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人生

标题: 天长地久 [打印本页]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6-19 22:37
标题: 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故事中女主角罗一一,容貌仍青春,可意兴却已阑珊。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的冰雪聪明,她的爱憎分明,她的果断狠辣。虽然在年幼时做过许多错事,但看到她的此生此世,才发现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有谁知道,她曾有过那么放纵任性的青春?爱人离去,已足够痛心;更何况这场分离,是以她与他反目成仇作结。往事不能触,不敢触,一触便痛,不可抑。 风在耳边穿梭,仿佛逝去的时光匆匆而过,再不回头。
  亲情、友情、爱情,究竟什么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东西?究竟什么才可以天长地久?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天长地久


  作者:jas


  前言


  一


  我约何真知出来吃饭不外乎是有点无聊。当然何真知不是无聊的人,她活泼有趣,言语玲珑,虽然有时沉默起来如石头一样,但笑容仍然温暖得象春风。


  我时时同何真知说:“你的笑脸真是所向无敌。”


  她笑着看我:“不是天生的。”


  那当然,我并不相信有人能天生生就这样笑容,温和清晰、充满体谅,就算天生,也不可能保持到三十岁。


  不,不是面具。何真知对朋友从来不戴面具。


  我们在一个小酒馆喝酒,那里的红烧豆腐和辣子鸡是我俩至爱,何况现在正值初春,新鲜马兰头和荠菜十分清口,再加上家酿红酒糟辣炒嫩蕨苗,简直美味之至。我问何真知:“你说我们俩象不象仗剑天涯的落魄流浪客?武侠小说当中可不就是这般场景?”何真知笑着点头,夹一筷蕨苗,吟吟笑道:“好衣美食有来处,皓腕肥来衣带窄。”


  我扑一声笑出声来:“喂,骂人的话,很好听么?”


  她狡黠地笑:“我是奸商,你是苛吏,也不算枉担虚名了。”


  老板小杨笑着走过来:“你们还要酒么?再加点什么菜?”


  我和何真知一起指着他:“奸商!”


  三人大笑。


  笑声中我略略侧头,看到一个男孩子直直地看着我们,我很诧异,索性转过头去,那人倒自自然然地抬头让我看,我一怔,推推何真知:“那人你认识?”何真知转头看过去,也一怔,摇摇头。那人微微一笑,仍然看住我们。


  一定是看两个女子对坐饮酒好奇罢了,年纪这般小,也难怪少见多怪。我和何真知相视一笑。


  桌子上已经摆了四只空啤酒罐,何真知并不是淑女,把啤酒当饮料,我本来嫌它涩,跟她喝得多了,倒觉出有隐隐的甘香回味来,弃了红酒不喝,同她学豪迈。听说啤酒喝多了易长酒肚子,回家便练收腹瑜珈自我安慰。


  说起家,何真知问我:“同租人找到了么?”


  我刚贷款买了套新屋,装修完毕后钱银紧张,便贴招租,想找一个同租人分担按揭。因为十分爱惜新屋子,对同租人要求多多。


  何真知说:“其实……”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说:“长贫难顾。”其实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因为我甚至不想自己过一两年清苦日子,必得要舒坦些,那就没理由借了朋友的钱来舒坦了。不过若是叶华必定会嘿嘿笑说:“快找户头罢。”


  我看着何真知嘿嘿笑起来。


  她不睬我。这个人精。


  我叹口气:“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不过希望那人比较爱卫生,生活健康,不带异性朋友回家,长得略齐头平脸些,还有……”何真知笑吟吟打断我:“还有?这已经纯粹是一老姑婆的要求了,你有胆子说还有?”我气结,想一想,好象也的确不太近情理,自己也笑起来。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她倒想了一想,说:“你那屋子装得不错,连客卫都十分精致,样样俱全,如果租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倒真不放心。这样吧,我替你看看公司里有谁想租房的。”


  我心想,何真知,不若你租了它。不过这个念头方一动便被扼杀,何真知若是想买房一早已买下,她只是愿意住在公司的小宿舍里,而且,相见好相处难,这些年我早割绝了与人过于亲近的欲望。不是没有其他朋友,但何真知算得上是我最珍惜的,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方能长久。


  何真知说:“这个周末有一个爬山活动,你去不去?”


  我想也不想地回绝:“不去,我要去看罗见。”


  回到家,觉得有点冷,到底是初春,夜里总是清寒,风象冰水一样慢慢渗进衣服,脱下衣服,手臂是清凉的,起着细细小小的疙瘩。


  打开电视机,刚好是一部戏的尾声,一把男声跌宕起伏地唱:“他早已空了心,对你的深情都看不见”,心里轻轻一震,最近总会因为一句歌词一段对白一个眼神心里那么一震,似有无限感慨涌上来,呆半晌,关了电视上床睡觉。


  夜很黑,慢慢月亮浮上来,似圆镜子晶莹明亮,清清亮亮柳梢头,风一阵一阵,有歌声小小从喉间唱出,稚嫩含糊,唱着唱着,忽然一阵心慌,低头看到自己竟然小小手小小足,我惊骇,尖叫。


  自床上一跃而起,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半黑,我叹口气,揉揉脸,春天到了,这会儿真的是春天到了。只要一到春天,我的梦就开始活动。二十几年来,年年如此,美梦噩梦,自初春始,秋末结束。


  二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大片大片田地飞掠而过,青草绿秧分辨不清,树叶倒是见着大片的嫩绿了。我握紧手中的大袋子,都是罗见喜欢的东西,其中有何真知让我带给他的几条烟。


  罗见以前不吸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温柔地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每次吸烟都会问:“我吸烟行不行?”每次我都答行,对别人可不这样,只有对罗见,啊,只有对罗见。罗见是独一无二的罗见。


  下了车再转一辆小三轮,十分钟后到目的地,在大门口交上大袋子检查,一边登记。边上走过一行人,其中几个看到我笑着过来打招呼:“一一,是你?来看罗见?”我也笑:“是啊。”一个小警察来让我进候见室,和我打招呼的当中一个拉了他过去说了几句,小警察便笑着,态度客气了几分。


  罗见剃着铁青的头出来,眉梢有点血印,我皱了皱眉头:“你又打架了?”他也皱了皱眉:“你别管这么多。”我悻悻:“才懒得管你。——你要不要东西?不要我管就别要。”罗见看着我:“一一你什么时候才改了这脾气?会嫁不出去的。”我抓起袋子,回头看一眼门外的警察,才没有甩到他脸上。两人都笑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问罗见:“他有没有来看你?”罗见说:“他?我不认识哪个他。”我沉下脸:“他如果有十分不对,你就有十二分,你想想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开始不耐烦:“我的事你别管行不行?”我说:“啊,我不管,你真的叫我别管?”罗见冷笑:“你管得了我?还是管得了他?你也就只能管管你自己。”我也冷笑:“那起码我管得了自己,你呢?干吗连自己都管不了?”


  罗见软下来:“你别每次都跟我吵架行不行?我都坐牢了。”我继续冷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家做贼你也做贼,偏偏就你坐牢。”罗见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看了看门外,换一个笑脸:“一一,探监的人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话。”我倒是一怔,这里到底是监狱,遂闭嘴。罗见转个话题:“有没有带芝麻酥?”罗见最喜欢吃芝麻酥,以前一块一块吃不停,我看着看着胃就开始腻起来,还喜欢吃白糖,一勺一勺净着口吃。


  我点头:“还有糖花生、饼干,还有几条烟,是好烟,有一条是中华。”罗见的眼睛亮起来:“准不是你买的,你舍不得。”我笑:“那倒是真的,买中华给你?我疯了。人家送何真知的,她集起来让我给你。”罗见笑:“我出去以后要谢谢她。”


  罗见笑起来眼眯眯的,只有这个时候带着点天真,我看着他,心里酸酸的。


  时间过去得很快,没有人来叫我,我看了看门外的小警察,他对我笑笑,我再逗留了一会儿,就对罗见说:“我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记得把东西分给同伴吃,别打架了。”罗见揶揄地看着我笑:“好象你才是老蹲似的。”我有点不舒服,怒视他,他举手投降,忽然犹豫了一下:“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


  我走在太阳底下,洁净到不染尘土的监狱大院里不少犯人走来走去,灰色的囚衣剌着我的眼睛,有狱警厉声斥喝着。我微微低下头,心里剧烈抽搐,没有办法,每次我都不能平静。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看,我转头四顾,只看到几个狱警看了我一眼,有点困惑,然后罗见最后说的“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可是,我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夏为春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怎么可能。走出监狱大门,我吐一口气,自己对自己笑了一笑,夏为春在这里?那真是胡说八道。夏为春嚣张跋扈骄傲,可是怎么都轮不到他到这里。


  三


  除了去看罗见的周末,我一般都睡到午后。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恶习,所以没有人在早上打扰我,因此当手机狂响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过了半天我才从床上翻身起来,怔怔地望着手机,慢慢清醒过来就一肚子怒火,抓起来喝问一声:“谁!”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那边显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程天恩。”我不耐烦:“你打错了!”正要挂,那边急急忙忙地说:“没,没打错,你,你是罗一一吗?”我皱眉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房屋中介公司介绍来租房子的人。


  何真知忽然有事回家去了,说是要半个多月,这边中介公司倒介绍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子,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诸证齐全,我就让她来看看房子。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真后悔没有补一句:上午拒不接待。


  打开门,她正从楼梯走上来,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对我一笑,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股天真,此时正微微眯着笑,清丽可人。我心里还带着的一点不快全消失了,人长得美真好啊,不是,还有,青春真好啊。


  很显然她对我亦有好感,粗粗看了一下房子就说:“我愿意住这儿,行吗?”我把租住合同给她看,好感归好感,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她笑起来:“我在中介公司看到啦,挺好的啊。可是,如果我哥哥来,可不可以?”我也笑:“不要紧,如果真有男性朋友来玩,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过,最好别在客厅呆太久。”要不然我出出入入多麻烦。


  她连忙点头,然后说:“我今天下午还是明天早上搬进来?”我吓一跳,连忙说:“下午,下午,早上我要睡觉。”她看一眼我的睡袍,捂着嘴一下子笑起来,说了一句:“我记得了,周末早上我不会吵到你。”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下午她来的时候一个人搬上来三件大行李,我探头看门外,没有人帮忙,有点奇怪,她看见我张望,不好意思地说:“我哥哥要上班,反正东西也不多。”我点点头,想退回房里,却看到其中一个行李箱上的标签,一怔:“你不是本地人?”她笑着点了一下标签:“是啊,我从这里来。”我心里一动,想问什么,却没有问,转身回房。


  当晚程天恩要请我吃饭,我婉拒,招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太过亲密就不是我的准则,虽然她看上去十分可爱。


  可是她马上又说:“那我们各吃各的?我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地方,而且你也没开伙,如果不介意,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我再次承认我对她有好感,要我接受一个我原不打算接受的要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带她去一家面馆。这一家的过桥米线做得特别好,15元一碗,是我吃到过的极品——自然,我没有到云南现场试吃。程天恩惊喜交加,尖叫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面?”我一笑置之,因为我喜欢吃面,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她埋头苦吃,晶莹的汗珠一下子沁出鼻尖,衬着晶莹的皮肤,十分好看。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一口气吃完半碗,她才停了停,不好意思地对我笑:“我们那边没有这么好吃的过桥米线。”


  我想了想:“你们那里,哦,我记得你们的市长姓夏,是我们这里调过去的。”


  她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低头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前阵子闹了好大事,他儿子抓起来坐牢了。”


  我低下头,咽了一口口水,放松忽然紧绷的脸,想了想问:“为什么?”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不太清楚啊,大概是贪污什么的吧。”


  心里好象有一点东西慢慢塌下来,胃变得满满的,喉咙很紧,咽不下东西。就象,就象罗见被捕的时候,我心里苦笑,罗见被捕根本是一早便看得到的事情,可是夏为春,怎么会!


  我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怔怔地望着那个命名为“旧”的文件夹,那里面的东西几百次想删掉,可是删掉了过了几天又从回收站还原,换了好几次电脑,每次都仍然不依不饶地整本转到新电脑,虽然从来都没有打开过,可是它静静地在每一台电脑里占着一个位置,不动声色。


  我移动鼠标,打开OE,写了一行字:“终于得到他的消息,他和小见,在一起。”点一下“发送”,看它发出去,再看一眼“旧”,关上电脑。


  然后拿起电话,熟极而流的号码拨出去,过一会儿,一个女声亲切地响起来:“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我气恼地挂上,死陆鹏。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鹏,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夏为春。而这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濡以沫,可是,我想,时间是可怕的魔鬼,它偷走了太多的东西,一切都不再是从前,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少年。


  也许,除了陆鹏。


  我躺在床上,月光如水泻进来,窗外深黑如幕,却仿佛有柳树在轻轻摇荡,小小的我坐在树上战战兢兢,陆鹏和夏为春在树底下哈哈大笑,一边伸出手:“一一,不要怕,慢慢下来,我们会拉住你的,不要怕,不要怕。”


  我的眼中,一切都不再清晰。


  第一章


  前言结束,正章开始


  第一章


  走进办公室,叶华已经坐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我放下包去倒开水,说:“包里有饼干。”他喜吃家制饼干,加了各种干果,还列明不要哪些,十分刁嘴。


  我打开电脑,浏览新闻,忽然叶华对着屏幕哈哈大笑,饼干屑掉了一桌,又看到什么搞笑的了,伸出手招呼我:“快来看快来看。”我不去理会他。过一会儿,我提醒他:“半个小时快到了,你整理一下桌面。”他仍然笑,到门后拿抹布,又叹气:“一天中最美好的半小时又飞也似的消逝。”


  神经病。我忍不住笑,问他:“昨天整理的数字呢?这张分析表你先帮我填上,口径表在这里。”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叶华嘿嘿笑:“罗一一,你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说‘帮我填上’?这本来是需要我填的表,这么一说,我占了老大便宜。”我翻翻白眼,承认错误。他继续教育我:“你应该语气轻快带着笑说,我今天要做归纳汇总了,你那张分析表早上能填好吗?这里有口径表。”


  我悻悻然,这老小子,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叹口气:“叶华,你的确应该去当官。这次竞聘上岗准备得怎么样?”


  他不理我,仍然继续:“对我可以随便一点,可是别人就会认为你不会说话。你……”我低喝一声:“叶华你有完没完?!”他白我一眼:“金玉良言都不听,年纪活在狗身上了。”我不怒反笑:“我倒是希望年纪活在狗身上,天底下全是苍老的狗,独我青春不败。”他哈哈大笑,笑声中电话响起来,何真知笑吟吟的声音:“一一我回来了,晚上来我家,给你带了点东西。”叶华大声说:“我有没有?”我一手把叶华挡开,说:“别理他,我晚上来。”


  叶华愁眉苦脸:“罗一一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制造。”我白了他一眼:“我还想要何真知这个朋友呢。”


  叶华孩子气起来也真是要命:“我有什么失礼何真知的地方?”我慢悠悠说:“你比她小三岁。”他气得要死:“这也算是失礼?这也算?女大三,抱金砖哪,知不知道?”


  我看他一眼,不理他,过一会他平静下来,笑嘻嘻:“难道你喜欢我?”说完嗖一声冲出去,走廊里传来他快活的笑声。


  我停下手,忍不住笑起来,叶华活泼有趣,人人都喜欢他,但在工作上他办事扎实口角稳重,又深得领导器重,才二十六岁,大家都已经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这次竞聘上岗,他的呼声和实力可说是最高的。


  不过叶华喜欢何真知这件事着实令我头疼。我对何真知说:“我一向主张工作和生活分开,可是因为工作我认识你,又因为工作叶华喜欢你,我怎么分得开,可真是糊涂了。”何真知笑:“叶华还小,很快就没影子了。”我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啊。”何真知笑了笑,眼神有点恍惚。我闭上嘴,何真知一定有她的故事,我不想探问,距离,我早就明白,没有距离就没有朋友。


  何真知问我:“罗见怎么样?”


  我笑:“他又打架,跟他说几百次都没有用,说出来要谢谢你的烟,其实那些烟拿进去他自己也吸不到几根。”笑着有些难过,转头看窗外,又收回目光:“何真知,有时候想想,真失败。”


  何真知看住我:“只要在你心中,罗见是你最好的弟弟,其他的,你根本不必理会,世界上最重要的不过就是那几样东西,什么都想要,不可能。”我苦笑了笑:“罗见有今天,我功不可没。”她也笑:“可是我看到的是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在一个不错的事业单位做事,拿一份稳定的薪水,供着一套漂亮的好房子,兼职收租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最后一句令我再苦恼也笑出来:“何真知!”她脆脆应一声:“来,看我收到的礼物。”我笑:“不是送礼物给我的吗?”她回首一笑:“这份礼物你可不稀罕。”她取出一个大袋子,哗哗倒出来,我一看,是全套的户外设备,十分精致厚实,标签上全是英文,拿起一件冲锋衣,针脚细致精美,不用问就知道价值不菲。何真知喜欢户外活动众所皆知,她自己的设备也非同小可,不过比起这一套却还是差了不少。


  我说:“咦,这是什么礼物?生日?你似乎明年才贵庚三十,二十九岁又早已过去。”


  何真知眨眨眼:“三十生日哪有人送重礼,是我谎报了年龄。”


  我大惊:“你冒充二八少女?”


  她无可奈何:“我皮相不老,莫可奈何。”


  我嘿嘿笑:“估计是月色朦胧,灯光黯淡,化妆到位,再加上醇酒醉人。”


  她瞪着眼睛:“谁说的?是我一手拿着棍棒一手举着菜刀,双管齐下才得来的——礼物。”


  失敬失敬,我笑倒在沙发上。笑完了她递给我一盒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你这人有时小资,想必喜欢。”我又笑:“好好的送礼物给我都要损几句,我倒是真相信你索礼物的方式。”她正要修理我,手机倒响了,我仔细看着几个精致的水壶和小药盒,啧啧连声,她向我挥挥手,对着手机说:“好,没关系,你那边安排妥当再过来好了,没关系。”合上手机,我睁大眼看她,她笑吟吟,不语,我继续瞪着她,她仍然狡黠地笑,然后我狂呼一声:“天哪,可怜的叶华彻底没戏。”


  我并不是真的这么关心叶华,这么多年来,我关心的不过是自己。有人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就不可能让别人爱自己。我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点。


  回到家中,当我听到陆鹏的留言时,好象有很多东西呼的一下窜上心头,拼命压下去,才听到陆鹏最后几句话:“……前几天我忘了给你回电话,你听到留言也不用打过来了,我在内蒙大草原,收不到。不过再过两个月我会回家乡住很长时间,陪我奶奶,到时候再说。”


  我看着窗外,啊,陆鹏要回来了,他走了十六年,间中虽然回来过,不过是一两天,可是这回他说要回来长住了。


  十六年前他走的时候,我们都才是韶华少年,唇红齿白,天真灿烂,可是现在,我和夏为春已经是满心疮痍,一身伤痕,也许陆鹏仍然是以前的爽朗阳光,可是只会越发衬得我们不堪目睹。


  我打开电脑,打开OE,慢慢输进一行字:“鹏,要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看着它发送出去,再写几个字:“我不知道他回来之后,我在他面前,还是不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那个在我心中一直如同兄长一般可以让我无拘无忌的陆鹏。


  我仿佛听到自己细细尖尖的声音在叫:“奶奶——,有个黑小子进来了,奶奶——”奶奶三脚并作两步走出来,一看就笑吟吟地说:“哎呀是小鹏,快来快来。”一边马上回屋去拿西瓜,我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吃葡萄,两只眼睛防备地盯着他,他极黑、高且瘦,眼睛极亮,笑嘻嘻同我做个鬼脸,我扁扁嘴,丑怪。他于是说:“你叫罗一一。罚抄写的时候一定很好写。”本来不想理他,想想又说:“你才罚抄写,再说我们老师不罚抄名字。”他蹲在我面前:“真的不罚抄名字?那太好了,我叫陆鹏,我们以后是同班同学。”我不理他,可是他的笑容真好,我又忍不住问:“是大鹏鸟的鹏吗?很多笔划。”他点头:“就是的,所以我最怕罚抄写。”


  我笑起来:“你读书很没用吗?”他又做个鬼脸:“我可不喜欢读书了。”


  奶奶走出来,笑着说:“啊哟,你们这就认识了。一一,小鹏是——”我拍着手说:“我知道了,是陆奶奶的孙子,从新疆回来读书,比我大两岁,和我同班。”奶奶宠怜地看着我:“嗯,一一真聪明,以后小鹏是哥哥,要听哥哥的话。”我看看他:“我才不听。”陆鹏笑嘻嘻:“那我听你的话好了。”我说:“我都不听你的话,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陆鹏拉着我的手:“因为你是妹妹啊。”我有点高兴,就说:“我还有个弟弟叫罗见,不过你不许听他的话。”他连连点头:“好,我就听你一个人的。”我同他诉苦:“罗见是我叔叔的儿子,可坏了,老是欺负我。以后你要帮我。”奶奶在一边看,笑着说:“好啦好啦,两个人都过来吃西瓜。”


  那年我刚要上小学二年级,奶奶的好朋友陆奶奶的孙子陆鹏转学到我班上,当时转学到班上的同学有两个,另一个是夏为春。


  我永远都记得夏为春和陆鹏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朝阳从教室的大窗户照进来,照在两个穿白衬衫的小少年脸上、身上,一个高瘦且黑,一个矮瘦却白,但一样有一股飞扬的神采,隐隐的骄傲。


  夏为春,多了一份极惊人的英俊,凌越众人,过目难忘。自小而大,我以后再也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人。


  他成为我的同桌。


  我同陆鹏抱怨:“我要跟你同桌。”陆鹏说:“夏为春不好吗?”我说:“总是有女同学站在桌子前面跟他说话,我每次都要等好一会儿才可以坐到自己位子上。”我坐在靠墙的位子,必须经过夏为春的位子才能进去,可是找夏为春说话的女同学挡在那里,非得到上课铃声响了才走开。陆鹏劝我:“可是一一,你不是要入少先队了吗?如果因为这样要换位子,老师会不高兴的。”我叹口气:“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知道是真的,说说那可不只是说说,我对夏为春可不客气,桌子上划了三八线,胳膊肘下压了圆规,圆规尖头对住三八线,夏为春一不小心就撞到圆规针尖上,时时听到他倒吸一口气,怒目相视。我肚子里可痛快了,表面上半眼都不看过去。本来还怕夏为春告状,可是夏为春十分硬气,到后来不小心被扎了也只是吸一口气,连怒目都没有了。再后来他一下课便跑到教室外面,直到上课才坐回位子。


  而那个时候,刚开始是因为同为转学生,后来因为性格相投,陆鹏和夏为春成了最好的朋友。


  小学五年,我们是著名的三人行。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活的日子,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真正的纯粹的快乐,或者,永不再有。


  月色慢慢地淡去,天际开始有亮光,我怔怔地望着窗外,意识到自己一夜未睡。


  第二章


  第二天是周末,我不需要去看罗见,可是很早便起了床,洗刷完打开门正看到程天恩轻手轻脚地用微波炉煮牛奶,她看到我咦了一声:“这么早,一一姐。”我看了看她的面包问:“你不煎蛋?”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我忘了买鸡蛋了。”我打开壁橱,说:“这里有。”


  程天恩高兴地说:“谢谢一一姐,我给你煎两个好吗?”我顿了顿:“不用了,我出去吃。”在门口穿鞋子时不经意抬头看到程天恩有点发怔的神色,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谢谢你程天恩,不过我要去一位朋友家陪她吃早饭。”她才如释重负,我倒是怔了怔,我给她的印象这么严肃么?真是糟糕。


  可是顾不了太多,打了车直奔东边老城区,从一条老弄堂转进去,弄堂的前后已经都是高楼,但后进仍然有几十间拥有大院的老青瓦房,数进去第九间,红漆铁门已经剥落了好些,门轴却仍然灵活,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院子里几个人抬起头来,一个阿姨便笑着唤:“陆奶奶,你家囡囡来了。”


  我不禁微笑,是,我还是陆奶奶的囡囡。笑着招呼熟识的他们,一边推开当中的门,敞亮清洁的厅子里,陆奶奶正弯着腰在捞粥,抬头看着我:“囡囡来吃早饭。”我走过去把手中的油条放在桌上,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赶她坐到籐椅上,先捞出三个带壳白煮蛋放在空碗里,冲点自来水在里面,先放着,再取一个空碗,倒点酱酒,然后把白煮蛋从自来水里取出来,快手快脚剥好放到酱油碗里夹碎,再盛两碗白粥,笑嘻嘻说:“吃饭罗。”


  陆奶奶也笑嘻嘻说:“吃饭罗。”两人哈哈地笑。


  等到陆奶奶吃完最后一口,酱油碗里的鸡蛋还剩一小半,我再舀点白粥进去和匀了,呼啦啦吃完,最后用自来水冲净碗筷。陆奶奶指指我的嘴,我伸出舌头在嘴唇周围转一个圈,做个鬼脸,陆奶奶便开心地笑起来。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然后我们就去后院晒太阳。


  陆奶奶坐在圈椅里,我坐在矮矮的小椅子上,靠着陆奶奶的腿。陆奶奶熨贴的、半旧而洁净的衣裳轻轻贴在我的脸上,她的手边放着一本线装书,这个时候不看,却一定是在看着我和院子里的花,慈祥而优雅。


  温暖而放松的坐在太阳底下。每隔两个星期,我一定要到这里陪陆奶奶吃早饭,这么多年来,这始终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一顿饭。


  太阳慢慢移到我脸上,我唔一声,转过脸压到陆奶奶腿上,陆奶奶的身上全无老人的气味,洗衣皂的味道清新而洁净。陆奶奶拍拍我的头,含笑说:“懒囡囡没睡醒?”我懒懒地说:“才不是,人家老了,晒太阳会出雀斑皱纹的。”陆奶奶噢了好长一声,可以想见她点着头的样子:“是这样啊。”


  我笑出来,仰起头看她:“可是太阳晒到脸上是不好嘛。陆奶奶,我听陆鹏说他要回来了?”


  陆奶奶笑:“那个野小子,忽然说要回来陪我,唉,管他呢,回来看看我就够啦。难道还要小孩子们都守在身边不成?”


  我喃喃地说:“可是陆奶奶,你不想陆鹏吗?”


  陆奶奶叹一口气:“想啊,怎么不想。我还想陆鹏的爸爸,陆鹏的妈妈,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啊,对不对?不过我还有囡囡在身边呢,一个囡囡就抵得过他们仨个了。”她笑着用手拉拉我的头发。


  我伏下脸:“不对,囡囡是最不听话最坏的孩子,连十分之一个陆鹏也抵不上。”


  陆奶奶扳起我的脸,非常非常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囡囡,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陆奶奶知道,你的奶奶也知道。”


  奶奶也知道么?我望着天空,在心里轻轻地问,奶奶,你知道么?你还当我是好孩子么?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梦到过你?对不起啊奶奶,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已经是个乖孩子了,你原谅我罢。


  我埋首陆奶奶膝上,泪水慢慢洇湿了陆奶奶的棉裤。


  背仍然是暖的,阳光透过初春厚厚的毛衣暖暖包裹着我,我模模糊糊地想,任多少泪水也会被这阳光慢慢晒干,但那个泪迹如果不马上洗去,总会泱黄了那一块布,再也退不去。许多的事情就象这一块块泪迹,斑斑驳驳,错错落落。我抬起头,陆奶奶微微眯着眼,低着头,陆奶奶究竟也是老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有粗大的筋脉突出,纵横交错,深色的老人斑遍布。陆鹏,你也知道陆奶奶老了,所以才说要回来陪奶奶是吧,可是我的奶奶,我再也陪不了她。


  我轻轻站起来,陆奶奶一惊,抬起头,笑着:“囡囡要走了?”我点头,说:“陆奶奶,我下次再来。”陆奶奶笑,点头,摸一下我的手:“乖囡囡,笑一个,陆奶奶喜欢看到囡囡笑的样子。”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0

  我于是笑,看到她的白发,忽然说:“陆奶奶,我去拿梳子帮你梳头。”


  陆奶奶很高兴,我从梳妆匣里取出梳子,站在她身后拆开她的头发,慢慢轻轻地梳顺,一遍一遍地梳,陆奶奶的头发还是不少,白色的柔顺地归到脑后,刚刚可以梳一个小小的髻,陆奶奶满足地叹气:“囡囡的手最巧,我最喜欢让囡囡梳头。”我微笑,这个是真的,我双手绵软有肉,手势轻巧,以前奶奶也最喜欢让我梳头,她总嫌姑姑婶婶梳得不舒服,可是以前,我不肯帮奶奶梳头,总是不耐烦。奶奶最享受的时候也不过是我站在奶奶身后帮她一遍遍慢慢梳头,罗见坐在奶奶面前说说笑笑地帮她洗脚,可是,罗见隔几天便高高兴兴帮奶奶洗脚,我却是隔好几个月才帮奶奶梳一次头。


  甚至,甚至奶奶临终的头发,也不是我梳的。我看到婶婶梳的头发从奶奶帽沿散了几缕下来,去拿梳子,姑姑说:不能再动了,奶奶身体已经僵掉,你再去动奶奶,颈骨会折断,算了。我惘然地看着床上的奶奶,奶奶微张着嘴,含着一小块银子,好象在说:一一,你听话啊。手中的梳子扑的掉到地上,身边所有人的哭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婶婶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这人铁石心肠,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然后是啪清脆一声,罗见低声吼:“你闭嘴!”尖叫声响起来,夹着姑姑和二叔的怒骂和劝解,我听着听着,望着奶奶,在心里轻轻地问她:奶奶,我是不是真的和我妈妈一模一样?


  奶奶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理我。


  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再也不理我。


  我慢慢地梳拢陆奶奶的白发,握在左手,右手顺着发势圈上两圈,再用发网紧紧扣上,边上别几颗夹子,看了看,手指抿了抿发脚,放好梳子,拿了镜子给陆奶奶看。陆奶奶笑着笑着,说:“丫头和小子就是不一样,囡囡这个丫头又是数一数二的不一样。”


  我说:“我走了啊,陆奶奶保重身体。”关上门,我走到阳光晒不到的楼边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不喜欢走在太阳底下。阳光那么刺目,浑身燥热难当,我愿意隔着那条分界线在阴地里淡淡看着阳光在身边飞舞。除了陪陆奶奶晒太阳的时候。


  可是陆奶奶真的很老了,我不知道还能陪她晒几回太阳,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第三章


  叶华把两份档案放到我面前,说:“这两个公司归我们。”我头也不抬地笑:“好大的口气,我们几时发了大财?”他右手虚击一拳:“我还没放在眼里呢。”


  了不起。我笑盈盈支着下巴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青春真好啊。”他一下子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罗一一,罗奶奶?”我哈一声,抓起笔就扔过去,他轻轻巧巧地侧身接住,抱怨:“女人!”我理直气壮:“对于女人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理所当然的事。女人可以自嘲老了,别人,尤其是男人只应该追着捧着夸她年青,否则,活该被打死。”他嘲笑:“罗一一准则?”我伸出食指摇动:“所、有、的、女、人。你不信也没关系,你得罪我无所谓,如果是何真知,眼角轻轻一带,你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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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马上吃瘪,整张脸只剩下眼睛骨碌碌地转,我忍住笑,忍不住说话:“何真知真是个法宝。”抓起那两份档案看,微微一怔。


  叶华说:“我们今天先去这一家,怎么样?”我低头翻开档案,说:“无所谓。”他拿起电话:“那我打电话安排车子了,你看档案吧,我看过了。”他是主审,材料由他安排,自然早我一步看过,不过这批企业是这个月的计划,我们整组人早都全部准备过,现在只需要再细看一遍。可是我仍然抱怨:“你也该给我多点时间。”他笑:“不是,本来我们明天才开始,今天一起看档案的,但办公室的车子从后天起排不出来了,这两家公司比较远,时间又紧,就委屈你啦。”我说:“那你得表示一下歉意。”叶华笑:“好啦,请你吃晚饭。”我不放过他:“是不是要叫上何真知?”


  他抄起档案卷啪一声打在我头上,愤怒地说:“王八蛋罗一一,你不给我制造机会还风言风语!”


  我哈哈大笑,但一眼看到档案上的名字就笑不下去了。


  等我们到达目的地我已经仔细看完整份档案,车子停下,公司办公室负责人笑容满面地站在大门口与我们一一握手,叶华自如地和他们谈笑,我也笑着寒喧,心里并不是没有不耐烦的,可是我相信脸上的笑容一定也十分自如。他们未必真欢迎我们审计,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可还是需要滴水不漏。我抽空看着叶华游刃有余从容有度的样子,不得不叹息任何一方面都需要天才。


  我们被迎进一间布置好的小会议厅,空调和水果早就准备好,我们取出材料目录的时候,门外就走进来几位头头。


  叶华笑着招呼他们,我也一个个微笑着打招呼:“舒经理、林主任。”然后我看着面前的人:“罗总。”


  他看着我,微微怔道:“原来你是副审。”


  我不语,转过脸笑着对叶华说:“我去财务室拿资料,顺便让他们把电脑拿过来。”


  叶华说:“谢谢啊一一。”笑着眨了眨眼,和他们递烟。我转身跟着财务经理出去。


  手提电脑和网络线早就准备好,我按着目录同工作人员拿资料,一边翻查,一边说笑,财务室人来人往,忽然有人叫我:“罗一一?”我抬头,呆了一呆:“赵义?”可不就是赵义和气的脸,我笑起来:“你在这里做事?”他笑:“是啊,领导来视查业务?”带着几分调侃但一点也不显轻浮,赵义原本就是温厚的人。我虚踢一脚,笑道:“好久不见啦,千红怎么样?还在家带孩子吗?”赵义说:“找到工作啦,在车间里做,孩子早送幼儿园了。”我大吃一惊:“有那么大了?”赵义笑:“你以为呢,罗一一,你自己都说很久不见了。”


  我捧着资料走到会议室,只有叶华和林主任在聊,林主任看到我进去,说:“那不耽误你们工作了,有事情叫我们就是。”叶华走过来帮我捧东西,一边说:“好的,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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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林主任错身而过,他对我笑笑,说:“一一。”


  叶华看他走出去,对我笑了笑:“原来你认识罗总啊。”我也笑:“我忘了申请回避。”叶华说:“这次只是自查,下次正式就需要回避了。不过?”我答他:“在血缘上,他是我二叔。”叶华看我一眼,不再说话,联上电脑开始看。


  我不是忘了申请回避,我是故意来看看他的资产和公司运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下班铃响的时候林主任来请我们去吃饭。饭桌上仍然是杯起杯落,热闹喧哗,我淡淡地喝酒吃菜,偶尔说几句话,桌面上几个人都十分懂看眼色,看到林主任替我挡了几杯酒,就不再与我起哄,叶华酒量非常好,不过十分滑头,到后来喝得脸红红的倒是他们一帮人。


  酒足饭饱之后的他们去休息室休息,叶华和我站在走廊上吹风。叶华说:“今天你不太一样。”我笑了笑,不想回答,凉凉的初春的风吹着喝过酒后微热的脸,非常舒服,我仰起头,看着蓝天白云,说:“你知道西藏的蓝天白云是怎么样的吗?清澈。”叶华笑着说:“罗一一你做梦,你这种人,西藏都养活得了你?”


  这时候林主任走过来,对我说:“一一,罗总请你过去一下。”


  我不动,他看着我,轻声说:“他到底是你二叔。”我看一眼叶华,他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我,扬了扬眉,想想,随林主任走过去。


  豪华的办公室十分宽敞,一列沙发排在门的左侧,他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相架,看到我进去,站起来说:“一一,坐。”


  我靠在办公桌前,不动,四下打量。


  他叹口气,也站在那里,半晌,说:“一一,你最近还好吧?”我看着他。


  他说:“有空到我家来玩,罗识老是说很久没见到姐姐了。”我淡淡笑了笑。


  他犹豫一下,说:“罗见……他,好不好?”


  我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摇头:“他不肯见我。”


  我笑了笑:“怎么,不是应该他哭着求着要见你吗?一个罪犯居然还有资格要见谁不见谁?这样的阔爸爸都不见,罗见他真是疯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一一,我知道我对不起罗见,可是后来你也看到了,我弥补过,也努力过。”


  我打断他:“是,你的努力非常见效,终于成功送他进了监狱,令你不再蒙羞。”


  他看我:“我也不想,可是,一一你也不是不知道,罗见,他再不受教训,他没得救了!”


  我冷笑:“没得救?谁种的因?”


  他忍耐,终于忍不住:“罗一一,如果不是你带着他到处——,他怎么至于到这个地步!?”


  我心中一痛,掩饰住,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是始乱终弃,如果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果你肯给他一个家,罗总经理,如果不是因此他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从小孤零零被扔在别人家没人教没人管,他会跟着我这个没爹没娘没家教的堂姐到处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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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颓然坐下,怔怔地抬头看着我,过半天,说:“一一,对不起。”


  我笑起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因为答应过我父亲照顾我没有做到?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弃置不理的人,会照顾侄女?我父亲的眼光一直不好,那是我的命。我可从来没怪过你。可是罗见是你亲生儿子,你为什么不能发发善心?十几万嘛,你有几百个十几万,要因为他拿了你家里十几万让他坐牢?罗识一辆专车都不止十几万吧?”


  他看着我:“一一,罗识也是你的弟弟。”


  我冷笑:“我只知道,罗见是我相依为命的弟弟,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不象罗识父母双全,宠爱疼溺,应有尽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好做社会的渣滓。”


  他咬牙忍耐,半天才说:“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怪你,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待罗见,没有好好照顾你。到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我只想在以后好好地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希望你告诉罗见,我不希求他原谅我,但是,求他以后好好做人、做事,我会尽全力支持他,帮他,他和罗识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我盯着他,冷漠地说:“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和他说。如果罗总经理没有什么要训斥的,我出去了。”


  我大步走出门,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他低头看手中相架,右手上一道刀疤触入眼中。


  那是罗见砍的。我心中掠过一阵凌厉的愤恨,还有,悲哀。


  我坐在会议室里继续读资料,记录。心里却象有一团火跳跃不止,这时候的罗见在干什么?是种地?还是做手工?我低低叹息一声,看着面前的字却记不进脑子里,只好呆呆地看着叶华忙碌地翻记。


  叶华喝水,看到我,笑了笑:“是不是挺累的?你放那里吧,我这边快做好了,待会儿帮你做。”我看着手中的笔,说:“叶华,你什么时候升职?我真有点担心你升了职,不再和我搭档的话,我就惨了。”他扬眉:“你也知道啊?所以你要好好检讨一下历年来你对我的态度,唉,人啊,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贵?”我被他逗笑起来,看着他,说:“叶华,祝你前途无量。”他笑笑:“你又志不在此,不必说得类似伤感。”


  我说:“叶华,希望你记得我们曾经这么友好,以后,以后的以后,以后的以后的以后,罩着我。”


  他高高扬起眉,很干脆地说:“好,我罩着你。”


  我凝视他,也只有这么年轻吧,虽然也沉稳,还是偶尔会露出自信自负的得意,可是由叶华做出来这点狂态,并不讨厌。


  叶华突然说:“刚才,你的样子真是,太不象你。”我一怔,他解释:“就是林主任请你去罗总办公室的时候,你一扬眉,那股眼神、表情,非常的……”他想了一想,说:“桀骜不驯。是,就是这个词,哗,从来没看到过你居然有这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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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心里说,你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四章


  从酒店出来夜色已深,办公室车子送我到小区门口,同叶华和司机挥挥手,我慢慢往家走。


  圆圆的月亮挂在柳梢,几颗星子静静眨眼,春天的风带着特有的清冷和花草香吹过来,楼房之间的花圃草地已满是绿意和点点彩色,几乎每个窗户里都亮透了暖暖的灯光,我仰头看着,想着里面或者的嘻笑温暖和饭桌上的团圆电视机前的家人闲谈,微微地笑着,坐在花圃边的秋千上轻轻摇荡。


  真喜欢这样的感觉,真是喜欢。特别是喝了点酒的时候,微微醺着,微微笑着,想着、向往着将来会有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忙忙碌碌的做一桌子菜,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吃,吃完了一起坐到厅子的电视前,指点着电视里的人。一家人。那样温暖安平喜乐。


  罗见曾经笑话我:“这样吧,我马上结婚,你来做我们家的管家,也一样。何和,你喜不喜欢和罗一一一起住?”那个时候的罗见刚刚认识何和,漂亮温顺的何和,罗见最爱的女孩子,他就老是提结婚,喜孜孜的样子,何和羞羞的,低低说:我喜欢姐姐同我们住一起的。我一脚踢过去:“你去死吧,想让我嫁不出去?”罗见笑嘻嘻:“那么你快出去找男朋友呀。”他抱着何和作势亲嘴,斜着眼嘻皮笑脸看住我,我微笑着不动声色也看住他,于是他暴笑起来,何和早就挣开到一边,也撑不住笑,我于是斜斜倚墙,一手拈烟,作艳女款:“你请得起这样的管家吗?”


  那时罗见才22岁,何和19岁,一个高大清俊,一个娇小柔美,两人站在一起,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我眼中微微有点濡湿,那时候罗见跟我说,很困惑地说:“一一,何和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可是何和非常非常喜欢罗见。我于是问何和:“你为什么喜欢罗见?”何和眨着眼轻声说:“罗见真的对我好。”可惜什么叫做“好”,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去找何和的父母,他们说:“对不起,我们何和跟你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天上的云怎么会和地上的泥是一样的呢?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医院里的小会计,可是旧日声名依然一查便知,罗氏姐弟被至亲都当作是污点,特别是罗见。别人都说罗一一虽然也是一个混混,但天资实在聪慧,在和那帮恶霸鬼混的同时仍然有优秀的学习成绩,仍然顺利考上大学,顺利分配工作,可是罗见却一事无成,职高混得一纸结业,四处打工赌钱为生。而且,罗见的斑斑劣行令生身父亲都深以为耻,再不理睬,谁会由得自己掌心肉一般的娇女和他在一起?


  可是何和,何和说:“不,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可爱的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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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摇头,仰着的脸上有一丝凉意,该死的酒。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一一姐?”我匆忙用衣袖掠过脸庞,转头看着小路上走过来的人,是程天恩,还有一个男子。程天恩活泼地笑着说:“一一姐,这是我哥,程天舒。他老说很忙很忙,终于有空来看我了。”月光下的程天舒长身颀立,挺拔英俊,眉目却似曾相识,我一怔,他伸出手来:“罗小姐,你好。天恩给你添麻烦了。”我皱眉想了想,却想不出在哪见过,有点困惑,程天恩叫我:“一一姐?”我醒过神来,看到程天舒伸出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伸出手:“你好。”转头看一眼程天恩正嘻嘻地笑,忽然醒悟过来,这可不是同程天恩相像么?忍不住也笑起来。真够糊涂的。


  程天舒忽然笑了笑:“罗小姐,我好象在哪见过你。”


  我倒笑了:“这有可能,我的工作经常跑各个公司,你是做什么的?”


  他正要说话,程天恩攀着他的肩笑嘻嘻伸过头来:“我哥是狱警,就在咱们市郊的劳改农场工作,专门负责打那些劳改犯人,哈哈哈。”


  我心里一震,估计脸色也变了,可是天黑,他们没有查觉,只是程天舒轻轻打了一下程天恩的头:“跟你说过不要乱说话,哪有这种事。你这个臭丫头!”声音语气都是爱宠的,程天恩缩了缩头,仍然笑嘻嘻,抱着哥哥的手臂对我说:“一一姐也跑农场么?”


  我闭一闭眼,说:“劳改农场也属于注册公司,当然也去过。”


  程天舒轻轻噫了一声:“记起来了,那次联谊的篮球赛,你是组委会负责人之一,所以我记得你,不过我只是打篮球的,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可能。”去过那么多次,被见到了也是寻常事。我看一眼程天恩,缩回想说的话,这真是个幸运的女孩,想必在家中也是掌中珠。


  我想我的性格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马上吊儿朗当和盘托出再恶意讽剌,看着他们下不了台,然后冷冷地笑几声,带着幸灾乐祸。


  程天恩把她哥哥送走后我已经坐在家里沏了茶在喝,酒意已经有点消散,顶讨厌的应酬仍然不能避免,真是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烦恼。


  但是。我禁止自己抱怨,能得到今天的生活,不能再抱怨了,就算我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是应该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虽然这机会也并不是太过光明。


  想起叶华时不时会问我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不禁苦笑,我的回答是瞪着眼睛说:“男孩子不要太八卦。”他嗤之以鼻:“干吗跟踩了尾巴似的。”我说:“我只有尾骨,没有尾巴。”


  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何真知见到我最悲愤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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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我被逼到了尽头,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代院长冷冷说:“庙小菩萨大,这个医院看来还真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屑地笑,把手边的单子扔到桌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是你两个月来弄错的单子和结算错误报告,医院决定给你处分,损失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如果你再这么粗心不负责,我也没有办法了。”嘴角微挑,带着冷冷的讥诮。我浑身发抖,睁大眼看着那些单子和报告,那都是些什么?我在这里做了三年,三年来从来没出过一分钱的差错,三个月前说是工作协调把我调到门诊部,这两个月的结算和医院单子就莫名其妙地一再出错,可是我当时核对再三,根本就没有错!


  我辩解:“不对的,我根本就没有弄错过。”他不语,只闭着嘴冷漠地看着我,然后说:“你可以出去了。”我僵立着,定定看着他,他走过来开门,站在门边等我出去,我慢慢走过他身边,他忽然低声笑了笑,淡淡道:“要替天行道,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罗一一,你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霍然回头,他笃定地看着我,意态悠然。如灵光一闪,一下子全部明白了。管食堂帐的同事产假。让我兼管食堂帐。帐面上的大笔不明进出。医院正建的新大楼。正副院长被拘留。我被调离办公室。


  他们,他们以为是我!我的底细?当初放心让我兼管食堂帐也是因为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本不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有专业操守,黑白对我没有意义吧?


  我倒是真的没有去理会这些,关我什么事?能有几个地方是清白的,我管这种闲事做什么。


  可是我真糊涂,我也真荣幸,居然会被当作是替天行道的人。我象吗?我从头到脚看自己,没有一个角落象。


  他仍然讥诮地看我,眼中全部是戏弄。我忽然笑了,真有趣。我笑得弯下腰,真是太有趣了。我该怎么说,怎么做呢?毕恭毕敬地说:“是,我以后会仔细。”有用吗?我会“一直错下去,失职下去”,直至院方忍无可忍,我毫无背景,他们也不必再忍。


  我一直笑,一直笑,走到办公桌前抓起那堆单子看着笑,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笑,然后狠狠撕碎,一把摔在他的脸上,纸片飞舞,我笑着说:“这真象墓碑上的纸钱是不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你的?我看我一定比你活得长,这把纸钱就奉送给你了,好好享用。”然后我逼近他,仍然笑嘻嘻地低声说:“不是知道我的底细吗,还敢耍我?信不信我让我的哥们毁了你?或者,毁了你儿子?”他看着我,呆住了,脸色大变。


  我仍然笑着,笑声冰冷,大声说:“别以为穿了白衣服自己就是天使,你这种人脏到七窍心脏流的都是黑血!你没有办法?不用谦虚,你太有办法了。不过没关系,老子不干了,你?你给老子当心点!”我恶狠狠盯着他看,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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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扬长而去,临走前看到一个女子诧异地站在门边。那一番话估计她全部听见。


  她就是何真知。


  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脑子冒出一句荒唐的话:“我不做流氓很多年。”悲愤到极点的心里也忍不住一懈,禁不住自嘲:瞧,为什么不当流氓,当流氓还能做院长心腹呢,至不济,他们是金镶玉,我是烂缸瓦,怎么也得忌着我不是?


  可是,可是我要听话啊。奶奶已经被我气死了,那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已经被我气死啦,她临终前说:一一,你要听话啊。


  我怔怔看着路口车水马龙,仿佛看到小小自己蹒跚学步,小小自己小步小步走着,仰起头:“奶奶,奶奶,我要吃棒棒糖。”我也曾是那样的玉雪孩儿,是奶奶怀中的瑰宝。


  车喇叭响起来,我一惊,看到一个小小孩童指着这边小店叫着什么,已经走到街当中,正有车子疾驰过来,对街有人惊呼,我脑子一空,身子已经冲出去,右手拦腰抱起孩子,一个打滚,车子擦身而过,只觉左臂一阵剧痛。


  接着是一阵忙乱,孩子被一个老妇接走,惊痛失色,随即一迭连声问我:“小姐你怎么样?手怎么样?”司机下车一边解释一边连连道歉,旁观者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不晓得说些什么,而我的手臂被擦破一大块皮,大颗血珠从发白的皮下一颗颗渗出来,很快连成大片滴在地上,有人叫:“快去医院,医院就在边上。”我下意识活动一下手和脚,根据以往的经验,没伤着骨头,忽然笑了笑,只是皮外伤,不过可能破相。这时一张有点熟悉的女子的脸伸过来,手扶住我:“罗一一,我陪你去医院。”


  我百忙中看了她一眼,倒马上认出就是院长门外的女子,我干脆地说:“不去,我怕他们下毒。”她一怔,脸上现出笑容,对司机说:“麻烦你,我们马上去另一家医院。”司机张口结舌,倒是迅速启动车子。那女子撕下裙幅熟练地扎住我的手臂,笑着说:“这下可以走了罢?”


  是那样认识的何真知。从此成为朋友。


  第五章


  门咯的一响,程天恩笑嘻嘻地进来。我回过神,低头喝茶,她探头说:“怎么不开电视啊?”我笑了笑:“刚坐下喝点浓茶。”她跑过去打开冰箱拿了杯果汁,说:“一一姐,晚上喝浓茶会睡不着的。”我说:“没有办法,刚刚喝了点酒,挺上头的,喝点浓茶解一下。”她跑过来:“我看到有醒酒茶卖的,那个比较好哦。”我倒笑起来:“不用啦,我又不会天天喝酒,弄得跟酒鬼似的多夸张。”


  程天恩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倒是。一一姐,你说我哥帅不帅?”这小妮子转话题倒是挺快。和她相处久了,觉得这小女孩单纯可爱,比同龄的女孩子多几分娇憨,却也多几分懂事,不禁暗暗庆幸找到这样一个好同伴,便也经常说说笑笑,说实话比之从前习惯的清冷来真有点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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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侧头看着她:“很帅。而且跟你很象。”


  程天恩拍手笑起来:“是啊是啊,我们俩长得可象了。小时候人家都以为我哥是我姐姐,冬天的时候戴上帽子就十足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家都逗他,叫他小姑娘。后来呀,他死活都不肯戴帽子,还故意把头发剃成板寸。那时候我最爱捉弄他的就是偷偷从后面给他戴上帽子,把他气得要命。”


  我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程天恩做个鬼脸:“有一次我生病,病得挺厉害,大家都急得很,我就借机非要哥哥戴帽子给我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自己乖乖戴上帽子,坐在我床面前,愁眉苦脸的,好笑得要命。”


  “再后来,他长大啦,眉毛越长越粗,嘴也越长越大,脸也越来越方,戴上帽子也不象姑娘了。现在就是‘帅’!”她眉飞色舞地形容。


  我笑盈盈看着她漂亮的眉目飞扬着,舞动着,最后下一个结论:“我觉得所有的明星都不如我哥长得帅!”


  我扑一声呛了一嗓子茶水,又笑又咳。程天恩冲过来把我手上的茶杯拿开,替我拍背,一边说:“一一姐你不相信我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嘛。”我越发笑不可抑,咳得不得了,一把推开她:“远点,让我咳好了再说话。”


  半晌我才停住咳,看着她挤眉弄眼地喝果汁,忍不住又笑:“我发现了,你夸你哥小时候长得漂亮,又说你们俩长得象,敢情是绕着弯子夸自己漂亮呢是吧?”她哈一声,凑过脸来:“一一姐觉得我不漂亮么?”


  这张眉黑睫长、唇红齿白清丽的脸,谁能说它不漂亮?我轻轻打一下她的头:“谁都知道你长得漂亮,可这得归功你父母,你还能有什么成就不成?”程天恩嘻嘻一笑:“就是啊。可我爸妈也得归功于他们爸妈不是?那多麻烦,干脆就归功给自己得了。瞧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我也保存得多好哇。”她揉揉自己的脸,拍拍自己的胳膊,还拉拉自己的头发,转一个身:“这质量多好啊。”


  我揶揄:“有没有通过ISO2002质量认证体系?”她睁大眼:“是ISO3002才对。”


  两人笑成一堆。


  被她一通搅,原本因着白天的事和酒意激起的低沉情绪恢复如常。我在OE上写:“同住的女孩十分可人,惜乎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青春时光。但是后悔不能挽回的事多想无益,现在我总算已经学会告诉自己平淡些,再平淡些,然后平静。”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圆月清明,对自己笑了笑,闭目睡去。


  似有梦境依稀仿佛,我太累了,迷迷糊糊听到有轻轻歌声自耳畔绕来,皱皱眉,对自己说,做梦呢,好好睡罢。身子有些冷,裹紧了被子,歌声仍然轻轻盘旋,却看不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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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班频频打呵欠,叶华好笑地看着我:“又没睡好?女人要保养啊——”在我扔出笔之前躲得远远:“你也太霸道了吧?什么话都只能你自己说,别人提也提不得,这么凶的女人,真过份!”我恶狠狠:“昨天你要是帮我代掉那几杯酒,我就不会睡不好了。”他简直要叫撞天屈:“小姐,我好象记得那几杯酒是你自己要喝的。”我说:“你就不能挡住我吗?”他气得说不出话,作势抖着手指着我:“你你你,你这个恶女!”


  我看也不看他:“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去另一家?”叶华说:“今天我们去税务局帮忙找补充资料。”我一怔:“什么?”叶华扮一个鬼脸:“我们属于流动人工,无偿借用。”神经病,我翻翻白眼:“那也是指的我,叶华你指日飞升,哪敢用流动人工亵渎你。”他大笑:“对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放心,我说过罩着你。”我终于成功把一支钢笔扔到他身上,笑嘻嘻道:“我可没说你得道,只不过说你飞升,也即是升天罢了。”轻轻哼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个娃,背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呀,噫呀噫得儿喂。”叶华脸上有点哭笑不得,随即叹口气:“罗一一,上班时间不要这么活泼可爱随时随地唱情歌行不行?”


  我哈哈大笑,马上又板起脸:“我就知道黄毛小儿说话不算数,还没飞升呢,就摆起官架子来了。”叶华老大一个白眼送过来:“是,罗奶奶。我们该出发了。”


  取补充资料的活并不象想像中这么简单,走进票证库房的时候我们有点发怔,偌大的库房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一大堆的票证帐册中查找,地上堆得满坑满谷,阳光从窗外铺满半间屋子,翻找时带动的细尘在阳光下飞舞不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带我们去的小头儿抱歉地说,因为刚刚搬了新大楼,档案和原始资料还没整理好,所以查找起来十分困难,只好让我们一起协助。看了一眼叶华,他端正的脸带着理解的笑容,不断点头,并笑着插几句话,让气氛变得轻松,这个人,工作起来就是工作的样子,我服。咧了咧嘴,我翻开自己的目录开始罗列。


  只要静下心来,一切也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做下去,我静静地一堆一堆翻找,一边把翻找过的按顺序帮忙略为整理好交给他们归档,他们十分感谢,大家笑容满面地边做边说话,偶尔讲出几个笑话,倒也十分轻松愉快。


  当中有个活泼的女孩,对另几个人说:“我最眼红你们,空闲起来整天看报纸聊天。”那几个人年纪略大,笑着说:“可是我们忙起来是没日没夜的,就象上次福利企业年检,核对完残疾名册,还要对人头,他们三班倒,我们也是三班轮候,守在门口一个一个对名册。另外如果出差查案子,才真是日夜弗得休。”她轻轻仰着头:“唉,我还是喜欢你们的工作。”一个男孩子挤挤眼:“找林局长求求情,跟我们走。”她哼一声,跳起来,学着那林局长的样子:“我知道,他就这么着:什么?女的?不要不要不要,女的要来干什么?女的能干什么?不要不要不要,别跟我提女的要进来,我们这里,不要女的!”她叉着腰:“就跟有人要他的命似的,女的!真没天理,他怎么就能生个儿子呢,就该让他养个女儿!女的!”她学得十分象,另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忍俊不禁,她冲我们挤一挤眼,笑嘻嘻说:“所以说,这世界上男人已经够会欺压女人,女人一定要帮衬女人。”那男孩子笑着说:“谢谢天,幸好你不是局长,不然我们还有活路。”他转过头对叶华说:“岳真的论调是:男女有纠纷,一定是男的错,就算女人做得不对,那也一定是男人错在先。可怕得很。”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叶华还没说话,我抢先说:“这个社会上男人太占便宜了,对女人让让步也是应该的。”男孩子吐吐舌头:“我可没指望你帮我们说话。”


  岳真一拍我肩膀,笑嘻嘻:“bingo!”


  这样说说笑笑,一下子便过了一整天,叶华说还要再来两天才可能大功告成。我倒也不介意,对他说:“知不知道,那个岳真,一定是个看亦舒的。”他一头雾水:“什么舒?”我大笑:“这个人的书男孩子大半躲之不及,不过如果不躲又肯看的,绝对是个百分之八十好男人。”我冲他挤挤眼:“不妨找来看看,或者何真知会爱上你也说不定。”他嗤之以鼻:“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这样幼稚,那个人是神仙?写的是仙书?秘籍?”我一本正经:“是失传已久的天书,足以打通你任督二脉,从此天人无敌,手到擒来。”


  他的表情分明当我是大麻疯,我拍拍他的肩,忍住笑:“你别说我不帮你啊,这会子是真的在帮你,你又不信,做人难,做人可真难,左右不是人啊。”我转开头,喘一口气继续笑,却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得远远看着我们。


  是一个男人,看到我注目,他大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形,破旧的牛仔裤,厚T恤,短风衣,黑黑的脸上带着笑,眼睛极亮,牙齿极白,整个人随随便便,显着有些粗糙,但粗糙中有一种明朗的原野气息象阳光一样扑面而来,有点熟悉的感觉,我皱着眉。


  他低下头,把笑脸凑近,笑嘻嘻:“你叫罗一一?”


  我脑际一闪,指着他,想叫出名字,却忽然哽住,看着他高高大大地站在面前,那样熟悉,却那样陌生。十几年不见了,虽然近几年我们时时通电话,在电话里一如往日那般亲近、随便说笑讥嘲,但面对面的时候,电话里的熟悉感觉全然消失,那种浓重的陌生感觉一下子横亘当中,他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又高又瘦又黑却总是拉着我的手护着我依着我的少年。


  风在我们中间穿梭,仿佛逝去的时光匆匆而过,再不回头。


  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但脸上有怜惜的神情,他低头看着我,伸手拉住我伸出去指着他的手,轻轻笑着说:“罗一一,我叫陆鹏,大鹏鸟的鹏。”


  第六章


  当然我们没有象小时候那样手拉手回到陆奶奶的家,我回过神来同叶华再见的时候,陆鹏已经叫了一辆车。


  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我的心里有一层薄薄的尴尬,看一眼陆鹏,他笑笑看我,又看着窗外,下车的时候才说了一声:“变化真大。”我张了张嘴,本能反应是笑骂一句:“你那狗嘴里是说我红颜苍老吗?”不由自主却闭上嘴,笑一笑。


  陆奶奶正在厅里择青菜,满是皱纹的脸上专注认真,看到我们并肩走进去,马上浮起欢喜的笑容,说:“囡囡,小鹏刚才打电话给你工作的地方,说你出去了,怎么找到你的?小鹏还真厉害。”陆鹏轻轻环着她苍老瘦薄的肩,笑嘻嘻说:“那可不,您的孙子当然最聪明伶俐。”陆奶奶笑骂:“你还聪明呀?你打小就不如囡囡聪明,放学做作业老让囡囡教你做数学,你这笨脑子忘了?”陆鹏摸摸脑袋,呵呵笑:“跟一一比是要差点,不过奶奶你也别把你孙子说得这么差呀,很没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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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奶奶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拍打陆鹏的背,满脸宠爱:“你这猢狲,猴子!”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拿过陆奶奶择了大半的青菜盆子,走到厨房水池边,说:“我来。你们聊吧。”


  我快手快脚择好青菜,洗好,拿过砧板和菜刀,把青菜、肉、番茄等细细切好装盘,再打开煤气,倒油,开始炒菜。


  厅里有细细说话的声音,我心里不知为什么也细细的一抽一抽,赶忙甩甩脑袋专心配料,一样一样倒入锅里,炒三丁、回锅肉片、清炒油菜,陆奶奶早已炖好一锅萝卜骨头汤,还有,番茄炒蛋,我正要扬声问鸡蛋在哪里,陆鹏已经从身后递过一碗调好的蛋糊,笑着说:“还没放盐。”我顺手接过来,倒进一点酒和盐,刷刷刷搅几下,倒入热油锅。


  陆鹏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也不说话。我渐渐有些局促,那层陌生和尴尬的感觉又出现在两人中间,陆奶奶走过来,笑着说:“咦,怎么不说话,这么久不见了,生疏了吧?”陆鹏说:“怎么会,我倒觉得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点怕一一。”


  我忍不住一笑,说:“把菜端出去吧。”陆鹏轻轻嘿了一声,笑道:“得令。”一手一只盘子走出去。陆奶奶侧身让过一边,笑着嘟哝:“这个孩子。”


  等我把最后两碟菜端出去,陆奶奶已经舀好萝卜汤,在摆筷子,陆鹏正看着面前一碗满满大海碗的白米饭似笑非笑。


  我看着那个小面盆子似的大海碗,忍了忍,终于扑一声憋不住笑出声来,陆鹏无奈地看我一眼,我放下碟子,退后几步,哈哈大笑。


  陆奶奶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心情好,笑着说:“小鹏,囡囡做菜可好吃了,快尝尝。”


  陆鹏忍无可忍,大声说:“奶奶,我不要吃饭,我要喝酒!”


  陆奶奶一怔,恍然大悟,眉开眼笑:“我差点忘了小鹏都长成大人了,我去买酒。”陆鹏忙拦住她,说:“我去我去,您就坐着罢。”一边低声咕哝:“您可没忘,瞧这一大碗饭。”


  我笑着拦他:“你不熟,我去。你要喝什么酒?”他苦着脸低声说:“什么酒也不拘,其实我只是不想吃这一大碗饭,先喝酒糊弄过去。”


  我转身出去,一边怎么也憋不住笑声,哈哈哈哈。


  外面夕阳还有余辉,老弄堂映得金黄金黄,自行车铃声不停地从巷头响到某一家门口,于是停下来,嘻笑声、学生的打闹声、聊天炒菜声,加上满满的菜香四处溢出来,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好,轻捷地走到附近小超市,买了一瓶干红,几罐啤酒,想了想,又买了瓶二锅头和花生米、一小瓶雪碧,才往回走。


  回到家,陆鹏接过去,看到二锅头眼睛亮了亮,冲我嘿嘿一笑,几个杯子已经洗净放在桌子上,我先打开雪碧倒在一个杯子里,放到陆奶奶面前:“陆奶奶,这个给您喝,咱们给陆鹏接风。”陆奶奶高高兴兴地说:“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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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鹏问我:“你喝干红?”我抄过啤酒,说:“干红和二锅头是给你挑的,我喝啤酒。”他啧啧两声:“要不你也喝这个?”他晃晃二锅头,我切一声:“我倒怕你不够,别跟我抢啤酒就成。”


  他摇头:“我可不敢,那不跟虎口里拔牙似的。”


  我顺势把啤酒罐扔过去:“你又骂我母老虎!”他熟练地接住,哈哈大笑:“我没骂,你自己喜欢不打自招。”


  陆奶奶笑嘻嘻地抿一口雪碧,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坐下来跟她说:“你不知道陆鹏有多讨厌,每次在电话里都恶心我、笑话我。一个大男人,就只会欺负我这等弱质女流。”


  陆鹏装好花生米,拣一粒抛进嘴里,笑着说:“我那是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报的是小时候的仇,奶奶你记得不,小时候一一老冤枉我,老害得我让你揍。那时候我一看到她转眼珠子就心里发怵,不知道她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陆鹏笑,夹一筷鸡蛋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说:“其实我最怕你不肯教我做题。”我看着面前的鸡蛋,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每次和陆鹏一起吃饭,他总喜欢把他自己喜欢吃的菜夹到我碗里,我们喜欢吃的菜也大半都一样。我说:“也只有这一样可以拿得住你。”


  陆鹏摇头:“哪里,你美丽可爱聪明伶俐足智多谋冰雪聪明机智善变……”


  我笑:“陆奶奶你看,他一离开你就这样口甜舌滑,满嘴胡说八道。”


  陆奶奶开心地笑着说:“不会啊,小鹏没有说错呢,我们囡囡可不就是这样子的?”


  我一怔,陆鹏笑着看我,满脸爱惜。


  少年的时光终于慢慢的、慢慢的回来。我们之间,别后的时间仿佛被时间大神抽去,可以不计。


  夜了,陆奶奶累了一天早早便去睡了。陆鹏和我一人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后院里,后院同儿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重修了院墙,花草依然葱茏,几枝重瓣月季在月色春风下轻轻摇曳,很安静,我们默默不语。


  这里曾是我们玩闹的天地之一,另一个地方就是我和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宽敞的小院子,一起坐在夕阳下做作业,摘花虫,抓蟋蟀,爬树,趴在吊井边看浸在冰凉井水里的藤篮,藤篮里一只大西瓜。把长皮筋绑在陆鹏和凳子腿上跳皮筋,有时候,夏为春也会和陆鹏一起站在那里当道具。但是夏为春,当皮筋往上挪的时候老是趁我一边跳一边不注意时就往上举,我的脚就总是勾住皮筋中断,气恼起来就去推他,一直把他推倒在地上,他就呵呵地笑,爬起来和陆鹏一溜烟跑掉,陆鹏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着望我,做一个抱歉的鬼脸。


  夏为春。


  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仍然隐隐地疼痛,象一根线始终松松地扯着心脏,平时若无其事甚或不记得了,可是一想起一提起,那根线就绷紧,一下一下拉扯着心脏。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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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喝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苦苦地滑过食道,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真圆,团圆的月亮。


  就象三年级时的那个月亮。


  那天下午我和陆鹏夏为春去郊外抓知了玩,郊外视线非常开阔,一望无际,农田错错落落,在交界的地方有一个略为浓密的林子,林子里的有些树已经很粗,我在树下面用网兜抓知了,陆鹏和夏为春就爬到一些较粗的树上去,他们站在高高的树桠间,大声叫,笑,还冲着开阔的远处大喊,非常的放肆无忌,我眼红得不得了,也不管自己只会爬矮树,偷偷放下网兜找了一棵看上去弯弯曲曲的老柳树往上爬,踩着粗凸的树皮,轻轻巧巧地爬上一个树桠又一个树桠,最后得意洋洋地站在一个高高的树桠间大喊:“我是罗一一……哈哈哈哈……我比你们爬得高——,我最了不起!”陆鹏和夏为春回头看到,也哈哈大笑起来,叫我:“罗一一,了不起的罗一一!”


  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天地,风呼呼地吹过来,太阳丝丝缕缕经过柳树晒下来,非常开阔舒爽,我不肯下去,扯了柳叶吹柳哨,呜呜地响,陆鹏和夏为春却爬上爬下抓了很多知了,在树下用火来烤,烤好了,用大树叶捧了爬上来递给我吃,我双脚垂下树桠,得意地说:“我是哨岗,我帮你们找目标。”夏为春嗤之以鼻:“你还是乖乖坐着罢,别掉下来就谢天谢地。”我做个鬼脸:“我才不会。”


  可是会的。我忽然发现下树比上树难多了,看着脚下那么高的树,我的腿忽然开始哆嗦,不晓得树桠和树桠间那么长的距离我是怎么爬下来的,又该怎么爬下去呢?我呆在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却硬着脖子说上面很舒服,我要多呆一会儿。他们俩也乐得多玩一会儿,反正夏为春父母不在家,我和陆鹏的奶奶知道我们在一起就不太管我们。


  夜慢慢地黑了,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很圆的月亮爬上来了,看了一会儿那个漂亮的圆月亮,知道再不回家就太晚了,我看着树和地之间的距离,终于露出害怕的样子,站在树上战战兢兢,陆鹏和夏为春怔了一会儿,于是就在树下哈哈大笑,夏为春笑得最开心,前仰后合。陆鹏伸出手:“一一,不要怕,慢慢下来,我们会拉住你的。”我仍然不敢。夏为春笑够了,也伸出手:“一一,别怕,大胆一点,抱住上面的树桠,脚使劲往下够。”我按着他教的法子,脚怎么也够不到地方,手也快抱不住了,又急又怕,眼泪直打转,在我就快要松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我的脚搁在一个踏脚的地方,我踩一踩,慢慢抱着树干滑下来,终于站在较低的树桠上,站稳了低头一看,夏为春站在下一级树桠上抬着头嘲笑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的眼泪啪啪掉下去,嘴里却恼怒地说:“不要你帮,讨厌的夏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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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快手快脚地爬到再下一级树桠,说:“不帮就不帮,你自己下来。”我咬着牙,按刚才的样子再往下爬,那只手又来了,抓着我的脚踝往下面的树桠上搁,我使劲儿踢,尖叫:“讨厌!不要你帮,我自己会下来!”象是踢中什么,陆鹏惊叫一声:“一一!”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我心里一慌,来不及朝下看,脚踩实了迅速滑下来,再下一级也不知道是什么下来的,等我糊里糊涂地爬到地上,看到夏为春躺在地上,一只脚的脚尖反向脚后跟方向,疼得满脸是汗,陆鹏蹲在地上看着他的脚,一脸的焦急。


  我惊得呆住了,刚才因为害怕没有流尽的眼泪啪啪地掉在夏为春的手上,夏为春咬着牙骂我:“你这个笨蛋!不会爬树还要爬,丢脸!”我看着他的脚,吓得不敢再说什么,陆鹏对我说:“一一你在这里陪夏为春,我去找人。”


  陆鹏往远处跑开了,我小小心心地看着夏为春的脸,伸出手要帮他擦汗,夏为春转开脸,恼怒地说:“你的手真脏。”我望了望自己的手,因为爬树已经脏得黑了,只好收回来,轻轻地问:“是不是很疼很疼啊?”夏为春不理我,继续咬着牙忍痛。我坐在地上,天已经很黑了,只有月亮又圆又亮,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流了满脸。


  过了好一会儿,夏为春忽然说:“你看月亮真圆。”


  月亮真圆,整个小树林子被月色映得满是银亮的光泽,暗暗发着光似的,风吹过来,树叶子们悉悉索索地晃动,于是月光就象摇碎了的银子一样。透过树林子看到外面广阔的田野,月光大片大片铺在地上,象一面巨大的银镜子。


  我转过头看着夏为春,他躺在那里,朝我笑了笑,轻声说:“现在不怎么疼了。”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他好象有点慌,向我保证:“真的不怎么疼了。好啦,大不了我以后教你爬树。”


  我哽哽咽咽地说:“对不起。”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对不起,这之前我用圆规扎他、跳远时踢他、跳皮筋时用皮筋抽他、推他、撕他本子、和他吵嘴跟他作对,就算陆鹏责备我不对,我也永远不肯低头,下一回还是一样对付他。


  这之后的之后很多年,我跟他说了无数对不起。


  后来陆鹏带了几个农人来抬着夏为春进了医院。后来陆鹏被陆奶奶打了一顿,因为陆鹏比我们都大两岁,他没有带好我们。当然,夏为春说是他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


  我呆呆地望着那轮月亮,陆鹏碰了碰我的手臂,低声说:“一一,在想夏为春?”


  我苦笑:“你也是?”


  陆鹏转过半个身子,温和地问:“一一,你和夏为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陆鹏,会这么问这件事,也只有陆鹏,有资格问这件事。我看着陆鹏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我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我笑了笑,低声说:“我爱上了夏为春,可是,他并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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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其实我还是有点困惑的,夏为春究竟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还是曾经也爱过?就算爱过,那种爱算是什么呢?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清楚,就算清楚,也改变不了这似水流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


  看着陆鹏怜惜的眼神,忽然间这许多年的岁月都化成无尽的悲凉唏嘘,我说:“如果你没有走,也许一切都不会是这样。”那会是怎么样呢?没有人知道。但我隐隐约约清楚,若有象陆鹏那五年来耐心的扶持,我也许不会是那样。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陆鹏也有他的生活,如果我一直牵附着他,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陆鹏说:“一一,你在电话里总是那么开心,从来不讲这些。”他伸过胳膊轻轻搂着我的肩膀,清爽的烟草味道陌生却又似乎无限熟悉绕入鼻子,我低下头,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非常吃力,累得再也不想动弹,只想他一直这么搂着我,放心地、安全地,残存的一点陌生烟消云散,陆鹏既是小时候的陆鹏,也是电话里亲昵无间的陆鹏,他现在在我身边,静静地在我身边,我是他百般依着护着的罗一一,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他也会护着的罗一一。


  我就这么慢慢地睡着,最后的模糊印象是清亮的月光静谧地照在我们身上,花香浮动。


  过后的几天我一直带着怔忡的快乐。我跟程天恩说这些天都不会在家里做饭吃了,让她自便。陆鹏时不时地在下班时打电话说想吃什么,然后我到菜场买菜回到陆奶奶家做菜。其实陆鹏也会做一手不错的菜式,我们轮班,陆奶奶落了个闲,就坐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看着我们笑,有时候眼睛会慢慢地湿着,我们装作看不见,盘来碗去十分热闹。


  从那晚以后,我没怎么再提起夏为春和以前的事,但我知道陆鹏这几天陪着陆奶奶聊天,应该知道一些,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爱护,我根本不介意陆鹏知道,我的一切在陆鹏面前都没有必要隐瞒。而陆鹏,我知道,无论我做过什么事,他也不会离弃我。


  我的一生,只有奶奶、罗见、陆鹏,是永远不会离弃我的。只有他们。


  过了几天,叶华告诉我另一组人的公司移交给了我们,他们要去配合税务局工作。我无所谓地接过档案,在翻看中,清清楚楚看到一份档案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叶华看了看我,说:“以前你去过好几次了,记得。”我笑了笑:“是,以前我那个科室常常要去联络。”叶华一拍档案,笑嘻嘻:“那这次由你领队了,我终于可以轻松轻松。”我装作大模大样:“有机会领导未来的领导,简直是大快人心。”挤挤眼,作一个恶狠狠的鬼脸。他哈哈大笑,做出讨好的样子:“不止我一个,它下面几个分公司一起操作,我们要去五个人,怎么样?很过瘾吧?就你最熟哦。”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狡黠地写着:“山中无老虎……”本来想笑骂他,但到底觉得有点累,笑笑作罢。


  是劳改农场的出口公司。


  我打了电话联系,他们很热情地说要不要派车来接,忙说不用,在电话里笑着聊了一会儿,另外三个同事已经准备好,便一起下楼。一个同事说:“罗一一其实你要不是这么懒,大有前途。”叶华笑着说:“她懒,才让我拣了便宜,多谢多谢。”大家都大笑。我笑而不语,怎么可能,什么人是什么料子再清楚不过,我从来不善戴面具,偶尔为之尚算称职,若要天天戴着,我怕等我不耐烦发作起来会炸得粉身碎骨。这样自由最好不过。


  和劳改农场熟悉,是因为以前的处长跟劳改农场总公司的负责人是战友,而以前的处长对我非常好,有什么饭局都带着我,所以同劳改农场以及某几个公司上上下下混得挺熟,人夹人缘,也算是交了几个年轻的朋友。


  走进那个熟悉的大门,所有我们要的资料已经全部从下属公司取上来,堆得满坑满谷,但也次序分明,几句寒喧,马上投入工作。


  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算告一段落,负责人亲自赶来,坚持一定要请吃晚饭,并说其实是公司的内部餐厅,因为路远,也因为这里的饭菜虽简单但十分美味,所有的蔬菜肉食都是犯人种养,提供给内部餐厅的全是无污染的,大家都点头答应了。因为还早,就有人提出可不可以参观一下犯人工作和住宿吃饭的地方。


  这个要求很快被批准。我笑了笑,两年前我作为联络人,也作为联谊组成员,早就参观过。虽然不想去,但也不能扫兴。


  我见到了夏为春。


  当时我们正从宿舍出来。对于宿舍每个人都被震住了。简单到极点的双层铁架床,一室十二人,简单的地砖,一床席子铺得整整齐齐,极薄的单色被子叠成你想像不出的极规则豆腐干四方形,没有枕头,没有鞋架,没有多余的一双鞋,没有柜子,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连一颗灰尘也看不到,极冰冷寂凉,毫无人气。


  我们安静地走到宿舍的另一个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犯人弯下腰用木无表情的声音叫:“首长们好,首长们再见。”


  一路进来我们已经习惯犯人们逢人便叫“首长”的惯例,刚开始他们还窃笑,现在只是笑了笑。我是一直都木木的,直到听到这一声“首长们好”。


  这个声音,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忘掉。


  原来是那样张扬跋扈,那样肆无忌惮,那样旁若无人的声音,现在虽然木无表情,却仍然低沉磁性,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嘲笑气息。我霍然转头,定住脚步。


  他弯毕腰便站直了拿扫帚,我紧紧盯着他的目光撞上了他的眼睛。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这一刹那,我几乎站不住脚,眼睛里浮起的轻雾一下子令我看不清楚一切,只来得及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还有一丝其它的东西,然后便一片朦胧,等我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并且走开。


  灰色的囚衣也挡不住他高瘦的背影散发出的不驯气息,他走路的姿态、挺拔的身形,一如既往。就连那张英俊至极的脸,也毫无变化。


  等我清醒过来,我才知道我并不算失态,另两位女同事也正吃惊地看着夏为春的背影,然后低声说:“天哪,居然看到这么帅的人。”


  他还没有走远,似乎听到了,顿了一顿,我几乎看得到他脸上出现的,极度讥讽的神情还有呼之欲出的嘲笑声。


  他根本就没有变,好象无论什么都不能让他变。


  我知道按规定我不能跟他说话,可是我多想叫一声他,或者,他也会肯再唤我一声“一一”?我还想说,有没有见到罗见?对了,我还想告诉他,陆鹏回来啦,还记不记得陆鹏?一定记得的。


  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发不出声音。我看着自己的心,那里面,一直一直都没有忘掉他。就算他怎么对我,我还是没有忘掉过他。


  带我们参观的警官笑着说:“我们走吧。”


  正转身,一声节奏短促的低喝:“13147!到那边去!准备就餐!”


  那个背影一紧,条件反射似地应一声:“是!”可是那声音仍然带几分暗藏的嘲讽,不知道他在嘲讽的是谁。低喝的狱警眉头一皱,大步走过来,我一惊,这狱警好敏感,抬头一看,心里略松了口气,急忙叫:“程天舒!”


  程天舒转移了注意力,看到是我,脸上掠过惊喜,先是走过来向带我们参观的警官敬了个礼,然后笑着说:“罗……罗一一。”


  警官笑道:“罗一一,怎么你认识我们的小帅哥啊?”


  我迅速调整情绪,也笑:“你是在取笑我呢还是取笑你下属呢?”程天舒脸略微红了红,低声说:“我在值勤,对不起。”又敬了一个礼,走开。


  我们一起往外走,我回头再看过去,那个背影已经走远。


  那一顿饭食不知味,却仍然要笑语应和,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耐烦,叶华似有所觉,一一替我挡掉酒杯,另几个同事自顾不暇,笑语喧哗中宾主尽欢。


  回到家,程天恩在客厅里看电视,活泼地招呼我一声,就仍然盯着电视机,我走过去坐在她边上,也不说话,看着电视中花红柳绿发呆。过一会儿,程天恩奇怪地看了看我,站起来跑到厨房,再出来时端了一杯茶:“一一姐,喝杯醒酒茶。我闻到你有酒气。”她缩了缩鼻子,表情可爱。


  我一怔,接过杯子:“醒酒茶?”她笑嘻嘻地说:“我发现有时候我们都会不得已要喝酒,所以就去买了醒酒茶,反正也不贵,用不着白搁着也没关系。”我忍不住笑一笑:“天恩你真能来事。”慢慢啜着,过一会抬头,看到她刚转过脸来看我,做一个鬼脸,嘻嘻笑。我说:“我今天看到你哥哥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她啊了一声,电视也不看了,急急说:“在农场么?他招呼你了吗?”我逗她:“他都没认出我,我叫了他他还认真地说他在值勤。我想他自以为帅有人跟他搭讪呢。”


  程天恩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可能!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看到你怎么会不认识?不可能的!”


  我终于笑起来:“为什么不认识我不可能?”


  她转了转眼珠,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是他最喜欢的妹妹,我的房东他一定不可以得罪的。”


  我忍俊不禁,程天恩忽然鬼鬼怪怪地低声说:“还有因为我哥说过你很漂亮。”然后侧着头笑。


  我倒不笑了,看着她:“天恩,有这么一个哥哥很幸福吧?”


  程天恩扬着眉说:“他有我这个妹妹才幸福呢。”


  我笑了笑,可爱的程天恩。慢慢喝完茶,我说:“你看电视吧,我有点累,先睡了。”程天恩朝我挥挥手,做一个卡通表情:“好好睡哦。又是周末了可以睡大懒觉了哦。”


  我笑着走进卧房。


  很累。我站了一会儿,打开电脑,打开OE:“今天,我见到了他,我终于又见到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见到他。我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能再和他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决定永远也不再理我。”


  我垂下头,无力地支着显示屏,我以为我会哭,可是眼中干涩得无法转动眼珠。


  我哭过那么多次,也许已经哭干了眼泪。


  电话轻轻地响起来,我怔了一怔,接起来,是陆鹏:“一一,你明天要去看罗见是吗?我想去看夏为春,我来接你好不好?”


  我木然地回答:“我今天看到夏为春了。”


  那边一阵沉寂,我也没说话,过了一阵,陆鹏厚实的声音传过来:“答应我,一一,今晚好好睡,有什么事,都不要去想。或者,我过来接你,我们去喝酒聊天。你选哪样?一一?你喜欢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我望着窗外,说:“我好好睡,明天去看罗见。”


  第八章


  陆鹏上来的时候是程天恩去开的门,我从厨房转出来端着炒面看着他:“香菇牛肉炒面,要不要吃?”我笑了笑。他仔细看了我一眼,说:“我还想和你到外头喝豆浆呢……”程天恩笑起来:“可是我们的豆浆更好喝。”她飞快跑到厨房从豆浆机里倒豆浆,而且大声问:“要不要加糖?”


  陆鹏笑道:“好。”


  一人一盘炒面,一杯豆浆,坐在餐桌上规规矩矩吃早饭。程天恩问陆鹏:“是不是比外头的豆浆好喝?而且香得多?”陆鹏问她:“你做的?”她大笑:“很简单的啊,把黄豆洗干净浸在那里,然后放到豆浆机里加水,它自己会磨好加热好,二十分钟后倒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很浓很香,外头的都稀释过啊,才比不上自己家的。”然后鬼头鬼脑看我,低声说:“其实是一一姐教我的。”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陆鹏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干什么?你应该早知道我现在十指全是阳春水了。”程天恩愣头愣脑地说:“原来你不知道一一姐很厉害的?她什么都会啊,连水龙头坏了电线断了都会修,做的菜又好吃,还会拆音响呢。她可了不起了。”我笑不可抑,轻轻打一下她的头:“你一一姐真的很厉害,还会打架呢。”程天恩顿时摇头:“那一定打不过我哥哥。”我想了想,也摇摇头:“未必。”程天恩张大眼睛:“真的?”我认真点头,她呆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了,要不你什么都会,男生们会害怕的。”


  轮到我哈哈大笑。陆鹏正喝豆浆,连忙放下,忍住笑意,咽下豆浆才笑着说:“这个她可办不到,从小到大她都被别人怕惯了。”


  程天恩看看他又看看我,一副又相信又不相信的表情。我一直笑,直到出门还不停,和陆鹏说:“这个女孩子够可爱吧?”陆鹏笑着点头:“你这个房东做得风生水起。”


  陆鹏不知从哪里借了一辆吉普车,又破又旧,里面还算干净,我笑着坐上去,说:“这车子可真配你。”他呵呵笑:“内部质量很好。”他发动车子,果然很顺畅也很稳,我忍不住咕咕笑:“质量很好,程天恩也对我说她的质量很好。原来这就是共通语言。”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边问我,一边认路,到了一家超市,我们跳下来分头买东西。在门口会合的时候我发现他就买了很多烟,我说:“这么多烟拿不进去的。”他分了一半给我:“我知道你有办法。”我想了一下:“周末我认识的人不一定上班。对了,问一下程天恩。”


  程天恩说她哥哥今天上班,便要了他的电话打过去。程天舒倒是很干脆说他来安排好了。


  车往城外开去,一种恍若梦幻的感觉浮起来,这是我们以前怎么也没想到的情形吧?我和陆鹏去监狱里看夏为春和罗见。真是,真是不真实。陆鹏转头看了看我,说:“一一你睡一会儿,到下高速我再叫你。”我摇摇头:“我不困。”他温和地说:“那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你眼里全是红丝。”


  我看着车外飞速而过的树木和满天满地的油菜花,轻轻地说:“陆鹏,我现在想,我以前都做了些什么呢?罗见坐牢我真的要负很大责任,夏为春,我想,我也许也要负点责任的。”


  陆鹏不语,我接着说:“小学毕业你被父母接回北方去后,罗见的父亲就再结婚了,罗见被送到奶奶这里来住。罗见一直是最受宠的孩子,全家人他最小,可是一下子,妈妈走了,爸爸隔一个月才来看他一次,只有奶奶一个人宠是不够的,他变得很不开心很任性,没有办法他就一直跟着我玩。本来,那也很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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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根本就不会做姐姐。小时候,他妈妈还在的时候,我和罗见偶尔在一起玩,总是被他气死,他是这么恶劣野蛮,幼儿园回来每人会分一点零食,奶奶偶尔去接他,让他把吃不完的零食分给我,他就啪一声扔到阴沟里去,歪着头说:“不给罗一一。”他生病了全家都急着送他去医院,他就会任性地大哭:“我不要罗一一去,我讨厌罗一一去,她不去我才去。”于是只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的作业本上总有他乱画的图画,害得我只好半夜起来重做作业。到二叔家玩,保姆送上吃的,他会笑嘻嘻坐在一边看着我咽口水,唱歌儿似地:“罗一一,贪吃罗一一,馋嘴罗一一,口水罗一一。”我又羞又气,又想吃,好几次都哭起来,他很无辜地看着他妈妈:“罗一一想吃东西想哭了。”他妈妈又好气又好笑:“罗见你不许欺负姐姐。”


  我从来都不象一个姐姐,小时候不象,后来也不象。


  陆鹏温暖的手拍拍我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一一,你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我苦苦地笑了笑。一样是孩子,差别就这么大。别人个个都有父母宠得如珠如宝,而我,就只有奶奶疼惜无奈的目光。后来罗见住过来之后,奶奶的目光略微转移到了罗见身上,他毕竟比我小三岁,从天堂跌到凡尘,有太多的不适应需要安慰照应,而我上了初中,本来就执拗独立的个性越发张扬,何况我的身边那时候有夏为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夏为春。


  我转头问陆鹏:“你记不记得小学时我经常和夏为春一起跟别人打架?”


  陆鹏微笑起来,目光看着前方,我从侧面看到许多温柔快乐:“嗯,你们两个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和好,然后一起到处闯祸,简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冤枉我被奶奶痛揍无数次。”


  我不禁也微笑起来,是那次夏为春摔断脚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等他脚好了之后,两人不再吵嘴暗斗,其实一直是我对着他横竖不是,非要整他,他倒是一直避让,只不过避让的时候给人一种懒得理你的神气,于是让我更加生气,于是变本加利地对付他。长大了也问过他为什么当年一直让着我,他从不回答,问急了就干脆利落地说:忘记了!


  夏为春其实从小便已经初露桀骜不驯的性格。他和陆鹏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却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而我与陆鹏渊源极深,我们俩的奶奶是从小的手帕交,父亲又是自小的好友,我自幼便成孤儿,陆伯伯陆伯母每次回来总是疼我多过疼陆鹏。我有时候会想,夏为春当年是不是因为和陆鹏要好,所以才忍让着蛮不讲理的小罗一一?可是我一见面便与他针锋相对,那时候他们两个可还没有成为朋友呢。


  有很多和夏为春的东西是想不清楚的,而夏为春,则从来不耐烦提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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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因为是孤儿,从小受尽别的小朋友以至大人的欺负,明的暗的,嘲笑的捉弄的,几乎已经成为习惯,最要命的是那些大人,时时会偷笑着问我:“小一一,你想不想你爸爸妈妈呀?”貌似怜悯骨子里却带着轻视。一开始刚晓事时十分无措,怯怯地答:“我不晓得我爸爸妈妈是谁。”于是便是压低了声音的笑声:“哦哟,原来小一一跟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呀。”我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事情,慢慢的知道了他们不怀好意,但又不知道怎么样保护自己,便开始闭紧嘴巴不说话,他们仍然问,仍然是笑,小朋友们在父母的默许下肆意编着儿歌似的嘲笑我,用小石子扔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大声哄笑着回答老师:罗一一是个——孤——儿!罗一一没有爸爸妈妈!罗一一是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开始敌视他们。直至陆鹏在我生活中出现。


  陆鹏天生有吸引周边小朋友的能力,而且因为他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成为同龄小朋友们的偶像,他拉着我的手到处玩,处处护着我,慢慢的,他们不再当面嘲笑我。虽然我的背后仍然会落满指指点点和笑声。


  这种情况到了三年级之后彻底转变。


  因为我和夏为春和好,夏为春开始到我家来玩。


  我记得奶奶第一次见到夏为春时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小男孩子!”我得意洋洋地在一边纠正:“奶奶,说男孩子好看要说英俊的。”奶奶很高兴很欣慰地笑,对夏为春说:“一一没什么朋友,请你好好帮助一一好不好?”夏为春望了一会儿奶奶,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奶奶认认真真地说:“那奶奶先谢谢你了。”夏为春抿了抿嘴,又点了点头。


  夏为春的帮助方法之一,是打架。


  但凡有人,无论是大孩子小孩子,只要敢嘲笑我的,无论在当面在背后,他一拳就打过去。夏为春的叔叔在部队里练得一身好拳脚,他颇学了几手,这下子拿来跟那些孩子打架,真是无往而不利,打得那些人满地爬,然后他冷冷地说:骂一句打三拳,笑一声踢三脚,一一,去踢他们。


  我就欢呼一声,冲上去拼命用脚踢他们,边踢边尖声笑:“踢死你们,踢死你们,看你们再敢不敢笑我!敢不敢?!”直踢得他们皮也破了脸也青了。而我尖叫着大笑,十分开心。


  从此来我家告状的人络绎不绝,夏为春挡在门口说:“是我打他们的。”问为什么打,夏为春也不答,只斜着眼看着那些孩子,抿着薄薄的唇,嘴角微微下垂,一副不屑说的样子。当时他的父母已经在市府隐隐有当权势头,而他的爷爷在省府握着部分实权,那些大人们虽然心疼孩子,但可能隐隐也知道理亏,倒也不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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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是陆鹏,每次他都没办法挡得住夏为春,也没办法挡住我,只好在一边顿着脚说:“一一,夏为春,你们别打了!”我们根本就不理他。可是回到家,陆奶奶知道了就会揍他,他也不分辩。后来我知道了就跑去跟陆奶奶说不关陆鹏的事,不要再打陆鹏啦。陆奶奶说,陆鹏是哥哥,管不住弟弟妹妹就要打。我急了就说:“您这是连坐、株连!很封建的!不对的。”陆奶奶一怔,惊讶地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既惊喜又无奈,弯下腰跟我说:“一一,你是一个顶聪明的好孩子,可是好孩子不应该打架,知道吗?”我说:“可是他们如果不欺负我我就不会打他们。”陆奶奶一时语塞,我拉了陆鹏的手往外走:“陆奶奶你以后要是再不讲理打陆鹏,我就不叫你陆奶奶了。”


  奶奶责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回答她。奶奶一向是宠我的,这么些年知道我受委屈,却苦于无力保护我,又不能跟夏为春说什么,只好无可奈何地叮嘱我:“最好不要打架,知不知道?奶奶不喜欢一一变成爱打架的坏孩子。”夏为春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


  夏为春帮助我的办法之二,是教我打架。


  他一招一式地教我,陆鹏看着有趣也跟着学,我们在学校的小操场里练得兴致盎然,满头大汗。


  当时我们小学要求家离学校近的同学每天早上天刚亮时去集合晨跑。夏为春就每天早上来叫我,小石子一扔就扔中我的窗,我忙忙穿好衣服跑出来,然后我们一起跑到陆鹏家,陆鹏总是已经站在街口等我们,三个人齐齐跑到学校,再一起随着大部人晨跑。跑完了,又一起去吃早饭,我看位子,他们轮流去买。达标考试我只准考满分,不然夏为春就会逼着我练,有一次跳远我怎么也跳不到满分,他就每天傍晚下课拉了我到沙坑那里练习,我很苦恼,跟他发脾气,他理都不理我,向陆鹏求救,陆鹏在这些上面是不帮我的,他跟夏为春一起站在沙坑那边鼓励我:“一一,你一定可以跳得到的,快!跑的时候快一点!”


  几乎弄哭,可是我有时候也顶犟,就咬着牙一次一次起跳,终于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连着三次跳到满分。我笑着跳着,夕阳金子一样铺满了沙坑和边上的沙地,我侧过头,看着陆鹏开心的笑容,看着夏为春阳光下英俊如画的笑脸,觉得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快乐过。


  我一辈子都没有那么快乐过。


  看着车窗外升起的朝阳,我怔怔地微笑,如果我知道以后的快乐时光是那么的少,跟这之前的时光一样那么少,我是不是会更珍惜,是不是会懂得去把握以后呢?


  我想起夏为春愤怒至极的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我脸上,狠狠地磨着牙,过半天,平息的怒气变成冷冰冰的目光,整张熟悉得不得了的英俊的脸变得全无表情。他转身走开,不屑再同我说一个字。他竟从此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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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八年前。我二十一岁。他也是二十一岁。我们的二十一岁跟别人不一样,我们的二十一岁已经是别人的一辈子。


  第九章


  罗见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很大一块乌青,很明显他又打架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刚才在车上的伤心又浮上心头,一下子有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看看我,有点心虚:“一一?”我看着他那小样儿,又忍不住心疼,只得挥挥手:“你打吧打吧,反正谁都管不了你。”他有点不以为然:“你以为这是哪,有不打架的吗?”我叹口气:“罗见,我们不能这样一辈子了。”他笑笑,望了望窗外问:“谁跟你一起来的?”


  我说:“陆鹏。你不记得了的。就是陆奶奶的孙子。”罗见笑起来:“就是你和夏哥小学时最要好的那个人?啊,一一,我见到夏哥了,他和我不是同一个监区,不过时常会碰到,我这场架,就是和他一伙打的。夏哥打架还是那么狠。”一瞬间他竟有些眉飞色舞。


  我怔怔地看着他,罗见,罗见,你就这样不肯长大吗?你已经二十六岁,不再是十六岁,不再是那样轻狂的跟着夏为春和我在街头呼啸而过的少年岁月。


  我轻轻地说:“罗见,我前阵子见到二叔。”罗见漠不关心地看了看我,说:“干吗提他。”我说:“他说,如果不是我当年带着你到处鬼混,你会是个好孩子。”他一怔,忽然笑起来,罗见一直是个英俊的孩子,这一笑,十分好看,却充满讽剌:“象罗识那样?”我不理他,继续说:“有时候我很后悔,如果不是我,也许你真的不至于会这样。我带着你出去玩,去偷去抢,去打架,还有,让你认识夏为春,跟着夏为春那帮人胡作非为。我从来,都不晓得怎么教你……”


  罗见打断我,皱着眉:“罗一一,你怎么变得这样罗嗦啊?我坐牢又不是你害的,都是那两个狗男女,一个怕我连累他,一个怕我分财产,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他不耐烦地说:“一一你这么婆婆妈妈都不象是你了。很烦知不知道?我情愿你跟我斗嘴吵架,打架都奉陪。”


  我看着他,我低声地说:“罗见,为了何和,为了证明给大家看何和没有爱错人,好不好?”


  罗见一怔,张大嘴,眼中掠过一支锋锐的箭,他坐好,冷冷地说:“何和从来不需要我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定定地说:“我需要。罗见,我需要。行不行?”


  罗见呆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猛然抬起头盯着我:“一一,一一,你忘掉夏哥吧。你还一直记着他是不是?你忘掉他吧。”


  我在心里慢慢地说,罗见,就象你永远不能忘掉何和一样,我要怎么样,才能忘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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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沉默了很久,门外的警察好几次看进来,我看见太阳慢慢地躲进云层里,天慢慢阴下来,好象要下雨了。


  直到罗见进去,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陆鹏在门外等我,程天舒也站在那里和他说些什么,我走过去,他们停下来,陆鹏看着我的神色关切地问:“怎么了?”我抹抹脸,疲倦地说:“除了做坏事时他肯听我的话,其它的话他全听不见。”陆鹏说:“一一,你耐心些。”我笑了笑:“你知道我向来就没有什么耐心。可是他是我弟弟,我一生人就和他相依为命,无论他怎么样,他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弟弟,上天注定,所以,有没有什么耐心根本就不重要。”陆鹏不说什么,只拿手紧了紧我的肩,我低下头,又抬起来,看着程天舒,说:“谢谢你了。”他好象在想着什么,一怔,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他看着我:“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坦白地说:“是,我昨天晚上没有睡着。”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欲语又止的样子,我倒笑了,冲他眨眨眼:“不瞒你说,我以前跟罗见是一伙儿的,不过现在大部分已经变成好人,决不会带坏你妹妹,所以你放心。”他一怔,微微涨红了脸,分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鹏拍拍我的背,说:“一一你什么时候都不忘胡说八道。你别理她。”后半句是对程天舒说的,然后说:“那这样,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程警官。”我也对他笑笑,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发动车子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他仍然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心里有些抱歉,将心比心,要是我,多半也不太放心自己的乖妹妹住在这样复杂的人家里吧。可是我也没有法子帮助他,除非把程天恩赶走。


  我伸个懒腰,窝在座位上看陆鹏开车。监狱到大路有十分钟是小路,交汇的时候需慢行,陆鹏慢慢地专心开着车,我闭上眼睛,好累。


  忽然陆鹏的车停了下来,陆鹏轻轻推推我,我张开眼,看到边上交汇着慢慢开过去的是一辆漂亮的宝马,车窗开着,一个少年正探出头叫我:“姐姐,姐姐!”


  是罗识。


  车开过去之后停了下来,罗识开了车门跳下来跑到我们车前,说:“姐姐,爸爸和我去看哥哥。”十五岁的修长的罗识穿了一套运动服,阳光般的神情,非常精神,那么象少年罗见。我笑了笑:“我刚刚出来。”


  他父亲也从车上下来,慢慢走过来,罗识看了看他,低声说:“哥哥每次都不肯见爸爸。”我说:“那么你和哥哥多呆一会儿,和他聊聊天。”罗识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姐姐,你下次劝劝哥哥好不好?”我看着他的脸,阴暗的天色里,明亮的双眼,真诚的渴望,点了点头:“好。”他笑起来,我看一眼他的父亲,他眼中带着感激神色。我转过脸,说:“你们快进去吧,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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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识朝我挥手:“再见姐姐。”


  车一路开过去,陆鹏轻轻地说:“一一,你长大了。”


  我闭着眼说:“不想长大,也总得有人肯把我当小孩才行。再说,罗识又有什么错,他一直是个好孩子,虽然衬得罗见相形见拙,我总不能反过来怪罗识太好吧?”


  陆鹏轻轻笑起来,我也微微一笑:“罗识的妈妈特别讨厌我,不过罗识却一直亲近我,真奇怪。”


  陆鹏说:“你不知道,男孩子多是希望自己有姐姐的。”


  啊,我张开眼:“真的?那你呢?”


  他呵呵笑起来:“老实说,我小时候不知道多希望有个善体人意的姐姐,其实现在也是。”


  我打量着他高大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说:“哎呀,真倒霉,偏偏遇上我这个刁蛮霸道的姐姐。”


  他回手一撸我的头发,哈哈大笑:“罗一一啊罗一一,你这个臭丫头。”


  窗外开始下雨,雨丝细细密密地罩住整个天地,我伸出手去接雨,手心痒痒的,我轻轻地说:“陆鹏,你知不知道,几乎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有个哥哥的。”


  陆鹏没有说话,我的另一只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了握。


  我好象看见细雨纷飞中白雾茫茫,自己站在极广极阔的平地上游目四顾,身边全是陌生人掠过我匆匆行走,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真好,全是陌生人,全都不认识我。于是我低下头慢慢地随着人群走着,雨粉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没有一点声音。走着走着走着,开始觉得累了,而且雨渗进了肌肤,冷意森森,我抬起头,发现默默无声的人群全都不见了,偌大的苍茫天地只有我一个人,我突然觉得害怕:这是哪里?正发呆,身边又迅速掠过一个个人影,很熟悉,可是全部径自前行,没有人看我一眼。我想追上去和他们一起,可是我抬不起脚,沉如千钧。


  我又做梦了,我告诉自己,我发现自己走不动的时候就会马上意识到在做梦。于是用力睁开眼睛,触目所及仍然是白茫茫一片雨雾,扭过头才发现仍然坐在车子里。


  车是停着的,雨水在车窗上滑下一道道水痕,陆鹏坐在驾驶座上安静地看着一本书。


  我没有出声,过了很久,陆鹏合上书望着前方默默沉思,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我大睁的眼睛,笑着说:“睡醒了?”我点点头,问他:“这是哪里?”他答:“快到市区了。咱们走吧。”我想了想,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午饭。”他笑道:“我正想说我们中午到外边吃,你有好地方就再好不过。”我正要说话,手机响起来,是程天恩:“一一姐,你们快回来了吗?回来吃饭好不好?我买了很多菜,我做给你们吃。”我看看手机,搞什么鬼?那丫头做菜?我咕哝,不知道能不能吃。电话里程天恩的声音继续:“一一姐?好不好?”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令我有点歉疚,程天恩孤身来这个城市,好象也没有什么好朋友,因为我说过不太欢迎闲杂人等,她也就很少请人来玩。这么大的雨天,又是周末,她一个人呆着可能有点孤单,我想了想,应她“好”。大不了我回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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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拍拍陆鹏的手臂:“直接开回去,程天恩说做菜给我们吃。”陆鹏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笑:“她会做菜?”我叹口气:“大不了把葱末切成葱段,肉片切成砖头,你不是应该算大半个北方人吗?北方人吃菜好象特别大气,吃起葱段来大约跟吃葱末没什么分别,叫你吃肉片可能也会眼杀鸡用牛刀那么不人道。”


  陆鹏摇摇头,一脸无奈的笑。


  正如我所猜测,当我走进厨房的时候简直怀疑走进战场,而且是战败的战场。宽大的厨房一天一地都是菜叶肉块锅碗盘勺子筷子刀子,洗菜盆里的菜也分不清是干净或者不。我拣干净的地踮着脚走进去,一边走一边把菜叶子塑料袋子踢到一边,一边心里暗暗叫苦:我这漂亮宽大的厨房啊,今天可算是触着大霉头了。程天恩听见我的声音,高兴地转过身来叫:“一一姐!你们回来了。”顺手把菜刀往操作台上一放,问:“烤鸡腿要几分钟啊?”我盯着煤气灶上滚开的锅:“这是什么?”她兴高采烈地说:“土豆牛肉锅。”嗯,这个菜简单,我正要说什么,忽然发现操作台边沿的菜刀正倾斜下来,而程天恩还站在边上毫无知觉,大惊之下不假思索冲过去一把推开她,随即往边上一退,菜刀端端正正掉在程天恩原来站的地方,且蹦跳几下。


  这下子程天恩脸色发白,怔怔地望着地上雪亮的菜刀:“一一姐,它它,它差点切掉我的脚。”我被地上的菜叶滑了一下,觉得脚踝有点不舒服,站在那里没动,说:“小心点。”陆鹏听到声响跑过来:“一一,怎么了?”我回头说:“没事。”


  却听到陆鹏惊呼:“一一!”我还没反应过来,程天恩跟着大叫一声,随即,我的左脚背被一个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到,一时间巨痛攻心,我张大嘴,全身麻木。


  然后陆鹏冲进来一把扶住我:“一一,你别动。”我慢慢低头,看到压住我的脚的是我那块大铁木砧板,还有一垛菜。因为我喜欢大块的切菜板,还故意挑了又厚又大的,估计刚才我推开程天恩的时候程天恩的身体带歪了砧板,刚好掉在我站的地方。


  陆鹏搬掉砧板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大事不妙,脚迅速肿起来,而巨痛越来越厉害,我全身已经没办法动弹,只懂得用力紧绷着整个身体,感觉上只有那只脚,痛得一动不能动的脚。


  陆鹏把我抱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打电话叫急救车,我弯下腰,强烈的疼痛令我想呕吐,阴暗的天色越发阴暗,头开始晕。


  心里尚且在想: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啊。


  慢慢的听到程天恩在一边哭:“对不起,一一姐,对不起。”我没力气跟她说话,一边干呕一边努力笑了笑。不是不恼怒的,但她在哭,我也没力气发怒。我这倒霉的人,一辈子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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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我还没有倒霉到家。医生说,运气好得不可置信,这么重的砧板只是砸断了两根脚趾,脚踝拉伤,脚背的骨头只是受到损伤,并没有断,不然脚背骨头断掉会对以后走路有影响。


  一路上陆鹏背着我,程天恩紧紧跟在身边,等医生打好麻醉药接好骨头,我坐在病床上,程天恩买了一大堆KFC怯怯地走进来。


  我有点没好气,看到她站在门口拎着一大袋KFC不敢进来的样子又有点好笑,陆鹏笑着说:“饿晕了,快拿进来。”


  她看我笑了笑,就走进来把袋子递给陆鹏,站在我床前象犯了错的孩子。我忽然心一软:“我现在还有点犯恶心,等会儿再吃,你和陆鹏先吃吧。”她点点头,过一会儿说:“等会儿我再去买,冷了不好吃的。”


  我说:“没关系。”


  她又说:“对不起,一一姐。”


  陆鹏笑了笑说:“别担心,你一一姐不会怪你。”


  我没精打采地笑了笑,点点头。


  第十章


  我不肯住院,程天恩也一再地保证会照顾我,医生没办法,只得说要记住回医院检查。我们便拖瓶带水地回到家里。


  陆鹏去打扫厨房,程天恩小心翼翼服侍我在床上坐得舒舒服服,再把她房间里的折叠餐桌拿过来,然后拎了一大袋零食还有饮料开水在床头摆了一列,最后又削了一盘水果端进来。


  我看着看着不禁笑出来,揶揄她:“喂,我可不是你太婆,不用这么孝顺。”顺手拎过零食袋子挑来拣去拿出喜之郎GIGI果冻爽,一个是苹果味的,一个是香橙味的,笑嘻嘻在程天恩面前晃一晃,拧开了便吸,一边递一个给她。程天恩终于也笑起来:“一一姐,你真好。”我笑:“未必。罚你三个月打扫整间房子。”她连忙频频点头答应,我扫她一眼:“小丫头不知道讨价还价,等见了你哥哥再说。”她不解:“为什么?”


  我想了一下,笑笑。


  过一天是周一,晚上何真知来看我。我们并不天天联系,她最近工作忙得一塌糊涂,我奇异地问她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何真知说:“我到你们单位有事,叶华告诉我。”把一大盒玫瑰卤鸡爪放在我面前:“你顶爱吃的零嘴。”我抬头:“你又回家了?不是很忙吗?”倒是没问她有什么事,叶华一准帮她办妥。


  何真知笑笑:“不是,有人出差来探我问我要带什么。”我装作很感动的样子:“于是你想起来我最爱吃这个。何真知,我爱你。”她斜睨我一眼,作势踢我的脚,我立刻调转话风:“我不爱你了。”她啧一声:“爱情!爱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最后一句两人一起学着袁咏仪荒腔走板地唱出来,然后哈哈大笑。


  程天恩把水果端上来,我叹口气,笑着说:“程天恩你自己歇着去吧,别这样子,天天这样,我真的不是你太婆。”过了这两天她心情也好多了,笑嘻嘻说:“何小姐很少来嘛。”何真知一把端过水果盘,拣了颗提子,笑着说:“赶明儿我也招租,橇你墙角,程天恩,好不好?”程天恩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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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门铃响,她赶紧去开门,何真知冲我眨眼,我不去理她,想可能是陆鹏,却听程天恩问:“你找谁?”


  何真知和我转过头,她噫一声:“咦,你怎么上来了?我过一会就下去。”


  门口是一个笑吟吟爽朗英俊的男子,正冲何真知挤眉弄眼:“我有了被抛弃的感觉。”何真知大笑:“死燕北。”她介绍:“罗一一,我朋友,燕北,我家乡的朋友。”


  我抓起茶几上的鸡爪,扬一扬手:“想必是你带的鸡爪,多谢。”


  他活泼地霎霎眼:“咦,反应灵敏,哦,是脚伤,不是脑伤。”


  我看了看何真知又笑又气的脸,忍不住也笑出声来:“真不好意思,我就是用脚趾头想到的。”


  他恍然大悟:“脚爪想鸡爪,不错不错。”


  何真知笑着喝一声:“燕北,你这张贫嘴。”


  燕北站在那里笑,我忙说:“快进来。”他笑着进来,手中拿着伞,何真知问:“下雨了?”燕北鄙夷地撇撇嘴:“窗外下的敢情是铁。”


  我笑不可抑,这个人可爱。随即想,我家楼前没有停车位,燕北想必是把车停在百米外的停车场,怕何真知下去淋着雨,才拿了伞上来。心里一动,看了何真知一眼,她微微笑着,神情舒展,笑容明亮而亲近不拘。啊,这个人是何真知的兄弟。我暗暗叹口气,我们多的都是兄弟,优秀出色,却是兄弟。


  我支着头,侧脸看着燕北活泼爽朗的神情,他的所有动作和表情都带着自然而然站在何真知一边的姿势,似乎血里肉里天生而来。


  燕北对何真知说:“骆培刚才给我电话,说过几天就可以过来了,这家伙,推迟了这么久。”何真知笑了笑:“上次是我让他安排妥当再过来的,我想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这里久驻,不过眼下他过来正好。”燕北挑挑眉:“那就要看你会不会在这里为他种桃花。”何真知似笑非笑:“你以为人人象你。”


  燕北哈哈大笑,冲我挤眼。我慢条斯理:“在受了重伤的单身孤独病人面前打情骂俏未免太不人道。”因为看清楚他们的关系,才可以开这种玩笑。燕北伸手揽过何真知的肩,笑嘻嘻:“不亏是真知好友,目光如炬。真知,我们打情骂俏了吗?”何真知一脚踩到燕北脚背,燕北作势跳起来咧着嘴:“何真知你太不人道,明知道重伤病人伤在脚,还在人面前揭疮疤。”


  何真知笑骂:“燕北你一辈子无赖。”转头说:“一一我们先走了,过两天再过来看你。”


  我笑:“不必不必,有空让外卖多送点好吃的东西来就成。”


  燕北对着我竖大拇指:“聪明!”


  我又笑。


  何真知刚走,门铃又响起来,这回却是程天舒。


  神情略有些焦虑,把两大袋东西交给程天恩,走过来,看着我,好象想说什么,又犹豫。过半晌,程天恩嚅嚅说:“哥,对不起。”程天舒呆了一下,摸了摸天恩的头:“你啊,总是给人添乱。”然后叹口气,很诚挚地说:“对不起,罗一一。本来我昨天要过来,因为值班调不出人。天恩真是太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微笑着看着他,他犹豫什么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我轻轻笑着说:“我的房子想租的人也不算少,我不介意的。”


  他倒是一怔,困惑地看着我,程天恩却变了脸色,冲上来问:“一一姐?你要让我搬走?对不起,一一姐,可是我……”到后来带上了哭声,转头向程天舒求助。程天舒听了之后,脸上恍然:“为什么天恩要搬走?罗一一,我说过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当然如果是你觉得天恩给你添了太大的麻烦,你不愿意再让她租住,那……”他想了一下,轻声说:“天恩搬走也是道理。”


  真能说话。我扬扬眉:“我无所谓。”程天舒也不再辩解,笑了笑:“天恩喜欢你。”我想起刚才程天恩声音里的哭意,心里倒是一软,也笑了笑,温和地说:“我这里,来去自由。我以前做过什么已经不能改变,我的亲人朋友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是我最亲的人。我选择房客,房客也可以选择房东。就是这样。”


  程天恩大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害了一一姐,哥你是什么意思?反过来怪一一姐?”


  程天舒一怔:“天恩,我没有……”


  我制止程天恩,微笑:“程天恩,你误会你哥哥了。我同你说,我有一个最亲爱的弟弟,现在关在你哥哥管的牢里。你哥哥可能也知道,我以前跟我弟弟是差不多的,不过我运气好。他怕你住我这里不太好。”


  程天恩张大嘴,我接着说:“前天早上问你要电话,就是去探我弟弟。知道了吗?”


  程天恩怔怔地问:“一一姐,你以前?”


  我笑了,温和地说:“我以前,吃霸王餐、合伙骗钱、打群架、入门盗窃、用刀子砍人,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打架很厉害,你哥哥也不一定打得过我。”


  程天恩呆住,呆呆地问:“为什么,一一姐?”


  我继续笑:“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那样。”我解释:“我想我不可能对每个来租房子的人都这么交待,所以,不应该算我故意欺瞒。而且我现在也不做这些了,当然,知道真相的要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程天舒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脸上微微抽搐,程天恩看了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可是一一姐,你一直待我那么好,还为了救我伤了脚,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如果你不怪我这么没用害你受伤,我不愿意搬走的。哥哥,我不搬走。”


  程天舒简单地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让你搬走。”


  他垂下眼对我说:“罗一一,不是天恩误会我,是你误会我了。你,你和你弟弟感情那么好,其实,我是很感动。”他抬眼对我笑了笑,眼神专注:“我听同事说,你一个月至少要去看一次你弟弟,事实上,犯人们除了父母,还真没有谁对他们这样好的。我当时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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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我有点发怔,难道真是这样?我看着他诚恳的脸,心想,这事好象太小题大作了,便笑了笑:“那就当大家都没提过吧。”


  程天舒却说:“不,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天恩不可能这么好好地站在这里,可是她连累你受伤,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倒笑起来,看着他非常歉意的脸,忽然冒起一个念头,便笑着说:“你不用谢我,也不用抱歉,程天舒,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愣一愣,我不等他反应过来,轻声说:“罗见在监中也不太肯安份,我想请你费神关注一下他,当然,在合理范围之内。”


  他再一怔,微微侧过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他说:“这个没有问题,虽然我不是那个监区的,不过那边的同事关系也很好。”


  我想起来,罗见说他和夏为春不是一个监区的,而我在见到夏为春的时候见到了程天舒。我仰起头,犹豫了一下,他却看见了,问我:“还有什么吗?不如一并提出来。”倒是带着微笑了。我再犹豫一下,咬了咬牙,说:“那天陆鹏去看的那个人,是你的监区里的,如果可以,也请你……”


  他一怔,脱口而出:“夏为春?”


  我也一怔:“你认识他?”


  他笑了,脸上有说不出的讥诮神色:“堂堂市长的公子,怎么会不认识。”他轻声说:“我早就被关照过了。”他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吧。”


  我想起程天恩的行李标签了。


  程天恩在一边好奇地问:“一一姐,夏为春是你们的朋友?”


  我埋下头,过很久,我疲惫地说:“我要去休息了。天恩,你招呼你哥哥吧。”我站起来,扶着墙往卧房慢慢跳过去。程天恩马上过来扶我。


  在房门转进去的时候,我眼角带到程天舒深深沉思的脸。


  第十一章


  我在床上坐好,程天恩却没有走出去,站在我床前欲言又止。我扬眉抬眼看她,她忽然滞了一滞,不敢看我,我问:“怎么了?”她停了一下才说:“一一姐,夏为春真的不是好人。”我说:“你认识他?”


  程天恩摇摇头,轻声说:“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他开一家很大的酒店,里面有很多小姐,还有秘密赌场,他一天到晚开着豪华车子,车子上总换女人,还有一帮人跟着他,帮他……”她犹豫了一下。


  我微微一笑,有什么两样,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不,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我心里抽冷子一痛,他少年时不是这样的。


  程天恩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说:“天恩,如果你哥哥是这样的人,可是他对你就象现在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不理他不对他好?”


  她呆住,想了一会,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不会。可是一一姐,他对你有我哥对我这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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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犹豫,然而马上点头:“有。”她张大嘴。


  我不再理她,她慢慢走出去。


  有。有。有。


  就算后来不再有,我也一样报复回去了。可是之前他对我的好,我可没有还给他。


  我打开电脑,打开OE,慢慢写:“好象一个人受了伤,意志就慢慢虚弱了。今天有人问我,他对我是不是好。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他是我生命中伴我最长久的人,最知道孤独的时候,最怕孤独的时候,只有他时时笑语处处维护,已经血肉相依,我好象,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别人。”信发出去。我回到目录,看着那个“旧”文件夹,很久很久,然后点开了它。


  电话突然响了,声音很低,我的手放到电话上,神思一恍。


  是陆鹏,说明天带陆奶奶做的菜过来。我怔怔地应了声。陆鹏查觉到什么,轻轻地说:“一一,睡吧。”


  我耳边仿佛听到自己迷迷糊糊对着话筒在打呵欠:“晚啦,我们睡觉吧。”话筒那边传来嘿嘿的笑声,自己继续迷迷糊糊地问:“你笑什么啊?”轻笑的人声音贴近耳侧:“好吧,我们睡觉吧。”那样的笑意,拖长了“我们”两字来说,便忽然醒觉,羞极,啊一声挂了电话。


  心中似犹有当时的甜蜜和气恼。


  “一一?”我收回神思,轻声应道:“知道了。”


  我搁上电话。陆鹏和夏为春一样,他们永远都不会先挂电话。就算是我和夏为春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打了电话过去骂他烦他,他最多把电话放在一边,绝不先挂断。直到后来,他再也不接我的电话。


  我看着“旧”文件夹当中,最后一则日记:“因为我使尽了手段去对付他最爱的女人,最后差点害死了她。并且,让他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失去的,怎么可以让别人得到。


  可是我那么那么地爱着他,他怎么可以突然空了对我的心?怎么可以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感情?“


  “旧”文夹件里,全部是我的日记,还有,所有的照片扫描。


  真想删了它,删了它,就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无影无踪。记忆,记忆算什么?没有人来提醒,记忆也会灰飞烟灭。


  可是我换了多次的电脑里,每次都仍然不依不饶地整本留存,它静静地在每一台电脑里占着一个位置,不动声色。一如他在我内心的位置,灰埋土掩,却仍然静静盘踞,坚硬如铁。


  那样年少轻狂的岁月啊。


  陆鹏是小学毕业离开的。


  陆伯伯和秀姨从北方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站在陆鹏家里的竹椅上走边边,陆鹏紧张又无奈地扶着竹椅,怕我再一次掉下去。我嘻皮笑脸地抬一只脚,晃晃,再抬一只脚,又晃晃,他不停地哄我:“一一,好啦,就玩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摇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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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一声炸雷般的大吼:“陆鹏!”


  陆鹏一哆嗦,手就松了,我一边抬头看,一边整个人就没法保持平衡,身不由己咕噜噜从竹椅上滚了下来。耳边顺带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子被拎起来,耳边传来大笑声:“这是哪家的小丫头,这么淘气?”还有那女子急急的问:“有没有摔痛了哪里?啊?”


  我恼怒地站直,大声说:“这是哪家的大人,这么没礼貌!”一边抬头,只见拎住我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正满脸是笑地瞪住我们,弯下腰握着我手臂问我疼不疼的是一个温柔微笑的秀丽女子,当她看清楚我的脸时,一下子呆住了。


  然后就听见陆鹏的欢呼:“爸爸!妈妈!”


  陆伯伯和秀姨和我父亲是从小到大的兄弟淘,因此他们非常疼我,似乎连陆鹏都暂时放到一边了。那个短短的假期,是我从未有过的受尽宠爱。陆伯伯最喜欢抱起我笑嘻嘻地用满脸硬胡须扎我的脸,然后哈哈大笑。我被笑得几乎耳聋,又被扎得烦不胜烦,就时时拿了细竹丝扎的帚子趁他不备在他背后拚命扎他的屁股,他就乐得大笑,转过身来作势捉我。


  秀姨整天都是笑吟吟的,脸上全是疼爱,带着我到处去玩,牵着我的手告诉我那是什么草什么花、什么石头、什么庄稼,给我买许许多多漂亮衣服,吃各种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的陆鹏已经象个小大人,什么都说:妈妈,这个一一喜欢;妈妈,那个一一肯定中意;妈妈,一一喜欢绿色封面的本子。


  我一天到晚呆在陆奶奶家里。对我,其实也是家常便饭,因为我从小就经常住在陆奶奶家。陆奶奶和我奶奶在遥远的老家便是隔一道墙的手帕交,结婚后两家人一起搬到此地落地生根,相隔只不过两条街。


  那个假期过后,陆鹏就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了北方。从此,我的身边只剩下夏为春。过了几个月,罗见被送过来。


  此后的岁月,便是我和夏为春、罗见的轻狂岁月。


  我永远都记得初一去学校报到的那天。事实上,很多往事已成为我的永远,铭刻在心。


  那天的学校红旗与标语标志着欢迎新生处处飞扬,校园里都是父母带着孩子站在宣传栏前看名字班级,然后一路寻过去,而新生们时时遇到母校旧识欢呼着奔走相握,叽叽喳喳,父母们格外宽容笑容满面地在一边等待,整个校园彩衣飞扬,语声喧哗,笑声盈耳。


  我由奶奶伴着慢慢走进这个新的学校。奶奶已经年迈,但精神矍烁,微笑着对我说:“一一,你看这是你的新学校,漂亮不漂亮?”我仰着头四处打量,新鲜和欢喜满头满脑,快乐地说:“很漂亮,奶奶,我很喜欢。”


  有人尖声叫着跑过来:“罗一一——!”我也大声笑,和她们拉着手,然后她们说:“看,夏为春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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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教室不远处,一堆人扎眼地站在那里。夏为春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老人威严地站在当中,边上围着十数个人,看样子都是学校领导。另一个市府同学轻声说:“那个是夏为春的爷爷。”


  我看到夏为春礼貌而克制地站在一侧,接受着学校领导们的夸奖,我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向他挥手,同时他也看到了我,轻声对他妈妈说了句什么,便跑过来拉住我:“一一,你来得这么晚。”抬头看着我奶奶,叫:“罗奶奶。”奶奶笑着摸一下他的头,夏为春略让了让,奶奶对我说:“一一,奶奶去找你班主任,你在这儿呆着。”我点头,夏为春说:“我领着一一,没事的。”奶奶笑笑,便走开了。


  夏为春正要说什么,那边有人叫他,他便拉了我一起走过去,他妈妈温和地看着我:“是罗一一?”我见过她,便笑嘻嘻地点头叫:“阿姨。”夏为春说:“爷爷,爸爸,这是罗一一。”他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继续说话,夏为春拧了眉头,仍然用刚才的语调安静地说:“爷爷,爸爸,这是罗一一。”他爷爷停住话题,满面笑容地低下头看住我:“啊对不起小春,爷爷怠慢了你的小朋友。罗一一同学,你好。”我唤:“夏爷爷,夏叔叔,你们好。”


  这时围着他们的其中一个人笑道:“罗一一,就是这一届新生全市第一名的罗一一吧?”另一人也笑:“这个名字很特别,应该就是了。”“小姑娘很漂亮可爱啊。”……


  我仰着头,骄傲地、虚荣地、得意地看到了四周围过来的羡慕、吃惊、喜爱的目光。


  夏为春站在我的身边。


  这一天,奠定了我在中学的定位。


  我和夏为春仍然同班,我一直长得高,夏为春那时却不算高,所以我们一起坐在第四排,并不同桌,只是轮换座位的时候,每隔几个星期会轮到一次,那是因为我从来不坐在窗边位子,我极度畏高,每次换班主任,奶奶总要去找新班主任说明情况。


  夏为春隐隐成为部分男生的头。他不爱说话,一贯地懒得理人,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总带一丝嘲讽,因为画得一手好画,班主任派他当了宣传委员,他也从不积极,可是他是那么英俊好看,傍晚下课后在夕阳下黑板前画板画时,随意画出漂亮的图,那个时候,总有很多人围着看,不知看的是人、还是画。画完了,他甩一甩手跳下板凳,拎起书包冲教室里的我吆喝一声:“一一,回家!”用自行车载我横冲直撞地冲出校门。


  仍然少不了打架。此地民风并不彪悍,可是少年鲜有不打架的。那个时候打架已不是为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反正,总有理由。特别是夏为春虽然不太理人,可脾气十分暴烈,一言不合便动手。有一次中饭休息时在教室里便和后排一个留级男生打了起来,从后排打到前排,又打到后排,那个男生很高大,拳脚很利落,夏为春略嫌纤弱,渐渐招架不住,被逼到教室角落,他顺手操起角落里不知谁放着的铁棍,拦腰便劈过去,待男生倒地,扬手又自他头上往下劈,目光凶狠似狼,大惊之下的同学一拥而上抱住了他的手臂,我本来正要上去帮忙,也被逼得窒了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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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架的结果是,那男生在家休息一个月,夏为春仅受轻微处分。从此在班级里没有人敢跟他打架。


  可是夏为春的英俊益发惊人,如一只鹤,到处不由自主夺取众人目光中心。


  夏为春家里有很多的书,经常按我的要求带来给我看,有时又懒得带回去,就又被别人借过去看,每每还回来就会看到中间有纸条和小信封,自从有一次被我发现之后,我便次次去搜还回来的书,他也由得我,我一边看一边挤眉弄眼地笑,居然还有别班的女生,而且还是优等生。


  在某一个中饭休息时间,我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全班的喧哗声慢慢低下去,邻班的同学也围满了教室门口,我笑嘻嘻地一字一句朗诵着纸条和小信封上的情书,一边夸张在赞叹:“啊,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一边斜眼看着写情书的人,看到她渐渐羞红了脸,渐渐积了满眶眼泪,低下头伏在桌子上,然后,我就大声念出名字,教室里一片拍桌子大笑声、尖叫声、口哨声:再来!再来!


  我更加兴奋,慢条斯理掏出一张又一张,扬着手嘻嘻笑继续念,眼角看到夏为春靠在墙角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好笑和戏谑看着我,并无阻止之意。


  人越围越多,正当我念得起劲,门外挤进来一个涨红脸的外班女生,劈手夺下我手中的信纸,然后顺手打过来,我哪里会被她打到,左手眼疾手快格开她打过来的手,再顺势一转一翻手腕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一拉,定睛看清楚了正是那个外班优等生,便笑嘻嘻大声说:“真好,不用我念名字啦。”她的脸越发的红,怒目瞪着我:“你无耻!”我也不生气,笑道:“是是,我不会写这样的情书,当然无耻啦。”她怔了怔,大声说:“放开我!”我继续笑嘻嘻:“这一招叫小擒拿手,是夏为春教我的,他说,无论是谁敢向我动手,就这样。”话音刚落,我抓住她的手臂往外一送,她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差点倒在地上,我拍拍手,笑嘻嘻转眼看了看夏为春,夏为春走过来,说:“一一,打篮球去。”看也不看任何人,径自走出去。我冲那女生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跟着走开。


  晚上回家跟罗见炫耀,罗见满脸羡慕:“罗一一,你真了不起。”奶奶却叹了口气:“一一,你太顽皮了。”我不以为然地说:“她们才不要脸呢,那样的东西都写得出来,真不害臊。”奶奶说:“夏为春也不拦你?”我哈哈大笑:“他说,她们真无聊。”奶奶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管,一边唱歌一边写作业。


  我的成绩仍然是全级之冠。这个一直是我的资本,老师们因此不得不偏宠我三分。但这对我好象并不是难事,功课对我向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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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我不觉得有什么对我是件难事。


  直到罗见受到欺侮。


  第十二章


  十二岁的罗见被十七岁的旧邻居踢中腹部,肠壁破裂住院。


  那时候罗见和我已经从刚开始的斗鸡眼渐渐变成相濡以沫,有时候仍然互骂,彼此不许对方动自己的东西,吵架时互不理睬,可是近乎相同的境遇和从小就算打打骂骂也到底处在一起的累积,让我们在遇到外敌时格外敏感和互护。这件事发生时,我的愤怒远远大于自己被人欺负时的愤怒。在家里转了几圈后,我抓了把水果刀便去找那个人。


  那是一个骄横的男生,在普通高中读书,父亲略有职位,以前一家都住在我们隔邻,不知道罗见和他有什么过节,在公园附近两人吵了几句,高大健硕的他便一脚踢向罗见,瘦弱的罗见当即倒地。


  罗见说:“他嘲笑我。”硬气的罗见不肯说嘲笑什么,但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大罗见五岁!他大罗见五岁!!!我狂怒不能遏制,他的体积几乎是罗见的两倍!


  我骑着自行车埋头飞出去,到了公园向那帮混混打听那男生,他们哈哈笑着,手指向不同方向,轻轻打着口哨,轻佻地笑。我挥出大号水果刀,尖声说:“他在哪里?”大概被我的脸色和刀子吓到,他们静了一静,有一个人回答我说:“不是我们不告诉你,你就算有刀子也打不过他的。”我冷笑:“要你好心?”他也怒了:“我管你死活呢,他就住在城建中心边上的那几幢新大厦里。”我转过车子便飞快掠过去。


  刚要骑到城建中心,忽然斜剌里窜出一辆小轻骑,我紧急刹车差点一个倒栽葱,愤怒地抬头才看到是夏为春皱着眉挡在面前,说:“罗一一,怎么回事?”眼睛随即落到我手中的刀子上。我一路骑过来,也忘了收起刀,一直握在手上骑车。想了一想,没的叫那男生防备,便收起要放在裤兜里。


  夏为春一把拉住我的手,问:“谁欺负你了?”


  我用力一挣没挣脱,大声说:“我要杀了他!”


  夏为春抓住我的手腕一拧、一抖,我手一松,水果刀落下,他下手一捞,抄起刀子,把玩着,说:“是谁敢欺负你?”


  我看着十五岁的夏为春,他仍然不比我高多少,但关切的神情却似乎比我年长许多,我咬了咬牙:“不是我,是罗见,他把罗见的肚子踢破,都住院了。”


  夏为春的目光凝聚成一根针,冷冷的:“他是谁?”我说出名字,指着附近几幢大厦:“他们说他就住在这里。”夏为春忽然轻轻地笑了:“不用找,一一,你先回去。明天我来找你。”他轻轻的笑声带着恶意,刚好笑进我的心里,我说:“好,我一定要亲手揍死他。”


  第二天是周六,午睡时分,一片寂静,夏为春和我坐在那男生家的下面一层楼梯口,等了几分钟便听到他轻轻哼着歌走上来的声音,夏为春拉着我闪到楼梯边,计算着他走来的声音和脚步,堪堪听到他走上最后一级梯阶,夏为春迅疾无比地飞起一脚,拦腰踢下,只听一声惨叫,楼梯道咕噜噜沉重的身体滚动声,我和夏为春飞快跟着跑下去,正看到他从楼梯台阶一级一级滚下去,惨叫声连二连三响起来,我呆了呆,夏为春推我先走,自己站在那个男生面前,笑了笑:“你踢罗见一脚,我就踢还你一脚。我叫夏为春。”拉着我飞快跑下楼梯,直到楼底,也没有人看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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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解气,我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夏为春说:“怕什么?不会死人的,你不是还想杀了他吗?”我说:“我还想亲手揍他呢,你都没给我机会。”夏为春笑,大太阳底下,他的俊美的笑容非常冷酷,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带着似有似无的杀意,我看得呆了。


  夏为春说:“我要教罗见打架。”我刚想说,我还天天跟他打呢,教会了他我岂不是惨。又一想,罗见要是会拳脚怎么会被打伤,心里一股热潮涌上来,大声说:“好。”


  这件事悄悄完结,那男生左手和右腿骨折,轻微脑震荡,具体怎么会毫无声息就完结了,我问过夏为春,他笑着说我脑子简单。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那男生如果指定夏为春肯定不可能,除非他父亲不要前途,如果指定我,就更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去打他?抖出来了那就是他先打得罗见住院,两败,而且他打罗见有人瞧见,我和夏为春打他可没人看见。还有一点就是,我一个瘦弱的十五岁女孩,怎么可能打得了他一个人高马大十七岁男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指定了我,他一样后患无穷。


  所以,只好不声响。


  罗见的父亲我的二叔在罗见受伤后来过两三次,每次都是略坐一坐,放下钱就走了。罗见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他曾经是二叔最心爱的宝贝儿子,二叔曾经疼爱他胜过一切,可是原来父子亲情也可以说淡就淡,我看到罗见失望伤心的目光,心想,原来从来没有得到过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就没有失望。


  那时候,罗识已经出世,二叔的眼中只剩下了罗识。我那个时候还是偶尔去二叔家的,其实在我小时候,二叔也曾经非常疼爱我,听奶奶说,二叔和他大哥我父亲感情极好,我父亲去世后,二叔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我,一有空带罗见出去玩就必定也带着我,只是后来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忙。有了外遇,和罗见母亲离婚,娶了新的二婶,忙得不得了。


  我去二叔家的时候新二婶对我也是微微带笑的,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她,可是不能否认她非常漂亮,特别是小罗识,不知为什么他对我特别亲近,每次一见到我就手舞足蹈地笑,那张漂亮的笑脸令人不能拒绝,并且,他大哭不休的时候,只要我出现他就马上止哭,含着泪开始笑,让人不由自主要去抱着他。


  二叔说,小家伙也知道喜欢漂亮姐姐呢。新二婶就斜着眼笑:跟他爹爹一个德性。二叔就嘿嘿地笑。


  我虽然小,也听懂,就想起以前的二婶,就想起罗见,心里就不舒服。


  我跟奶奶说:“二叔这就叫喜新厌旧,无情无义吧?”奶奶慈和的脸色就变了,轻声喝斥:“一一,小孩子不要没规没矩地议论长辈。”我不服:“长辈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就不许人说?”奶奶说:“就算错,也不是小孩子该议论的。”我说:“奶奶,你也知道二叔不对是吧?你看他对罗见这样冷淡,真不公平,罗见也是他亲生儿子,他就只顾着罗识!”奶奶无奈地说:“一一,不要乱说话,教罗见听到了不好。”我支着下巴,过一会儿说:“说不定等到罗识长大了,二叔又去娶新的二婶,再生一个罗什么,罗识就又跟罗见一样了。”奶奶忍无可忍,轻轻一拍我的头,怒道:“一一,都说过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没规矩!”我仰仰头,不服气:“你怎么不去说二叔没规矩?就算是长辈又怎么样,做错事一样是做错事。我不喜欢二叔,我看不起二叔,就凭着他这么对罗见,我就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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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垂下了肩,脸上现出悲伤,我有些后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有错,便不再说话。


  罗见身体好了之后,夏为春就开始教罗见拳脚。他不得空时,就由我来教,一轮到我教,罗见就笑我:“罗一一,我记得脚是这样的。”他弯下腿,两只脚不丁不八站着,我一脚踹过去,他没站稳,咚一声坐倒地上,马上跳起来揉着屁股大叫:“臭罗一一,死罗一一!”我大笑,他恶狠狠地说:“哼,等我学会了拳脚,我就可以打得过你了,我非打倒你不可。”我不屑地说:“你就这点出息,打倒我算什么好汉,人家夏为春跟好几个比他大的男孩子打呢。”他的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夏哥最了不起了。”我又一脚踹过去:“站好了!”他又一屁股坐倒,苦着脸说:“罗一一,你最讨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为春开始有了一帮拥护者。而罗见,也从此跟着夏为春。我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至少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罗见。罗见的拳脚越来越厉害,我们也从此不再打架。


  我知道夏为春他们都做些什么,大部分我也参与,大家都只是为了好玩。比方说,有一次夏为春建议去市府大楼偷东西,有个叫小义的开锁功夫非常了得,对市府大楼的机关也跃跃欲试,那天晚上,真是刺激。


  罗见躲在楼洞里望风,我们悄悄地溜进大楼,那时候还没有什么防盗机关,一片寂静,小义拿出铁片和钢丝鼓捣了好一阵才打开锁,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接着进去便借着月光翻找。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但远远看着站岗的士兵、沉重的寂静,大家都有莫名的激动和压力,紧张地偷偷笑,张呈喜欢拍照,竟然带了个照相机来,让我去拉窗帘,说要留个念,夏为春一把拉住我轻声说:“我去。”冲我笑笑,拉上厚重的窗帘,大家低低地狂笑。


  就在那个时候,小义打开一个抽屉,吃惊地低呼一声,在闪光灯一闪即逝的亮光中,我们看到抽屉里几大叠钞票。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钱安平低声说:“章秘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张呈说:“谁知道,一定不是他自己的。”这里面,夏为春和钱安平都是市府子弟,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拿走。”


  没有全部拿走,三叠当中只拿走了一叠,我们仍然锁上抽屉,关好门,轻手轻脚溜出去。招呼了罗见从后围的墙上翻了出去。


  一路狂骑中,大家都心神不定,我只觉得胸腔中心脏似乎要冲出来,拼命“咚咚咚”地跳,响得不得了,只有罗见什么都不知道,很奇怪我们不象以前回来的时候那样狂叫狂笑。


  到了吃夜宵的地方,夏为春要了一个包厢,低声跟我们说:“这件事不许说出去。章秘书也不敢声张的,我们黑吃黑。”他把钱分成五份,钱安平问:“夏为春你不要?”他笑笑:“我又不缺钱。”我把面前的钱推还给他:“我和罗见的放在你那里。”夏为春也不说话,就把钱收起来,然后他说:“张呈小义安平,以后你们都记住,别叫一一走到窗户面前,一一怕高。”张呈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不起罗一一,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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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很紧张,笑也笑不出来。夏为春看了我一眼:“你别怕一一,没事的。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我看一眼罗见,他兴奋地张大眼睛,却一点也没害怕,只是灼灼地盯着夏为春,目光中全是崇拜。


  那是一个开始。如果说开始打架是自卫和口角,开始偷钱是好玩胡闹,到后来就全不由自主。


  夏为春的跟班越来越多,学校里的、社会上的。等到夏为春的势力开始隐隐坐大,另一帮团伙就开始了挑衅。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升上高中,我直升重点,夏为春当然也到重点,只是不再同一个班级。不过不要紧,我们仍然同进同出。


  夏为春迅速拔高,已经比我高大许多,只是仍然惊人的英俊,薄唇边有一条淡淡的纹路,益显桀骜不驯、旁若无人。仍然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他也仍然由得我搜去看,无所谓地看着我恶意捉弄那些女生。罗见下结论:“那些女生都是猪!明知道你和夏哥是一起的,你为什么不把它们交给老师?”我哈哈大笑:“交给老师就没得玩了,这样她们就会继续写,我就可以继续玩。而且交给老师,不就显得夏为春特别没品么?”


  罗见嘻笑着说:“罗一一,你喜欢夏哥对不对?”我翻翻白眼:“是夏为春喜欢我。”罗见躲得远远:“可是,都没看到有人写情书给你。”我看他躲开,也不去追打,懒懒地说:“怎么没有,我全交给老师了。”罗见一怔:“那你不是很没品?”我挤着眼笑:“女孩子交给老师是乖,男孩子就是没品,明白吗?”我笑着扬长而去。罗见在身后大叫:“你们老师又不是猪,瞎子也看得出你和夏哥在一起!”


  白痴罗见,瞎子也看得出,那些男生当然也看得出,谁敢惹夏为春!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白天上课,晚上自习,放学的时候夏为春的哥们总聚集在校门稍远处等候,然后团团围着我们呼啸而走,去吃夜宵,有时候罗见也在当中,一边等一边满脸嘻笑地踏着车转圈儿玩。


  我们常常打架,打群架,和另一帮团伙。


  不记得是为什么事了,反正要打架总是有必要的理由的,夏为春更加凶狠,罗见的拳脚也越来越高,这两个人成了我们这帮人的中坚,我作为唯一的女孩,通常担任望风职责,另外有些时候他们并不让我参与。我只知道他们进过局子,只不过两帮人都很快出来,或者另一帮团伙会迟一两天出来。


  但是罗见没有进去过,至少在我上大学之前没有。罗见同我说,夏为春刚一进局子马上就会有人打电话通知他父亲的秘书,于是凳子还没暖就送出来了;而另一帮?“都是城里有名的地痞混混,年纪又小,都不要命的,咱们能不惹就少惹。”罗见笑嘻嘻学着城防队的人说话。我不屑地说:“哼,都是欺软怕硬的,有权势的怕,不要命的怕,不知道他们不怕谁。”罗见哈哈笑:“我就不信有谁不怕这两种人。”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后来非常后悔没有同罗见说,我们不是这两种人,这两种人或者没有好结局,但不属于这两种人的我们,只会得到更坏的结局。可是那时候我不懂。我只知道有夏为春,天不必怕,地也不必怕。


  那天夏为春找到我和小义,说晚上要去一户人家拿东西,就我们仨人。我有点诧异,但也没有多问。


  夏为春“拿东西”对他只是游戏,他什么也不缺,拿到的东西也什么都不要,全分给大家,因此很多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我学他,也什么都不要,他也只是笑笑,随得我。罗见倒不拘。


  我记得那天去的人家里非常考究,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装修得美伦美换,枫木地板,浅色欧式家俱,水晶灯累累赘赘,而且,一屋子淡淡香气。我瞪大眼睛,这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家。正要赞叹,夏为春手中露出一把尖锤,看也不看就往家俱上砸,随着闷响,那些漂亮家俱全面开花。小义则去开抽屉和保险箱的锁,看到一些金银首饰,夏为春随手扯断,随手扔在地上或者从窗口扔出去,然后打开衣柜,用剪刀随意划拉,化妆台上的东西也打开边倒边扔,整个屋子全是异香异气。


  最后,夏为春掏出一叠钞票,用力撕成两半,扔了满屋,才带了我们撤走。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义先回家。我陪着夏为春在护城河走了一夜,我没有说话,直至我再也走不动。夏为春脱掉我的鞋,看到红肿和水泡,却忍不住笑了:“女孩子。”他抱住了我。


  高大的他让我只有眼睛露出他肩膀之上,那时候天色开始发亮,极远处有浅色一线慢慢明显,星子在头顶闪动,河水发出暗暗的光,美丽至极。


  后来我知道,那夜我们去的,是夏为春父亲情妇的家。夏为春讥讽地说:“那叠钞票,她还真粘了起来用。”他眼中那点冷酷在我眼中却变成了动人。


  我在那个时候知道,我爱他。无论他做什么,我都爱他,我只知道,只有他,在任何时候,都在我身边,我遇到任何事,他都替我摆平,我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责备我半句,只会由着我,然后为我善后。我十几年的生命中所有的不公平,他为我讨还,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凭借什么,我只知道,有他在,我再没受过委屈,再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别人如何,关我什么事?


  只有奶奶,她的眼神越来越忧虑,越来越担心,她经常叹着气看着我们。


  我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只好笑嘻嘻地说:“奶奶,你别担心我们,我们很好。”奶奶说:“一一,小见,奶奶真是老了,管不住你们了。”我笑,拿出成绩单:“谁说的,我一直都听你的话,全是优呢。”这就是我的本事,我得意:“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罗见。”奶奶笑,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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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办法教罗见念书,在我知道教罗见好好念书之前,罗见的心早就散了。罗见自幼家中富裕,应有尽有,被送到奶奶家后,在物质上也并不亏欠,他习惯了这些,而跟着夏为春,也见惯了官宦子弟的作派,吃霸王餐、大摇大摆入室偷窃,却无人追究,更让他习惯了不劳而获,一言不合,拳脚决真章,一切,就那样定了型。


  罗见跟我说:“我不喜欢读书。”在我看书复习的时候,他看闲书,或者看电视。呵斥他,他会说:“罗一一,你只是想所有人都夸你嘛,可是我不稀罕。”我一怔,他又讨好地笑:“而且我又没有你这么聪明,奶奶都说大伯是最聪明的,你有他的遗传。”


  罗见那样聪明,他早就知道我为什么用功读书。我看着作业本,是,我诚然有几分天资,但如果不是存了心不让人看扁,我不会用心在功课上。自幼被太多人轻视,虽然有了夏为春陆鹏撑腰,下意识里仍然不甘,仍然要证明给人知道,我罗一一,有自己的资本,而且是货真价实的资本,不容你们小觑。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种凄凉,在当时,只是一股真气。


  可是有夏为春,那时候多开心。


  那个晚上之后,夏为春看似没有两样,但在我的感觉里,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温柔,那是以前没有的。他象以前一样拉着我从各种闹事场合跑走,但会用手掌紧一下松一下地捏我的手,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他会把手反到身后,我便在手心吹一口气或者用力打一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嘴角不羁的笑。谁都早就知道我是夏为春的女友,可是其实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算是开始。


  可是那是开始么?到现在我不禁有些怀疑。一直到后来绝决,他从来没有吻过我,没有过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明显的亲昵。这和我了解的爱情有区别。不错我们经常在电话里聊天,我心情不好他会用很长时间整夜跟我通话,我们在学校里同进同出,但他从来不回答我某些问题,从来没有同我说过他喜欢我。


  后来我在大学里一个学期换一个男朋友,他们每一个都不一样,但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会想尽办法让我知道他们喜欢我,那不是夏为春给我的感情,于是我困惑,夏为春究竟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


  尤其是当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的笑容。


  那样英俊明亮的笑容,那种明亮,他从未给过我,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给这个笑容的人,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林千红。


  林千红家教极严,性子温柔随和,我们是同桌。我当时铺张扬厉,一向只和男生们混一处,特别是同夏为春一帮人的缘故,自命正人君子的同学也不来接近我,而我捉弄的那些喜欢夏为春的女孩子大多是人气高的人,事实上高中生活,我虽然成绩优秀,却相当孤立。只有林千红眼睛一直清澈温和,不理会别人眼光,象普通的好同桌那样与我有商有量,说笑谈天,很多时候会站出来维护我,我们最终成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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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因此,夏为春和林千红成了朋友。很久以后回忆,那个时候夏为春看向林千红的目光便有那种明亮,只是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夏为春也不知道。而林千红,她的眼中,众生平等。


  真好笑,我有这种感觉。我到事后才知道,无论在我离开之前还是离开之后,林千红从来没有接受过夏为春,她一直拒绝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知道并相信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无可挽救。


  但是我同夏为春开始不和,却并不是因为林千红。我想那时候夏为春尚不知道他对林千红的感情。


  高二的暑假,我在黑夜街头看到夏为春的小轻骑后坐着一个浓妆漂亮女孩,她靠在他的背上,笑着说话,夏为春哈哈笑着,英俊的脸在霓虹下流光溢彩,如黑夜魔鬼。


  他没有看到我。她有没有看到我,我不关心。


  我去问罗见,罗见有些困惑:“那些女孩子一直都围着夏哥啊,偶尔夏哥也会和她们出去玩玩,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罗见说:“那我去问夏哥。”


  我拉住他:“现在我知道了,不要紧,只是玩嘛。”我装作笑了一笑,仍然坐着看小说,脚翘得高高。罗见说:“你放心,夏哥对你跟对她们可不一样。”


  我说:“不稀罕。”


  罗见那时候才初二,他很快便忘了这件事。我也再没有向他提起。


  接着,我有意识跟踪夏为春,看到了更多更漂亮的女孩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在一起所做的事,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心,竟然是又惊又痛。


  我决意报复。


  第十四章(上)


  第十四章


  多年以后,当我在省城偶遇身光颈靓、自信自如的赵美宣时,心中的庆幸无以复加。为她庆幸,更多的是为自己庆幸。


  赵美宣可以说是被我赶出学校的。


  她是夏为春众女伴中最美最亮的一个。当年她骄矜、高傲,因家境优裕、成绩良好。倒是从来没有对我耀武扬威过,甚至连胜利的微笑都不曾给过我。并不象其他女生以为从我这里夺了夏为春。然而恍若不识的神情表示了更大的轻视。我不动声色,那段时间十分沉默、用功,成绩更加成异。但老师们并不会象表扬其他学生一样大肆宣扬,尽管有私底下的欣赏惊叹:我在校外的劣迹就象纸里初燃的火,虽未烧透纸张但在纸外也清楚看到内里的火光。


  夏为春也不大来找我。年来我故意透露群架地点让学校去抓、挑动另一帮团伙来校门口叫嚣、偷偷让人跟踪恐吓他的新女伴,他当然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半句微辞。他只是对我说:“一一,考个好大学,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正牌大学生。”他肆无忌惮地笑。本来想说,赵美宣不算么?她可也考得上好大学的。然而我们从来不提这些,我当然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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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减少了和他们的活动,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沉默用功。钱安平和张呈开我玩笑:“一一改邪归正了,糟糕,真要变成名牌大学生我们怎么办?”我笑:“凉拌。”张呈鬼笑:“不如争取做个五毒俱全的名牌大学生,比较另类,进去后吓坏那帮乖乖女。”我无辜纯洁地张大眼睛:“你吓坏我才是真的,什么叫五毒呀?五毒圣姑么?”他们暴笑。


  事隔不久,是期中考,一片兵荒马乱,城里首富之女王秀抽屉被盗,内有从国外新买的手提电视和现金若干。当时这些物件非常昂贵,全校搜查,结果东西从同班的赵美宣抽屉中找到,同时找到的是她写给夏为春的尚未发出的热辣情书。


  是极大的轩然大波。


  因为王秀之父与赵美宣父亲有很深恩怨,王秀父亲坚持要报警,因被盗物品价值已够成判刑标准,我们也全已超过十六周岁。赵美宣父母惊乱无奈之下向王秀父亲苦苦哀求,学校方面为名誉着想也再三协调,最终赵美宣被开除,送到另外的城市,同时赵美宣父亲损失最大的一座工厂。


  我看着这一场混乱,看着赵美宣苍白着脸再无半点骄矜,看着赵美宣父亲当众重重一个耳光打到她脸上,看着那封热辣情书广为流传。


  我甚至看着赵美宣临走前去找夏为春,哭着申诉她的清白。夏为春沉默地听她说完,然后淡淡地说:“偷东西这类事情,我们是常做的。你来找我说明你的清白,可见你是真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她睁大泪眼,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夏为春并不再解释,只是嘲讽地笑笑看着她。


  那是非常非常残忍的笑容和行为,只不过这种笑容和行为从未加诸于我身上,因此我要多年后才明白其中的折辱和绝望。


  世界很小,后来我知道,那封可怕的情书紧跟着赵美宣很快流传到她去的城市学校里。那样的笑柄和黑影要怎样的努力和坚强才能抵抗坚持过去,并在多年后带一脸自信自如?


  我并没有向任何人坦白整件事。但是我知道该知道的人全清楚。不错,王秀家与赵美宣家的恩怨全城鲜有不知,王秀买的东西全年级都知道,和骄傲的赵美宣不和的同学也不少,但会开一手好锁,故意撬开王秀的抽屉,却完整无缺地打开教室和赵美宣的抽屉锁并丝毫无损地锁上的,全校除了我,没有别人。小义?小义在另一所中学就读。我向小义学这一手好功夫本来只是贪玩,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从来不曾显露,但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对于情书,我并不知情,它只是赵美宣顺手夹在书本里准备第二天交给夏为春的吧?而我也只是顺手把钱夹在了那本书里。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问我是否为当年所做的一切而后悔。罗见不太清楚,夏为春弃绝我,陆鹏并不知情,奶奶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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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吾日三省吾身”,我不是圣人,我不问自己。


  永远也不打算问自己。我已经为自己所作付出代价,虽有歉疚,但也不必再用往事折磨自己。


  只是思念真是蚀骨毒药,只要有一点点由头,就春风吹又生,无法自主,刻骨铭心。其实已经清楚,我深爱的那个人,我以血肉相爱的那个人,他或者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但是,他待我好,没有理由不问情由的好,就算后来背弃了我,那样曾经有过的好早已刻在我的骨头里,只要我有回忆,就有他。不知道怎样去忘,不知道如何再开始。


  那样悲哀。


  我本是一个拥有太少的人,放纵的青春和情感浪掷一空,到头来一无所有,却仍然要微笑着生活。当我硬生生地扭转了自己的生活态度,从此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知道的人都认为我浪子回头,幡然悔悟,只有我自己清楚,不是的,不是的,那只是我明白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都已经离去,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人容我放肆,容我不驯,再放纵下去只是笑柄,我那样自卑的心里有最高的自尊,放纵是放纵,但我不沦落,绝不会沦落。


  何况,我在奶奶灵前发誓的,我会听话了,我知道错了。


  我的脚伤养了半个多月,当中程天恩兢兢业业小小心心地侍候着我,那真是侍候,我真想不到看上去娇生惯养的程天恩竟连我的袜子都收去洗,虽然有洗衣机,可是袜子毕竟还是要用手搓一搓才干净。


  我过意不去,对她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最近被扣工资了临时改做钟点女工?”她不好意思地笑:“一一姐,我答应了哥哥要照顾好你的。”我叹口气:“那也不必这么事必躬亲。天恩,你妈妈知道要心疼的。”


  她说:“那也比我断了脚好呀。”


  我微笑。


  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说:“一一姐,我妈妈说想来看你,顺便来看看我,她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我诧异:“程天恩,你是不是把我当作孤僻独断的老女人看待?”我温和地说:“我没有家人,不见得嫉妒别人有家人然后不许别人探亲,特别是你妈妈,有什么关系?没准还多一个人打扫卫生。”我笑着指着墙角:“程大小姐分明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且等你妈妈来彻底大扫除吧。”


  程天恩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我老偷懒,可是角落里的灰尘是很难扫出来的。”


  我笑:“那是,那是。”


  她一拳头打在我身上,然后伏在我肩上嘻嘻地笑:“一一姐你明天要上班了哦?可是骨折不好走动太多的,我们明天打车去吧。”


  我看她一眼:“一点常识也没有,骨折好了之后要常常走动锻炼,强度小一点,才有助于恢复。伤筋才不能多走动。”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她吐吐舌头,这时候电话铃响,天恩一边走去接电话一边眼睛骨碌碌转,然后拍手乐:“你的脚踝可不是拉伤的么?所以要少走动。然后你多活动活动脚趾头就好了。”一边又垂下眼睑,很歉疚的样子。


  我不去理她,她在那边嗯嗯连声,然后说:“知道啦,我直接通知她得了,要不然她一定拒绝。”


  我抬头,她挂了电话笑嘻嘻说:“陆鹏大哥说他明天来接你上班。”


  我张大眼睛:“开什么玩笑,怎么我一下子变成姑奶奶了,真受不了,把电话拿来。”


  程天恩笑,象小孩子哄布娃娃:“算啦,就一天嘛,看看脚的情况怎么样嘛。一一姐,好不好嘛。”


  我禁不住大笑,这个程天恩,真是个宝贝,总能令我不住地笑。单纯的、感染的、快乐的笑。


  我走过去拿电话,程天恩连连跺脚又不敢阻止,我微笑,冲她挤眼睛,然后对着话筒说:“我明天上班了,你怎么样?如果不忙的话咱们明晚找个地方吃饭吧,别,千万别来我家,你就是做得一手山珍海味我也再受不了这四面墙了。”


  那边何真知笑:“好,明晚老地方见。不过我得带个人来,刚把人家骗到这边,忙得不可开交,犒劳犒劳人家。”


  我大乐:“不是吧,吃饭也不放过人家,你这个吸血的资本家打手、帮凶!”


  何真知啧啧连声:“高薪就要付出强劳力,罗一一同学,你在国家温暖的怀抱里呆久了,外面风雨交加还不知道呢吧?吃碗饭不难,要吃好饭好菜就难罗,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


  我乐不可支:“包括什么?”


  她恶狠狠地答:“包括一天二十小时面对我这铁青的脸和冒着绿光的眼!”


  我诧异:“不是二十四小时么?包身工也要睡觉的么?你真仁慈,世道变了,真的变了。”


  她好整以暇地笑:“为了给他更好的激励,所以明天把人家带过去见一见更仁慈的您。顺便让您那绝代风华的形象刺激一下他的脑中枢,让他以更饱满的精神投入下一轮战斗。”


  程天恩在一旁边听边笑得弯下腰,何真知听到,笑道:“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如果人家嫌你年老色衰,电话通知程天恩待命。”


  我大笑:“天恩说她卖笑不卖身。”


  程天恩大惊,一边笑一边来打我,何真知在那边也故作大惊:“换言之,罗一一你竟肯为我作如此大牺牲?禁不住我涕泪滂沱啊。”


  我冲着话筒呸一声,真是,居然失言,都怪我在家闷了半个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程天恩已经整个人笑倒在我身上。我悻悻:“谁同何真知斗嘴才是老寿星找砒霜吃。不过听何真知说以前她有个同学一直凌驾于她之上,成绩、工作乃至于斗嘴吵架全部技高一筹,天底下竟还有这等能人。”我心向往之。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陆鹏仍然开着那辆破吉普来接我,一路扶着我下楼、上车,我撑不住终于笑出来:“陆鹏我越来越有祖奶奶气质是吧?”他也笑,用手撸撸我的头发:“真想一把拎你下楼,那你就有破布袋气质了。”我一拳打过去:“少神气。对了,晚上不用来接我吃饭,我跟朋友约好了,然后她会送我回家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呵呵笑:“不甘寂寞的罗一一,居然这么快就订好饭局。”


  我白他一眼,突然大乐:“不然你也来?我朋友说要带一个朋友,为了不吃亏,我也带你去,怎么样?你记不记得上次我砸脚那天本来想带你去的一个地方吃饭?那里的菜很好吃,很家常的。喂,就这么说定了,下班五点你来接我。”


  陆鹏哦哦边声,温和地迁就地看着前方笑:“行,行,好,好。”


  到了办公室,叶华不在,出差了。和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埋头苦干,也没什么可说,只盼着下班,干活的时候时间向来是过得快的,等到陆鹏带着我开车到那家小酒馆时,我的第一天工作生涯就堂皇结束。


  何真知的车停在外面,何真知的人也停在外面点菜,一眼看到我被陆鹏半扶着便笑:“哎呀铁拐李来了,不对,人拐罗来了。”我嘻嘻笑,给他们介绍:“这是陆鹏,我小时候的好朋友。陆鹏,这是何真知。”何真知和陆鹏点头笑着招呼,然后她头一点里面:“在包厢里呢,咱们先点菜吧。”


  我笑:“难得难得,资本家打手出来亲自点菜呢,看看有没有炒胡萝卜片,要用大棒打过的胡萝卜啊,这样萝卜质地比较松脆,不过竹笋炒肉片也可以。”


  小杨老板笑嘻嘻道:“都有都有,大棒胡萝卜嘛,镇店名菜。”


  何真知白他一眼:“小杨你越发风趣了。你要是拿不出来,信不信我挂起你的羊头来。”


  我抢白:“怎么拿不出来,竹笋炒肉片嘛,新鲜笋下市了,大不了把扫帚洗吧洗吧切切炒一盘。”


  嘻笑中进了小小包厢,陆鹏嘱我低头留意脚下,我笑:“祖奶奶自会小心,乖孙儿不必担心。”一边坐下,面前放着的两瓶红酒正正挡住视线,我大乐:“何真知何真知,何方神圣让你大出血本?法国红酒哎。”


  一边笑一边抬头,何真知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同事兼朋友骆荒,这两位,女的名叫罗一一,那位是罗一一的好友。”


  我想一想,笑道:“骆荒,上次好象燕北提到过,这名字比较有趣,很好记。人也……”,我犹豫了一下,他正在朝我微笑,笑容竟然无限熟悉。


  岁月象风嗖嗖地穿过窗缝,我张大嘴指着他:“钱安平!!!”


  他笑出来:“罗一一!”


  何真知怔了一怔:“你们认识?”


  骆荒,不,钱安平笑道:“岂止认识,简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童叟无欺。”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开心地笑:“如假包换。”一边小声同陆鹏说钱安平是谁。


  何真知啧啧连声:“骆荒你不怕你未婚妻?”一边拉过从身后卫生间出来的女孩子:“快自己介绍罢。”


  钱安平笑嘻嘻:“我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来,我来介绍一下我的美女。”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如雪的脸。


  何和。


  第十五章(上)


  第十五章


  我整个身子僵了一僵。


  在街上,何母拉走何和,我追上去:“何伯母。”


  她冷冷地盯了我一眼:“对不起,我们何和跟你们是不一样的。”


  “伯父伯母,也许,你们可以给罗见一个机会?”


  “我们有什么资格给你们机会?是应该我们求你们,给我们何和一个机会,求求你们,放她出生天。我们何和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变成那样凄厉的叫声,是何母。


  罗见要说话,我拉住他,静静地恳求:“你们只需要给罗见一个、一个、机会,他会改。”


  何父站起来:“改?狗改得了吃屎?罗见是什么样人,问问街上哪个不知道?打群架偷东西赌钱吃霸王餐——,二十几岁的人做一份工丢一份工,他吃的喝的用的是什么钱哪来的钱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啊?罗见是什么样人?改?给他机会?给他机会就是毁了我女儿!我当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我们夫妇两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你罗见配得起?你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引以为耻赶你出门,倒跑来我这里说这些不要脸的话!”


  我低下头,咬紧牙,再抬头:“何伯父,罗见纵有千般不好,他对何和真心真意,我担保……”


  他吼出来:“你担保?你凭什么担保?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说人话?看你是个小姑娘我本来还不想说什么,你倒有脸有皮起来,你这个小阿飞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干什么?要打我?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这帮小混混、流氓,打呀,我何某人就拼着这副老骨头让你们打死,也别想碰我女儿一个手指头!流氓!一帮流氓!”


  我大力把暴起的罗见拖出去,我在他耳边大吼:“那是何和的爸爸!何和的爸爸!何和的爸爸!!!”


  门在我们面前呯地关上,里面传出何母呼天抢地的哭声:“天哪,何和怎么会惹上这帮流氓啊……”窃窃私语偷听的邻居赶忙着也关上门。罗见愤怒地大叫:“是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用来求他们,何和自然会跟我走!”


  是,我们根本不用来求人,何和说的:“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


  何和果然在家里等我们。她仰着脸说:“罗见,我会和你在一起。”


  戏码不是这样演的。戏码里说,她的母亲气得心脏病住了院,她的父亲日日阴沉着脸,终于,父亲不小心撞了车,亲戚们来通知她,她失了神,她哭断了肠,她去看父母,父亲拒她于病房之外,母亲躺在床上只是流泪。他们说,如果她一意孤行,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戏码里是这样演的。结果是总而言之他们不会在一起。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罗见插着手低下头轻轻说:“何和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何和张大泪眼错愕地看着他。我静静站在一侧。


  罗见不看她,只是淡淡地重复:“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何和退了一步,抓紧手上的包,贴在墙上:“罗见。不,罗见,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


  罗见笑一笑,回身进屋,重重把门关上,然后在门里说:“当日你父母就是这样把我们关在外面,今天是我把你关在外面。他们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比他们仁慈,可是你不要我给的机会。那就这样。你回来,我也不会再开门。”


  何和拍门,然后是哭,坐在地上哭得一脸是泪。她叫我:“姐姐啊。”


  我说:“好何和,回去,快回去,别留下终身遗憾,一个人一生只有一父一母,好和坏都是父母。别怕罗见,他不开门,我替你开窗。”


  我站在门外:“何和走了,还不给我开门?”


  里面不语,我绕到一边,拿块砖头砸掉窗玻璃,开了栓,爬进去,我说:“真要命,才说要给人家开窗,自己先要爬窗。”


  罗见靠在门边,脸上全是泪,安静地看着我。


  门边明晃晃的镜子,镜子里我的脸带着微笑,微笑浸在泪水里。


  我知道罗见为什么那样说,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何和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因为我知道,何和真的不会再回来了。那个美丽得象一朵花的温柔女孩子,天天叫我姐姐的女孩子,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何和说:“不,姐姐,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


  但她再也没有回来。可是我们从来也没有怪她,我们是真爱她。她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朵花,她眼里只看得见人的爱和好,她那么好,也许她值得更好的人,罗见不够好。


  就当是一场戏。戏里我们爱得那样深那样美那样好,下了台也衷心真意只盼那爱那美那好可以天长地久。


  我镇静下来,笑了笑,对钱安平说:“这个世界上的美女和才女也未免太多了,所谓三分颜料开染坊,略为齐头平脸点的,只要五官俱全,不是歪嘴裂舌,没有歪鼻子斜眼的,都荣登美女;至于才女更是满天飞,但凡实在没法称美女的就必定是才女;美女加才女略少一点,十个里也颇有那么三四个。所以你这句美女,真是可圈可点,让人听了替这位真美女不值,想点儿新鲜的,成不成?”钱安平微微一笑:“罗一一你还是这张嘴。不过我嘴里的美女,那可是真正的美女。”他介绍:“何和。罗一一。”


  何和愣愣地看着我。我对着她笑一笑,她流露出焦灼的眼神。何真知喝一口啤酒,夹一筷菜,笑道:“罗一一这些话虽罗嗦,倒深合我意。在从前,美女与才女是很矜贵的,可是现在,凡女必成美,是男定必帅,真叫人吃不消。”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钱安平笑:“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高兴不就完了?”我笑嘻嘻:“你不怕抬进你家一个大妖怪,你但抬无妨,恕不奉陪。”


  钱安平无奈:“陆兄,我们喝酒。”


  何真知笑道:“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所谓真美女,我也不过就只认识那么几个,何和是一个,罗一一是一个。”


  我大笑:“有你这么抬举我,我真不必要再有敌人了。”


  钱安平笑道:“罗一一当然是美女,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罗一一,她往那儿一站,忽然间谁都不敢说话,小心灵里被震得七魂不见了三魄,真是惊为天人。简直就是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初遇场景重现。可惜到后来才发现,她可没有白雪公主那么单纯。”


  我狞笑:“是,我还兼有巫婆皇后的毒辣,要不要再尝尝?”众人都笑起来。敬了一圈酒,我忽然想起来,对钱安平说:“对了,你怎么改了名字?骆荒,真够怪异的,索性连姓也改掉,落荒而逃?对了,你从我们这帮人中脱离出去的时候,可不就是落荒而逃?”钱安平笑:“不是我落荒而逃,是我父母落荒而逃。当年离开,”他坦白地说:“我父母其实不喜欢我和夏为春等人混在一起,但是要阻断我和夏为春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们想方设法把我送出国,希望我在国外好好做人。”


  我看一眼陆鹏,他一直边喝酒边微笑着温和地听我们谈天,这时候脸色带上了微微的沉思。而何和的脸一直那么的苍白。我有些不忍,但我不便开口,何真知细心地意识到,她问何和:“你没事吧?脸色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钱安平回过神来,关切地看一眼何和,正要说话,何和的声音轻、然而泠泠地响起来:“姐姐,你能告诉我罗见在哪里吗?”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停下手中的酒杯,垂下眼睛,不让人看见我眼中或者有的百感交集,然而我的脸上分明有何和焦灼而坚决的目光,还有何真知、陆鹏、钱安平交错来回的目光。钱安平忽然说:“何和,你要找的人原来是罗见?”何和低下头,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和姐姐是早就认识的,那你也一定认识罗见,如果知道,我早就问你了。”钱安平不说话,我抬眼看到钱安平脸上掠过的复杂神色,暗暗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希望,在这一刻,我的心痛切地知道,罗见,我在这世界上最深爱的人,他配不上何和,一如何和父母所言,他配不上何和。


  听钱安平的口气,何和显然是在找罗见,只是她没有提到罗见的名字,她并没有隐瞒钱安平,但世上的事偏偏这么的巧,钱安平恰恰认识罗见,而当她意识到钱安平是认识罗见的,她马上就坦然说出来,她为什么找罗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何和始终赤诚坦白的心。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何和说:“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都在医院里,爸爸始终没有原谅我,妈妈也一直躺在病床上,她不住地哭着求我,我一走开她就哭,医生说不能刺激妈妈太多,在很短很短的时间之内,我不知道爸爸用了什么办法替我办好了留学的手续。直到我去了英国才知道,原来爸爸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彼邦,他们一直不和,为了我,爸爸低下头去求她帮忙做我的担保人,在走前,我曾经偷偷跑出来找过你们,可是你们都不在,我留了一张纸条塞在门缝里,匆匆走了。之后我写了好多信,但是都没有回音。我在英国呆了三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想你们是不理我了。罗见说过的,我走了他再也不理我。半年前我回来,我们家已经搬到现在住的城市,我回到这儿来找罗见,我找到罗叔叔,可是罗叔叔不肯告诉我。我找到原来你们住的地方才知道,三年多前你们已经把房子卖掉了,没有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罗见现在在哪里?”我低下头,膝上的手轻轻颤抖,一直颤抖,陆鹏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是温和的伤感。


  我一直都不曾对他们的感情有任何意见或者评价,因我知道我并无资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价别人的感情。我只是说:“何和,你找罗见做什么?”何和抬起眼睛,清凉的眼神:“姐姐,你忘了吗,我是要和罗见在一起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我轻声说:“何和,你在英国已经生活了三年,这时光迥异的世界,你难道根本就没想过罗见会改变?也没有想过别人眼中的你也会改变?你不再是十九岁的少女,你当年眼中的罗见,未必是你现在眼中的罗见。”


  何和笑了笑:“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脱口而出:“那钱安平呢?”她怔了一怔,看我看着她身边的钱安平才意识到:“骆荒?我不是骆荒的未婚妻。他帮着我骗我爸妈的。”


  我也愣了一愣,钱安平点头,我说:“何和,你的父母呢?”何和轻声说:“除非他们,想让我一辈子不嫁人。”


  我温和地说:“也许他们宁愿你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要你跟罗见在一起。”


  何和低下了头,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


  我沉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两个世界里的人这样相爱,我开始迷信起前生后世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缘份。


  罗见其实是个脆弱的孩子,他自小富裕安逸,受尽宠爱,在一瞬间失去所有,但从小早已见惯的得来不费功夫的轻易使他对一切都丧失努力进取去取得的概念,他好逸恶劳,相信不劳而获,相信拳头下有公平。他愤怒而偏激地把少年的叛逆发扬至顶点,他从来没有把握过自己,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唯一的机会,是何和与他在一起的那几个月,那个时候,他十分艰难而缓慢地肯改过自新,那个时候他的脾气很坏,可是他开始学吃苦。我记得过年的时候,为了赚钱,他在街上卖炮仗和糖果,和何和笑嘻嘻地打来打去。我看得出他的努力,虽然非常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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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和一走,他就全盘放弃,他的努力其实也是无意识的努力。但他相信何和爱他不会改变,他自始至终没有象我这么怀疑过,我虽然从来不提起我的怀疑。但是,他却知道,就算是那样,何和也不会再回来。


  之后发生的事如同噩梦,罗见坐牢,罗见的刑是五年,至今已经过了三年。何和问,她走后不久,罗见去了哪里,我去了哪里。那一年,罗见回到了亲生母亲的身边,那一年,我无辜被医院开除,卖了房子,独自在异乡飘零。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不能代表罗见说话,我也没有自己的话要说。


  我站起来推开酒杯,转身便走了。


  第十六章


  不是孤儿的人,永远都不会了解那种举目苍茫无依无助的感受,在黄昏时分暮色渐暗时分刻骨铭心的孤凄一点点象刀子一样刺进心里,刀是冰冷的,冰冷的刀尖冰冷着全身的血液。西安的街头,灯不是很红,酒不是很绿,然而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的句子就象生根在心中,再也拔不出来。


  那大半年里,我四处游走,看着人群中的热闹爱人们亲人们的亲昵,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心里很冷,那冷,也一直都没有暖回来,无论以后的日子怎么安稳怎么笑闹,一点冷意,始终在心底里,不曾离去。


  我去过陆鹏所在的城市,但我从来没有问过陆鹏的地址,徘徊在街头找到电话亭,靠在电话边上看了一天的人流,等霓虹亮起来慢慢离去。这里是陆鹏生活的地方,借一点暖意暖暖全身的冷,终究也只是一时,那个时候早已深深明白自己的日子要自己过,陆鹏不是夏为春,就算找到他,他不能帮我走路。


  站在泰山顶上,看遍云峰,也想过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茫然抬头看着苍天,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终究是不甘,这一生从未尝过我要的生活,我千百次梦想要的生活:琐碎地打扫,温暖的饭桌,带点儿抱怨却嘻哈地围坐而食,吃完了一起坐到厅子的电视前,看无聊的电视剧,一边笑骂感动。一家人。温暖平安喜乐。我那样渴望要的生活,没有尝过,我不甘心。


  我在餐厅里打工,看着人们团聚的欢颜;在酒吧里捧酒,看着纸醉灯迷的欢腾;我做过扫地的临时工换一天饭钱,也在租住的阁楼里饿过三天三夜。


  那些日子,我没有想起过任何人。


  等到我终于回到家,看着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里已经住着新主人,从门外看进去,房子装修过了,间隔都变掉了,住了二十五年的房子清晰地在脑海里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显现,在内厅里我架着脚躺在窗前看书,吊井里有藤篮装着西瓜,转进去是小小厢房,堆放杂物,出来拐一个弯,是罗见睡的房间,他的床前总是放着一张凳子,再往里走是我的睡房,以前我们总是大力敲着墙壁,你敲一下我便要敲两下,奶奶说总有一天墙被你们两个猢狲推倒了。最里面是奶奶的睡房,本来奶奶睡在外头,后来我们说外头比较冷,不由分说拆了奶奶的床和家俱便往里搬,奶奶又笑又骂却挡不住我们,说:猢狲,猢狲!我们嘻哈大笑,做着鬼脸:“奶奶奶奶,猢狲的奶奶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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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泪悬在眼中,转身离开。


  不能不卖房子,奶奶把老房子写着我和罗见的名字,我们没有通知二叔和姑姑就卖掉了。


  因为罗见要用钱。罗见的妈妈快要死了,她需要钱。


  罗见的妈妈,我的二婶,那个骄傲的女子,当二叔有了外遇斩钉截铁要求离婚时,她冷冷地挺直了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什么也没拿,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她唯一的要求是要二叔好好善待罗见。因为二叔坚决不肯放弃罗见,因为她知道二叔对罗见的疼爱,也因为,她养不起罗见。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二婶什么也不要呢?那些是她应得的,无论在法律上在情理上,她都应该分得一半财产,然后带走罗见,那样也许一切都将不同?可是我隐隐地也明白十几年前的二婶,她那根傲骨,她要的,二叔不再肯给她,那么其它的,她也不稀罕。


  只是如果她知道罗见从此竟也如同孤儿,她会不会后悔当年的骄傲?


  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来看过罗见,罗见不肯见她,他恨她。


  他恨她把他留在这个地方,恨她自己走了。他暴跳如雷地摔打东西冲着奶奶吼:“不要再说她!我没有妈妈,她不是我妈妈!”他把碗扔出窗子,打碎了窗玻璃也打破了二婶的头,二婶的一头血中罗见夺门而出,他指着二婶却不看她,吼:“你要是再来我杀了你!”


  从此二婶没有再出现。


  是自从认识何和之后罗见开始原谅妈妈。那个时候他知道了爱情和背叛,他是她的儿子,有一样的性情和骄傲,他对我说:“罗一一,对我,她也许做错了,可是其它的,她真了不起。”


  了不起的二婶敌不过现实。她得了癌症。


  这世道,向来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


  罗见回来的时候瘦得不成样子,他通过小义知道我新租的地方,进了门就躺在我的床上睡了两天两夜,一句话也不说。我看着他袖子上的黑袖套,喉头紧抑的酸痛。


  替他收拾另一间屋子,他不声不响过去睡下,张大眼睛仍然不说一句话。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我知道二婶一定死得很凄凉。二婶家在外省农村,家境并不好,她也是独自一人在城里教书而已。


  要到了一个月后罗见才告诉我,他这次是送了两个人的终。他外公也死了。“穷死的。”他这样冷冷地回答我。我问他钱够不够,这边房子还有余款,他笑:“为什么不够?我不会去偷么?”


  后来喝醉了酒,罗见木木地说:“罗一一你知道吗,妈妈来看过我,她每年都要来看我几次,不过都是偷偷地躲起来不叫我看见。她不是怕我会杀了她,妈妈她,她只是不想我不高兴,因为我说过我不喜欢看见她。”他开始哭,鼻涕眼泪不怕丢脸地满脸流,也不去擦,酒混着涕泪喝下去,又变成眼泪鼻涕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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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个孩子,他哭得象个小孩子那样,眼泪鼻涕的。


  我看着他,罗见很少哭,小时候哭过一两次,也从不肯叫我看见,会跳着叫:“叫一一滚蛋滚蛋!”我想,真好,原来从来没有得到过也是一件好事。


  大桥底下,我、陆鹏、何真知面前摆着一大袋啤酒,我一边喝一边说,说到最后开始有飘飘然的感觉,我抹抹嘴上的酒沫,却抹了一手的湿,我怔怔地看着手掌,说:“我知道罗见是个坏孩子,他不是好人。可是,他是罗见,他是罗见啊——”


  就算他好逸恶劳不务正业就算他吃喝打砸偷窃赌博,就算他拿刀子砍人,他也是罗见,他是罗见啊。


  我的一生,只有奶奶、罗见、陆鹏,是永远不会离弃我的。只有他们。


  陆鹏揽过我,紧紧把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一一,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轻轻地笑:“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孤儿,你也不知道从小到大都被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嘲笑辱骂当面抢白是什么滋味。做好了事情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做一件错事就万众瞩目说没人教养就是这样,就算没做错事出了事怀疑的眼光第一个就是我们。既然是那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学好?那样刻苦努力学好又有什么用?那样辛苦也不过是一身嘲弄。你明白吗,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历经坎坷成栋梁的,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什么吃得苦中苦终为人上人。真荒谬,天底下如果全是这样的人,我都不知道地球什么时候变成天堂了。为什么不去教那些好人们发发善心?人的心最坏,陆鹏你小时候也看到过的,人的心最坏,下意识里潜意识里冒出来的都是坏水。”


  头顶上有温热的水一滴滴落下来。


  我笑着仰起头:“陆鹏你哭什么?你不相信人是最坏的吗?我后来终于学好了,努力读书,毕业了到医院工作,都不管闲事,我想试一试吧,就麻烦自己辛苦一点算了,没准老话真有用呢。你知道后来怎么样吗?我被开除了。我底子不干净。哈哈哈哈——”


  何真知轻声说:“罗一一,罗一一。”


  我大笑:“都说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工作又好又轻闲又舒服,还买了房子,努力学好是有用的。真有趣,何真知你最清楚了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对吧?哈。人的心是最坏的,我可半点也没说错。”我大叫:“我可半点也没说错!!!”


  我大力把啤酒罐扔进江里,我开始哭,我放声大哭。


  罗见,罗见,你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呢?何和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上)


  第十七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头有些痛,枕头很软,不是我的枕头。定一定神,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边是白色蔷薇枝的石膏角线,便意识到是在何真知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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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转一个身,视线落在床下的地上,铺着被褥,浅浅月光下被褥里的人睁大一双黑眼睛看着天花板。我看着她,半晌,她闲闲地说:“看来酒量大长,居然也不头痛。”


  我笑出来:“那麻烦阁下来一碗醒酒茶。”


  她用手指指桌上,小热水壶边放着一个空杯,杯子里放了醒酒茶,我冲好,放着让它凉。看一眼地下,她仍然那么躺着,不语不动。我问:“怎么我会在你家?”她说:“你喝多了,程天恩打你手机告诉你她母亲和哥哥来了,想着你那副样子回去怕不吓坏正经人家,就——”她做一个手势。


  我坐起来,半天,叹一口气:“很多年没这样失态过,还当着人面。”


  她轻声说:“也不是件坏事呵。”


  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恍惚中仿佛听到细细的歌声,小女孩子坐在窗台上细细地唱,小小手小小足,小小脸庞上毫无欢容。打了一个寒噤,我摇一摇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忽然问:“何真知,你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她看着天花板,半晌不语,我方自有点后悔,一个轻悄而恍惚的声音轻轻地唱:“记得当年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里花落知多少。多少好时光多少欢笑爱恋快乐忧愁,终只不过一句梦里花落。


  何真知静静地说:“其实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决定的结果。别人只不过是借着自己的行为顺水推舟。我曾经很恨一个人,以为是因为她,我再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话。可是在之前有那么长的时间呢。”她躺在那里转过脸看着我,目光却很远:“我的爱情是一场自己错过的盛宴,我走开了,却以为那杯酒那个位子天经地义是我的,等我回来,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子,于是我只好再次走开,永远走开。”


  我想了一会儿:“听起来,你犯了一个天真的错误。”


  她的思绪似乎回到很远很远的从前,她微微地笑着,月光下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向往和快乐。


  我打着哈欠整理档案时,叶华大步走进来,把一个大旅行包搁在桌上,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家去梳洗梳洗,这样假积极给谁看呢,头儿可不在。”叶华嘿嘿笑:“头儿不在你整理什么档案,下签定总结归档的月初一起做不更好。”说起这个我不禁表扬他:“叶华我赶明儿多做点好吃的带给你,这半个多月你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这么整齐漂亮,我真有福气,回来不用赶工。”


  他翻白眼:“美得你。下半个月我就什么也不干,等着你还债了。”我瞄准他的头,一支笔弹个正中,恶狠狠地说:“你敢!”他哗哗哗把旅行包里的文件资料和笔记取出来,一边诅咒我:“我希望你变成一个瘸子。”我哈哈大笑:“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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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从旅行包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个盒子,从桌子那端“嗖”一声滑过来:“女人,你脚断成这样我没空去探你,送块石头给你慰问一下。”


  我们出差时如果有空都会买点当地特产回来大家分享,我也不经意:“什么特产?”一边打开,却是一个十分漂亮精美的紫水晶纸镇,我怔了一怔:“喂,我几百年不用纸写字了。”他翻翻白眼:“谁规定纸镇一定要镇纸的?真是一根筋,我看着它漂亮,你呢也缺少一个道具,就买了来送给你做个道具使唤使唤。”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道具?”


  他跳到门口,作哈哈大笑状,得意洋洋。我这才反应过来,捡起纸镇就扔过去:“该死的叶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一手接住,继续从包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齐齐放在我面前,笑嘻嘻道:“这个送给何真知,你们一人一个,好马配好鞍。”


  我板着脸,却撑不住,笑得弯了腰。叶华做个鬼脸:“我先回家,下午再来上班。罗一一同志,上班时间不要喧哗,影响不好。”把旅行包甩在背后施施然出门。


  我笑着坐下来,心情开始晴朗。


  下班回家的时候倒没有想太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内笑声闹声一片,想了一想,好象有点什么事忘了,犹豫一下打开门,一股热气香气扑面而来,天恩拎着空勺子踮起脚打程天舒的头,程天舒皱着眉笑喝:“快拿回厨房去!”厨房里传来笑骂:“天恩你别太皮了啊。”平素清静冷清的厅厨一下子充满人气和温度。


  啊,我差点忘了的事是何真知昨天半夜说的,天恩的妈妈来了。


  我站在门口,有些发怔。多年来我再未身处这样的氛围,清冷和素寂我工余习惯的色调,习惯到,我再也不耐烦外人的打扰,只因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关上门走掉,或是去找何真知或是找个酒店。可是程天舒已经看见我。


  我停了停,只得走进去。


  天恩拎着勺子笑嘻嘻:“一一姐,我妈来了。”然而声音神情中有一丝不安。程天舒也说:“真对不起打扰你这里。”我微笑。这就是结果,每个人都会因我而不安,本来,我就是局外的人。就算在自己的家中,我也是局外的人。不能苦笑,只得微笑。


  厨房里静了一下,我迅速露出笑脸,匆匆说:“不要紧的,你们尽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才松一口气。


  天恩叫:“一一姐,待会儿我叫你吃晚饭啊。”


  我脱口而出:“我刚吃过回来的。天恩你不必理我。”


  其实没吃。


  我脱口而出:“我刚吃过回来的。天恩你不必理我。”


  其实没吃。


  我忍住肚饿,打开电脑,慢慢写:“原来人到了一定年龄会变得比较宽容,会好好地忍耐,会知道责备检讨自己,甚至为他人开脱。以前我以为那是十分十分好的好人才会,可是我居然也会了。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可以断定我不是好人,那么,是我年纪大了,多么可怕,我终于也会一天一天地苍老如祖母。真累。我但愿我永远放肆放纵如从前,不去思虑顾虑,不必顾及良心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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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箱里的歌声在飘:“如果是你真的贪新厌旧,伪装悲哭梦湿透,为何你想讲的说话,藏于落寞眼光背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你走,木立在最失意的时候,一声今天最后,不讲再见也不肯回头,曾经拥有,不要泪流……”他没有伪装、没有想讲的话、没有落寞眼光,他只是愤怒地磨着牙,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全无表情的脸,冷冷的目光都不再看我,从此不再回头。


  我疲倦地、落寞地伏在桌上,昨晚的酒意似乎仍然上头,何和说:“罗见,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从来不曾说,而再也不能说:“夏为春,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做着一切放肆任性骄蛮的事,张告大众:夏为春是我的,夏为春只会同我在一起。


  但他没有,他有了别的选择,于是我一个一个摧毁他的选择,到最后他赠我一记耳光,结束一切。我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夏为春的生命里怎么会没有我?我的生命里怎么可能没有夏为春?那样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结束?


  是林千红背叛我,她说她没有爱上夏为春,全是夏为春一厢情愿,因为夏为春总习惯挑战不熟悉的事物不熟悉的人,林千红是他没有接触过的温柔清澈的女孩,我相信她。因为夏为春的确是这样的。而且,林千红的家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和夏为春有任何关系。我记得,那是一个多严格的家庭啊,吃饭不许咀嚼出声、不许说话,晚上不许八点钟之后归家,书本作业本上不许有污迹,平时说话不许无礼,不许不许不许,全是不许……我只去过她家一次,便被她父母审视的目光微皱的眉头弄得极不愉快,从此不肯再去。


  但是林千红那样清晰温和的思维和性格让人不能不喜欢。她总是平静地听我描述我的生活,和我一起大笑一起吃惊,然后一起温书谈笑,从不加指点不妄自批评。有时候逗她:“你不觉得我很坏吗?你不怕吗乖乖女?你看人家个个视我如洪水猛兽自己装淑女呢。”她温暖地笑:“我哪有资格批评你啊。”我大笑,真是喜欢她眼中没有高低贵贱的平等,后来第一次问一个人,我问她:“林千红我们是不是朋友?”她抿着嘴笑,不答我,我有点失望。过一会儿,她把本子推过来,上面用娟秀的字端端正正地写:“罗一一和林千红当然是好朋友。”


  没有人能明白我当时如重重一击温暖酸楚的感觉,一股暖流平地里从心中升起,我只会笑,一遍又一遍看那行字。


  她不仅仅是那样写的,也是那样做的,这个老师眼中的优秀生乖学生,同学眼中的榜样、淑女,凡是听到别人辱骂责难我,背后也罢当面也罢,她会沉下脸,不愉快地说:“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资格批评她。”有时会补一句:“就算你了解了一个人,也一样没有资格批评人家。”有人嘲笑她:“哎哟林千红要以真诚温暖感化人家。”她轻轻地说:“你们不知道罗一一的好,真可惜。”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有什么好?我不知道。我只是快乐地和她相处,一起看书温习、棋逢敌手的快乐是和夏为春钱安平他们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的。


  后来我考到了外地的学校,一年后我知道夏为春和林千红走在一处。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之前所有和夏为春有纠葛的女孩子虽然被我看到亲近亲昵的镜头,虽然也有不忿,但我仍然有办法对付她们,因为我知道夏为春只是玩。可是林千红是不一样的。她清澈温和的目光,她随和沉静的性格,她平等无拘的胸怀,我真正感到害怕,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想起之前从来没有留心过的夏为春那英俊明亮的笑容,就是心往下一沉。


  没有看到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我第一次当面问夏为春:“你喜欢林千红?”


  他第一次不看我的眼睛,淡淡地答:“我非常喜欢她。”


  我说:“这不可能。”


  他皱着眉:“什么不可能?”


  我说:“她不可能喜欢你。”


  他没有说话。我盯着他,他的神情非常怪异,闭着薄薄的嘴唇,眼神嘲弄。


  我的心慢慢地疼起来,他从来不这样看我。我重复一句:“林千红不可能喜欢你。”


  林千红的确对我说:“罗一一你别信别人说的,我不会喜欢夏为春。”


  我说:“因为我吗?”


  她有些困惑,但是很清晰地说:“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罗一一,我真的不喜欢夏为春。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又有什么用?她让夏为春喜欢她了。而且,她真的不喜欢夏为春吗?那样英俊不羁张狂威风的夏为春,她真的会不喜欢?我不相信。就算现在不,以后也不见得会不,而且,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人人都用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看我?


  要到多年后我才相信林千红没有说谎,她一直是个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清楚爱什么不爱什么的人。她也是个对朋友坦诚不欺的人。她是个我永远永远应该庆幸认识并结交的好朋友。


  可是我当年不知道。而且,我将永远不能面对她。


  我记得那之后的两年,我的大学生活是如何的混乱。


  我放弃了,我接受所有人的追求。我看着他们每一个千方百计换着花样讨我欢心让我开心,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便出花巧,半夜里会有人在寝室窗下弹吉它深情唱刘德华,篮球场上的球总是会掉在我面前然后一张大大的笑脸,一支的花一束的花层出不穷,喜欢吃的东西总被打听得清清楚楚,寒冷冬夜里扔进窗的是包好的烤白薯,春天了,秋天了,送的不止是花还有小小花盆,有漂亮的花种得精精神神。


  多么喧哗。我也是投入的。每个学期我会挑一个特别看得顺眼的,帅不帅的并不要紧,有谁帅得过夏为春?我会对这个挑中的人特别的好,为他天天早起买早餐打开水,陪他跑步,一起上图书馆一起逛街,他是个小作家吗?我埋在图书馆帮他找资料,晚上红袖添香;他是个运动健将吗?我每天不怕日晒雨淋捧场兴高采烈为他喝采加油;他是个学生会干部吗?我便也积极参与,动员其他男生女生一起做场面。我无微不至地爱着他们、帮着他们。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一个学期一个。在这个属于他的学期里,我竭尽温柔美丽聪慧可人之能事,服侍得他如天人一般。


  但到第二个学期,我便翻脸不认人,当他完全陌生。然后换一个人,重复。


  我对女同学们很好。我总是温和地谦和地笑,有吃的共享有玩的一起,退得远远的,不抢镜头不喧哗,作业做好了给出去玩来不及做的人抄,考试资料借旁门左道取来了从不独专,任何东西都答:我这里有,你拿去吧。是以女同学们也不再象中学时那样避忌我,反而喜欢着我,而且,并不非议我对男生的放纵。


  这一切,那只是因为,我把真正的自己抽离了这个环境。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十八章


  直到大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结束时,出了事。


  我甩掉的那个男生,在天天站宿舍楼前堵我挡我无效之后,用刀子切下了自己两只手指,站在楼前血淋淋地大叫:罗一一!罗一一!


  我害怕?不不,和夏为春他们一起混时,打群架刀子见血寻常事,我还记得我当时为了救夏为春一刀插进对方头目肚子里的情形,我冷笑,麻木得很。我说,你明知道你只是一个学期的时间,玩不起,还玩?他绝望地看着我:你说明了吗?我说:你没看到的吗?我好象听到我们在一起时别人嘲笑过你来着。他说:罗一一,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你。我轻轻地笑:你快去医院,你有手指我都不再喜欢你,没了手指还会有指望?然后我转身进楼。


  我被教导处的老师挡住,他们铁青着脸。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纸电报到了我家,叫我的家人到学校。是我八十多岁的奶奶星夜兼程赶来。


  那样冷的天,那样苍老瘦小的奶奶站在教导处,主任和老师们全惊呆了。


  我轻轻地笑,恶狠狠的目光微微垂下:老师,我只有一个家人,对不起我是孤儿。


  那样不负责的校领导,他们竟然不去查我的档案!他们竟然逼八十多岁的老人来校,他们在电报上说,要处分我。


  我冷笑,我做错了什么要被处分?校规校纪上哪一点是我犯了错而别人没有犯的?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跟校领导交涉的,只知道他们不再处分我。但奶奶在此期间听到了我几乎所有在学校里的事情。而那个切手指的男生,卑鄙地告诉奶奶我同他怎样的亲密和我怎样的“无耻”。他的手指被接回去了,但我奶奶伤透了的心失望透了的心却再也没有暖回来。


  当时放假,奶奶沉默着一言不发和我一起回了家,便病倒了。


  罗见偷偷问我:罗一一,学校为什么要处分你?你又干什么了?你真的在那儿做五毒俱全的大学生?哇真酷。


  一脸坏笑。我没精神和他胡扯,说:“关你P事。”他嘻嘻笑:“奶奶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电报的事,不过我跟夏哥说了。”我一脚踢过去:“罗见你不要这么象女人好不好?”他说:“咦,你不需要我当传令兵吗?我够善解人意的了,省得你又想让我传达又要装作自己不知道我传达,那种死女人样。夏哥挺担心的,问了我好几次是什么事。喂,你真的不说?那我怎么帮你传达呀?喂喂,死罗一一,你又装死?喂——!”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吼回去:“我又没和夏为春绝交,我们每隔几天就聚会,用你传个鬼啊?”他大笑。


  姑姑来看奶奶,奶奶只是叹气。姑姑说:“妈,这么冷的天,你到一一学校去干吗?”奶奶摇头:“我只是突然想看看一一读的大学。她第一年去报到的时候都没有人陪她去,我心里一直难过。”姑姑说:“那时候你不是生病吗?”奶奶不答,叹气,接着说:“我真怕看不到一一长大懂事,看不到她好好工作乖乖嫁人,我得把一一好好交托出去才安心呀。”我从门外冲进去,趴在奶奶床前:“奶奶,奶奶,对不起。”奶奶叹着气说:“一一呀,你性子太犟,你心里……”她没有说下去,我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你心里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我低下头,不,我没错。


  姑姑看着我:“一一,你虽然不懂事,可是你一直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孩子,奶奶也最疼你,你好好听奶奶的话好不好?”我看了一眼姑姑,不答。


  姑姑一直不喜欢我,我也从来跟姑姑不亲。所有的人都说,姑姑最爱侄子侄女,因为女孩子总有兄弟情意结,因此通常对兄弟的孩子视若己出。我想我以后对罗见的孩子一定也会疼爱得比自己的孩子还亲。可是我的姑姑对我不,她的眼底总有情不自禁的厌恶。我自幼敏感,便自幼疏远她,她也越发的不爱理我。


  二叔来看奶奶,奶奶却不理他,他问几句,奶奶闭着眼睛简单地答一句。二叔低着头,恳求奶奶:“妈,你怎么了?你去医院好不好?妈,妈。”他问我:“一一,你奶奶……”我说:“你别问我,我不想理你。”罗见插着手站得远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二叔叹气:“一一,罗见,好好照顾奶奶。”我说:“真好笑,你儿子还没成年呢,这算推托责任吗?”二叔眉一蹙,有些怒意,我毫不顾忌地看他。他深深吸一口气,对奶奶说:“妈,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奶奶张开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和伤心怨恼。


  那晚很夜了,奶奶房中的灯还亮着。我夜里不知为什么醒转,听到奶奶轻声的哭泣,整个人僵住。我听到奶奶轻泣:“明儿明儿,妈对不住你,妈没有教好一一,妈总想着,一一可怜,这样小小乖乖的囡囡,要好好宠着爱着疼着,她做错了事,妈也想着,不要紧,她会长大会懂事会乖乖的,跟明儿你一样,明儿你从小到大都那么好那么聪明懂事,一一是你的女儿一定不会坏到哪里去。唉,妈真对不住你,对不住一一,妈没有好好教一一呀,妈真是该死呀,妈死了怎么有脸去见明儿你啊?”


  我的手紧紧抓住被子,眼泪从耳际流到枕头,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奶奶床头,跪下来:“奶奶,奶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听话,我一定会听话了。”奶奶抹一把眼泪,摸着我的头:“一一,奶奶的乖囡囡,是奶奶没有教好你,慈母多败儿,奶奶不懂怎么教孩子。奶奶没有教好你,没有教好小见,也没有教好你的二叔,你的二叔,唉,你的二叔……他真是,他真是个畜生啊……”奶奶的身子剧烈地颤抖,我摇头:“不是啊,二叔很孝顺你啊。你放心,我会变好,我会和罗见一起变好,奶奶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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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叹口气:“一一,你知道你爸爸是个多好多聪明懂事的人吗?一一呀,要学你爸爸,要不然,你爸爸在天上看着你不会安心,他可是最疼最疼你的,知不知道?还有,别怪你姑姑,也别怪你二叔,答应奶奶?”我拼命点头。奶奶拍着我的肩,忽然轻叫一声:“一一你没穿衣服?天哪这么冷,快爬上来,奶奶被窝里暖和。”


  那是我和奶奶睡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晚上我出去买东西,流光溢彩的新年灯火里,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夏为春轻轻拥着林千红,灯光下,林千红的脸红红的,美如朝霞。我从来没见过林千红这般的美。而夏为春英俊之极的脸更是明亮帅气,那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我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亲眼看到!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否认,再也无法哄骗自己。


  我的心如针扎一样,那针越来越粗越来越多,我的心一会儿便成了肉酱。痛不可当,痛不可当。


  怒火和被背叛欺骗的愤恨随之而起。你们,你们全部都骗我!林千红,你明知道的,自从与你相识相交,我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和夏为春的一切,你知道,你明知道我对夏为春的感情,你明着里说不会爱他不会喜欢他,你骗我!!!


  夏为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爱的是林千红,我的天。我整个人沉入无底深渊,不住地沉不住地沉,不停地痛不停地痛。象火和冰双面夹击,我格格地咬着牙,飞快地踉跄着跑回家。


  我拿起相机,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阴郁冷冰的眼睛。不,我不会这样被你们耍,不会这样被你们骗。我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一路跑回原地,希望他们没有走。


  他们没有走,他们手牵着手走过街,一张;笑着,一张;林千红缩回手,夏为春又去牵,一张;墙角,林千红靠着墙红着脸说着什么,夏为春双手支着墙俯下头,一张;是亲额头吗,头一低亲到唇,一张;林千红惊惶抬头,一张;夏为春哈哈笑着抱住她的腰,一张。


  愤怒中,手仍然没有抖,是张呈教得好,是我好学。我自小义处学会开锁,自张呈处学会拍照好技术,自夏为春处学会冷酷,自二叔处学会无情,我一向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所以我一边混着流氓,一边学业优异,我一直都是最最聪明的。他们都说,我象极我爸爸,我爸爸便是个聪明之极的人。可惜,我不会象我爸爸那样好。何况那样好,又有什么用?


  夏为春把林千红的头温柔地按在胸前,最后一张。我亮了闪光灯。


  如灼灼眼神,如横空闪电,他们猛然抬头。我微笑,他们一起叫:“罗一一!”


  我鞠一个躬:“很美的镜头,我会奉送还你们一张。”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夏为春上前:“一一,你要干什么?”


  我笑:“我不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一直不肯死心吗?现在我死心了,不过难保我日后死灰复燃,所以刚巧看到你们亲热,我想立此存照,放在钱包里可以日日提醒自己:该死的,你别妄想了。我想这样对我比较好。”我抬头看着夏为春。那张惊人英俊的脸,熟悉至极的那样张扬跋扈,那样肆无忌惮的脸,慢慢地透出一点矛盾,说不出的矛盾和异样。


  夏为春啊,我心里狂叫,夏为春啊,我恨你。


  林千红叫我:一一!


  我转身狂奔。不,我没有眼泪。我笑着狂奔。


  你们不会如意!你们会付出代价!


  我用那时候还很少见到的电脑把照片细细修过,背景放在酒店房间里,衣物半褪。然后,一份寄给了林千红的父母。那样保守严格的父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事。


  还有一份,我寄给了林千红大学的教导处。


  第十九章(上)


  第十九章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非常混乱,我但愿永远忘记,不再有任何回忆。


  可是它如刀刻斧凿,一丝一毫都不肯错漏,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都逼切地清晰,就象一幅近在眼前的工笔画,纤毫毕露。仿佛它永远就发生在昨天,一定要教我永志不忘。


  我寄出照片的两天内,一切平静,但我身上似感到隐隐暗流愈来愈涌,林千红来找我,我避而不见。我只顾陪在奶奶床前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奶奶的病略好了,我们围在床前,烘篮上放了剥开的桔子还有桔子皮,满屋子都是桔香,买了极小的红薯也放在烘篮上,烤着吃着,桔子烤过之后温温的,奶奶吃着便不会觉得冰冷。小红薯焦香甜糯,罗见频频同我抢,我火起来把整箩的生红薯朝他扔,罗见狼狈逃窜,三人大笑。


  坐久了,罗见便钻进被窝把奶奶年老易凉的脚抱在怀里暖和,他老是同奶奶开玩笑:“奶奶,你的小脚当年可倾倒爷爷了吧?”奶奶笑:“那可不,当时说媒呀,媒人首先来摸大姑娘的脚,一摸:哎呀这大姑娘的脚小得秀气,漂亮,姑爷一定喜欢。然后男方一听就欢喜了,迎亲了。”罗见故意大惊:“不管大姑娘长得怎样吗?要是长成个大麻疯也成?”奶奶一脚踹过去,罗见往后一仰,又大惊:“有没有男媒人?也可以乱摸的吗?这么开放?”奶奶被逗得笑,直叫:“小见你这个猢狲!”我便去做饭,做菜,做汤,用个小餐桌搬到奶奶床前一块儿吃。奶奶说,你们在外头吃吧,瞧这桌子小的,这么挤。我们异口同声:那怎么成?奶奶是个宝,放在桌前就是最可口的菜,看着就开胃哪,没有你我们可吃不下。奶奶直是又笑又气:“没大没小!”罗见便算:“胡说八道,人家都说六十一甲子,过了六十就从头算年龄啦,你可不一定比我们大,——哎呀糟糕,奶奶八十八,也就是说今年二十八,好一朵花,还是比我们大。奶奶你真有现代精神,真时尚,真潮流,真勇敢。这么晚婚晚育,直接跟毛主席对着干哪。”奶奶说:“又乱讲,我结婚那时可还没毛——”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们相对挤眼弄眉,打断她一起唱:“奶奶今年二十八,哎呀好一朵花!什么花?一朵喇叭花!叽里啦呱!”


  奶奶笑得差点岔了气,打起筷子就打我们的头,起手重,落手轻,罗见又说:“奶奶的力气百分之八十消耗在空气当中。真浪费。”


  开心是真的开心,不开心也是真的不开心。


  我的确是死了心,那心里有一块硬硬的、麻木的地方,任什么也触及不到。而山雨欲来。


  我闷不过,让罗见陪我去舞厅玩。


  坐在边上喝酒,罗见见猎心喜,也要了酒在喝,问我:“夏哥说过年来跟奶奶拜年来着,你们怎么都不见面了?我去叫他来好不好?”我的心一抽,马上制止他:“干吗要叫他来?我想清清静静地呆着不行吗?”罗见说:“你介意夏哥追林千红啊?不要紧的,你看夏哥不是每次都玩玩就算了,他最喜欢的是你,你看他对你有多好,他追的那些女孩子犯点错他就生气不理,你就不同了,你就算当众给他一刀他都会笑笑说罗一一真帅,你信不信?哎呀罗一一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他现在玩腻了以后就不会玩啦。”我心里烦,喝道:“罗见你别象个女人唠唠叨叨成不成?烦死了!”罗见一脚踢过来:“你别对我发姑奶奶脾气,我可不爱忍你!”然而他笑。


  正堵着,有人来约舞,我喝道:“滚!姑奶奶没空理你。”那人僵住,旁边便有一大群人哄笑:“哈哈哈,丢脸丢到太平洋去罗。”那人便不甘,低下头笑:“姑爷来请姑奶奶,这不是刚好吗?”又是一阵哄笑。


  我非常不耐,扬手便泼他一脸酒:“你是不是真没开眼不知道姑奶奶是谁?”罗见大笑:“姑爷?乌龟它爷?是乌龟它孙爷爷吧?”那群人敲着酒杯起哄:“乌龟孙爷爷!哈哈哈。”当中有人说:“那是罗见嘛。喂喂,惹不起可别惹这位爷。快回来吧。”


  那个人下不了台。怒道:“罗见又是谁?那不就是跟在夏为春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吗!靠着他姐嫖着夏为春就上台上脸了——”


  一句话未完,我一劈手把酒杯甩在他脸上,与此同时罗见一狠拳打在他肚子上,桌椅酒杯散了一地,罗见顺手拎起椅子恶狠狠劈头盖脸打过去,舞池的灯光怪异混乱,人群尖叫逃窜,那群人有的劝架有的趁势掺和有的退得远远不想惹祸,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几年前谁不知道罗一一和罗见两姐弟?太岁头上动土?就凭他们?就算是城中另一伙头目现在遇着也让几分,只因夏为春的势力越发高涨,罗见打架越发不要命。


  有人怯怯上来:“罗一一……”我顺起一把刀指着他,冷笑:“姑奶奶我今天心情不爽喝了酒,谁上来我真能捅死了你!”他急忙后退。


  那边厢罗见拳脚并施,早让那家伙无还手之力,一股劲地鬼哭狼嚎,变了调的声音十二分难听:“饶命饶命,饶了我吧——,啊——”罗见的拳脚功夫大进,又趁着酒劲和怒火,打得他披头盖脸的血,我袖手侧目,正好出了我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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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见最后一扔桌腿,怒道:“我罗见就是夏为春的跟屁虫也比你们这些孬种强!敢骂罗一一?别叫我再遇着你,见一次打一次!我叫你们的狗眼认清楚罗见罗一一是什么人!再管好你们的狗嘴!!!”


  一拉我:“罗一一,我们走!”


  我们没有走成,门口有警察在。


  我没有打人,他们让我回家,可是罗见被留下了。


  我怔怔的,说:“我要打电话。”警察看着我,也许是我一副普通打扮也许是我终归是个大学生有点与众不同,脸色倒不坏,点点头答应。


  我在电话前呆了半天却不知道打给谁。夏为春?不。家里?绝不能够。二叔?罗见会杀了我。


  那个值班警察看着我,脸上居然有点同情:“不敢让家里知道?那就不要打架啊,来,签个字。”


  我看着那张纸,突然灵机一动,罗见没满十八周岁!我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二叔家的电话号码。这不算我找二叔帮忙,我总不能留家里电话让奶奶知道吧。我看了看拘留室里的罗见,罗见冲我做了个鬼脸,神情是叫我放心。


  事实上我也知道,对我们这群人,警察才不敢太厉害,他们只会对弱小的或者外地来的流氓凶狠,对于本地的狠角色,他们一向是能不惹就不惹,“他们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


  可是罗见从来没有进过拘留所,对我,是个夜不能寐的打击。奶奶问罗见去了哪里,我说他朋友过生日,他去喝酒玩了。奶奶叹口气,笑笑。我撒谎是最高明的,罗见才不会是个乖孩子,如果我说罗见去朋友家玩耍睡觉,奶奶定必怀疑,所以我说罗见去聚众喝酒玩。


  我替奶奶洗了脚,帮奶奶躺好,奶奶说:“一一,明天早起帮奶奶梳个头,好不好?”我笑:“好啊,我最坏了是不是,以前都不肯帮你梳头。以后我天天帮你梳头。”奶奶宠溺地笑:“那不怪一一,奶奶年纪大了不敢勤洗头,有味儿是不是?”我摇头,说:“不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不孝顺。”奶奶说:“谁说的,一一是奶奶的乖囡囡。好了乖囡囡去睡吧。”


  我走到房门口,想一想,回头说:“奶奶,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变好,我一定会听话了。”


  奶奶满足地笑,连连点头:“奶奶相信,奶奶一直都相信一一是个好孩子。”


  第二天才天亮,我因为一夜没睡早早便起了床做早饭,心里一抽一抽地担心,罗见不知怎么样了,拘留所应该打电话给二叔了吧,罗见怎么还没回来?


  粥煮得差不多了,我盖上盖子让它慢慢变稠,我和奶奶都喜欢吃稠粥,拿了钱准备出去买油条包子,探头往奶奶屋里看一眼,奶奶没起身。


  刚一开大门,一阵冷风便卷进来,我一怔,二婶怒气冲冲地往里走,一边喝住我:“罗一一,你先别走!罗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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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退后一步,没说话,心里正困惑,她已经从罗见的房里转过一圈又出来了,看着我说:“罗见回来没有?”我摇头。她冷冷地看着我,一脸怒气:“你倒护得他好!这样姐弟情深你怎么昨晚自己走了让他抓到警局里?害得我半夜三更被拘留所电话吵醒要我送被褥,还要办手续保他出来!你真能干啊,自己跑到舞厅去惹事生非却让罗见帮你打架抓进局子里,害得我去丢这么大的脸!我这辈子都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为那个小畜生丢脸!”


  我有点心虚,却又恼怒她骂罗见,忍不住回嘴:“谁叫你当第三者?谁叫你贪钱嫁二叔逼走罗见妈妈又不管罗见?你根本没有立场骂罗见,你还应该赎罪呢!”


  她大怒,伸手便想打我耳光,我岂会被她打着,一个箭步闪开,继续说:“你担心点,二叔会抛弃罗见妈妈,迟早有一天等你年老色衰也赶你出家门另外找年轻貌美的小妞去!”


  她气得脸色铁青,骂我:“你这个没教养没家教的!”我笑:“谁都知道我没爹没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心里却在打鼓,罗见出来了怎么不回家?怎么是二婶去拘留所,二叔不在家吗?这边却听到奶奶屋子里咚的一声,我一惊,忙跑过去,只看见奶奶的电暖炉掉到地上,奶奶正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暖炉。


  想起二婶刚才说的话,难道奶奶都听见了?我大惊,迅速回头恶狠狠地瞪住门口也发怔的她,她怔了一会却也不示弱,一双漂亮却冷冰冰的眼睛瞪回来,似乎在说:是你们做的好事,关我什么事?


  过一会儿,奶奶叹口气,抬起头:“阿宁你这么早就来了?”


  二婶胡乱点点头,说:“妈,你身体好些了?”奶奶笑笑:“是你把小见接出来的?阿天呢?”


  二婶怔了怔,小心地看了看奶奶,微微低下头:“阿天在邻市分公司开会,我接到电话问阿天,阿天派了人去疏通,然后让我去接的罗见。”奶奶看着二婶,二婶脸一红,接着说:“在门口我骂了罗见几句,他一个人跑走了。”


  奶奶微微仰着头看着床的上方,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阿宁,辛苦你了。”


  二婶摇了摇头:“妈你放宽心,没事的。我,我先走了,小识该吃早饭了,我得去看着。”奶奶点点头。


  我不敢说话,过好一会儿,低声说:“奶奶,我去买油条。”奶奶嗯了一声。我捡起电暖炉插好,放在床前,轻轻走出去。


  一路忐忑不安,连油条铺没找我钱也不晓得,恍恍惚惚转身便回,人家叫着跑过来,不耐烦地说:“小姑娘怎么叫也叫不听的?我这边忙着呢,赶明儿不要来找晦气说不给你找钱啊。”


  总觉得心里很慌,我知道奶奶象所有的老辈人家一样最注重家声,她常说,我们家孩子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可是,可是……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整个早上奶奶都没有什么异常,给奶奶拧了脸巾洗了脸,吃了早饭,陪着奶奶烘桔子,好象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很少话。我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看书,奶奶隔几分钟便叹口气,也不说话。快到中午的时候,奶奶喃喃地说:“小见会去哪里呢?”


  我终于忍不住,轻声说:“奶奶,昨天晚上我们出去玩,有人骂我们骂得很难听,罗见很生气,才打的架。”


  奶奶笑了笑,说:“知道了。一一,你出去找找看小见去哪里了?告诉小见我不生他的气,快回家来。”我踌躇着,奶奶又说:“真的,去把小见找回来,一一,奶奶也不生你的气。”她看着我,混浊的眼睛透着认真,还有微微的安慰。我说不出话来,只好应了走出去。


  外面已经是快过年的气象,有小孩子们跑着放炮仗,有的人家提早粘了红春联在门上,我的心跳得有些异常,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安。


  才转两个弯,就在街角看到罗见正匆匆迎面走来,我叫:“罗见!”罗见抬头看到我,吃了一惊,赶紧几步过来拉住我往家走。我问:“你去哪里了?糟了,奶奶知道你进拘留所了,你……”,罗见咬了咬牙:“是那个女人说的吧?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存心让我在奶奶家也住不下去。奶奶怎么样?她是不是很生气?”他担心地看着我。我犹豫:“我也不知道,奶奶说她不生你的气,叫你快回家。”罗见松了口气,笑起来:“我就知道奶奶不会生我的气。”笑容中带着一点天真。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吃饭,把昨天的菜热一热,照旧坐在奶奶面前,奶奶的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几口便停住了,只看着我们吃。我抬头看一眼,她便对我笑笑,我心里堵得厉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地往嘴里扒饭。


  奶奶问罗见:“你一个早上去哪里了?”


  罗见好象饿得紧,吃几大口,奶奶怜惜地看着他,说:“慢慢吃慢慢吃。”罗见抬头笑笑,仍然带着一点天真。他含糊地说:“我去医院啦。”我一怔,他转向我:“一一,夏哥在医院里,我和那女人分开后就碰到小义,说夏哥让他们找到我或者你就都到医院去。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林千红和她妈妈被车子撞啦,撞得可严重了,林千红爸爸见着夏哥就打。”


  我脑子轰的一声,大声问:“怎么回事?”罗见说:“我听小义说林千红爸妈收到一叠子照片,好象是林千红和夏哥的裸照什么的,林千红爸妈疯了似的打林千红要赶她走,林千红不肯,她妈妈就自己冲出去说不活了,结果被车子撞倒,林千红追出去好象要救她妈妈,结果也撞坏了,听说整个人都被车子撞飞了。”我的脑子轰轰轰响个不停,罗见继续说的话只是模模糊糊地响:“夏哥看到我就说让你去医院,结果说要大输血,他就去输血了,我和小义就先在外头等着。”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听到一个变了调的声音尖声问:“那林千红她们怎么样?救活了吗?”


  罗见摇摇头:“不知道啊,好象说没过危险期,医生说很悬,夏哥跟疯了似的。”


  我手中的碗翻倒在桌子上,菜汁一滴滴地滴下来,我恐惧地看着罗见,这不是真的,她们不会有事的。罗见停下筷子说:“罗一一你怎么了?你干什么抖得这么厉害?又不是没见过,干吗吓成这样?罗一一?一一?”


  奶奶的声音响起来:“一一,你没事吧?”我一惊,站起来:“我要去医院。”转身便跑。


  罗见在身后叫:“喂,你又不知道在哪家医院,在人民医院啊。”


  我在医院门口遇到夏为春。


  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的神情。


  愤怒至极的、痛恨至极的脸,恶狠狠地磨着牙,我刚要张口,他举起的右手象旋风一样飞快地、狠狠地打到我脸上,一声我从未听过的巨响在耳侧响起,我整个人被打侧过去。


  我听着耳朵里轰轰的巨响,慢慢地、吃力地转回身子,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平静,变成阴郁,满是怒火的目光变成冷冰冰、冷彻骨髓的冷。那张自幼便熟悉到一丝一毫的惊人英俊的脸再无一丝表情,他不说活,不再看我,冷冷地摔摔手,大步离去。


  我大叫:“夏为春!”


  他的背影丝毫不为所动,就那样冷冷地走。


  从此走出我的生命。


  从此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所知道的是,林千红挡住了撞向她母亲的车子,她母亲的伤不是很重,但也卧床半年,林千红急救两天后脱离危险,她从此成为跛子。我寄到她大学里的照片被小范围传播后她受到记过处分,大学毕业一年后处分撤销,之后林千红因残疾在街道办事处工作。


  我回到家,罗见已经把桌子碗筷收拾好,指指台子让我去洗碗。我木然地洗着碗,听罗见说:“真没想到,夏哥和林千红这么开放啊。一一,现在你怎么办?”他有些鬼头鬼脸地探头过来,我一闪,碗掉在池底摔碎,我去捡,却划破了手,血涌出来。


  罗见去找创口贴,我听到奶奶在屋里问:“怎么了?”


  罗见说:“罗一一啦,神不守舍的,又不是夏哥撞车,林千红嘛。从来没见她这样婆妈过。”


  我再次走进奶奶屋子时,奶奶看着我的眼光很奇怪、很奇怪。我的心一跳,轻声唤:“奶奶。”


  奶奶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我想睡一觉。”


  第二十章


  傍晚奶奶醒过来时精神略好,和我们说话,但不太多。罗见也看出有点不对偷偷问我:一一,奶奶怎么了?我看着他:“我也不知道,罗见,我跟你说,夏为春和林千红的照片是我拍的。”他吃了一大惊:“真的?夏哥知不知道?”我苦笑:“知道。”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真后悔不应该闪最后那一下闪光灯,这样他会不会猜到是我做的呢?会的吧,他一向对我的行为心知肚明可从不揭穿。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以为林千红只是会被禁足被打被骂被禁止和夏为春来往,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想的。我是恨林千红,可是,如果她死了……我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不,我不想她死。我只是想惩罚她背叛我,她不该骗我。她和赵美宣和其他女生不一样的,虽然她和夏为春在一起我比恨其他女生更恨她千倍,可是,可是,如果她不骗我,如果……我真的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那个晚上。


  很冷,夏为春和林千红手牵着手过马路,我很冷,很恨。我站定想了想,咬着牙,踉跄着跑回家拿相机,我打开学校带回来的大包,翻找,奶奶说:“一一,你干什么呢?过来帮我掖一下脚边的被子。”我胡乱应着,拎了相机过去帮她掖被角,一言不发。奶奶看着我放在桌上的相机,狐疑的脸色……


  我从梦中惊起。


  奶奶!


  我光着脚跑到隔壁奶奶床前,奶奶睡着了,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有隐隐的泪光。我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奶奶,求你,求你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你孙女犯了多大的错,不要知道你孙女坏成了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二天,奶奶发了高烧。


  姑姑和二叔请了医生回家,打吊针、吃药,奶奶的神志一时清醒一时不清醒,不清醒的时候昏睡,清醒的时候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有时也看着床前的我们,只是不说话。


  两天后,高烧退了,奶奶看上去更加虚弱,仍然是一时清醒一时不清醒,只是不清醒的时候居多。姑姑和二叔十分着急,几乎把全市好点的中医西医全请遍,医生们频频摇头叹气,一位老中医说,老人家好象有很大心事,就是说的积郁在心,排解不开,这心事应该是由来已久,现下忽然越发严重,郁结难解,还有一个原因是前阵子老人受了风寒一直没有好,他说:“老人身体一直健旺,是因为早年底子很好,全身器官没有一处有什么毛病,但到底年纪大了,一旦某个器官开始衰竭,就会影响到其他器官,这个不是药石能医的,主要是老人家要放宽心,至于风寒呢,我开几剂药吧。”但是他摇头。


  我使劲握住奶奶的手,在心里拼命地恳求:“奶奶,奶奶,对不起,奶奶,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听话,我一定听你的话了,做一个好孩子,我一定改过,奶奶,你醒过来看着我看着我变好,求求你啊奶奶。”


  奶奶的手微微动着,干瘦而温暖,不会的,奶奶,你身体一直很好很好,我才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那几夜,大家轮着值夜。二叔、二婶、姑姑、姑丈,表妹和罗识年幼,只是每天过来探望。


  我和罗见一直守在床前。


  奶奶有时清醒,便望着二叔姑姑他们微笑,想说话,声音只压在喉底咕碌碌地响,二叔的耳朵贴近奶奶的嘴,哽咽着问:“妈,你要说什么?你慢慢说,我听着。”奶奶的手颤微微地抬起,抖着指罗见,又指我。二叔看着我们,点头:“妈,你放心,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奶奶微笑着看着他。


  有时,奶奶四处寻找,眼神焦急,等到姑姑二叔和我们全都赶到床前,她仍然用眼睛逡巡寻找,姑姑问:“妈,你找谁?我们都在这里,找罗见吗?找一一吗?”我们一起握住她的手,她看着我们,叹口气,还是找,半天找不着,便只焦急地看着我,嘴一张一张。姑姑哭了:“妈,你找大哥是不是?”奶奶便松口气,期待地看着姑姑。


  姑姑和二叔都哭。奶奶看着他们落泪,半晌,失望地转过头。


  在这样的一天一天里,我们都忘了新年。


  那是正月初二的深夜,姑姑回家去了,说是第二天再来。二叔二婶睡在隔壁,罗见睡在奶奶床前搭的榻上,我趴在奶奶床前,身上盖着被子。可是我睡不着。再累,我也睡不着。


  凌晨的时候,我听到奶奶的呼吸变得极重,便抓住奶奶的手,大声叫:“罗见!罗见!”罗见醒过来一下子便扑到床前,奶奶的手抓紧了我的手,慢慢睁开眼睛,混浊的眼变得清亮,她看着我,看着罗见,我叫:奶奶!她笑着,眼睛中全是爱怜和疼惜,我叫:奶奶,你好起来,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听话,我再也不让你伤心了,真的,奶奶,真的。


  奶奶点着头,用力点着头,轻轻地吃力地说:“一一,小见,你,你们要听话啊,啊?”我紧紧抓住奶奶的手,奶奶的脉搏跳得好急、好快,罗见大声应:“知道了,奶奶,你一定会看到我们听话的!”奶奶笑,眼中的不舍越来越浓,然后,突然之间,没有了。


  这个时候,二叔二婶从隔壁冲过来。


  我怔在那里,手里感到脉搏越来越慢,这一定是个噩梦。我茫然地看着二婶披着衣服急着给奶奶梳头,她真不会梳头,都不整齐。二叔在打电话吗?罗见呢?我看见罗见呆呆地看着奶奶的脸。我便也去看奶奶的脸,眼角有好大一颗眼泪。是我又惹奶奶生气了吗?还是罗见?


  我的手好冷,奶奶的脉搏怎么没有了?刚才还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跳,只是越来越慢,现在全都没有了。啊不是,是奶奶的手好冷,慢慢地变成温的,现在冷了。


  奶奶的手为什么这样冷?这样硬?


  我一下子惊起来,奶奶!身边已是姑姑的哭泣,二叔在给奶奶的嘴里放银子,奶奶的头发好乱,我拿起梳子,二婶没梳好奶奶的头发,二婶从来都没有帮奶奶梳过头发的,她怎么会梳呢?姑姑挡住我:不能再动了,奶奶身体已经僵掉,你再去动奶奶,颈骨会折断,算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手中的梳子掉到了地上,我死死地盯着奶奶的脸,奶奶的微张的嘴,奶奶不再起伏的胸。


  身边所有人的哭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看着奶奶,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二婶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这人铁石心肠,跟她妈妈一模一样!”啪清脆一声,罗见低声吼:“你闭嘴!”尖叫声响起来,夹着姑姑和二叔的怒骂和劝解。


  我看着奶奶。


  奶奶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理我。


  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再也不理我。


  奶奶。


  啊啊,奶奶。


  奶奶的被褥被抽掉,硬硬的冷冷的床板上,奶奶瘦小的身子穿了她生前为自己做的寿衣静静地躺着,脸容平静。她再也不用为我们担心,再也不用心事重重。


  第一次,罗见跟着二叔出去办事,为奶奶。二婶姑姑也出去张罗,留下我和罗识表妹,他们害怕,我就让他们走了。他们怎么会怕奶奶呢?我坐在奶奶床前,时时摸摸她的手,抿抿那没梳整齐的头发,真想替奶奶再梳头啊,以前为什么我总是不肯帮奶奶梳头呢?


  床前的烘篮换成火盆,我折着纸钱和元宝,一个一个地烧,奶奶,以前你总替爷爷折,你说过,除了亲人,过世的人要的纸钱元宝,老人不能折,夜晚不能折,所以不能用买的纸钱元宝祭奠,因为不晓得他们卖的是不是老人折的,是不是夜晚折的。你放心,我会替你折得多多的,白天折。可是,奶奶,如果我肯乖肯听话,你宁愿在地府里饿着冻着也快活的吧?


  我咬着唇,死死地咬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剧痛。奶奶,你活过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陆奶奶来了,流着泪看着奶奶,又看着我,我不说话,她摸摸我的头,深深叹气。


  我给夏为春打电话,打通了,我说:我找夏为春。那边叫了一声,是保姆,有脚步声过来,我叫:夏为春。却又听到保姆犹疑的声音说不在。


  我再打,打了一通又一通,没有人接,没有人接。


  我知道他在,他只是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他说话算话,从来,夏为春张扬拔扈,他从来不收回他的话不改变他的决定。


  可是夏为春,我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你总在我身边的啊,你一直都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整夜整夜陪我说话的啊,我以前做任何事你都不会责备我半句的啊,现在你知不知道,我奶奶走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看我不理我不照顾我了,我奶奶死了,我害死我奶奶了,我怎么办?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不理我,你接电话啊,我求你,夏为春,我求你。


  我咬破了唇,握着话筒不停地打不停地打,最后电话那端被拔了线。


  夏为春,你真的,再也,不想,看到我了,你真的,再也,不想,理我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1

  我死死抱着电话,蜷着身子,不能呼吸,没有眼泪。我的心真的痛,我不知道心会痛得这样,就象撕裂了一样,要不停地吸气,它才会缓一缓,才会跳一跳。


  奶奶,你不理我了,夏为春,你也不理我了。


  那七天为奶奶守灵的日子,我木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为奶奶续烛续香,我不停地想:奶奶,我错了,奶奶,你再看一看我,奶奶,我情愿死的是我,你活过来好不好?奶奶,我现在去死,你是不是会活回来?奶奶呀,你不要不理我,从小到大就是你肯理我你说我是你的小一一你最疼的小一一你心肝宝贝的小一一,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罗见一直一直守在奶奶灵前,守在我的跟前。他说:一一,喝点粥好不好?一一,喝口水呀。一一,你哭呀。


  七天后是我和罗见替奶奶填平最后一铲土。


  我要去上学了,我仔细地理好包,然后站在奶奶的卧房里。帐子、被褥、奶奶的拐杖、烘篮……所有奶奶用过的东西,都烧在奶奶的坟前了,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大床和桌子、箱子柜子。我环目四顾,这不是梦。


  我坐在奶奶的床沿,我听到奶奶的呼吸奶奶的笑声奶奶最常骂的“猢狲!”还有奶奶说一一,奶奶的宝贝一一。


  我滑落到地上,无力的头靠在床腿前,泪水象疯了似的涌出来涌出来。我痛哭失声。


  罗见慢慢走进来,看着我,轻声骂:“罗一一,你哭个鬼啊。”


  然后他趴在奶奶床前,呜呜地哭起来。


  空旷的大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的大屋子里,我和罗见哭成了一团。


  我背着包,在奶奶堆满新土的坟前跪下来,我发誓:“奶奶,我知道错了,我会听话了。”然后,我去坐车,去上最后一个学期的课。


  第二十一章(上)


  第二十一章


  因为夜深,街灯很亮,寂静的大街涌动着不安的气息,狭窄的小巷急急穿过去便是一条窄街,因为是街,略宽,旁边都是破落陈旧的建筑,这里的灯因为电压不稳时亮时暗,气息更加躁动。


  混乱开始,两群人无声冲到一块,棍子、铁条一下一下打在人身上,也听不到声音,脑海里却有蓬蓬蓬的闷响,有被打的人张大嘴无声大叫,眉目缩成一团,无还手之力,打人的便放过他找另一个目标,有被打出的鲜色血花,不多,点点斑斑而已。一片混乱。


  忽见有雪亮刀光闪出,一把恶狠狠的表情狰狞露齿,大惊,不假思索直冲过去,刀光一闪,夏为春敏捷闪过,身后一棍扫过他手,身形于是一滞,刀光便又起,说时迟那时快,我闷头抽出包中尖长水果刀,扑一声闷响。


  扑一声闷响,我终于听到这无限放大的响声,划破了刚才无声场景。街灯忽的大亮,有鲜亮血色涌到手上,所有声响忽忽大作,被我一刀刺中的人开始厉声狂叫。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混合着警车厉号自远处呼啸而来。


  夏为春一把拉住我于熟悉街道中奔走。


  困难奔走,我艰难呼吸,纠缠中终于逃离到夏家空置别屋,一身雪白衬衣全是血渍——我一手的血抹上我的白衣。夏为春撕下我的外衣,紧张中两人都无视我半裸身子,他替我仔细抹干净手掌手臂血渍,再找出自己干净衬衣替我套上。


  “一一,回去洗净手,什么都别提,一切交给我处理。”


  点头,转身,一群警察站在门口。失声惊叫。


  辗转翻身,汗落如雨,闷热的床席上粘搭搭如同那夜的满手血渍。我霍然惊起,心仍在砰砰急跳,不得安息。


  窗外月光如水,初夏的风温柔吹过,没有警察,那晚的事最终是我安然返家,夏为春妥善处理整件事,那被我捅了一刀的对方头目痊愈后从此对我有三分忌惮。


  可是为什么我的梦中总会有整群警察荷枪实弹在那夜的最后出现?一次一次,我无法逃脱。


  我去洗净手脸,擦净床席。凝目窗外月光盆花,才是初夏,怎么这么的闷热?


  月亮开始如圆镜子般明亮,窗外柳树枝叶隐隐,风忽然变得凉爽,歌声轻轻细细响起,旋律无比熟悉亲切,凝神细听,声音稚嫩含糊不清,再听,却顿了顿,我转过头,歌声也转过来,到底在唱什么,为什么这么熟悉?我探出手,却惊见自己手臂幼细手掌细小,直如幼婴。


  我再度惊醒。


  我坐在床上紧盯双手双足,是正常成年人的手和足,也许略粗些也许略细些。我怔怔地、安心地叹口气,这是真实的我。


  天亮了。


  我洗漱完毕打开房门,正欲到厨房做早饭,却见一纤细女子已在厨房忙碌,长发挽成别致的髻,淡紫色衬衣,淡米色七分裤,清爽宜人。这不是程天恩,我一惊,下意识回头看房门,我不是从外面进来,我好象也不是在做梦。


  怔忡间她回过头来,看到我,也一怔,紧接着便笑:“是罗小姐吧?我是程天恩的妈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啊,我吁出一口气,她好象刚才也被我吓了一下,这时跟着我也吁出一口气,两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天恩的妈妈很美。美妈生美女,那是一定的。但是程天恩大概只有一半象她妈妈。她妈妈更纤长苗条,小小蛋型脸,五官清雅秀美,虽然应该已经五十多,看上去却象不到四十,只笑起来眼尾有细密皱纹,脸也有些松驰了,但妆容十分细致。


  她说:“罗小姐,我昨晚做了些玫瑰茶叶蛋,今早又做了酱瓜肉和青椒炒乌笋干,还有白粥,做得多了,不如一起吃好吗?”


  她微笑着望着我,热情而充满希望。我看着案台上摆着的三样菜,不禁暗地里叹一口气,见鬼,这三样都是我喜欢的早餐菜式,但是和陌生人进食?在外头是没办法,在家里就不必了吧?我正要拒绝,她低声带点恳求地说:“罗小姐,我还没多谢你救了天恩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合适,又跑到这里来打扰你,只是吃早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我也不知道合不合罗小姐的口味的。”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一怔,这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头:“好吧,那谢谢你了。”


  她把菜端出来,我去盛粥,粥很稠,正是我所爱吃的,不禁笑了:“天恩妈妈,这稠粥和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你怎么会知道?”她也笑起来:“我昨晚问天恩的。天恩那个马大哈,居然还记得不错。”


  我一边坐下来一边说:“你也吃吧。程天恩呢?还在睡吗?”


  她也盛了粥,满脸宠溺的笑容:“她啊,昨晚跟我说了一晚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叫我记住,唉,这孩子可喜欢你了。”


  我扑一声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就不对了,她让你记住这么多我的喜好爱恶,可见我对她其实也不怎么好。”她连连摇头:“住在人家的家里,当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天恩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在家就没规没矩的,何况你的要求一点也不过份,她住在这里被管着也好。”


  我有趣地看着她:“可是,好象天恩是交租金的。”


  她微笑:“哪里都要交租金,可是好房东不是哪里都有的。罗小姐……”


  我打断她:“你跟程天恩一起叫我罗一一好了,叫罗小姐听着不习惯。”她倒笑了:“你还一口一个天恩妈妈呢。”


  我笑了笑:“您可不就是天恩妈妈吗?”


  她要说什么,却笑着打住,程天恩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抱怨:“一大早又笑又吵的,妈你在干吗?”


  天恩妈妈笑着骂:“怎么我和你一一姐说笑也要你批准?自己睡懒觉还有理埋怨别人。”


  程天恩走到我身边,鬼笑着说:“一一姐,我妈问了我一晚上你爱吃什么呢,这会儿就献宝来了。”天恩妈妈拍一拍她:“罗小姐救了你这条小命呢,自己不知道报答人家,还在这说说说!快去洗脸刷牙过来吃早饭。”


  程天恩吐吐舌头:“今天我补休,吵醒我还骂我,你可真不讲理。你要是知道一一姐周末不到中午不起床你就知道我是有理由的!”


  我本应发窘,却看到她妈妈看我一眼有些发窘,不禁大乐,笑嘻嘻看着母女斗嘴,一边吃着美味的乌笋干,嘎嘣嘎嘣。


  因为是周五,而且大头儿们刚巧全部都到省里开会或者疗养去了,我们做完手头工作后,叶华说另外的活下周再做好了,“下午陪我逛家具市场去吧。”


  我懒得理他:“这位同志,我重伤初愈,你老人家也太离谱了吧?逛街!”


  叶华睁大眼:“罗一一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人跟你一样不爱逛街的,真是奇怪,简直是稀世怪物横空出世嘛,不正常1”


  我撇撇嘴怪声怪气学着他的口气嘲笑:“‘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人跟你一样’——切,你乳臭未干小小儿童见过几个女人就敢夸这口?我告诉你,还有一个姓何名真知号叶华暗恋者的正常出色女人,她就是不爱逛街的!还有……”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叶华抱住头怪叫:“好了好了好了,罗奶奶你不要念唐僧紧箍咒了,吓死人!”


  我大笑。他又求我:“罗一一,你还记不记得你装修的时候我也陪你逛过陶瓷市场嘛,现在我的房子什么都弄好了就缺家具,你就陪我逛一次吧,那什么,逛家具比逛服装省力多了,你可以随时坐下来的,你看我都不占你休息日时间。罗一一,罗奶奶,罗大小姐,罗领导,罗头儿,罗……”


  我直乐,想想自己也还缺一点小配件,便打住他:“好吧,看在你答应将来会罩着我的份上,我也答应你。”


  叶华径直开车到最大最贵档的家具城,这里专卖中高档品牌,虽然品牌不少但集中而精,的确不必我逛到腿酸。便笑道:“哎哟,叶华同学,你不怕廉政的吗?”叶华懒得理我,只问:“从一楼逛起?”我笑眯眯点头,也不点穿我自己也要买东西,只顾一家一家看过去,不感兴趣的便坐在店门口休息。叶华也不嫌,看到好的便叫我帮眼:“罗一一,这个怎么样?”“罗一一,这个桶柜是不是很别致?”


  但却一样也没买。我问他是不是需要用支笔记下来,说着翻自己的大包取笔和本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大包里应有尽有的东西,笑:“罗一一你不嫌重的吗?”我白他一眼:“所以说你少见多怪,还一口一个没见过我这样的女人,笑死人。”他一把夺过我的包:“又没见你笑死,我帮你拿,省得你背累了赖我。”想想又说:“何真知就不背这样沉的包。”我呵呵地笑:“人家是磊落女郎世间少有,我哪能同她比。”他奇怪地看我一眼:“很少见有两个女人这样互相夸赞不绝口的啊。”


  我乐,正要开口,他马上讨饶:“成成,我没见过女人,我一辈子除了我妈就只见过你们两个女人,我少见多怪。”


  笑死我。


  走到猫王专卖店前,他便站住了,眼睛发亮:“罗一一,这家店的家具很不错。”我买家具的时候因为早有目标,只是草草掠过,便与他走进去细看。他兴奋地指点着一件一件家具和小东西:“罗一一,你看这个衣柜是不是很特别?还有床,这张电脑桌简洁得太有个性了。”我打断他:“柜子好似四方形衣帽架;别致是别致了,可你的衣服迟早干净脏的都满是灰。床根本没有靠背嘛,后面这根铁条下面可以钻过一个大人。电脑桌只得几根铁棍一张板杂物往哪放?地上?”他哈哈大笑:“罗一一,这就是时尚和个性。”我撇嘴:“这种家具适合那些艺术家摇滚歌星还有那些住在仓库里的人,你?要是年轻十岁倒可以考虑。不过这几样小东西非常可爱,比如E型架、套桌。”


  他跑过去拉开三件套小套桌,坐在最小的上面,趴在最大的上面,笑嘻嘻:“给我儿子做作业。”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说:“给你做作业我看着也挺合适。”


  他乐,我看他非常喜欢,便笑道:“不过你喜欢就最重要,反正我不太喜欢这种全是骨头的家具。”他啊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铁骨铮铮?”我老大一个白眼送过去:“呸,明明是白骨森森!”


  他大笑,旁边专卖店小姐脸色有些不豫,他故意落在后面:“小姐,这个女人既没品又老土,咱不同她计较。”那小姐哭笑不得,我虚踢一脚:“还要不要继续看?不看我回去了。”


  他急忙跟出来问:“那么罗一一,你说哪家比较好?”我也不说话,带他走到联邦家私,鬼笑着说:“喏,这一套。”他看着那套娇柔的“玫瑰”系列,一张脸苦得皱成一团,我笑得弯下腰。


  正经下来,我才说:“我们去看红苹果的那个枫木系列,有一半是铝框布纹玻璃拉门的衣柜,还有翻靠背的床,你可能会喜欢。”


  他问我:“你是不是就是买的那个系列?”


  我笑:“当然不是。本来是想买的,那个系列既时尚活泼又含蓄大方,真的不错。不过叶华,虽然要考虑实用,但买家具是自己喜欢顶重要,你喜欢什么才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我真的很喜欢猫王家具。”我笑:“那便买猫王罢。”他笑:“嗯,过几天来下定。”我笑:“那么帮我去抬一样东西。”他睁大眼:“罗一一?你暗算我?”我大笑:“你送上门的,我只是充分利用资源哪。”


  是联邦的树叶型衣帽架,非常别致,还有藤编书报架,叶华搬上车,一边开车一边说:“罗一一,你到底买了什么家具?”


  我笑,不理他。


  直至他帮我把衣帽架搬进卧房,才呆了半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我:“天哪,罗一一,天哪。”


  那是一套多喜爱青少年家具,但并不是完全的孩子气,淡淡紫罗兰与绿色相间,配合雪白墙壁,如蓝天白云绿树,树叶型衣帽架放在当中,便带了稳重气,压住稍嫌过份的活泼。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气愤地说:“你居然还有胆批评我的猫王!”我嘻嘻笑:“我是返老还童,你是不老不童,完全不同概念。”装作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哆嗦:“唯,唯,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我把他赶出去:“看一眼也够了吧?我老人家的闺房从来不对外开放,出去出去。”他于是一边抖一边往外走,我在房里忍不住笑,正笑着,听到外面大门打开,也没在意,就直接听到叶华一声大叫:“啊哟!”然后地上滚翻鸡蛋、青菜、黄瓜等物事,我忙跑出去,只见叶华头上挂着一个鸡蛋壳,蛋黄蛋清流下来,门口站着程天恩妈妈,正一脸紧张地转身要跑:“有贼啊——”


  我紧赶慢赶才抓住她的手臂:“天恩妈妈天恩妈妈,没有贼,这个是我同事,帮我搬东西回家的。”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程天恩妈妈呆住。这边厢叶华一张苦瓜脸:“我要洗头!”


  我看着他的头,实在忍不住,暴笑。


  直到坐到饭桌前,天恩妈妈还在不断道歉:“一一,你要帮我跟你同事说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我太紧张——”我笑:“你别再说啦,我记住了。没什么要紧的,他跟我很好的。”她怔了一下:“你们很好啊?”


  我夹一筷菜,不在意地说:“是啊,叶华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经常帮我,我们也很谈得来,他这个人很随和,没事的。”


  她哦了一声,过一会儿说:“唉,刚才他又不肯留下来吃晚饭。”


  我看一眼程天恩,程天恩对着我做鬼脸,我不禁笑,天恩妈妈看上去年轻时髦,却也象个正常妈妈,紧张、唠叨。


  我转个话题:“天恩妈妈,真是不好意思,我又蹭饭。”


  她一怔,笑道:“我正要说呢,天恩说想我多住几天,如果罗小姐你不介意的话,就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保证住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我忙说:“天恩妈妈你说什么话呢,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也没什么可打扰的,不过吃饭就太麻烦你了。”


  她笑:“我要是住这里,照样也得做饭,做两个人的饭菜和三个人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你不嫌不好吃的话,请你不要推辞好吗?就当我感谢你救了天恩——我也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不过——”


  我忙打断她:“您做的菜非常好吃。好吧。”


  程天恩跳起来,过来抱住我:“一一姐,太好了!我妈妈终于可以代我报答你,我妈做的菜特别好吃是吧?”


  我笑着点头,她妈妈一筷子敲在她头上,一脸嗔怪:“天恩你也真不怕羞。”天恩撒着娇朝她吐舌头,然后回头跟我说:“明天哥哥要来,妈妈说会做八宝鹌鹑和茄汁牛肉饼,可好吃了。”我兴致突起:“天恩妈妈,明天我休息,不介意我偷师吧?”她一怔,面露喜色:“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做。”天恩叫:“我也要!”天恩妈妈一把按倒她:“你给我吃罢,越帮越忙。”


  天恩不服气地抬起头,我和她妈妈相视而笑。


  回到房,我打开OE,想一想,写:“近日纷纷扰扰,很多事应接不暇,不知是好是坏?然而不管它吧,如果有一点点快乐也且先享受了再说。如果是偷来的,也是不偷白不偷,反正我已经输蚀了底,没有什么给得起别人了。只是想念小见,我不知道怎样去见他,怎样跟他说和的事。——然后我知道了,无论是怎么样的场景,无论是多少可怜的快乐面前,我的心总会不失时机地沉一沉,告诉自己,不,你没资格得到快乐。于是,一切便兜转回来。那样静静冰冰的胸腔,总是冷冷,虽非冻如冰面,却始终凉如秋夜,不得暖。”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浅绿色的床上,我闭上眼睛。


  歌声寥寥绕绕又来了,圆月如镜,柳叶如烟,稚嫩歌声清脆动人,侧耳听,喉底细细含糊似也在唱,我也会唱呢。小小脸自窗台转回来,笑如天使,小小双足一荡一荡,小小手伸过来,歌声转过耳侧,要说什么?


  不不不。


  我自床上跳起来,不要说。


  抱膝而坐,怔惊无那。莫名惊恐伤心穿过胸腔,不要唱,不要说。


  我不要听。


  客厅里有人喧哗,有人敲我房门:“一一,一一,开门!”


  下锁睡觉是我的习惯,后果便是现在我要打起精神去开门,谁?我甩甩头,用手揉脸,过去开门。


  门刚开,一股酒味冲鼻而来,陆鹏扶着一个醉至不识人事的女子站在门外,焦虑地看着我。


  我托起那女子软垂的头和长发。


  何真知。


  第二十二章(上)


  第二十二章


  我错愕地看着这样的何真知,程天恩跑着去拿醒酒茶,她妈妈则忙着关门,陆鹏唤我:“一一?一一?一起扶她进去。”我方才醒悟过来,伸出手去架住何真知另一支手臂,两人侧着身子把她扶到我床上,她已沉醉,脸色酡红,我替她盖好薄被,程天恩端了醒酒茶进来,我说:“她睡着了,放在这里等她醒了再说吧。”


  程天恩嗯了一声,看看何真知,又看看我,顿了一下说:“那我出去了。”


  我和陆鹏也站起来走到客厅,我掩好门,等程天恩母女进房之后低声问:“陆鹏,怎么回事?”陆鹏说:“我在大排档和几个朋友喝酒,遇到何真知,那时她已经喝得半醉,我担心她出事,想送她回去,她不肯,就去了不远的酒吧,我跟她不太熟,也不好怎么劝,后来她就喝成这样。”


  我看了看房门,满心疑惑,和何真知相交这么些年,她一向清净明朗,是,我当然知道她一定有她的故事,可是我一向恪守相交淡如水的准则,从不打算打听。而她也从来妥贴保重自己,从不失态。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吧。


  陆鹏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你想说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一一,你为什么这样害怕?成年人不错是应该各有隐私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一一,你明明是在害怕,害怕和人太过亲近害怕会因此失去些什么,所以你太小心翼翼去维护维持,什么事都不肯去打听去问去关心,美其名曰君子之交。一一,为什么要这样?你长大了,没有人会伤害到你,何况是你相信的好朋友?”


  我怔怔地看着他,辩解:“何真知也从来不打听我任何事。”


  他怜惜地看着我:“我只见过她一次,连这次也不过是两次,我不了解,可是我想也不排除人家不想勉强你,尊重你。不过我认为,一一,真正的好朋友,虽不见得事事坦诚相告,但至少不会对对方一无所知,连问一声也不肯。”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一震:“陆鹏,你知道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陆鹏轻轻拥了我一下:“你为什么不去问何真知?”


  陆鹏走了,我坐着窗前,窗外灯光明亮,星子隐隐,回头看着床上沉睡的何真知,她的额头泌出微汗,我替她把薄被往下挪一点,她忽然苦着脸笑了一笑,转过身,鼻息轻稳。


  何真知,你有什么心事?我只知你一生明净清朗,好出身好家教,为人聪颖勤恳大方,事业顺利。我也知道你在感情上一定有大波折,是因此买醉逃避么?


  可是,你是这样性情的人吗?我怎么认为你不是的?你或者会有心酸伤感怀念,但事隔多年来买醉?我不认为你会这样啊。


  也许陆鹏说得对,其实我对你真的一无所知?


  我不懂朋友相处之道,是因为我这一生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好朋友。当然,我有一同逛街、吃饭、嘻闹、游玩的朋友,但我从不曾和她们真正谈心般交谈。事隔多年的我,看上去和所有人都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我仿佛只是循例般生活着,笑着说着,而事实上我只是旁观。


  何真知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总是好象能明白一些东西,有的人,天生明敏。


  圆月当空,不,已经不是圆月,缺了一小块角,街灯仍然明亮,因少了人显得寂寥的明亮。是凌晨了,我回头看到何真知扶着头坐起来,不禁一笑:“六月债还得快,你可真不打算让我占便宜。”倒了醒酒茶递给她。何真知一怔,皱眉想了半晌不得要领,问:“我好象没见过你。”


  我故作大惊:“有人喝酒喝失忆?你居然不记得我?咱们可是情比金坚同生共死――”她一副又头痛又好笑的样子:“罗一一,是,我们还连醉酒都轮班,天生一对地生一双是吧?”我笑:“鬼才同你天生地生,我还没打算转行做拉拉。”她一笑,喝尽醒酒茶,靠着床背坐在那里休息。


  我一手扶着窗台也坐了半晌。很静很静,除了街上寥寥几辆车开过,没有任何声音。


  我轻轻地说:“何真知,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从来不敢靠近窗台。每次换班主任,我奶奶总要去学校跟他说,别让我坐靠窗的位子。”


  何真知看着我,轻声问:“为什么?”我安静地看着她:“我自己以前也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害怕,会忍不住想往下跳。要到很大了我才知道,才想起来。”


  我看着窗外:“因为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是坐在家里的窗台上,看到爸爸妈妈被车子撞死的,我还看到爸爸被撞得飞起来,很慢很慢飞起来,飞成很长很长的一条线。”


  何真知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看她,很久很久,我接着说:“因为那时太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记得了。奶奶以为我一直都不记得,其实后来我一直做梦,长到很大,就明白了。”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问:“何真知,我可不可以问你,你为什么会喝醉酒?好象一直以来,这是我的专利。”她靠在那里看着我,眼睛润润的,轻声说:“罗一一,我一直很高兴和你交朋友。”


  她笑着:“我酒醒了,我们去开车兜风好不好?”


  我大喜:“好啊。”


  寂寥大街空旷宽敞,何真知娴熟地开着车飞飚,初夏凉夜的风带点点凉意吹到脸上臂上,时时打个寒噤,非常舒服。开到郊外,我开始大叫,声音无限扩散,何真知大乐,打开车顶,我站在座位上探出头,狂叫狂叫,她突然也探头出窗,大吼:“他妈的,我是何真知!”


  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只是乐得大笑,毫不掩饰地大笑,何真知在下面也大笑:“罗一一你笑起来真是太难听了!”我大叫:“有谁狂笑会好听得象银铃?


  去他妈的瞎扯蛋!“


  一路飚一路疯,且上了高速一直一直冲,天色渐渐变得其黑无比,我们下了高速,在路口远处停下来,喉咙全部哑掉,何真知笑:“完蛋。”我嘿嘿笑:“管他呢。”


  远处高速路的灯在薄雾中亮着,天越来越黑,何真知说:“要天亮了。”我接上去:“黎明前的黑暗。”


  终于不见五指,何真知也没有开灯,只有车尾灯的光极微地反射进来。


  过一会儿,她轻轻地带笑道:“罗一一,看着你,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


  我不服气:“看着街上的乞丐和小偷,我觉得自己其实非常幸福。”她忍不住笑、笑:“罗一一,你真顽强。”


  我笑:“我以前,不断地用不同的方式追问一个人: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问了N年也不知疲倦,那才叫顽强。“


  何真知静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始终都没有机会问过这样一句话。”


  我说:“那是因为你以为他知道,不用问也知道。其实也许他是知道的,但是你始终不清楚告诉他或用某种方式明白提示他,有的人也就等不得了。不过少女情怀总是诗,要每个人都象我这样厚脸皮死缠不放,那是难了点。”


  她轻轻笑了起来:“来,趁这夜黑,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爱上一个小男孩,后来他们失散了,多年以后重逢,小女孩记起了他,他却没有认出她。


  小女孩爱上了长大的小男孩,希望长大的小男孩也能爱上长大的她。可是后来事故频起,他却爱上了小女孩的好朋友,于是小女孩只好走开了。“


  我看着茫茫夜色,问:“那么长大后的小男孩知不知道小女孩爱上他呢,又有没有曾经爱上长大后的小女孩呢?”


  她微笑的声音:“就象你说的,小女孩以为他知道,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而小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爱她,因为他一直在找寻童年伤害过的小女孩,所以她始终也没有问。”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望着远处,黑暗的远处,慢慢地,慢慢地说:“少女们最容易犯的错误,也许就是太容易把自己想的当成理所当然,你也一样,我也一样。可是,长成的人怎么才能够回到少女时代,告诉少女的自己,那是自己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我轻轻地笑:“不过,那又有什么法子?每个人都要从那样迷惘的时候走过来。又不是老妖精,一出生就有四五十岁八九十岁的智慧,什么都清楚明白知道怎么做。”


  远处天边一线鱼肚白,如破天神剑一下子划破浓重黑暗,天际开始明亮,五彩霞光斗然展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扩散,渐渐,光亮一圈一圈泱透旁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我转头,看到何真知苦着脸:“我的头好痛。”


  我失笑。


  第二天我是被菜香熏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门被开了条缝,一只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心里一惊,腾地坐起来,才想起凌晨回家时实在太困,忘了锁门就直接睡下了,连衣服都没脱。


  程天恩细声问:“你睡醒了吗?吃饭了。”我定下神,道:“好,你关上门,我起床。”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关门出去,模模糊糊听到她说:“一一姐起来了,我来摆碗筷。”


  我看了一眼床头小钟,已经一点了。


  我的主卫是装在主卧里的,我在屋里喊:“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吧。”一边洗潄。


  等我走出去,他们坐在客厅看电视,程天恩跳起来:“吃饭罗。”我叹口气:“以后我可真不敢说同你们一起吃饭了,真是让我不好意思。”天恩妈妈急忙说:“我们早饭吃得很晚,不饿。”我笑了笑:“对不起。”心里却下定决心,明天开始不在家里吃饭,直到程天恩妈妈离去。


  到底还是不方便。其实就算天恩妈妈在,我回家也可以自行煮食,但看来如果我这样做,她们一定会很不安。反正时间也不长,算了。


  程天舒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惆怅,有些明白。他到底是聪明人,我朝他笑一笑,他也笑了笑。天恩妈妈正端上菜,看着我们,露出笑容。


  菜很好吃,我在饭桌上向天恩妈妈讨教,她细细讲解,程天舒笑:“妈妈你讲得这样详细,可以去开厨艺班了,我这种人都能听懂。”她朝儿子白了一眼:“听得懂和会得做是两回事,你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会懂得做?”程天舒呵呵笑,程天恩则幸灾乐祸的冲我挤眼。我于是也笑:“妈妈太能干的家庭,儿女通常是享福派,这样幸福,会不会做有什么要紧。”


  天恩妈妈笑着说:“可是你这样能干。”


  我微笑:“我在为我的儿女奠定基础。”程天恩扑一声笑出来,眼角里看到程天舒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见我转过头,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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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恩妈妈则夹了一筷菜放在我的碗里,笑:“多吃点。”


  我看着她那年轻美丽的脸,整整齐齐的发髻,说:“天恩妈妈,你真好看,真年轻。”


  她不好意思地笑,眼睛里全是快乐和满足。


  饭后我有事出去,程天舒说去找同学,两人一起下楼。


  慢慢走着,他突然说:“罗一一,我会劝我妈和天恩不要让你尴尬,你还是在家里吃饭吧,我妈为天恩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又觉得没法儿报答你,你就让她多做几顿好菜给你吃,好不好?”


  我想了想,坦白地说:“可是我一点也不习惯,我会觉得很不自在。”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很喜欢你,她一直被我爸宠着,有点儿天真,她……”


  我打断他:“你的意思,如果我拒绝在家吃饭,她会难过,你希望我顺着她是吧?”我有点嘲谑地盯着他。


  他叹口气:“对不起,我知道要求过份,可是我希望你不会拒绝。我会劝阻她们不特意等你,不勉强你。要不然,你既不在家自己做,也不和我妈我妹她们一起吃,她们会真的过意不去。”


  我低下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很久,我说:“为什么有的家庭会这样幸福美满呢?”


  我微笑着看着他:“好吧,我答应你。我发现我目前真的很走俏,居然被人求着天天回家吃美食,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红运当头,接下去大概要有桃花远?”


  他一怔,我大笑走开。


  我是去拿到货的床上用品,重重的两包拎在手上,突然想起叶华的家具,便打过去问:“什么时候去定家具?我想要一个E型台,到时候帮我定一个啊。”他嘿嘿笑:“罗一一,你雁过不拔毛会死人的。”我呸一声:“我还没让你请客答谢我老人家昨天带伤陪逛呢,居然也算是雁过拔毛?那不成,我不能枉担了虚名儿,请我吃饭!”


  他嘿嘿得意地继续笑:“今晚吗?哈哈哈,对不起恕不奉陪,俺佳人有约,你排队吧,或者要排到下个星期?我看看有没有空档,等一下啊。”我忍住笑:“重色轻友的家伙,说,谁约了你?”


  他很是得意:“你做梦也想不到啊,是何真知啊,何真知啊。”


  我倒是真的一怔:“何真知?你没弄错是吴真知李真知还是周真知刘真知?”


  他啧啧啧:“罗一一,老实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回过神来就乐:“不行,你们约在哪里?我要去观礼。那个——”话未说完,叶华发出周星驰式的“hiahiahiahia”笑声,得意洋洋地关机。


  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唇角禁不住往上翘,忍也忍不住的笑。何真知,那多好,那多好。


  第二十三章(上)


  第二十三章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带了家制饼干笑盈盈地等着叶华来上班,一直等到九点半,他仍然没有到,我一边写报告一边困惑,不至于是怕我追问吧?那应该是得意洋洋才对,除非——。不禁有些担心,刚想打电话给他,局长打了个电话过来:“是罗一一吗?来一下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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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得放下手里的报告,把门关上,上楼去局长办公室。一路走,一路不解。


  自从在这里工作,我向来小心翼翼韬光养晦,不多说话不发表意见,是个典型的事业机关普通人员。我知道我过往历史太鲜明,虽然事情过去多年,但若出什么事或太引人注目,多半会旧事重提,灰头土脸。既打算重新做人,便换一副模样好了。所以虽然前处长对我事事提携,我仍然是一个退避三舍的人,是一个领导们要想一想才记得的人。


  不过局长,自然不用想一想才记得我。


  我曾对何真知冷笑着说:“你最清楚了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是吧?”是,虽然我考公务员成绩不错,但要进这轻闲优渥的单位,凭我的成绩,怎么可能进得了?


  那是三年多前,我在外流浪大半年之后回到家,和奶奶罗见住了二十五年的老房子被卖掉了,我另租了小房子住着,跑到KFC打工,麻木得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在那个逼我辞职的代院长面前一样送上笑脸给他儿子,当然小小一份KFC的工,我大可以扔一盘鸡腿在他面前然后不干,但是没有,因为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在他轻视的笑脸下,我把小礼物递给他儿子,他一脸讥讽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孩子跑到我面前,稚嫩地叫我:“阿姨阿姨,阿姨阿姨。”我低下头,笑盈盈问:“小朋友要礼物吗?来,到阿姨手里挑。”他摇头,扯着我:“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一手指着不远处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他们正一脸灿烂笑容看着我。


  那老妇有一点面熟,但我记不得,代院长却早已惊喜地赶上前:“周常委,周夫人,这么巧?”


  那周夫人只是一笑,上前拉住我的手,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半年多前,在医院门口,你救了小宁儿,从汽车轮子下救的小宁儿,就是这个小淘气呢。”


  我看着那个仰着头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恍如上一辈子的事情遥遥地在远处含糊影现,救的小孩子长什么样我已经不记得,可是这张老妇的脸,是有几分熟悉。


  周常委微笑着看着我,说:“我们真没有办法表示谢意,罗小姐,大恩不言谢呀。院长大人,听说她以前是你的手下?难得,难得。”


  那是我的运气。我看着代院长勉强的笑脸,心里说,那是我的运气,我只不过不假思索救了一个小孩子,虽然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有几个人会无意中救下大领导的孙儿?


  市委常委或者看上去不算很大的官,但若是他之前曾是市委书记,他的后辈在市里和省里担任不同重要职务,那么他这个常委的地位在这个地方就颇值得商榷了。


  他知道了我的学历和成绩,便让我去考公务员,我虽然不愿,但想到KFC总不是长远之计,也就应了下来,考下来的成绩据说他也十分意外,然后他安排我进目前的单位也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更重要的是,现任局长是他嫂子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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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一切都算是圆满结束,就算大恩不言谢,可是身为常委的他还了我一个体面高尚的工作,已足够表示了谢意,两不相欠了。不过我的运气还算没完,小宁儿和我特别投缘,非常亲近我,全家人都宠得象个宝贝似的孩子,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只要我说的话他百分百的听,上课不认真了、作业不肯做了,我好言好语说几句便乖乖应承,有时答应他去帮他当一会儿家教,他提前几天就乐,每年的生日都一定要打电话让我去。


  因此,我的局长对我也向来有所照顾。


  不过我既然韬光养晦,自然不会主动去和他们亲近。我和局长领导们说话的机会很少,许多传言明明确有其事也渐渐被传言者自己不确定和怀疑起来,所以这世界的真真假假只令人好笑。


  进了局长室,局长亲自关上门,笑着说:“罗一一,坐。”


  我犹豫了一下,见他坚持,便坐在边上沙发上。


  沉默了一会儿,局长说:“我听你们处长说,你的工作表现很好,不多话、勤快,也挺会帮助同事的,你来局里时间才三年,很多业务一些老同事都不如你了,到底年轻人,肯学,学得快。”


  我说:“不是的,是同事们肯教我,您知道,有些东西靠自己也学不会,得靠经验。”


  他赞赏地看我一眼,道:“一直以来,我都挺注意你,你不错。”


  我低着头微笑。接着便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问了我有没有什么困难,交待我说:“叶华大学里学的就是这行,实习半年是在北京做的,眼界本来就扩些,人又聪明一点就透,业务很精通,你多跟他学点就很好。”


  我点头,他笑:“怎么只会点头?”


  我也笑,然后他顺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和X公司的负责人关系很好?”


  我微微一怔,说:“是,我没到这里工作之前就认识她,还算合得来。”


  他沉吟了一下:“听说她最近遇到一些困难,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很不简单哪。”想了想,说:“有些事,你帮不上忙的不要硬帮,要想想自己的工作身份,和企业公司的人交朋友当然是私事,不过有些敏感的事情千万不要插手。”


  我心里忽的一跳,他看着我,脸色慎重,过一会,笑了笑:“也别这么紧张,我也只是提一提。对了,上次小宁儿在我家玩还跟我念着你呢,好久没去看小家伙了吧?”


  我胡乱应承着,他笑了笑,说:“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看到叶华正挂上电话,我劈头便问:“叶华,昨晚的约会怎么样?”


  他抬起头,似乎在考虑什么,我说:“你不想说便不要说好了。”


  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怪任何人,可是心里有一股莫明的怒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为什么?不是我自己要同别人隔开距离远远淡漠相处的么?为什么不能忍受别人什么都隐瞒着自己?我无意识地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别人的事什么时候关了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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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压制住心里的感觉,我看着叶华沉默的脸,他鲜少这样沉默严肃,我心里一沉,什么想法不由都抛开,问:“何真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连局长都来提醒我?”


  叶华一怔,又想了想,才说:“其实事情本来不大,只是三个月前他们公司的财务部经理挟款私逃,公司里出了一些状况,象和其他公司的合同啊之类的问题,所以何真知一直都很忙,你脚摔伤那阵子,来过我们单位好几次,还回过一阵子总公司述职,讨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公司那边派来了一个法务部高级执行人员,来协同何真知处理。”


  我怀疑:“还有呢?”


  他看着我说:“罗一一,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对外界一向不闻不问,发生什么事与我何干?


  叶华微微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税务局帮忙的事?”我说:“嗯,岳真,前两天路上遇到她,匆匆忙忙的。”我忽然抬头:“好象听说税务局出事?”


  叶华看着我:“是,是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的案子。”他轻声说:“何真知的公司有虚开增值税发票。”


  我呆住,第一个反应是:“何真知不会这么做。”


  叶华苦笑:“何真知当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前两天那个财务部经理被抓获,他说受何真知授意。”


  我全身的血都冷下来:“他想拉垫背?或者,他另有指使人给他家人利益?”


  叶华沉默:“你为什么不问涉及税款多少?”


  我暴怒:“根本不关何真知的事,我管它多少!现在要查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这样做?!”不,我是害怕。我不要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有两个在那个地方了,他们或者是罪有应得,可是何真知,老天有眼,何真知绝不会到那里去,如果何真知也会去,那么,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珍惜的?


  我低下头,重重坐下,无限悲哀,何真知,这几个月来,你一定饱受煎熬,这两天,你一定痛苦至死,可是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却什么也不闻不问,什么也不晓得,避得这样远,这样远。甚至你罕有的醉酒失态,我也不肯追问,这样的尊重朋友的隐私,是真的知道了尊重为何物还是不知道朋友为何物?


  我悲哀地抬头,问:“她一向不肯麻烦人,为什么会来找你?”


  叶华脸上有说不清的表情,很奇怪的表情:“我在大学第二专业是法律,一直没有放弃,并已拿到律师证。”我说:“可是钱安平在,他是高级法律专业执行。”他低下头,笑了笑:“你忘了我去年考到的注册税务师证书。”


  我怔一怔,啊,好象是,他还请过客来着,何真知也是座上客。那就难怪了,所以何真知会找他来问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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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叶华,我出去一趟。”


  我坐不住,我要去找何真知。我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可是我需要在她身边,握一握她的手也是好的,是我需要。


  叶华没有阻我,他说:“你去吧。”


  我去得迟了,公司里乱成一团,钱安平从法务部办公室出来,说:“真知回家了。”我没有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跳上车便赶去何真知的家。


  或许我不该去,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后悔我去,何真知从宿舍走出来,两旁是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警车远远地停着,我刻意不去看她手上的东西。何真知叫住我。


  “一一,”她微笑着:“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我说:“好。”


  她笑:“他们在搜查我的东西,嗯,会有一些东西拿到警局,到时候发还的时候,有一个很旧的本子,绿色封面,里面是很早以前写的东西,你记得收起来,不要给我的朋友看到。”她加了一句:“任何人看都不要紧,只是不要给他们看到。”


  我说:“好。”


  警察要拉她走,我恳求地看着他们,他们微微一怔,转过头住了手。何真知笑起来:“罗一一,我什么都不同你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而且,平白只增添你的烦恼,于事无补。你别多想。”


  我说:“这个时候你不必这样面面俱到。”


  她笑,可是白痴也看得出她的笑容如此惨淡。


  这样好,这样明敏这样可爱的女子,竟受到这样的侮辱。


  我咬着牙,忽然对那两个警察说:“希望法律真的公正。”


  何真知握握我的手,对他们说:“走吧。”


  触手仍温,她的身形已和警车一起离开。我蹲下来,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绝望。


  身边有人也蹲下来,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一,一一,你放心,真知不会有事的,她没做过,不会有事。你放心,有我在。”是钱安平的声音,坚定而稳重。


  是,何真知绝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可是,就算她没事,今日所遭受的,今日以后在那里所遭受的,一切的一切,怎么样才能洗得掉?怎么样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生命中的印迹是永远永远无法抹去的啊。


  这样的悲愤冤屈侮辱还有,恐惧。


  第二十四章


  三年前。


  我照例去罗见的小屋帮他打扫卫生。先拆洗被套床单,再去衣柜里搜穿过的外套,然后分门别类放到洗衣机里洗。以前是拿到我家洗的,后来嫌麻烦,我就把我的全自动洗衣机搬到他家,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半自动,这样他的日常衣服可以扔到洗衣机里让它自己洗。但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所以我每隔半个月就会去帮他大清洗一次。


  我一边洗一边同罗见聊天,他趴在换干净的被子上夸张地抽鼻子:“太阳香啊,好大的太阳香啊。”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太喜欢晒被子,但罗见总觉得晒过的被子太过燥热。我把甩干水的衣刷飞过去,正打中他的头,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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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笑了。


  半年前我自外地流浪回来,随之罗见为生母外祖父送终回来,然后我巧遇周常委,考进公务员,这半年来罗见一直都不再开朗。我也知道这段时间罗见并没做什么好事,他仍然和以前的那帮哥们混在一处,我不能说什么,那也是我的哥们,见到了面仍然嘻嘻哈哈,有时候我还会同小义比赛开锁,虽然心境已完全不同,但就是和他们在一起,我才会真正完全放松无拘无束。


  有时候我会悲哀地想,也许那才应该是我的人生,我不是玉,我只是瓦,永远只是瓦吧。虽然我已经努力地努力地在做一块玉。


  这半年,罗见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和父亲一家半个字。


  我知道他心里的痛和恨,所以我也不提。在之前罗见虽然和父亲感情淡淡,但有时还是会回去,比如有些节日。


  我跟罗见说:“我见到罗识。”罗见静了一静,眉眼一挑:“罗一一你真是扫兴。”我说:“罗识跟你很象。”罗见不说话,过一会儿说:“罗一一,我想去看奶奶。”我不经意地答:“好啊,明天吧,今天有些晚了。”我们经常有事没事跑去奶奶墓地坐一坐,一起聊聊天。


  我说:“罗见,其实这些年来我想了好多,我想奶奶除了希望我们好好的,她一定还很希望你和二叔和好。”罗见的眼睛竖起来,我马上自我检讨:“是,我现在太妇人之仁。”罗见没被我逗笑,他嘿嘿冷笑两声:“罗一一,如果是你,你只会狠过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温良恭俭让的背后是什么。”我承认:“你不是不知道,说别人向来比较容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样?不不,我绝对不会原谅二叔,绝对不会!


  罗见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和他一起笑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敲门。


  罗见租住的是一个大院中的两排面对面平房的一间,罗见这间的门背对大院正门,我去开门的时候罗见正站在后窗看洗衣机在窗外排出的水,后窗的窗玻璃可以印出门口来人的样子。


  来的人是警察,两个警察,他们问:“罗见是住在这里吗?”


  我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张大嘴问:“你们找罗见干什么?”然后只听到后窗玻璃啪地碎掉,再是双脚落地的声音,接着是飞快奔跑的脚步声。


  门前的警察反应非常之快,没答理我转身便往脚步声处追去。


  我无意识地跑到排房后,在大院门口,就在离大院门口不远处,那两个五大三粗的警察,还有一个中等身量的,他们三个人把罗见按倒在地。


  罗见的身体呈不规则扭曲状趴在地上挣扎,可是他的背部和大腿被他们用膝盖抵住,其中一个警察拼命地用手把罗见的头往地上摁,拼命地摁。罗见的嘴被磨出了血,然后,他们抓住罗见的手用手拷拷住,再把他拎起来,一人一边按住他的肩往门外的警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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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痛彻心扉地记住。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最爱我的人,这样屈辱地、毫无尊严地被按在地上,被拎起来,被扔进车里。


  我的心叫我忘掉这铁锈一般生涩磨折灵魂的悲苦记忆,可是就象魔鬼附身,最难堪最羞辱最刺心的记忆永远会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放再重放。


  他们上了车,我只会轻轻地叫:“罗见。”


  罗见似乎听到,他努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去找二叔。那幢华丽大宅已经是二叔搬的第四次家,我只来过两次。


  二婶开的门,她厌烦地对我说:“你二叔不在,有什么事快说,我要赶着出门。”


  我盯着她:“二叔在哪里?”


  她闭着嘴,冷冷地不说话。我大吼:“二叔在哪里?罗见出了事!二叔在哪里?!”


  她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罗见为什么出事?”


  我说:“你知道?你知道也不让二叔帮他?原来你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啊。”她变了变脸色,昂着头冷笑:“你最好自己去弄清楚事情再做主张,骂我?你骂我还骂得少了?我只当你没家教在放屁。”


  我再度敲开她家的门时,心里已经带着一丝悲苦和无望。


  在公安局我问清楚了原由。罗见偷走二叔的十几万巨款,在被二婶和二叔发现的时候,执刀砍伤了二叔,刀伤两处,一处见骨。二叔现在医院。


  我看着二婶的脸,问:“二叔在哪家医院?”


  二婶冷冷地说:“你二叔让我告诉你,你不用去找他,他不会见你,他也不会帮罗见。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罗见偷的不止是这十几万,他前前后后来偷过好几次,加起来总有二十几万。不过我们不会告诉公安局,你知道惯偷处刑是不一样的。”她要关门。


  我顶住门,大声说:“这里的钱,罗见也有份!”


  二婶松手,冷笑着说:“这钱是你二叔赚回来的,我都不敢说有份,罗见有份?你要扮演泼妇尽管请便,我没空答理你。”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美丽而冷酷的脸,我慢慢地跪下来:“二婶,我求求你,罗见就算再坏,他也是二叔的儿子,他以前恨你们,可是从来也没有来惹过你们,这次,是真的有原因的,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不久前病死了,没有钱,患癌症死的。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劝一下二叔,放过罗见,不要告罗见好不好?他要是坐了牢,一辈子都毁掉了,我求你,二婶,你告诉我二叔在哪里,让我去求他。以前是我们错,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她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后是她冷冷的声音:“真是能屈能伸啊,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在车道的树荫下,我看到载着罗识的奥迪轻快驶进,我的恨意自顶及蹱:二叔,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踏入二叔家一步。


  我坐在何真知对面,这里和监狱不同,桌子没有那么宽,我伸长手就可以触到她的。


  我说:“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没有通知伯父伯母。但是好象你有一个朋友是你公司在家乡的总公司的,她通知了你几个朋友,他们今天会来。”


  何真知想了想,微微笑道:“是她。”然后看着我:“你也不避嫌,跑到这里来。”


  我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税务局的。再说,你还让我领发还的东西呢,怎么避?”


  她有些抱歉:“我真是没想周到。”


  我盯着她:“何真知,你不必事事想得那样周全好不好?你再摆出这种忍辱负重的样子给谁看呢,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人,就不怕我拍桌子骂人?”


  她倒笑出声来:“罗一一,你倒是摆个泼妇款给我瞧瞧?你天不怕地不怕,可惜还不具备泼妇气质,能力有限。”


  我不理她,一一告诉她说:“钱安平,不,骆荒和叶华在想办法,你那个财务部经理方面,需要找到突破口,你的存折虽然没有进帐,但在他那里有四个月前、六个月前和一年前开的三张定期存单,用的是你的名字。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还有,陆鹏好象有门路,他跟我说他也会尽力,叫你放心。”


  何真知一怔:“陆鹏?”


  我说:“是啊。他就跟我哥一样,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陆鹏很有能耐的,他这个人,很有说服力,很聪明也很有人缘。你知道他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可是谁知道他一回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朋友,看得我眼花缭乱。”


  何真知看着我:“他很爱护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陆鹏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们,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她轻声说:“罗一一,你要一直生活在过去吗?”


  我看着她:“不是我要生活在过去,是过去一直都在我周围。罗见现在还在牢里,夏为春……你不知道夏为春是谁吧?”我苦笑,“兜兜转转,他和罗见又在一起了。是夏为春教会我和罗见打拳打人,是他一直保护我们,也是他带我们到处去,而我,我不停地问他爱不爱我爱不爱我,问了那么多年,问得我都以为这已经天长地久了。他却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别人,是我曾经最要好最信任的好朋友。而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最终,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来来去去。”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忘掉这一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会站在人群外面了,只知道站在一旁看着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做梦,我也永远都只会让自己做旁观的那个人。所有的恨和爱,都停留在以前。现在的,再也没有办法触动我。”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何真知伸过手来,我抬起头,看到她安静地看着我,听到她轻声说:“罗一一,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都是一个敢爱敢恨敢骂敢打,对一切都不肯掩饰不肯虚与委蛇的人,你总是把自己的感情和爱憎直接地表达出来,不顾一切,不怕天不怕地,做了就承担,没做绝不认,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知道吗,你是很多人的理想,特别是我的理想。”


  我摇头:“有时候,承担的不止我一个人。”


  她微笑:“他们爱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慢慢伸出手,和她的握住。


  我知道,我知道从这个时候起,也许我们还是不会无话不谈,但从这个时候起,我们真正地成为了好朋友。


  然后我忽然醒悟过来:“不是应该我在安慰你吗?”


  她忍俊不禁,笑出来:“你好象不太会安慰人。”我只好说:“转移视线也是一种办法吧。何真知,你放心,你不会有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一定不会有事。”


  她沉默了一会,说:“刚进来的两天我也很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幸好是单独关的,我可以静下来想。昨天骆荒也来过,我是相信骆荒的,再慢慢地想,我没有做过,问心无愧,我相信我不至于这么倒霉,这种事情,案子这么大,查的人这么多,真要弄成冤假错案也不是这么容易。就算真有万一,那样的话,也只好说是命中注定。”她好象很豁达地笑,我抓紧她的手:“不会有那样的万一,绝对不会。”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终于收起笑容,轻声说:“我很害怕有那个万一。罗一一,我不想比你倒霉。”


  我看到她的一颗泪慢慢流到下巴,再嗒一声,轻轻滴到桌上。


  她轻轻地说:“其实,我哪有资格说你,我自己,还不是一直生活在过去。”她喃喃自语:“不会了,等我出去,我要一切重头来过。”


  第二十五章


  骆荒说:“照这么说,指使丰经理的人应该就在四个副总和钱总五个人当中,何真知除外,剩下四个,但要从这四个中找出主使人,并不容易。公安局也并不是没有在查,专案组也在查,至今毫无线索。”


  叶华说:“在丰经理处找到的这三张存单,老实说漏洞也未免太大。”


  骆荒看他一眼:“可是丰柄生一口咬定,再加上这些存单,就是很有力的证据――他们可以说,怎么可能存在没有漏洞的案子?如果找不到其他人的证据,这就是铁证了。问题在于我们没法确定是哪个人,难以入手。”


  我忍不住插口:“骆荒,你是对外法律顾问,你在英国学的法律,你真的了解国内的法律?”


  骆荒看着我,叹一口气:“我还未取得英国法律硕士之前,已经拿到国内律师执照。毕业后我已回国工作一年半,何况有叶华协助。”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7-9 23:42

  我呆了一会:“对不起,骆荒。我竟帮不上一点忙。”


  骆荒温和地说:“没有人是十项全能,这全是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何必把额外的压力放在自己身上加以自责?”


  我说:“何真知说,她很害怕。”


  正冲了咖啡进来的陆鹏怔了一会,他把盘子放到骆荒和叶华桌上,然后拿了一杯清茶递给我,坐在我身边:“一一,你镇静一下。这个案子很大,丰经理的一面之辞未必能成立。我在找人帮忙,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我苦笑了一下:“需要安慰的不是我。”


  有人敲门,陆鹏按按我的肩膀,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两男两女。


  骆荒抬头,看到最前面的女子,站起来:“郑碧。”


  那女子郑碧微笑着走进来,和骆荒轻轻握手:“我们几个来看看能不能帮何真知。”她介绍身后三名男女:“许为、项玉,这是燕北,骆荒你见过了。”她停了一下,“我们和何真知,初中就认识。”


  骆荒也一一向他们介绍我们。燕北看着我:“罗一一,你好。”他以前活泼爽朗的脸上满是阴霾和隐隐的难过惨恸。另外的男子许为也是一样,他的脸上,充满忧心。但是因为燕北那多出来的一点惨然,我忽然觉得,也许燕北并不是当日我所想的,只是何真知的好兄弟,他对何真知所带有的感情,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他眼中那点惨恸,令我想哭。


  我抬头,看到郑碧拿起资料在看,他们坐在一边,轻轻交谈。燕北问我:“你见过真知?”他们全看过来,我点头,轻声说:“她表面很镇定,但后来她说,她很怕,怕有冤狱。”


  那个柔弱清秀的女子项玉别过头去,许为按住她的肩,沉默不语。燕北眼神惨然,抬头看着天花板。


  郑碧看了燕北一眼,说:“没这么容易有冤狱,何真知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会有事。”


  她的声音很坚定。


  我看着她微微仰着头,秀丽的眼中有如冰的坚定。


  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她。


  第二十五章(2)


  但无疑,郑碧是办事能力很高的人,她从总公司带来的是几位总经理的详细资料,包括个人档案和她托人搜集来的另外一些私人资料。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公安局办这件案的不办这件案的人上上下下没几个不认识她,多多少少也透露了一些他们内部的看法。


  正如骆荒所言,如果找不到另外的证据,就要看检察院了。但他们私下倒是认为,何真知很有可能是被拖下水的。


  丰柄生一口咬定何真知,一半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行,一半明显主使人会给他好处。可是主使人为什么要咬定何真知?而不是别的副总或者钱总?


  郑碧言简意赅地回答:“因为另外三位副总是本地人,都有他们的关系网根基。只有何真知是外地人且是一介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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