浑身抽搐,害怕得叫起来。她瞪大眼睛,捂着耳朵,象恐怖电影里的演员一样尖叫。


  沙布洛的笑声就像非州土人打仗时的叫喊声那么响亮。他对着痛苦的铃子用日语说道:"放声哭吧",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吮吸着莫卡乳房的奥斯卡,用凉毛巾敷着救下来的下体的达赫姆,还没脱衣服的杰克逊,骑在阿开身上的鲍布,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旋转的铃子。


  "真刺激,简直神了!"鲍布和达赫姆边说边推着铃子旋转,鲍布抓腿,达赫姆接头,飞快地转动着铃子。沙布洛露出洁白的牙齿,一边笑一边抱住头部,挺起了身子。铃子象被火烧到屁股似地大哭起来。她咬着自己的手指,揪自己的头发,眼泪还没等流到脸上,便由于离心力的作用被甩掉了。大家笑得越来越厉害。阿开喝着葡萄酒,莫卡用她那鲜红的指甲抚摸奥斯卡的大屁股。


  我跟着乐曲哼哼着,阿开笑得趴在地上起不来。铃子还在哭,脸上挂着达赫姆的精液。她的手指被自己咬出了血,不停地象头母狮子似地嚎叫着。


  "啊,我忍不住了,你给我滚开。"沙布洛用日语说道。他一把推开铃子,"给我滚开,猪罗。"


  铃子抱着沙布洛的大腿向前栽倒,就在这同时一股液体直喷到她的脊背和屁股上。铃子一哆咦,尿了出来,正在自己乳头上涂蜂蜜的阿开连忙把报纸塞进了铃子的屁股下面。


  "哎呀,多丢脸哪。"阿开说着拍拍铃子的屁股高声笑了起来。她扭着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我一直在琢磨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我抬起桌上的葡萄珠,放进嘴里,用舌头熟练地剥下葡萄皮.把籽吐到盘子里,这时,我觉得自己的手触到了女性的性器,一抬头,见阿开叉着腿站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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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克逊迷迷糊糊站起来,脱掉制服,掐灭了薄荷烟头,朝正骑在奥斯卡身上的莫卡走去。他将咖啡色小瓶里的香水滴到莫卡的屁股上,对我喊道:


  "阿龙,把我衣服兜里的白药膏拿来。"


  莫卡的胳膊被奥斯卡按住,杰克逊把药膏涂到她的身上,她尖叫起来:


  "凉死了。"


  灰克逊抬起莫卡的屁股,莫卡弓着腰,发出了尖叫。


  阿开见状,说了句,"真有趣。"就走过去,揪起正激着屁股哭泣的莫卡的头发,盯着她的脸看。


  我拿起相机给莫卡扭曲的脸拍了张特写。她象最后冲刺的赛跑运动员一样抽动着鼻子。


  铃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就朝浴室走去。她张着嘴,神情恍格,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就摔倒了。我扶起她时,她对我说:


  "阿龙,帮帮我。"


  闻到铃子身上的怪味,我恶心得跑到厕所吐起来。铃子坐在瓷砖地上淋浴,表情呆滞。


  "铃子,傻瓜,你这样要淹死的。"阿开关掉喷头,把手伸进了铃子的大腿中间,见铃子吓了一跳,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呀,阿开。"铃子楼住阿开,吻起她来。


  阿开朝坐在马桶上的我招招手,"告诉你,铃子身体里面凉凉的,好舒服,阿龙。"


  我觉得自己身体表面冰凉的,里面都很燥热。"你真可爱。"铃子抓住我的湿头发,像婴儿吃奶一样,使劲吸吮着我。阿开扶着墙掀起屁股。


  这时跑布浑身是汗地跑进浴室,喊道:


  "阿龙你这混蛋。"


  他轻轻拍拍我的脸,把身上湿源源的我们拽进房间里,推倒在地上。我和阿开摔倒时疼得呻吟起来。


  铃子被鲍布象扔橄榄球似地抛到床上,鲍布骑到她身上,铃子哼哼卿卿地反抗着,可是沙布洛按住了她的手脚,还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奶酪派,憋得她喘不上气来。


  莫卡绷着脸,把沾有血迹的纸巾拿给杰克逊看,说"你也太过分了。"


  "喂,铃子,那块奶酷派好吃吗?"阿开趴在桌上问。


  "别提了,象吞了生鱼似的,肚子里直闹腾。"


  我想拍张铃子说话时的照片,就上了床,鲍布凶狠地一拳把我打下床来,我滚到地板上,正好撞到莫卡。


  "阿龙,我讨厌他,把我屁股都弄破了,他是同性恋吧。"


  莫卡正坐在奥斯卡身上,奥斯卡一边啃鸡肉,一边和莫卡作爱。莫卡又哭起来。


  "莫卡,你没事吧,痛不痛。"


  "我都没有感觉了,阿龙,都麻木了。"


  莫卡的身体随着音乐被晃动着。


  阿开坐在杰克逊的膝盖上,边喝酒,边聊天。


  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叫着:'啊,我的宝贝。"红色的地毯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内裤、烟蒂、烟灰、面包渣。西红柿根儿,还有各色的体毛、沾有血迹的纸,酒杯、酒瓶、葡萄皮、火柴,沾了灰的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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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捂着屁股,嘴里说道:"肚子快饿扁了。"朝餐桌走去。杰克逊蹲下来给她贴创可贴,还吻了她一下。


  莫卡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啃螃蟹。她咬碎红色的蟹壳,取出里面的餐肉,蘸着杨红色的蛋黄音,送进嘴里,屋子里充满了螃蟹味儿。


  铃子在床上叫唤着。达赫姆从莫卡后面顶她,她的屁股被抬起来,手里还拿着螃蟹,她刚喝了一口酒,身体被晃动时,酒灌进了鼻子,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阿开见了大笑起来。


  唱机里放着詹姆士布朗的歌。铃子爬到餐桌边,一气喝了一杯薄荷酒,大声说:'大好喝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和杰克逊太接近,他被宪兵监视着呢,早晚会被逮进去。"


  丽丽关掉电视说道。


  "今天差不多了吧。"奥斯卡说着打开凉台的门,刺骨的冷风刮了进来,我感觉心脏快要结冰了。


  正当大家玩得筋疲力尽时,鲍布的情人特米进来了。她使劲捶打鲍布,阿开过来劝阻时,和阿开大吵起来。特米的哥哥是有名的黑社会老大,特米想找哥哥帮忙,去闯他的办公室,她哥哥只好请丽丽来帮助调解,所以才到这里来了。特米坐在沙发里叫嚷着"我要杀了他!"她的腰部被阿开抓破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把那些小流氓带来吗?要不是我在,你怎么办呢?你绝对要遭殃的,特米的哥哥特别凶。"


  她喝了一口炮有柠檬的可乐,把杯子递给我。然后梳好头发,换上黑色外套,匆匆刷了牙,就去厨房打兴奋剂了。


  "对不起,丽丽,别生气了。"


  "生气还有完哪。再说我自己也一样。说起来,我店里有个女招待,是横须贺来的,问我要不要玛斯卡林,阿龙,买吗?你想打吧?"


  "什么价钱?是胶囊的吗?"


  "不清楚,才五美元,买了吧。"


  丽丽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她说"这个染发液在日本没有卖的,是托人从瑞典捎来的。"


  她透过留海,看着天花板上的电灯。


  "喂,我梦见过你,阿龙。"


  她左手缔住我的脖子说。


  "梦见在公园的椅上吧,听你说过了。"


  我用舌头舔着丽丽则长出来的眉毛说。


  "不是那个梦,是最近新做的。是公园的继续。我们去了海边,海岸线很美,沙滩好大好大,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四章


  我们在海里游泳,在沙滩上玩耍,远远看见海上有一座城市,按说那么远根本看不清的,可是那个城市里的人的长相,却看得一清二楚。这说明是在做梦。城市在举行庆祝活动,好像是外国的什么节日。突然间,开始打仗了,城里炮声隆隆,是真的在打仗,隔那么远,我都能看见士兵和坦克。


  我们两个在沙滩上呆呆地望着这些情景,你告诉我说,那是战争,我说"是啊"。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你的梦真古怪,丽丽。"


  床上很潮湿。羽绒枕里利出一个现报,扎着我的脖子,我将它投出来,抚弄着丽丽的大腿。


  房间里有些暗,只有从厨房照进一点微光。丽丽将洗去了指甲油的小手放在我的胸口,香甜地睡着,凉凉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腋下。天花板上挂着的椭圆形的镜子映出了我们的裸体。


  当丽丽骑在我身上,不停地扭动身体时,我一边回想着丽丽讲的那个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脸。


  在夕阳西下对,宽阔农场的铁丝网旁边有个瘦小的女孩在挖坑。一个年轻的士兵用刺刀挑着一桶葡萄。他旁边的女孩低头铲着土,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用手背擦着汗。我眼睛看着正在喘息的丽丽,心里却想着那张女孩的脸。


  潮湿的空气从厨房漂来。


  好像下雨了。外面朦胧一片。我发现大门没有锁,可能是昨晚两人都醉了,忘了锁了。一只高跟鞋掉在厨房的地上。鞋尖的皮革曲线就像女人身体某一部分一样光滑。


  从门缝里可以窥见丽丽的奶黄色小汽车,雨点打在车身上,水珠像虫子一样滑落下去。


  不断有人走过去。有推着自行车,穿绿制服的邮递员,有提着书包的小学生,还有牵着猎犬的高大的美国人。


  丽丽大口呼吸着,翻了个身,毛毯掉到了地上。她的长发沾在背上,腰间汗津津的。


  丽丽的内衣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远看好像地毯被烧焦了一块儿似的。


  一个日本女人提着个黑包,探进头来看了看,她戴着印有公司标记的帽子。兰上衣的肩头被雨淋湿,大概是查煤气或查电表的。好半天她才看清了屋里的我们俩,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走了。到了门口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光着身子抽烟的我,摇摇头,出门往右走去了。


  门被她开大了一些,两个女孩子进比划着什么走了过去。她们穿着红色雨靴。一个穿军装的黑人士兵像三步上篮似的跳着走,躲避着泥泞的水洼。


  丽丽的汽车对面,有一所黑色墙壁的房子。油漆已脱落了不少。上面用橙色油漆标明U-37。


  黑色的墙壁明显地衬托出了毛毛细雨,屋顶上笼罩着厚厚的乌云,仿佛涂了一层灰色颜料。


  厚厚的积云蕴含着热气,增加了空气中的温度。我和丽丽都浑身是汗。


  一条细细的黑线控在空中。


  我猜测那大概是电线或者是树枝。而下大之后,看不清那条线了。行人慌忙撑开雨伞,没有雨伞的快步跑起来。泥泞的道路,已积成了水注,雨水激起的波纹也越来越大。一辆白色的汽车缓缓驶过,溅起地上的雨水。车里有两个外国女人,一个正从后视镜里整理着发卡,开车的女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两个女人都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化妆粉。


  一个小女孩舔着冰淇淋走过去,又折回来,探进头来往屋里瞧。她那金黄色的柔软的头发湿湿地贴在头上,拿了丽丽挂在厨房椅背上的浴巾,开始擦身子。她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冰淇淋,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发现了我。我捡起毛毯,盖在身上,向她把了招手。女孩微笑着指了指外面。我把食指挡在嘴上,示意她轻声一些。她看着丽丽,告诉我说她睡的姿势不对。我又一次笑着示意她,不要吵醒她。女孩举着冰淇淋好像要说什么。我把手朝上指指,意思是让她看看雨停了没有,女孩点点湿漉漉的头跑到外面,浑身淋湿了又跑进屋里来,手里拿着丽丽湿淋的胸罩。


  "丽丽,下雨了,外面晾衣服了吧,快起来,下雨了。"


  我对丽丽说道。丽丽揉着眼睛坐起来,拉上毛毯遮住身体,看了看女孩,说道:


  "哎,夏莉,你怎么来了?"


  女孩把手里的胸罩朝丽丽扔过去,大声叫道:"我是雨人!"和我对视着笑起来。


  我把莫卡身上的创可贴悄悄撕下来,她都没有醒。


  铃子裹着毛毯躺在厨房的地上,阿开和良子睡在床上,和夫紧摸着照相机躺在音响旁边,而莫卡抱着枕头,趴在地毯上睡得正香,揭下来的创可贴上沾着淡淡的血迹。


  她的脊背上粘乎乎的,这汗味觉和性器流出来的粘液一样。


  莫卡睁开只剩下一只戴假睫毛的眼睛,冲我笑了笑,我把手伸进她的下面,她扭动身子轻轻呻吟起来。


  "告诉你吧,多亏下雨了,你的伤口才不那么疼的,下雨对伤口有好处。"


  莫卡的大腿粘粘的,我拿张纸巾给她擦了擦,我的手指一伸进去,她那赤裸的臀部马上踢了起来。


  阿开也醒了,朝我问道:


  "你昨天晚上在棒女那儿过的夜吧?"


  "混蛋,不许你这么叫她,她可不是那种女人。"我一边打着小飞虫一边说。


  "反正差不多,阿龙,你可留神别染上病,杰克逊说这一带的家伙可厉害啦,染上病,会一点点烂掉的。"阿开只穿着三角裤衩,倒了杯咖啡。


  莫卡伸过手来:"喂,给我根烟吧,要薄荷味的萨莱姆。"


  "莫卡,这烟是塞拉姆牌的,不叫萨莱姆。"和夫告诉莫卡。


  良子揉揉眼睛,对厨房里的阿开嚷道:


  "我不要加奶。"


  然后对我说:


  "昨天你们在上面胡闹的时候,我拍出了一连串精彩镜头,不骗你们,是激动人心的精彩场面,和夫,你作证。"


  和夫没理他,半醒不醒地问道:


  "迷幻药放哪儿去了,谁给藏起来了?"


  杰克逊叫我化个妆来。他说:


  "我真把你当成达那维拉了呢,阿龙。"


  沙布洛穿着一件脱衣舞女送给他的银色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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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奥斯卡家聚会之前,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黑人拿来了上,百粒叫不上名字来的迷幻药。我们问杰克逊他是宪兵还是厚生省的人,他摇摇头,只是笑着答道:"是绿眼睛。"


  "大概他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吧。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据他自己说曾经当过高中的老师,也不知是真是假。绿眼睛一定是疯颠了,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和谁住在一起,只知道他比我们更早就在日本了。好像是听说阿龙在这儿,找来的。跟你说什么了吗?"


  那个黑人怯生生地对我说:"只能给你这么多。"然后看了看屋里的人,像逃跑似地走掉了。


  他看见裸体的莫卡,面色不改,当阿开邀请他一块儿玩一会儿时,他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不久你就会看见黑色的鸟的,你还没见过吧。你会见到的,从你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你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他说着握了握我的手。


  奥斯卡说:"这药绝对不要吃。"他叫我们把药扔掉。


  杰克逊开始给注射器消毒。他说:"我当过卫生兵,打针没问题。"他第一个给我打了海洛因。


  杰克逊拍着我的屁股说:"阿龙,跳舞吧。"


  我站起来照了照镜子,莫卡细致而完美的化妆技巧,使我简直换了一个人。沙布洛将烟和玫瑰花递给我,问道:"要什么曲子?"我顺口说:"要舒伯特的曲子。"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眼前漂过甘甜的雾气,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慢慢伸了伸手脚,关节就像上了油一样,滑润润地流遍了全身。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涌了出来,自己仿佛变成了木偶一样。房间里充斥的烟味不断抓挠着我的肺壁。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听凭别人的摆布,我成了最幸福的奴隶了。鲍布叫着再做得色情一些,杰克逊让他闭嘴。奥斯卡把电灯全关掉,将橘黄色的射灯对准我。我的脸扭曲变形,表情很恐怖,瞪着眼睛,浑身抖动。我一会儿高声叫喊,一会儿低声喘息,用手指蘸果酱吃,一边喝酒一边大笑,还翻着白眼念着咒语。


  我高声背诵着吉姆·摩利逊的诗句:


  "当音乐终止时,音乐终止时,所有灯光都熄灭,兄弟生存在海底,我的妹妹遭杀害,当音乐终止时,所有灯光都熄灭,所有灯光都熄灭。"


  我的唾液像白色的软糖一样堆在舌头上,我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胸脯,腰部和脚尖都粘乎乎的。我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子瘫软无力。


  我抚摸着坐在奥斯卡身旁的黑女人的脸蛋,这个女人的腿很长,脚指甲上涂着银色的指甲油。


  沙布洛带来的肥胖的白种女人,欲火熊熊地盯着我,铃子被杰克逊在手背上注射了海洛因,疼得脸都扭歪了。黑女人似乎已经醉了,把我扶起来,她自己也站起来,和我跳舞。达赫姆又往香炉里扔了一些迷幻药。紫色的烟雾升起来,阿开蹲在香炉旁吸着烟雾。黑女人的体臭和汗味一齐朝我扑来,我几乎被熏得晕过去。那气味就像内脏发酵似的难闻。她个子比我高,腰也粗壮,手脚却很细,一笑露出一然白牙。她脱光了衣服,发白的乳房高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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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体轻轻颤动着,双手捧着我的脸,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她的腰部紧紧贴着我,将她的手伸向我的腹部。她的舌头来回舔着我的牙床,我被黑女人的气味熏得直想呕吐。


  阿开爬过来搂住我,对我说着"真够硬的呀。"我的嘴角流出了一团粘液,此时,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汗津津的黑女人来回舔着一丝不挂的我。她盯着我的眼睛,用火腿肠味的舌头吸着我大腿的肉,她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张着大嘴笑个不停。


  在我旁边,其它的人都在地上趴着,扭动着;颤抖着,呻吟着。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而缓慢地鼓动着。其余器官都已溶化了似的。


  黑女人骑在我身上,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她的屁股来。她脸朝上仰着,象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投标枪的选手一样喘着粗气,长长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臀部,剧烈的疼痛使我叫出声来。我想要推开她,可是黑女人的身体仿佛涂了润滑油的钢铁一样,清腻而坚硬。痛感一直传导到身体的中心,下半身产生了一种被揉搓的快感。这快感升到了我的头部。脚尖烧灼般燥热,肩头开始颤抖,我想喊叫,可是喉咙好像被土著人用血和油煮出来的汤堵上了似的,直想吐。黑女人大口喘着气,笑着,点了一根又长又黑的烟抽起来。


  她将浸了香水的烟塞进我的嘴里,问了一句什么,我也听不懂,就点点头。从她的两腿间流出的粘液弄湿了我的腹部。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也愈加昂奋起来。我紧闭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脚尖一用力,快感伴随着血液一起流遍了全身,直达太阳穴。就像被焰火灼伤了皮肤一样,太阳穴里边的薄薄的肉层,吱吱地烂掉,当感觉集中到这里时,我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变成了一个钻进女人体内,用整个身体来讨女人欢心的小人。我想要抓住黑女人的肩膀。这时女人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杰克逊唱着歌,对我说道:"喂,阿龙,你真是个玩偶,我们的黄色的玩偶。我们一不上弦,你就完了。"


  杰克逊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黑女人放声大笑;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那笑声就像被收音机的噪音。我的身体仿佛被女人传导的热烘干了似的。她的两腿间有一个白色的纹身,是一个纹得很糟糕的微笑的基督像。


  肥胖的白种女人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边,我的脚趾被她弄得很不舒服,白女人身上发出一股烂螃蟹味,我恶心得要吐。黑女人温柔地微笑着,在我耳边小声说:"我马上就让放出来。"


  我冲着黑女人叫道:"别折磨我了!"


  潮湿的空气抚弄着我的脸颊,白杨树叶在细雨中轻轻摇动着。


  车灯照出的雨水就像银色的细针。


  阿开和铃子跟黑人们一起去基地的俱乐部了。黑女人一一他曾经是个舞女,名叫鲁迪娜,一再邀请我去她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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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针越来越粗,医院的院子里的积水也越来越多,一阵风刮过,在水面吹起一层波纹,在街灯下闪着鳞鳞波光。


  一只有着硬壳的昆虫落在白杨树上,又被雨水打了下去,它顽强地在雨中爬着,哪里才是这只甲虫的归宿呢。


  街灯照在它黑色的甲壳上,开始我还以为是碎玻璃片。它爬到石头上,寻找前进的方向。然后爬进它认为安全的草丛里去,然而,这草丛很快便被冲过来的雨水吞没了。


  大雨哗哗地落在不同的地方,发出种种声响。落到草地、小石子和土地上的雨声像轻柔的乐器,这类似玩具钢琴般的声音和残留的海洛因引起的耳鸣重叠在一起。


  一个女人跑了过去,手里提着鞋,光着脚踩着水洼走,溅出一路的水花。淋湿的裙子紧贴在身上,她一只手拉起裙摆,躲避急驶而过的汽车。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我的脉搏跳动得很慢,感觉很冷。


  凉台上干枯的枫树,是去年圣诞节丽丽买来的。树梢仅剩的一个银纸做的星星也不见了。丽丽说是被阿开拿走了。


  我全身冰凉,只有脚尖还有热乎气。这点儿热气慢慢升到头顶。就像剥掉了桃肉的核一样,热气上升时,心脏。胃、肺和声带,牙龈都会感受到。


  湿润的屋外朦胧一片,人声、车声被雨声所掩盖。外面像软软地躺在那里的女人一样潮湿而阴暗,仿佛要将我吞没掉。


  我将烟扔掉,烟着地之前,发出丝的一声响,便消失不见了。


  "你不记得啦,上次你把羽毛从枕头里揪出来,还说羽毛很柔软,你用它抚弄我的耳朵和胸脯,后来扔到床上的。"


  丽丽来了,搂着我问道:


  "你一个人干什么呢?"


  "在凉台上看下雨呀。"我答道。


  丽丽轻轻咬着我的耳朵,从皮包裹拿出色在锡纸里的兰色胶囊放在桌上。


  "又打雷又下雨的,还是关上凉台门吧。"丽丽对我说。


  "我想看下雨。你小时候看过下雨吗?我小时候不能出去玩,常常从窗户里看外面下雨,挺有意思的。"


  "阿龙,你真是个怪人,也是个可怜的人。你想要着那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的事情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如果你真正想快乐的话,这样是得不到的。


  你总是想看这着那的,就像个只知道记录下来再进行研究的学者。简直就像个孩子。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婴儿盯着陌生人看着看着就哭起来,或笑起来,可是,你现在要是盯着别人看的话,就成疯子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行人看的话,你马上就成变态了。阿龙,别像个婴儿似地陵卷。"


  丽丽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喝了一口冰牛奶,吃下一粒药丸。


  "戏可不那么认为,我看屋外的时候十分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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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来毛巾给她擦身子,把她的湿衣服挂到衣架上。我问丽丽要不要听音乐,她摇摇头说,想安静一会儿。


  "丽丽,你开车兜过风吧。开好几个钟头的车去看海,或去看火山吧。一大早就出发,途中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休息一会,喝着水壶里的茶,在大草原上吃着冷饭团。


  在奔驰的车里,你会想到各种事情吧。今天出发时找不到胶卷了,放在哪儿了呢?昨天中午电视里的那位女演员叫什么名字?鞋带快要断了,千万别出车祸,还有我是不是不再长高了等等,这些想法和外面的景色相重叠。


  农家和田地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风景和头脑里所想的合为一体。在路边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们和穿着睡衣的步履蹒跚的醉汉;推着满满一车桔子的老太婆;花埔。港口。火力发电站等等,从眼前-一闪过,和脑海里浮现的回忆重合了。你明白吗?胶卷的事和花圃,发电站都重合在一起了。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取眼前看到的景物,在脑海里从容加以组合,再从梦境,读过的书中,记忆里去搜寻,花了许多时间来想像,从而在脑子里形成一幅照片,或纪念照片的情景来。


  新进入视野的景物不断添加到这张照片里来,到了最后,仿佛照片里的人又说笑又歌唱他活了起来。于是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做着各种事情。


  这座宫殿建成后,往里面观看非常有趣。就像从云端观看下界一样。里面应有尽有,各国的人都有,说着不同的语言,宫殿的柱子各不相同,千姿百态,世界各国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那场面比电影还要盛大、精细,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有瞎子、乞丐、佩戴金质奖章的将军和血流满身的士兵、还有食人的土人、男扮女装的黑人、女歌唱家、斗牛士、以及在沙漠中祈祷的游牧民。


  我所看到的宫殿都是建筑在海边的美丽的建筑物。


  这就仿佛是自己拥有一个游乐场,什么时候想去就可以去那神话般的仙境里进游,只要按动电门,那些木偶人就活动起来。


  这样一路欣赏着美景,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要忙着搬行李、搭帐篷。换游泳衣、和别人说话,我千辛万苦制造出的宫殿受到了威胁。别人一对我说什么'这儿的水真清啊,没被污染哪?',我的宫殿就成泡影啦。丽丽你也能理解吧。


  那次,我们去了火山,是九人有名的活火山,我一登上山顶,看到喷出的火山粉和灰烬就恨不能立即炸掉那些宫殿。我一闻到火山的硫磺味儿,就等于点燃了炸药上的导火索。那是战争,丽丽,宫殿被炸毁了。医生来回奔跑,军队指引着前进的道路,可是都无济于事,我的脚底下已震动起来了,战争已经爆发了,是我发动的战争,于是,转眼之间宫殿成了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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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是我构想出来的宫殿,毁坏了也无所谓,我总是这样反复着,开车兜风时养成了这个习惯,所以在雨天,观赏外面的雨景也会使我浮想联翩。


  前些日子,我和杰克逊他们去河口湖,这回建造的不是宫殿,而是一座城市。


  城市里道路纵横交错,有公园、学校、教堂、广场、电台、港口。工厂、车站、市场。动物园、办公楼、屠宰场。就连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的长相和血型我都安排好了。


  我一直在想,最好有个导演能把我头脑中的想像拍成电影。


  一个女人喜欢上了一位有妇之夫,这个男人在战争中杀死了一名外国儿童,那个儿童的母亲在动乱的年代里,不由自主地救了这个男人,和他生下一个女孩。女孩长大以后成了黑道人物的情妇,这人对她很温柔,却被地方检察官打死,这位地方检察官的父亲在战争中是盖世太保。电影的结尾是女孩走在林荫路上,配有勃拉姆斯的乐曲。我并不希望拍这样的电影。


  这就好比把一头牛切成小块来吃一样,你明白吗,我想把头脑中的宫殿和城市都像切牛肉一样,切成小块,来构成一部电影,一定能制作出来的。


  这种电影就像一面特大的镜子,把所有见到的人都映在里面,我的理想就是看到这样的电影。要是有这样的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我把这电影的第一幕讲给你听听吧,一架直升飞机运来一幅耶稣的画像,怎么样,不错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动心了。阿龙,咱们去兜风吧。去看火山吧。你制作出城市来说给我听,那个城市现在一定在下雨呢,我想看打雷的城市。好吗,走吧。"


  我一再说,这种天气开车很危险,丽丽根本不听,她抓起车钥匙,冲进了瓢泼大雨中去了。


  刺眼的霓虹灯和对面的车灯,发出大型水鸟的叫声一样的卡车,突然耸立的大树和没有人住的旧房屋,排列着不知干什么用的机器的冒着黑烟的工厂,炼钢炉里流出的溶液般弯弯曲曲的道路,都展现在眼前。


  发出动物叫声般的黑沉沉的河水,生长在路边随风摇曳的草丛,铁丝网里冒着热气,颤动着的发电所,以及疯狂地大笑的丽丽和看着这一切的我。


  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在发光。


  由于雨水而增幅的光照射在沉睡的住家的白墙上,犹如怪兽毗出尖利的涂牙,使我们胆寒。


  这地下一定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隧道,那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地下水不断地流下来。冷赠赠的,大概是一条裂缝,里面决不仅仅生存着不知名的生物。


  我们胡乱地开着车,走走停停,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车灯把前方照亮了,在发出轰鸣声的发电所前,丽丽停下了车。


  我们看着用粗电缆缠绕出来的铁丝网和橡陡峭的山崖一样的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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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法院吧。"丽丽说着笑起来。灯光照出了发电所周围的农田,这是一片西红柿菜园。


  真像大海啊。


  西红柿是这阴雨绵绵的暗夜中唯一的红色。如同圣诞夜装饰在圣诞树或窗边上的闪亮的小灯泡,西红柿在车灯中闪烁着。这些迸发出火花的,摇曳着的无数红色果实,犹如游戏于深海中的牙齿发光的鱼类。


  "那些是什么呀?"


  "大概是西红柿,看起来真不像啊。"


  "多像汪洋大海呀。是一片从未去过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那是水雷,是防犯用的。碰上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它是保卫海洋的。"


  农田的那边有一排长长的建筑物,大概是学校或工厂。


  一声巨雷响起,车里亮如白昼,丽丽尖叫着,光腿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方向盘打起晃来,牙齿嘎嘻嘻嘻地响着。


  "别害怕,是打雷,丽丽。"


  "别瞎说了。"丽丽叫喊着猛地拉开车门,怪兽吼叫般的风声涌进了车里。


  "我要到海里去!在车里要憋死我的,你放开我,放开我!"














第五章


  转眼间已浑身湿透的丽丽,啪地关上了车门,汽车发动机冒出的粉红色的烟气,飘向天空,车灯照出了马路上升腾的水雾。丽丽在车窗外冲着我毗牙咧嘴地嚷着什么。或许那里真的是大海,丽丽就是一条发光的深海鱼。


  丽丽向我招手,她的表情和动作似乎是我梦中曾见到过的,一个追逐白球的少女。


  雨刷擦擦的响声很像要把人夹起来溶化掉的巨大的贝壳。


  这金属房子般的车里,白色的车座就仿佛是巨大的贝肉,粘糊而柔软。


  贝壳里震动着,流出了腐蚀性很强的酸液,我被它包裹起来,就要溶化掉了。


  "快出来吧?在车里你要溶化的。"


  丽丽如农田里走去。她伸开手臂,就像鱼鳍似的。她湿淋淋的衣服,恍如发光的鱼鳞。


  我打开了车门。


  风声呼啸。走近一看西红柿并非红色。近似于夕阳西下时,云朵那独特的桔黄色。是闭上眼睛也会烧灼视网膜的亮闪闪的桔黄色。


  我追赶着丽丽。胳膊触到西红柿的叶子,毛茸茸的。


  丽丽摘了一个西红柿,对我说:


  "阿龙,你看它多像电灯泡,还发光哪。"


  我跑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西红柿,朝天上扔去。


  "丽丽,快趴下,那是炸弹,快趴下!"


  丽丽大笑着,和我一起倒在地上。


  "我们好像是潜入海底了,静得吓人。阿龙,我都能听到你的喘气声。"


  西红柿在呼息着,和我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在枝叶间雾一般游动着。水汪汪的黑色泥土中散落着杂草,生存着几万只小虫子。


  "那边一定是学校,好像有游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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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的建筑物吸收着声音和水分,也把我们吸引了过去。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校舍,就像是漫长的洞穴尽头的金色的出口。我们拖着沾满泥水的双腿,践踏着熟透后掉在地里的西红柿,横穿过了这块田地。


  我们躲进房檐下避雨,四周象是被空中的飞船罩住了似的,寂静无声,顿时感到一般寒气袭来。


  宽大的运动场的一角有个游泳池,周围种着花。盛开的鲜花就像腐烂的尸体发出的疹子,又像不断增殖的癌细胞。花瓣散落一地,在风中飘舞。


  "我觉得好冷,快没有知觉了。"


  丽丽哆嗑着拽着我想返回车里去。从窗口看见教室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椅,令人联想起无名烈士墓地。丽丽想要尽快逃离这可怕的死寂。


  我拼命朝运动场的另一头跑去,丽丽在后面叫喊着。


  "快回来,求求你,别到那边去呀。"


  我跑到铁丝网前,开始往上爬。下面的水面,波纹交错,和节目播放完的电视一样,在雷电的反光下白花花一片亮点。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回来吧,要不然你会死的!"


  丽丽双手抱紧身体,两腿交错地站在操场中央吼叫着。


  我像个逃兵似地从铁丝网上下来,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万点涟调的游泳池里。


  闪电照亮了丽丽握方向盘的手。她那透明的皮肤上满是泥水,汽车沿着基地的铁丝网,行驶在弯曲的金属管似的马路上。


  "哎呀,我忘了件事。"


  "什么事?"


  "我忘了给想像中的城市加上座飞机场。"


  丽丽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脸色煞白,脖子上青筋暴露,肩膀上满是鸡皮疙瘩。


  剪窗上滚动的雨滴宛如夏天的甲壳虫。就和甲壳上映出了森林的小虫子一模一样。


  丽丽总是踩错油门和刹车,不停地伸直僵硬的白腿,使劲摇头。


  "城市差不多建好了,不过是海中城市,飞机场怎么安排呢,丽丽,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算了,别胡说八道了,太可怕了,赶快回家吧。"


  "你也弄了身泥吧,干了以后很难受的。游泳池里的水很清初,闪闪发光。我决定要建造一座海中城市。"


  "叫你别说了,听见没有!阿龙,你说现在咱们在哪里呀?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看不清路。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们也许会死掉的,我一直在担心会死掉。阿龙;快告诉我,咱们在哪里?"


  突然,象炸弹爆炸一样,车里闪过一道桔黄色的光。丽丽声嘶力竭地怪叫起来,松开了方向盘。


  我急忙拉动刹车闸,汽车由于惯性继续向前滑行,刚到了铁丝网,撞在电线杆上停住了。


  "瞧,飞机!你看那边有飞机。"


  跑道上灯火通明。


  探照灯的光束在转动。所有建筑物的窗子都亮着灯光,等距离排列的指示灯明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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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喷气式飞机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在明亮耀眼的跑道起跑线上待命。


  高高的塔楼上有三架探照灯,像恐龙脖子似的光柱掠过我们照出了远处群山。光束照出的一团雨雾,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变成一间银光辉映的屋子。明亮的光束在固定的范围内来回转动着。每隔一会儿便扫射到距离我们不远的道路上来。我们因刚才的冲撞而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一上了发条就一直往前走的廉价的机器人一样,从车里出来,沿着发出轰鸣声的喷气机的跑道朝前走。


  探照灯正照在对面的山腰,这个巨大的桔黄色的光柱将黑夜层层剥去,各种东西包裹着的黑夜被轻而易举地剥得一干二净。


  丽丽脱掉了鞋,将沾满泥水的鞋扔向铁丝网。光束在附近的树林中穿行着,惊动了一群睡梦中的小鸟。


  "快照到这儿了,阿龙,好可怕。"


  铁丝网突然变成了金色,射过来的灯光与其说是光束更像是烧得通红的铁条。光环迅速逼近那里,地面升起了水气。土地。绿草、跑道都变得像烧化了的玻璃一样白晃晃的。


  丽丽先跑进了林子。我也跟着跑进去。刹那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几秒钟之后,耳朵里产生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被烧热的针扎着似的。丽丽也捂着耳朵倒在地上。一股焦糊的气味扑鼻而来。


  雨点打在皮肤上,就像被吊在冷库里,剥掉了皮,被人用尖尖的铁棍戳着似的。


  丽丽趴在地上找着什么,像一个在战场上丢失了眼镜的士兵那样,疯了似地寻找着。


  她找什么呢?


  低垂的积云、倾盆大雨。小虫栖息的草地、灰色的基地、湿淡淡的道路、以及波浪般伏动的空气,这一切都被置于喷吐着巨大火舌的飞机的支配之下。


  飞机开始缓缓滑动,大地震颤着。银色的硕大金属物体慢慢加速,尖锐的声音仿佛使空气燃烧。距离我们很近的飞机的四个巨大圆筒喷出了蓝色的火焰。汽油味伴随着狂风吹到我的脸上。


  风把我掀翻在地上,我拼命睁开眼睛望着飞机,只见飞机的白肚皮一晃而过,转眼间消失在云层中了。


  丽丽望着我,牙缝间挤出白沫,嘴咬出了血。


  "喂,阿龙,你的城市怎么样了?"


  飞机仿佛在空中静止不动似的。


  就像百货商店里吊挂的玩具飞机,看起来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我们自己飞起来了。脚下的地面,草地和跑道都在渐渐远去似的。


  "喂,你的城市怎么样了?"


  丽丽懒懒地躺在路边问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红,撕破身上的衣服,往身上徐起口红来。她边笑边在肚子、胸脯和脖子上画着一道道红线i


  我只觉得脑子里充满了机油味,哪里还有城市的影子。


  丽丽把脸涂得就像狂欢节里的非洲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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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阿龙,杀死我吧。我现在只想让你杀了我。"


  丽丽含着泪喊道。我们被大风吹到铁丝网上,铁丝刺进了肉里。我觉得自己已是百孔千疮,一心只想要逃离难闻的汽油味。丽丽趴在地上向我大呼小叫,不断地嚷着要我把她光着身子捆起来,然后杀死她。我走近丽丽,只见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大哭起来。


  "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我双手扼住了她那画着红道道的脖颈。


  这时,远远的天边发出一道亮光。


  耀眼的闪光把一切都照得透亮。丽丽的身体、我的手臂、基地、群山和天空都变得清晰可见。我看见那闪光之处有一条曲线划过,这是从未见过的无形的曲线,它是白色的,起伏的,弧度很优美的曲线。


  "阿龙,现在你知道自己像个婴儿了吧。你本来就是婴儿。"


  我松开扼着丽丽脖子的手,用舌头吮吸丽丽嘴角的白沫,丽丽脱掉我的衣服,紧紧抱住了我。


  彩虹色的汽油从我们身边流了过去。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厨房的毛玻璃上辉映着银光。


  我呼吸着温暖的空气,冲咖啡的时候,突然大门开了。三个警察出现在门口,他们穿着厚厚的制服,斜挂一条白带子。我吃了一惊,把白糖撤到了地上。


  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察问我: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哪?"


  我站在那儿发愣,前面的两个警察推开我进了屋。他们也不管阿开和铃子还在睡觉,粗暴地拉开窗帘,抱着胳膊站在窗前。


  后面一位年龄较大的胖警察,踢开地上乱放的鞋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虽说没有搜查证,你们也不能怎么样吧?这是你的房问吗?是吗?"


  他抓起我的胳膊,看了看上面的针眼。


  "你是学生吗、'这外男人的手指短粗,指甲很短,虽然他并没有用力抓,我也没能甩开他。


  我看着晨曦照耀下,轻而易举地抓住资的这只手,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手一样地呆呆地看着。


  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几乎是裸体的。他们急忙穿起衣服。两个年轻的警察窃窃私语着什么,好像在说"猪窝一样"。"大麻"等等。


  "赶快穿上衣服!喂,你把裤子穿上!"


  阿开只穿着裤衩,吸着嘴瞪着胖警察。良子和和夫面无表情地站在窗之,揉着眼睛。警察让低价把收音机关掉。就在墙边的铃子翻着手包,找出刷子来梳头发。一个戴眼镜的警察抢走她的手包,把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倒在桌子上。


  "你们干什么呀,别动我的东西。"


  铃子小声抗议道。那个警察哼了一声,不理睬她。


  莫卡还躺在床上,汗津津的屁股亮光光的。年轻的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卡屁股间露出的黑毛。我走过去推了推莫卡,说"快起来吧。"又把毛毯给她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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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快穿上裤子,看什么呀。"


  阿开嘟吹着不理那个警察。和夫把牛仔裤扔给她,阿开咂着舌头,不情愿地穿上了裤子。


  三个警察叉着腰,眼睛搜寻着房间。拿起烟灰缸看了看。莫卡好容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哺,干么呀,这些人干么呀?"警察们听了窃笑起来。


  "你们这帮人也太过分了。真不象话。大白天的一丝不挂,你们自己也许不觉得什么,别人可知道羞耻的。"


  年长的警察打开凉台的窗户。水雾样的尘埃一涌而出。


  早晨的街景刺眼而混浊。马路上奔驰的汽车反光令人晕眩。


  屋子里的警察显得比我们个头大了一圈。


  "请问,可以吸烟吗?"


  和夫刚一问,戴眼镜的家伙就说:"不行",并将和夫手上的烟夺下来,放回烟盒里。铃子帮莫卡穿上内衣。莫卡脸色苍白,哆咦着戴上胸罩。


  我忍着呕吐感,问道: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高声大笑起来。


  "你还好意思问有什么事。告诉你,在外人面前不能光着屁股,连这都不懂吗?你们是人,不是狗。"


  "你们也有家人把?他们不管你们吗?他们一定知道你们在乱交吧。喂,难道你和自己的父亲也乱来吗?我问你哪,听见没有。"


  警察对着阿开申斥道。阿开眼里含满了泪。


  "哼,温蛋,你还会伤心哪。"


  莫卡一直在发抖,铃子帮她扣上了扣子。


  阿开想去厨房,胖警察拦住了她。


  在布满灰尘的警察局里,最年长的良子写了悔过书后,我们就被放出来了。我们都没回公寓,直接去日比谷的露天音乐厅去听巴卡兹的音乐会了。大家一脸倦容,坐在电车里没有一个人讲话。














第六章


  等快到音乐厅时大家已经是晕乎乎的了。从被森林环绕的音乐厅里传来震耳欲聋的乐器声,震得树叶都在摇动。穿着旱冰鞋的孩子们趴在铁丝网上看着里面狂舞的长发青年们。坐在长椅上的一对男女看见交山脚上的塑料拖鞋,偷偷乐起来。一位怀抱婴儿的年青母亲皱着眉头瞧着我们走过去。一群手拿汽球的小女孩儿被突然响起来的歌手的喊叫声吓呆了,其中一个女孩手一松,汽球飞跑了,女孩咧着嘴快哭出来了。


  红色的大汽球慢慢悠悠地飘上了天空。


  "我没带钱。"我在入口处买票时良子对我说。


  "我的钱不够买两张的。"我这么一说,良子就说还是爬铁丝网进去算了,便叫上一样没钱买票的和夫朝后面走去。


  莫卡说她认识举办单位的人,自己朝舞台那边走去;阿开买了自己一个人的票进去了。


  舞台上堆着许多扬声器,乱七八糟的,一个穿着闪亮的兰色长裙的女人正在唱歌,根本听不清在唱什么。每当那面闪闪发光的大钱敲一下,她就猛地伸一下腰。前面的人们一边拍着手,一边跳着,喧嚣声响彻上空。弹吉它的男人右手一拨动,我的耳朵就嗡嗡地响。场地是扇形的,我绕着最外围走着,感觉自己就像呆在所有的蝉齐声鸣叫起来的夏天的树林里一样。杨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鞋声响成一片。有皮拖鞋、系带凉鞋、银色的塑料鞋、光脚的、高跟鞋、运动鞋。各种颜色的口红、指甲油、眼影、头发、腮红等都随着音乐晃动着。地上到处冒泡的是啤酒瓶,踩瘪的可乐易拉罐;香烟的烟雾笼罩了全场。一个额头嵌着钻石的外国女人跳得汗流浃背,一个长满胡须的男人,有个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女人张着大嘴,唾沫乱飞,手放在屁股上扭着,肮脏的长裙随之摇摆不停。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喂,阿龙,这不是阿龙吗?"


  路边一个摆地摊的男人在喊我。


  原来是以前在咖啡店认识的,舞跳得很棒的绰号"麦尔"的家伙,正冲我笑呢。


  "怎么,做小买卖啦?"


  "哪里,帮朋友的忙。听说你在横田基地干哪,那儿怎么样,有意思吗?"


  "证行。那儿有黑人,那些家伙可不得了,又能抽又能喝,醉了以后,吹的萨克斯特别好听。"


  莫卡在最前面疯狂地跳着,身上几乎是全裸的,两个摄影的一个劲儿朝她按快门。有个男人把纸点着了往人群里扔,被警卫架了出去。一个小个子男人摇摇晃晃地跳上台,从后面抱住唱歌的女人,三名工作人员去拉他,他紧抱着女人不松手,还去抢麦克风,吉它手急了,抄起一个麦克风砸在他背上,男人捂着腰往下倒时,吉它手一脚把他端下了台。台下跳舞的人们尖叫着闪开,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被警卫带走了。


  "喂,麦尔,那只兔子怎么样了?"


  "兔子吗,后来不想养了,可又没人要。"


  "给我养吧。"


  "你说晚了,已经被我吃了。"


  "什么,吃了?"


  满身是汗的莫卡走过来,一见麦尔便和他拥抱起来。


  "阿龙,良子叫你呢,在那边,和夫被警卫打伤了。"


  "麦尔回乡下时告诉我一声。"我扔给他一盒香烟。


  "你也多注意身体。"他扔给我一个用透明贝壳做的胸针。


  "莫卡,在这种地方你也跳得这么起劲?"


  "说什么哪,不跳不是亏了吗?"


  良子一边兹溜兹溜地吸着饮料,一边朝我招手。


  "和夫那傻瓜,在警卫眼皮底下干那个,刚要逃跑,就打到腿上了。混蛋,真够朋的,用皮带抽人。"


  "送医院了吗?"


  "阿开送他回公寓去了。"


  莫卡又吃了两片迷幻药,她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衣服沾在身上。她伸出舌头,晃晃悠悠地又去跳舞了,每跳一下,她那染了色的一个乳房就随着跃动一下。


  这时,良子跑过来对我说:"抓到那个打良子的警卫了。"


  在厕所里,一个光着上半身的混血儿嬉皮士,正反捆着一个光头男人,厕所里臭气熏人。


  良子用胳膊肘朝那个男人的肚子捅了几下。"阿龙,你看着点外面。"


  从男人嘴里吐出了黄色的东西,一直流到他的米老鼠T恤衫的裤子上,男人闭着眼睛忍受着。呕吐物不停地流下来。身体强壮的嬉皮士对良子说,让我来,便走到男人面前,狠狠地偏了他一个嘴巴,只见警卫的嘴里流出了好多鲜血,我猜可能是打掉了牙,男人倒在地上。醉醺醺的混血儿不顾良子的劝阻,红着眼睛又弄断了警卫的手腕,只听像树枝折断一样的咋巴一声,警卫呻吟着拍起头,看见耷拉着的手腕,瞪大了眼睛,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嬉皮士用手绢擦了擦手,将手绢塞进警卫的嘴里。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阿龙,走吧。"


  我看见警卫满脸是血,在地上爬着,突然好像疼痛袭来的样子,他的腿抽动着,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息起来。


  电车里灯光闪耀。轰鸣的噪音和郁积在胸口的酒气,使我直想吐。良子刚吃了迷幻药,迷迷糊糊的,红着眼睛在车里走来走去。莫卡坐在车门口。在地铁站等车时,我们都吃了两粒迷幻药。我靠着莫卡身边的扶手站着,呆呆地瞧着乘客们纷纷从捂着胸口呕吐的良子旁边躲开。一股酸臭味飘了过来,良子从放物架上拿了张报纸擦嘴。


  电车的晃动使液状的呕吐物扩散开来,已经没有乘客上这节车箱了。


  "混蛋!"


  良子咒骂着,敲着玻璃窗。我觉得头昏脑涨起来,不紧紧抓住扶手准会摔倒。莫卡抬起头抓住我的手,而我的感觉迟钝得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手。


  "嗨,阿龙,我疲倦得快要死了。"


  莫卡一直念叨着坐出租车回去。


  在车箱一角,有位女乘客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良子突然站到了她的面前,瞧见嘴角流着口水的良子,那女人大惊失色,想要逃开。良子抓住尖叫的女人,要搂抱她。女人薄薄的衬衫被撕破了。她的嚎叫声盖过了电车的响声。其它乘客都往别的车箱路。女人的书掉到地上,手包裹的东西散了一地。莫卡厌恶地瞧着这边,疲倦地说了句:"我肚子好俄呀。"


  然后又对我说:"阿龙,想不想吃比萨,鲍鱼比萨,加上好多辣椒酱的,辣酥酥的,可好吃了。"


  那位女乘客推开良子朝这边跑来。她一边掩住胸口,一边小心地躲开地上的呕吐物。我伸出脚绊倒了她,扶她起来时强吻她的嘴唇,她咬紧牙,摇着头,挣脱着。


  玻璃门外的乘客像观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似地围观我们,良子小声地咒骂着他们。


  电车一进站,我们朝那个女人吐了一口唾沫,就跑上了站台。


  "抓住这帮家伙!"一位中年男士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叫着。


  良子边跑边吐,衬衫肮脏不堪,塑料拖鞋的响声,整个站台都能听到。莫卡脸色煞白,手里提着高跟鞋,光着脚在站台上跑。上楼梯时,良子一不留神滑了一跤,摔破了手,他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咳嗽,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到了剪票口,莫卡被检票员抓住了胳膊,良子朝他脸上打了一拳。我们混进了拥挤的人流中。我扶起了想要蹲下休息的莫卡,忽然觉得眼睛痛起来,我读了揉太阳穴,眼泪流了出来。这时又是一阵恶心,我赶紧捂住了嘴巴。


  摇摇晃晃走路的莫卡身上,已闻不到昨夜一起睡觉的黑人的体臭了。


  综合医院的院子里还有几处积水。一个孩子抱着一捆报纸,躲避着泥泞跑过去。


  鸟在鸣叫,却不见乌的影子。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昨天晚上,我一回到公寓,就被腐烂的菠萝味儿熏得吐了一气。


  在电车里,当我强吻那个女人时,她死死地盯着我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知我当时是一到什么尊容。


  一只小鸟飞到了院里来,吃着住在一楼的一对美国夫妇撒的面包屑。小鸟不停地四下张望,急速地吞咽着。就连掉进石缝中的渣子,它也能灵巧地啄起来。一位戴着头巾的清扫工从旁边走过,小鸟也没飞走。


  我呆的地方看不见小鸟的眼睛。我喜欢那种有着圆圆眼圈的,头上长着皇冠般红羽毛的灰色小鸟。


  我想拿那盘还没倒掉的菠萝去喂小鸟。


  东面的云层裂开一条缝,光线从缝隙间照射下来,空气在光照下显得很混浊。我哗啦一声拉开凉台的门,小鸟立刻飞走了。


  我回到屋子里把那盘菠萝端了出来。


  "我想把这个喂给小鸟。"


  我探头对那位美国夫人说道。


  她指指白杨树的树根说:"你放在那儿,鸟自己会下来吃的。"


  我把菠萝从楼上倒下去,摔得不成形的菠萝块儿滚到了白杨树旁边。


  那位美国太太牵着卷毛狮子狗出去散步,看到地上散落的菠萝,手搭凉篷抬头对我笑着说:"小鸟肯定喜欢吃的。"


  "冲绳,那次你去哪儿了,我们都担心极了。"


  "这家伙住旅馆去了,太差劲了。他这副样子,引起旅馆的人的怀疑,于是他就从窗户跑了。白花了那么多钱,真不像话。他花的是我的钱哪,唉,算了。"


  下午铃子带着冲绳来了。冲绳又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酒气。还要打海洛因,我把他硬换进了浴室。铃子对着我耳朵小声说:


  "晚会时,我和萨布洛干了一回,别让冲绳知道啊,不然他会杀了我的。"


  我笑着点点头,她脱了衣服进了浴室。


  昨天晚上,阿开没有来,冲绳很生气。冲绳想给她带张德阿兹的唱片来听,她却毫无兴趣。


  从浴室里传出铃子的呻吟声,莫卡不高兴地说:


  "阿龙,放音乐听听。我就不信没别的好玩的。"


  当我放唱片时,一瘸一拐的和夫扶着阿开的肩,出现在门口。他们刚吃了迷幻药,恍恍惚惚的。故意当着良子的面接起吻来。


  一边接吻和夫一边挑衅似地瞟着良子。


  良子突然抱住了正躺在床上看杂志的莫卡,要和她接吻,莫卡大声地拒绝道:


  "大早上的,干什么呀,你就知道干这个吗?"


  阿开见了笑起来,良子生气地瞪着她。


  莫卡把书扔在地毯上,一边穿裙子一边对我说:


  "阿龙,我回去了,我感觉很累。"


  "阿开,你昨天住哪儿了。"


  良子从床上下来问阿开。


  "住在和夫那里。"


  "铃子也和你一起去的?"


  "铃子和冲绳去旅馆了。是新大久保的情人旅馆,天花板上全是镜子的房间。"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你跟和夫睡了吧?"


  莫卡厌烦地听着良子和阿开的争吵,她草草化了化妆,拍拍我的肩膀说:"阿龙,给我点迷幻药吧。"


  "你动不动就说这种不知羞耻的话,也不嫌害臊。"阿开说道。


  "良子,你别这么随便说别人。我受了伤,她是来照顾我的。在大家面前你说话当心点。"


  和夫笑嘻嘻地对良子说完,问我道:


  "有胶囊吗?"


  我摇摇头。和夫一边抚摸着缠了绷带的脚脖子,一边说:"我刚刚买了二万圆的。"


  "喂,阿龙,送我去车站吧。"


  在门口穿鞋的莫卡冲我喊道,一边对着镜子戴帽子。


  "唁,莫卡现在就回去呀。"裹着浴巾的铃子说着,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


  去车站的路上,莫卡让我给她买少女杂志和烟。香烟铺的女孩儿一边在店前撒水,一边对我这个老主顾的我说:"哎呀,是约会吧。"她穿着醒目的乳白色紧身裤,内裤的轮廓清晰可见。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烟递过来时,看了着莫卡涂得血红的脚指甲。


  "屁股还疼吗?"


  "上厕所时有点疼。不过杰克逊还是很温柔的。这条围巾是他在基地的商店里给我买的。"


  "莫卡,你还来吗?是不是觉得很累?"


  "嗯,太吵人了。不过如果有晚会的话,我还想来,这样的机会不多呀。真没意思,早晚得结婚。"


  "怎么,你打算结婚吗?"


  "当然啦。你以为我不想结婚吗?"


  十字路口有一辆大卡车突然往右拐弯,扬起许多尘土。


  "怎么开车哪,真不像话。"邮递员停下自行车,揉着沾满灰尘的眼睛说。


  "阿龙,你管管良子,那家伙老打阿开。他喝醉了就打人。你说说他。"


  "是真打吗?闹着玩的吧。"


  "什么闹着玩呀,有一次阿开的牙都被他打坏了。良子一喝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一定得说说他。"


  "你家里人都好吗?"


  "还好。我爸爸身体不太好,我哥哥,你也认识的,是个本分人,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不过,我家里人近来已经不太管我了。我告诉他们找的照片登在杂志上时,我妈妈很高兴。"


  "已经到夏天了,你不觉得雨下得少了吗?"


  "是啊,阿龙,伍德斯特克的电影,你喜欢吗?"


  "喜欢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不想现在再看一遍。这回可能就不会那么激动了。你说呢?"


  "不会的。不过吉米够帅的,太帅了。"


  "也说不定还会感动,看过之后又无所谓了,再看一遍也行啊。"


  特米和鲍布开着黄色的跑车,驶过我们身边,还"呀一呀一"的大叫着,莫卡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踩灭了扔到地上的烟头。


  "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这么说话?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怎么做你才满意呢?想听我说我爱你吗?我可以说,没什么的,只是不准你碰我的身体,别对我大吼大叫,就算我求你了。"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阿开,你想哪儿去了,都是我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不要这样打下去了,你听见我的话了吗?阿开。"


  "听见了,快点了结吧。"


  "我没打算和你分手,我要去港口工作,横滨那边一天能挣六千圆,不算少吧?我能养活自己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你和别的男人睡觉我也不再管你了。上回你和黑人干,我也没说什么吧?总之,咱们不要互相折磨对方了,互相谩骂也没有用。我明天就开始去工作,我有的是力气。"


  阿开仍然将胳膊绕在和夫的脖子上。和夫嚼着迷幻药,笑嘻嘻地瞧着他们吵嘴。


  冲绳穿着裤衩从浴室出来,身上冒着热气。他一屁股坐在厨房的地上,打起海洛因来。


  铃子忍着疼,往自己的手背上扎针。


  冲绳见了说道:"喂,铃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往手背上打针的?"


  铃子慌忙看了看我说:"当然是阿龙教的了。"还冲我使了个眼色。


  冲绳对铃子说:"我说你现在有点不对劲嘛。"


  "别胡说,我可不喜欢作爱。冲绳你不相信我?除了你,别人我没兴趣。"


  阿开站起来放上一张唱片,把音量开得很大。


  良子对她说话,她装作没听见。良子调低了音量,说道:"咱们谈谈吧。"


  "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我想听音乐,你把音量开大点。"


  "阿开,你脖子上的吻痕是和夫的吗?对不对?是不是他留下的?"


  "笨蛋,这是晚会时黑鬼留下的呀。你看,这儿还有呢。"


  阿开掀起裙子,露出大腿上的一块吻痕结良子看。


  "你这是何必呢。"和夫将阿开的裙子拉下来遮住大腿。


  "你腿上的我知道,可是脖子上的是新的。是吧,阿龙,昨天还没有呢,和夫,是你小子弄的吧?干了就老老实实承认,没关系,听见没有?"


  "我的嘴唇可没那么大劲儿。如果真的没关系的话,你何必那么生气呢。"


  "阿龙,把音量开大点儿。今天我从早上起就想听这个曲子,所以特意带来的,开大点儿,我听不清。"











第七章


  我躺在床上没有动,装作没听见阿开的话,我懒得起来去调音响,坐在床上剪起指甲来。铃子和冲绳把毛毯铺在厨房的地上,趴在上面呼呼大睡。


  "我不是光指这个吻痕,问题不在这儿。我是说我们应该互相安慰,互相体贴一些。我们和社会上那些庸俗的家伙生活在不同的层次里。"


  和夫一边擦脚一边问:"良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庸俗的家伙?"


  良子根本不看和夫,只低声说了句:"和你没关系。"


  我的指甲上还残留着菠萝味儿。脖子好像路了一个东西,挪开枕头一看,原来是莫卡的胸罩志在床上了。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带钢丝箍的绣花胸罩上还有着洗衣粉的清香,我将它放进衣橱里,又把剪下来的指甲扔到凉台上。医院的院子里有个女人牵着一条牧羊大在散步,女人眼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聊起天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人笑的时候,捂着嘴巴,她的牙齿大概像江户时代的女人那样涂成黑色的了吧。那条犬冲着前面汪汪地叫着。


  "我们互相离不开的。现在我只有你了,我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们的敌人是共同的,我们应该像从前那样互相扶助。我们曾经在京都的河里一起游过泳,你还记得吗?我真想回到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去。为什么咱们总是这样吵个不停,好好地过不行吗?金钱不是关键问题,我们不是一直够花的吗,再说我还可以去工作。莫卡告诉我说,在六本木可以捡到桌子、柜子,甚至连餐具都能捡到。然后咱们再给家具涂上漆就行了。"


  "咱们可以存好多钱,我一工作就有钱了,你还可以养只小猫。你不是想要一只灰色的猫吗?我给你买一只来。我们还要搬家,这样可以重新开始,这回租一间厕所在房间里的公寓。"


  "我们还可以租一所房子,让莫卡和冲绳他们和咱们一起住。这一带有许多美军建的有很多房间的小楼。这样咱们每天可以举办聚会。阿龙认识的外国人正打算卖辆车,我把它买下来,再去考个驾照,咱们就可以去海边兜风了。多有意思呀,阿开,你说呢。"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并不是对你冷漠,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反正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只有你了,好不好,咱们从头开始吧。"


  "请你理解我,好吗,阿开。"


  良子想摸摸阿开的脸,阿开恨恨地推开他的手,低着头笑着说:


  "瞧你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脸皮真厚。我和你母亲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你母亲。我和你在一起时,总是厌恶自己,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感到自己好悲惨,我不愿意这样下去了。"


  良子讲话的时候,和夫拚命捂着嘴不笑出声来。他和我对视了一眼,当阿开发牢骚时,他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良子,这样吧,如果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先把我的项链从当铺赎出来之后再说吧。那是我爸爸给我的,先把它还给我再说。"


  阿开哭起来,脸一抽一抽的。和夫这才止住笑。


  良子说:"你怎么这样,是你同意去典当的呀。你说要去买药吃,是你先提议去卖的呀。"


  阿开擦着眼泪说:


  "你别再说了,你就是这种人。你大概不知道吧,后来我一直在哭,回来的时候,你还唱歌呢。"


  "你不要哭,我马上给你赎回来,我一工作就有钱了,别哭了。"


  阿开又是模鼻涕又是摸眼泪,无论良子说什么都不理睬他了。对和夫说:"咱们出去呆会儿吧。"和夫指指自己的腿,说太累了,不想动,阿开硬把他拽起来,和夫见阿开眼泪汪汪的,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阿龙,我们到屋顶上去。你呆会儿来给我们吹笛子听,好吗?"阿开说道。


  门关上后,良子大声呼叫阿开,不见阿开回音。


  冲绳脸色惨白,哆哆嗑噱地冲了三杯咖啡端过来,手抖得把咖啡洒到了地毯上。


  "良子,喝杯咖啡吧,你真让人同情啊。管她呢,她又能怎么样,来,给你咖啡。"


  冲绳把咖啡递给良子,被良子拒绝了,冲绳嘟囔着:"随你的便好了。"


  良子无精打采地对着墙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厨房的地上躺着铃子。她伸开两腿,像狗似地卧在那里,偶尔抽动一下身子。


  良子瞥了我们一眼站起来,想要出去。他看了看铃子,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生水就打开了门。


  我叫住他:"喂,良子,别去了,留在这儿吧。"他没理我,关上了门。


  冲绳苦笑着咂着嘴说:


  "那两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良子自己还不明白这一点,蠢驴。阿龙,你打不打海洛因,这个挺不错的,我这儿还有一点儿。"


  "不打了,今天有点儿累。"


  "是吗,你要练习长笛吗?"


  "一直没吹了。"


  "你将来不是靠它吃饭吗?"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我不想吹。没有兴趣。"


  我听着冲绳拿来的唱片。


  "你怎么这么无精打来的呀?"


  "没有啊。"


  "前几天我见到黑川,那家伙说他现在特别绝望。我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他去了阿尔及利亚,还参加了那里的游击队,不像我这种人光说不做。你和他的想法一样不一样呢?"


  "黑川?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小时候还有些意思,可是现在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所以我想以后要多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冲绳沏的咖啡太浓了,没法喝,我又兑了些开水。


  "那么,你想去印度吗?"


  "干嘛去印度?"


  "去印度增长见识呀。"


  "为什么非要去印度呢,没必要。在日本就可以见世面,用不着去印度、"


  "那么你想过警察局了?想进行各种尝试吗?天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不过印度是不会去的。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最近,我常常一个人从窗户里看外面的景色。看下雨,看飞鸟,看路上的行人。我能这样看好长时间,很有趣的。我所说的长见识就是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些景色特别新鲜。"


  "别说那么老气横秋的话,阿龙。觉得景色新鲜是老化的标志。"


  "乱弹琴,我说的是另一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你比我小,不懂得的。我看你还是学长笛吧。你必须这么做。别和良子那种傻瓜来往,好好学长笛吧。有一次我过生日时,记得你还为我吹过呢。"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那次是在铃子的店里,我听了特别高兴,特别兴奋,真是难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感觉是那么温馨。我不会表达,反正就好像和争吵过的人重新和好时的那种心情。当时我想,你是个多么幸福的家伙呀,真羡慕你。是你使我产生了那样的心情的。实际上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吸毒者,海洛因一接不上,就难受得受不了。我有时真想为了吸到海洛因去杀人。我觉得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是说我和海洛因之间应该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浑身哆噱得疯了似地想打海洛因,可是只有我和海洛因的话又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打了针之后便什么也不想了。缺少的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铃子,也不是母亲,而是你那次吹的长笛的声音。我一直想对你这么说。我不知道你吹长笛时是什么心情,反正我立刻就兴奋起来,我一直盼望能听到这美妙的声音。每次我准备打海洛因时,就想到了你的长笛。我已经完了,身体已经腐烂了,你瞧,脸上的肉这么松弛,活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死我都不在乎,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只是我很想弄明白那次听长笛时的愉快心情究竟是什么。我只想知道那感受到底是什么。如果弄明白了,我也可能去戒毒的。你不相信吧。不管怎么说,你学长笛吧。我把海洛因卖掉,给你买一个质量好的长笛。"


  冲绳的眼睛红红的。他一直端着咖啡说话,有几滴咖啡溅到了他的裤衩上。


  "给我买吧,村松的不错。"


  "你说什么?"


  "村松是长笛名牌,我想要村松牌的。"


  "村松的吗,知道了。等你过生日时送给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吹支曲子。"


  "阿龙,你赶快去劝劝吧,我可不想和那两个人搅在一起了。我的腿好疼啊。"


  和夫气喘嘘嘘地推fi进来,说:"良子在打阿开呢。"


  冲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时,从屋顶传来阿开的尖叫声。显然是被欧打时,忍不住疼痛的嚎叫声。


  和夫端起桌上那杯本来给良子彻的咖啡,喝起来,然后点上根烟,开始换绷带,一边对我说:


  "不快点去,要出人命的。良子是个疯子!"


  冲绳抬起身子对和夫说:


  "甭管他们,让他们打个痛快,烦死人了。和夫,你的腿怎么样了?"


  "唉,被那个日比谷的警卫打的,不去那儿就好了。"


  "骨折了吗?"


  "没有。可是,那根棒子上有钉子,必须得消毒,钉子最容易感染了。"


  在晾晒衣服的房顶上,良子抓着阿开的头发,使劲踢她的肚子。良子每踢一下,阿开就痛苦地呻吟一声。


  我把良子拉开,阿开趴在地上直吐血,良子全身在出冷汗,肩膀的肌肉硬硬的。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阿开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牙齿咬得嘎吱直响,抓起被单捂住被增伤的部位。铃子从厨房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狠狠地扬了正在哭泣的良子一个嘴巴。


  和夫忍着疼给自己腿上的伤口消毒,然后涂上难闻的药膏。


  冲绳用开水泡了一片迷幻药给阿开喝。


  "你可真行啊,你怎么能踢她的肚了呢?良子,你要是把阿开打死了,你就是杀人犯了。"冲绳冲良子说道。


  "那我也一块儿去死好了。"良子苦着脸说。和夫听了这话,嘿嘿地笑起来。


  铃子将毛巾敷在阿开的额头上,又把她脸上的血擦去。看看她的肚子,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开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良子走过来,眼泪滴落在阿开的肚皮上。阿开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又吐起黄色的液体来。右眼红肿着。铃子用药布擦去她牙齿间溢出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阿开!"良子声音沙哑地说。这时,和夫包扎完了自己的伤口,说道:"自己打了人,再说对不起,太差劲了。"


  "去洗洗脸吧。"


  铃子推了推良子。"你这张脸让人受不了,先去洗洗吧。"


  阿开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冲绳问她要不要打海洛因,她摇摇头,喘息着说:


  "真对不起,让大家费心了,扫了大家的兴。不过,总算一切都结束了,为了这个我才忍受了他的毒打。"


  "哪里,别介意,没什么可扫兴的。"冲绳笑着说。


  "阿开,求你别说结束了,别离开我,求求你了,千万原谅我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冲绳把哭泣的良子往厨房推,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洗脸吧。"


  良子点点头,用袖口擦着眼泪,朝厨房走去,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过一会儿,良子从厨房走出来,和夫看见他大叫了一声。冲绳摇摇头说:"这家伙没救了。"铃子见了也尖叫起来,紧闭上眼睛。原来良子割破了自己的左手腕,鲜血滴落到地毯上。


  和夫站起来嚷着:"阿龙,快叫救护车!"


  良子用右手支撑着晃动的左手,粗声粗气地对阿开说:"这回你该明白我的心了。"


  我正要叫救护车去,阿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去。阿开在铃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盯着鲜血淋漓的良子,然后走近他,摸了摸他的伤口,良子已经停止了哭泣。阿开把良子的左手腕拉到眼前瞧了瞧,张开肿起来的嘴唇,费力地说:


  "良子,我们现在去吃饭了,大家中午饭还没吃呢。你想死的话,就自己死好了。最好去外面死,不要死在阿龙这里。"


  手捧花束的护士从打蜡的走廊上走过。护士只穿了一只袜子,另一只脚包着绷带。我前面一个小女孩无聊地晃着两条腿,看见这束闪闪发亮的玻璃纸包着的鲜花,就拍了拍旁边坐着的,好像她母亲模样的女人的肩膀,耳语道: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那束花一定很贵吧。"


  一个左手抱着几本杂志,右手拄着丁字拐的男人从排队买药的队伍中横穿过去。他的右腿直直的,脚脖子向内弯曲,从脚背一直到指甲上都露出白粉末。其中小指和无名指就像是两个肉瘤一样难看。


  我旁边坐着一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的老人,他正和对面织毛衣的女人说着话。


  "他们用力拽我的脖子。"老人一说话,两鬓的白发便随之起伏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和满脸的皱纹都分不出来了,他看着女人有节奏地织毛衣的手继续说道:


  "那个痛劲就别提了,差点儿没疼死过去,真让人受不了啊。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更适用于老年人的医疗方法。"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人干咳了几声。那个脖子粗粗的,皮肤黝黑的女人一边织毛衣,一边瞧着老人说:


  "你可真受罪呀。"


  老人听了,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被药水涂得五颜六色的脸,空咳了几声。


  "唉,到了我这岁数就不该开车了,我以后也不让老伴开车了。"


  包着白头巾的清洁工擦着良子滴在地上的血迹。女清洁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


  "怎么,割腕自杀吗?没死就是自杀未遂。不过,你不该这么做的。从人的身体构造来看,人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你若不是演戏,真想死的话,应该割破这个地方,就是耳朵下边这儿,一下子人就完了。叫急救车都来不及的。"


  医生检查着良子的手腕说。良子在急诊室里不停地操眼睛。


  脖子上缠着绷带的老人对清洁工说:


  "擦得掉吗?"


  "趁着湿的时候擦,容易擦掉。"


  "够你忙的。"


  "没什么。"


  几个坐轮椅上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球。三个孩子的脖子都很细,一个护士在旁边捡球。其中一个孩子没有手,他用手腕来打球,每次都把球打落在地上,孩子咧着嘴笑着。


  "要擦掉这些血迹太费劲了。我没打过仗,没见过流血的场面,看见这些血我还真受不了呢。"老人说道。


  "我也没打过仗呀。"清洁工说着往擦不掉的血迹上洒了一些白粉,跪在地上用刷子剧起来。


  球滚到了水洼里,护士用毛巾把球擦干。


  "据说用盐酸能擦掉。"


  "盐酸只能用于洗便盆,擦地的话,地板就完蛋了。"


  远处的树叶随风摇动。护士把球放到孩子跟前。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许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朝医院走来。


  一个年轻男子捧着一束花跑上楼梯。织毛衣的女人看着那男人。


  清扫工还在哼刚才那只曲子,脖子不能弯曲的老人高高地举着报纸看。


  良子的血迹和白粉混在一起后,成了粉红色泡沫。


  "阿龙,真对不起,我要存钱去印度。我去打工挣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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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良子一直不停地说着。他的塑料拖鞋和脚趾上都沾了血,不时地摸摸绷带。虽然脸色苍白,但他说已经不太疼了。我扔到白杨树下的菠萝还在地上,虽说是傍晚,却不见小鸟的影子。


  和夫不在屋子里,铃子说他早就回来了。


  "那家伙说佩服良子的勇气,这个傻瓜,居然说这种话。"


  冲绳打了第三支海洛因后,滚到了地板上,阿开的脸已消肿了一些。良子坐在电视机前。


  "正演凡高传呢,阿龙也来看吧。"良子对我说。


  我叫铃子给我彻杯咖啡来,她没理睬。


  良子对阿开说他决定要去印度,阿开只是说了句"是吗"?。











第八章


  铃子站起来,抓住叼着烟的冲绳的肩膀摇晃着,问道:"你把剩下的放哪儿了?"


  "混蛋,已经没有了,都打完了。你想打就自己去买吧。"冲绳说完被铃子狠狠踢了一脚。烟灰掉在冲绳赤裸的胸脯上,冲绳笑了笑,还是躺着不动。铃子气得把冲绳的注射器摔碎了。


  "你要负责打扫干净啊。"我的话她就像没听见似的,一下子吃了五颗迷幻药。冲绳晃晃悠悠地一个劲儿地傻笑。转过头对我说:


  "阿龙,吹长笛听听吧。"


  电视里道格拉斯扮演的凡高,正哆哆喧嚷要割去耳朵。


  "良子准是在模仿他呢,你就是喜欢模仿啊。"阿开说道。


  "我这会儿没心情吹长笛。"


  凡高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除冲绳外,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电视机。


  良子一边摸着渗血的绷带,一边不时跟阿开说话:


  "你的肚子真的不疼了?我下定决心了,要去印度,你先到新加坡,我去接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夏威夷。"


  阿开一句话也不回答。


  冲绳悠然地说:


  "铃子,去出卖色相,就有钱买海洛因啦。这是杰克逊告诉我的。阿龙,你把她带到杰克逊那儿去吧,他说随时可以去的。我冲绳没有用,还是去找杰克逊吧。"


  铃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冲绳扭着身子笑着,铃子冲他喊道:


  "嘴笑什么?我不是乞丐,也不和乞丐在一起。我已经受够你了,孬种!我要把店卖了,阿龙,我还要买车,这样可以随时到你这儿来,我去当杰克孙的女人,萨布洛也可以。"


  "我要买一辆能住人的汽车,每天搞聚会,好吗,阿龙,帮我去买一辆来。"


  冲绳坐起来点了根烟,目光茫然,无力地吐着烟圈。


  "铃子,你还是回冲绳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你继续学习美容,我去说服我妈妈,你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冲绳,你好好躺着吧,反正以后别想再跟我借钱了。是你自己想回去吧?我可不给你旅费。无论你再怎么哭着求我借你钱去买海洛因,也别想得到一分钱。你才该回冲绳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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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绳又躺了下去,喃喃地说:"随你的便吧。"又对我说:"阿龙,吹一支曲子吧!"


  "我不是说了没心情吹吗?"


  良子默默地看电视。阿开肚子还有些疼,不停地吃药。电视里响起一阵枪声,凡高的脖子被打断了。"完蛋了。"良山小声说道。


  一只飞蛾停在柱子上。


  开始我以为是沾了脏东西,仔细一瞧,见它挪动了一点位置,灰色的羽翅上长出一层薄薄的绒毛。


  大家都回去以后,显得屋子里更阴暗了,并不是光线微弱,而是光源仿佛离我远去。


  地上掉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团成一团儿的头发,一定是莫卡的头发;有丽丽买的蛋糕的包装纸、面包渣、红色或黑色的指甲,花瓣。弄脏的卫生纸、易拉罐的拉环、女人的内裤、良子的凝固了的血块儿。袜子、折断的烟。杯子、沙拉酱的瓶子。


  还有唱片的套盒、胶卷、五角形的点心企、注射器的盒子和一本书,书是和夫忘了拿走的玛拉尔美的诗集。我用这诗集的背面拍死了有着黑白条纹的蛾子,随着一声微小的响声,蛾子的腹部流出了粘液。


  "阿龙,你累了吧,眼神怪怪的,早点儿回去睡觉吧。"


  杀死蛾子后,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吃剩的鸡肉。这些鸡肉已经不能吃了,舌头上的酸味儿扩散到脑子里。我用手指抠出塞在喉咙里的鸡块时,一般寒气袭来,仿佛迎面挨了一拳似的从心里冒冷气。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漱了好几次口,总觉得嘴里发酸,牙龈粘粘的。塞在牙缝间的鸡皮使我舌头发涩。洗碗池里漂了一层我吐出来的油花花的鸡肉。原来是土豆块堵住了下水口,我夹出了土豆块,水才开始减少,鸡肉画着圆弧形,被吸进了下水口。


  "你回去睡觉吧,那帮家伙都走了吗?"


  丽丽在整理床铺,她穿着半透明的睡裙,手上的戒指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灯光,闪烁不定。


  有几块大的鸡肉卡在下水口。我手上还残留着炸鸡味儿,洗也洗不掉。我回到客厅,去拿烟时,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安全感,好像被一个有皮肤病的老太婆紧紧抱住了一样。


  "阿龙,我给你冲杯咖啡吧。"


  丽丽引以自豪的白色圆桌反射着灯光,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绿色,那绿色很独特,犹如太阳西沉的海面闪烁的那种神秘的绿色。


  "喝咖啡吗?咖啡能解酒,回头睡个好觉。我从那天以后身体有些不舒服,连店里都没去,汽车也没送去修理。"


  丽丽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朦胧,好像古代人那样,站在远处,用长长的话筒将声音传送过来似的。丽丽变成了一个只有嘴巴会动的木偶,而说话的声音是以前就录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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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房间里始终笼罩着寒气。尽管穿上毛衣,关上凉台门,连窗帘也拉上了,热得都出汗了,寒气还未消失。


  关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风声远去了,像耳鸣声一样微弱。由于看不见外面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并没有去留意外面街上的情景,却仿佛历历在目似的浮现出来。我看见有个醉汉横穿马路,有个红头发少女匆匆跑过去,有人从疾驶而过的汽车里扔出一个空罐头盒,有高耸的白杨树,还有深夜里的医院和满天繁星。屋里充满了异样的空气,使我窒息。那气味像是奶油的焦糊味。


  在寻找这怪味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候,我踩着了一只死虫子,它的体液弄脏了我的脚。


  打开电视机,出现一个狂怒的光头男人的特写镜头,我又关掉电视,电视屏幕上映出了我的脸,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什么。


  "阿龙,我发现有一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很像你,真的。"


  丽丽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等着水开,她挥手赶走四周飞舞的小飞虫。


  "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是个在拉斯维加斯拉皮条的,专为有钱的男人提供参加晚会的女伴,和你差不多吧?他也很年轻,和你差不多,你有十九岁了吧?"


  玻璃壶因水蒸气而混浊起来,酒精炉的火光映照在窗户上。丽丽放大的身影在墙上晃动,和头顶上的灯光照出的影子重合的部分,看起来很像一只正在分裂的变形虫。


  "那个男人连自己高中朋友的女人也拉去当妓女了。"


  最后一个走的冲绳,穿着臭气熏天的工作服,也不打招呼就关门走了。


  "那个男人是妓女的私生子,不过他的父亲可是一个小国的皇太子,他是被来拉斯维加斯消遣的皇太子遗弃的孩子。"


  丽丽一个劲儿地说着。


  "阿龙,你在听吗?"


  "听着呢。"我答道。我觉得我发出的声音停留在燥热的舌头上,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我不安起来,不敢再说话。


  我的视野有些不正常了,所看到的东西仿佛都变成了雾状钻进了我的眼里。我觉得放在灶台上的牛奶瓶似乎长满湿疹。弯着腰干活的丽丽身上也都是湿疹。


  我想起一位因肝病而死去的朋友,他常说:


  "我总是觉得很疼,不疼的时候是由于我忘记了,我认为每个人都会肚子疼,并不是因为我长了肿瘤。所以绞痛的时候我反而安心了,好像找到自己了,我一生下来就一直这样疼的。"


  "那个男人在一个黎明去了沙漠,驾车去内华达沙漠了。"


  丽丽说着从咖啡色的罐子里舀了一匙黑色的粉末,放进正在沸腾的玻璃壶中,从我这里都能闻到香味。当杰克逊。露蒂安娜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黄色的木偶。当时自己是怎样被操纵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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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披散着长长的红头发的丽丽正像一个木偶一样。是个陈旧得发出霉味儿的木偶,是一拽绳子就会说台词的木偶,是必须打开她胸前的盖子,放过去几个银灰色的电池,才会眨着眼睛说话的木偶,是有着一头红发,往她嘴里一罐牛奶,便立刻从肚子下面的小洞里流出粘乎乎的液体的木偶,是使劲把她摔在地上,只要里面的录音带没坏,就会不停地说话的木偶。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那个男人到内华达沙漠去看氢弹基地。那是排列着许多像楼房般巨大的氢弹基地。"丽丽喋喋不休地说着。


  笼罩在房间里的寒气越来越多,我穿上厚厚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喝了一杯威士忌,一会儿开开门,一会儿又关上门打算睡觉。然后又是喝浓咖啡,又是做操,又抽了几颗烟。拿起本书也看不下去,把灯都关掉,又都打开。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污垢,或闭上眼睛数数,眼前不停地闪过以前看过的电影,梅尔的豁牙,杰克逊的阴茎,冲绳的眼睛,莫卡的屁股、露蒂安娜的阴毛。


  几个醉汉唱着老掉牙的歌从门外走过。我觉得似乎是囚犯们在合唱,又象是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日本兵,在准备跳海之前合唱的军歌。他们眼前是黑暗的大海,这些伤兵脸上缠着绷带,瘦弱的身体百孔千疮,伤口流出黄色的脓,蛆虫在上面蠕动。他们面朝东方行了军礼,眼睛黯淡无光,就像是他们在唱的悲伤的歌曲。


  我一边听着歌,一边望着自己映在电视屏幕上的扭曲的身体,无论我怎样挣扎,都仿佛更深地沉入睡梦中去。映在电视中的我和我幻觉中的唱歌的日本兵重叠到了一起。由于密度的不同而构成图像的黑色,就像桃树上蠕动的密密麻麻的毛毛虫。这些影像和声音使我心神不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浑浊的眼光映在阴暗的画面上,快要溶化了似地歪斜着,我看着画面上的自己,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呢?你在惧怕什么呢?"


  丽丽还在说道:"那些东西是排成了一溜的导弹,在没有人烟的内华达沙漠上,人看起来就像小虫子一样。那导弹有高楼那么大。"


  在球形玻璃杯中的黑色液体沸腾着,丽丽打死了一只飞着的虫子。她把粘在手掌里的死虫子,拿下来扔进烟灰缸。烟灰缸里冒出一股紫色的烟,与黑色液体的水蒸汽合为一体,袅袅上升。丽丽捐灭了香烟,又关掉了酒精壶的火,墙上巨大的影子顿时变小了。


  丽丽给我倒了杯咖啡,我凝视着咖啡里映出的我的脸。


  "那个男孩子站在山丘上冲着导弹叫喊,他想要向导弹诉说自己的遭遇,他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又没有人可以诉说,他感到孤独无助,他发自内心地对导弹呼喊着,你快爆炸吧!快爆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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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黑色液体的表面也起了一层疹子似的。我上小学时候,祖母患癌症住了院。


  祖母对止疼药过敏,全身因湿疹而溃烂。我去探望她时,祖母一边抓挠着身上的湿疹,一边对我说:


  "阿龙,我要死了。我身上长的是死人身上的东西,我要死了!"


  在丽丽催促下,我喝下了和那湿疹一样的咖啡。当液体流进我的喉咙时,我觉得我体内的寒气和那些疹子仿佛混合到了一起。


  "你觉得和你像不像?我刚一开始看那本书就觉得很像你。"


  丽丽坐在沙发上说着。我觉得她的双脚仿佛被吸进了红色拖鞋里了。我这会儿的感觉和有一次在公园里吃了迷幻药的感觉差不多。


  那是一个月夜,我独自走在高耸的树木之间,这是一座外国的城镇。这个幻觉中的城镇里没有一个人影,家家门窗紧闭。我一直走到郊外。才看见一个瘦瘦的男人,他阻止我说:"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走,觉得身体开始发冷,自己已经变成死人了。成了死人的我脸色惨白地坐在长椅上。我开始朝着映在夜幕上的幻影中的我走过去,走到可以和真实的我握手的程度。我感到无比的恐怖,转身逃开,然而死人的我紧追不舍,终于抓住了我,钻进了我的体内,并支配了我。我现在的感觉就和当时完全一样。仿佛头上开了个洞,所有的意识和记忆都漏光了,代之以腐烂的炸鸡块的寒气以及发疹子般的感觉。当时,我浑身颤抖着坐在长椅上,对自己说: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世界不是还在我的下面吗?这个地面上有我,有树、有小草,还有把砂糖搬运回巢的蚂蚁,有追逐皮球的女孩以及跟着女孩跑着的小狗。"


  "这个地面上有无数的房屋。小河、它们都在我的脚下。"


  "令人恐怖的世界在我之下。"


  丽丽说:"我一边看着小说一边想你的事。我在想你将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因为我没有看完。"


  我小时候摔了跟头时,总是喜欢在擦伤的地方抹上一种非常刺鼻的药。渗着血的伤口上,总会沾上泥土、草上的露水、压瘪了的小虫子,一涂上药水,会有种令人舒服的刺痛。玩累了的时候,一边望着西下的太阳,一边皱着眉嘘嘘地吹着伤口,傍晚灰暗的景色使我宁静。这和海洛因或与女人作爱给予我的感受完全相反,这刺痛感使自己超脱于周围的一切,仿佛自己是那样的耀眼夺目,简直可以和夕阳的美丽的桔黄色相媲美了。在这房间里回想这些幻境时,我只感到阵阵寒气袭上心头,竟抓起掉在地毯上的死蛾子放进嘴里。蛾子已僵硬,从腹部流出的绿色汁液已经凝固,金色的鳞粉在指纹上发光,它的眼睛是一颗黑色的小球,脱离胭体时连着一条丝线。我撕下它的羽翅,置于舌头上,薄薄的胎毛刺痛了我的牙龈。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咖啡还好喝吧。你怎么不说话?阿龙,阿龙!你怎么了?想什么哪?"


  丽丽的身体象是金属做的,若剥去外面一层白色的皮,里面一定是亮闪闪的合金。


  "是啊,很好喝,丽丽,很好喝。"我答道。左手抽起筋来。我深深吸了口气,看见墙上贴的一张海报,上面画着一个跳绳的女孩子,脚被玻璃割破了。我忽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手一松咖啡杯掉到了地上。


  "阿龙,你到底怎么了?"


  丽丽拿着块白布走过来,白色的咖啡杯摔碎了,地毯冒着热气,把液体吸了过去。我的脚趾间也洒上了咖啡,粘粘的。


  "你怎么了,你在发抖?"我触到了丽丽的身体,又粗糙又僵硬,就像放久了的面包。


  丽丽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说:"你去洗洗脚吧,还有热水,快去洗吧。"丽丽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放到一本杂志上,然后倒进烟灰缸里,玻璃片上的液体弄灭了点着的烟,丽丽见我站着不动,就说:"你还站着干什么?先去洗洗脚呀。把我地毯弄脏了怎么办?"我扶着沙发,刚一迈步,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晕倒。丽丽还在连声催促我去洗脚。


  浴室地上的瓷砖冰凉,塑料管使我想起往常在照片上看到的有电椅的刑讯室。洗衣机上放着有血迹的内裤。黄色瓷砖的墙壁上,有个蜘蛛在结网,不停地爬来爬去。我往脚上冲着水。下水口的网子上堆满纸屑。我在来公寓的路上,走过已经熄了灯的医院里时,把手里的一只死蛾子扔进了花盆里,我猜想早上的太阳大概会把它晒干,然后被一群饥饿的昆虫吃掉吧!


  "你还没说完哪?阿龙,你该回去了,我今晚不留你了。"丽丽看着我说。她倚在柱子上,把手里的白布扔进浴室里,白布吸了一点黑色液体而有些发黑。我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似地看着丽丽和她穿的雪白闪亮的睡衣。那睡衣下面黑乎乎的是什么?两个圆溜溜的球又是什么呢?……


  红花布沙发,灰色的墙壁,缠着许多红色头发的梳子,粉红色的地毯,吊着干花的、脏兮兮的天花板,闪亮的电灯泡,灯泡中的水晶塔在飞快地旋转着,我的眼珠象被烧灼般地刺痛,一闭上眼就好像看到几十个人在张着嘴大笑,我快要窒息了。我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疯了吗?丽丽的脸上留着红色灯泡的残影。这残影像烧化的玻璃似地扩张着,扭曲着,变成细碎的斑点,从视野的一端扩展到另一端。这时丽丽那张满是红色斑点的脸凑近了我的脸。


  "喂,你怎么老是发抖啊?你说话呀。"


  我想起了一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的脸上也有斑点。他是曾经在乡下婶婶家借住过的美国军医。


  "阿龙,你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你说话呀,别吓我了。"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0

  每当婶婶让我去他房间拿房费时,他总是让我看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长着浓黑色体毛的日本女人的屁股。


  "我没事,丽丽,别担心,只是有点心慌意乱,每次参加完晚会都这样。"


  军医的房间里挂着一杆上著人使用的,尖头涂有毒液的长矛,军医总是按住女人挣扎的两腿,给我看她的屁股。


  "你一定是太疲劳了,对吧?"丽丽问。


  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将要被丽丽吸进眼睛里,被她吞进去似的。军医让女人张开嘴给他看,他用日语笑着说:"牙都溶化掉了。"


  丽丽拿了一瓶白兰地来,对我说:"你有些不正常,我带你去医院吧。"


  那女人张着洞穴似的大嘴,叫嚷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有镇定剂的话给我打一针,我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丽丽给我嘴里灌白兰地,我咬住杯子的边缘,透过杯子能看见天花板上的灯光。我觉得那些肮脏的斑点重叠了起来,恶心得想吐。


  "我现在什么药也没有,上次都打光了。"


  军医往那个瘦女人的屁股里塞了各种东西给我看。女人的口红站到了床单上,她呻吟着,眼睛瞪着我,冲着拿着威士忌、笑得前仰后合的军医大叫大嚷。


  丽丽扶我坐到沙发上,


  "丽丽,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和上次喷气机时的感觉不一样。"


  那次,我身体里象灌进了重油般沉重,虽然也感到害怕,却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我身体里完全是空洞洞的,什么东西也没有。脑袋在发热,身体发冷,冷气怎么也消褪不了,身体不听我的使唤,我现在虽然在说话,却仿佛是在做梦似的。


  就好像在无比恐怖的恶梦中说话一样,太可怕了。我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一直在想的是那个有点白痴的日本女人,并不是丽丽你,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美国军医的事。我心里清楚现在并没有做梦。我知道自己睁着眼睛,躺在这里,所以才更感到可怕。可怕得要死。我真想让你杀了我。真的,我太害怕了。


  丽丽又把白兰地酒杯塞进我的嘴,液体搅动着我的舌头,滑入喉咙,耳鸣一直不停地响着。手背上的呈灰色的静脉凸现出来,微微颤动着。汗顺着脖子流淌,丽丽擦去我头上的冷汗。


  "你是太累了,好好睡一晚上就会好的。"


  "丽丽,我该回去了,我想回去,我现在晕晕乎乎,多半会迷路的,可是我还是想回去。我想到一个凉爽的地方去,我以前曾在那裹住过。你也知道那里吧?就是发散出香气的那棵大树下面那样的地方,我现在呆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我的喉咙子得直冒火,丽丽摇摇头,把剩下的一口白兰地喝掉,喃喃道:"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1

  我想起了格林艾兹。他曾对我说:"你见过黑鸟吗?你能看见黑鸟的。"窗外也许将会有黑鸟在飞翔,就像黑沉沉的夜幕那么大的黑鸟,巨大的鸟嘴和洞穴一样大,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貌,因为它太巨大了。如同被我打死的蛾子看不到我的全貌就死去了一样。


  蛾子并不知道压破它那充满绿色体液的腹部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我身体的一小部分,就糊里糊涂地死去了。现在的我和那只蛾子完全相同,将要被黑鸟压扁了。格林艾兹大概正是想要告诉我这件事的!


  "丽丽,你看见鸟了吗?现在外面有鸟在飞吧?你发现了吗?我已经发现了。蛾子没有发觉我,我可发现那只鸟了。是一只巨大的黑鸟,丽丽你知道这种鸟吗?"


  "阿龙,你疯了吗,清醒清醒吧。你不明白我的话?你真的疯了。"


  "丽丽,别打岔,我已经看见了。我不会被蒙骗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离鸟最近,从这里一定能看得见那只鸟!


  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的,只是现在才意识到。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发现这只鸟的啊。


  "是鸟,丽丽,你看见了吗?"


  "不要再说了!阿龙,别再说了!"


  "丽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鸟正在外面飞呢,你看,就在窗外飞着呢,它是来破坏我构想的都市的。"


  丽丽哭着报了我一个嘴巴。


  "阿龙,你真的疯了。"


  难道丽丽看不见那只鸟吗?丽丽打开窗户,她一边哭一边把窗户开得大大的,外面是漆黑的街道。


  "你说的鸟在哪儿呢?你好好瞧瞧,哪儿都没有鸟哇。"


  我把白兰地酒杯摔碎了,丽丽惊叫起来,玻璃片散落一地,闪闪发光。


  "丽丽,那就是鸟,你仔细看,那些街道就是乌。那并不是街道,并没有住人,那是鸟,你不懂我的话吗?真不明白吗?在沙漠叫喊着'快快爆炸吧'的男人,正是想要杀死那只鸟呀。必须把鸟杀死,否则我就会迷失自己。那只鸟把我想要看的东西统统掩藏起来,不让我看。我要杀了它,丽丽,不把鸟杀死,我就会被它杀死。丽丽,你在哪儿?咱们一起去杀鸟吧!丽丽,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在地上打滚,丽丽跑到了外面,开车走了。


  我只觉得电灯在不停地旋转,鸟在窗外飞着。丽丽不知到哪儿去了,巨大的黑鸟朝我飞来,我捡起地毯上的玻璃片,使劲擦着,刺向颤抖不止的手腕。


  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块洁白而柔软的布将我和医院包裹着。凉风吹拂着我滚烫的脸颊,树叶刷刷作响。风带着湿气,将深夜里的植物散发出的气味刮了过来。


  除了大门口和大厅里的红灯以外,医院一片漆黑,患者们都在睡梦之中。每个被细细的铝条网围起来的窗户玻璃上,都映出了等待黎明的天空。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1

  天上有一条弯曲的紫色光带,我猜想那也许是云彩的缝隙吧。


  有汽车驰过,车灯照亮了儿童帽样的植物,照出了地上的小石子和杂草。我捡起被我扔在那里的死蛾子,它全身的绒毛都披着露水,活象一只出冷汗的死虫。


  从丽丽家里走到外面时,只有还在淌血的左手腕还有知觉。我把沾满鲜血的玻璃杯碎片放进口袋里,在雾蒙蒙的马路上跑着。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见不到一个活物。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巨大生物吞噬,正在它的肠胃中走来走去,找不到出口的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我跌倒了好几次,每次都把口袋里的玻璃片压得更细碎了。


  穿过空地的时候,我摔倒在草丛里,我啃着湿湿漉漉的青草,苦涩味刺激着我的舌头,草上的小虫子也一块进了我的嘴里。


  小虫子在我嘴里伸出细细的腿挣扎着。


  我用手指将沾着我的唾液的小花壳虫抠了出来。它从我手上爬到了草地上。我用舌头舔着被小虫抓过的牙龈,身体被露水打湿,却感到很舒适。草的清香笼罩了我的全身,使我身体里的灼热感逃到地下去了。


  我躺在草地上想,我一直被一个不明之物所困扰,即使是现在,在这柔和雅静的医院里,依然如此。巨大的黑马还在飞,我和苦涩的小草,圆圆的小虫一起被封闭在它的腹内。只要没变得象死蛾子那样干硬得和石头一样,就难逃大鸟的魔爪。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拇指指甲大小的玻璃片,擦去上面的血迹。弧形的玻璃片映出了开始放亮的天空。天空下面是长长的医院,远处是林荫道和街道。


  映在玻璃上的街景弯曲不平,这微妙的起伏和那次在雨中飞机场上,正要杀死丽丽时,和雷声一起出现的耀眼的闪电十分相像,这形状既像是波涛起伏的海平面,又像是女人雪白的手臂的优美曲线。


  我一直被这白茫茫的起伏包围着。


  边缘上还残留着血迹的玻璃片,在黎明的光照下愈加透明。


  这是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我站起身来,朝自己的公寓走去,真希望自己变得象这块玻璃一样,自己身上也能映照出那条白色优美的曲线来,让人们都能看到它。


  天边露出了亮光,玻璃片立刻变得乌蒙蒙了,鸟鸣叫起来时,玻璃上什么也映不出来了。


  在公寓的白杨树下,昨天扔在那里的菠萝还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我蹲在地上,等待小鸟飞下来。


  小鸟飞了下来,如果温暖的阳光能照射到这里的话,我的长长的身影将会包裹住灰色的小鸟和菠萝吧。











给丽丽的信——后记


  将要出版这本小说之际,我希望出版社让我来作封面。因为我在写这个小说时,就一直希望如果能够出书的话,就用丽丽来作封面。


作者: 灯下看书    时间: 2013-7-9 00:11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是我们在"尼亚加拉"酒吧第一次见面时拍的。当时我们比赛谁能喝洋酒,我喝了三杯时,跟店里的荷兰人嬉皮士借了架莱卡相机约你拍照的。丽丽后来喝到第九杯时,喝醉了,你可能已经记不得了。


  丽丽,你现在在哪儿?四年前我去过你家,你不在那儿住了。你如果买了我这本书的话,请跟我联络。


  回路易斯安娜州去的奥加斯塔给我来过一封信,说他在开出租车。还说向你问好。我猜你大概和那个混血儿画家结婚了吧。你结婚了也没关系,我很想见你一面。我们一块儿唱一支歌。


  虽说写了这本小说,可是别认为我有什么改变。我一直没有变。


——龙


  竺家荣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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