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人生

标题: 离歌2 [打印本页]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6-18 23:43
标题: 离歌2
  《离歌》讲述的是四川姑娘马卓的传奇经历。在《离歌Ⅰ》中,马卓在母亲林果果离奇遇害后,跟养父阿南一起生活,平静的生活却因一个叫“毒药”的男生的出现,重新变得跌宕与险恶。在《离歌Ⅱ》中,马卓下定决心了断和毒药之间的纠缠,却因为好友颜舒舒的“艳照”事件不得不求助于他。毒药的女朋友——校花于安朵则越来越神秘,她在马卓面前玩弄了自残的把戏,警告她,想进入毒药的生活,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当毒药的姐姐——酷似林果果的夏花出现在阿南面前时,又会在这对父女的生活里激起怎样的波澜呢?
  饶雪漫2008年度新作《离歌Ⅱ》,延续疼痛青春路线,带给读者惊心动魄的感动。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像风灌进回忆一样痛被吹散


爱却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凉 


     ――摘自马卓新版博客《我们的爱着了凉》


  (1)


白色衬衫上掉了一只深蓝色纽扣,我钉了差不多有整整一下午。


MP3里循环播放的是王菲的一首老歌,听到我双耳几近麻木。窗台上晒着我的黑色大书包,已经被我洗过了三次,却还是觉得背带上有些碍眼的脏。这个寒假我有新鲜的发现,当你极为缓慢或者是重复地去做一件事,会产生时光被粘住的错觉,风不动云不走,墙上的钟仿佛也迟钝了,一切在你眼前都以慢动作的方式呈现,甚至心事。


很好,这正是我的需要。


黄昏的时候屋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我起身开门,看到阿南。他手里端着一杯奶茶,对我说:“我回来晚了,奶奶打麻将刚回,今天晚饭要等会儿了,你先喝点东西。”


“不饿。”我冲他笑,却还是把杯子接过来。


“明天早些起,”他说,“我们去市里,买些新学期需要的东西,你也该添置几件新衣服了。再说,我还有惊喜要送给你。”


“什么?”我问。


他不答,故做神秘。


其实我能猜到,他所谓的“惊喜”多半是他在市里的小超市就要开业了,虽然我从没过问,但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忙这件事。不过我并没有戳穿他,而是很配合地答道:“好的呀。”


“你还应该理个发。”他看着我说,“刘海挡到眼睛了,会对视力有影响。”


“知道了。”我说。


他笑笑,把脚伸得老长,让我看。我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鞋,ECCO。这是我去年买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没舍得穿,此时此刻被他套在脚上,擦得很亮。


“穿了?”我说。


“试穿。”他纠正我,“明天正式。”


那架势,好像明天是他什么大喜的日子一般。不过我知道,从我拿到天中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在市里开个小超市就成了他的理想,用他的话来说。为我奋斗,他从来都无怨无悔。也许正是这样,上天才会回报他的好心,让他诸事都得以顺利吧。


不管怎样,他高兴,我就高兴。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都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端坐在蓝色货车的驾驶室里。冬末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凛冽,我围着我的红色围巾跳上车,他拿着一堆CD让我选,问我说:“咱们在路上听哪一张好?”


我点了邓丽君,那是他的最爱。


“你会不会觉得闷?”他献宝一样地说,“我这里有合集,全部是最新流行歌曲呢,小年青都爱听的。”


“这些都是盗版。”我说,“音质不好,而且容易划破机器。”


“哦。”他把它们都收起来,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都是朋友送的,我也不晓得什么是盗版正版。”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啊开在春风里......邓丽君的歌声很快就轻柔的飘到耳际,这张碟我知道是正版,初三那年他陪我在新华书店买复习资料的时候顺便买的。有时候他也会把它拿进屋子里听,一面听一面做帐。脚打着拍子,嘴里还跟着哼哼,在我看来,这是他一个人最惬意的时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她唱歌我就想到你妈。”阿男说,“今年暑假,我带你回趟四川可好,也该给你妈扫扫墓了。”


“路费很贵的,”我说,“要不等我高考结束吧。”


“钱的事不是你操心的。”阿南说,“你成绩这么好,又懂事,就够了。”


他大约忘了。我上期末只考了第五名。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在乎名次,但我在乎。我恨我自己,在一些根本不应该花心思的事情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精力,还竟然觉得美好透顶浪漫无穷,到最后却傻头傻脑自取其辱,那些事情简直就像一块溃烂的皮肤,不能碰,一想起心里身上都辣辣的疼。


我们出发的早,车子到达市区才早晨九点多钟。经过天中时,我不自觉地往校门口望了望,看到正门上挂着红色的绸子,上面用鲜艳的黄色油漆写着“祝天中学子春节愉快”,寒风把拉起横幅的那根绳子吹得晃晃悠悠,好象一只在天空上下挥舞的手生生世世事实上。犹记得刚进这里时,门口悬挂的“欢迎新同学”,一样的字体,召唤着我那颗踌躇满志的心。再过两天,我就要回到这里,开始我新一轮的拼搏。积蓄了一个寒假的能量在我内心里蠢蠢欲动,这一次,马卓不会在输给任何人。绝不。


“我们这是去哪里?”我扭头问阿南。


“就到了。”阿南说着,车子一拐,在离天中很近的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我看到小区大门口偌大的题字“向日葵小区”。他的车继续往前开,大约二三分钟后停下来,对我说:“我们到了。”


我刚跳下车,就看到眼前有个规模不算大的超市,还没有挂牌。但是门口停着一辆好大的货车,工人在门口来往穿梭,把一些食品箱往里运。有个司机摸样的人看到他,对他点头,叫他:“张老板。”


“是你的?”我惊喜的问/


“我们家的。”他纠正我:“牌子在做了,下午就能挂上去!”


我问:“还是果果超市?”


他嘿嘿的笑,然后点点头。


噢,林果果真是幸福。我要是她,死了都能笑醒。


他领我进去参观,店面亮堂堂的,正有几个工人在忙着擦拭地板。我才发现,超市内部比我想象中的大好多


。我高兴地问他何时可以营业,他说:“就你开学那一天,我也沾沾你的喜气。”


我纳闷:“我哪来什么喜气呀?”


“女状元。”他嘿嘿地小说,“这可是不一般的。”他把声音放得那么大,好象就是要给那些工人们都听见似的。


“你别给我压力。”我故意皱眉给他看。


他正色说;“就是要给你压力,有压力才有进步,等你考上清华,北大,我也把超市开到北京去,你说怎么样?”


“不好。”我说


他不解。


“等我考上,你就退休。”我说,“我可以养你。”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说了一个字:“好!”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坦白说,他的超市比我想象中弄的要好很多。比起咱家县里那个,明显要高出一个档次来,而且,我没想到这里离天中那么近。走路的话。估计不会超过一刻钟。然而,等我们从超市里走出来,他再把我拉进小区的一个门洞,电梯上了十二搂以后,我才明白他昨晚所谓的真正的“惊喜”是什么。


“我没跟你和奶奶商量,买了个小房子。”他把门打开,招呼我进去,“以后你就不用往县城里跑来跑去的了。我周末都来这里住,这样你读书读累了有个家回,回到家了有碗热汤喝,我放心些。”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好象买房子,就像买菜一样简单。


我知道他开这个超市已经贷了款,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这笔钱买这个房子,而买他的原因很简单,只为我“读书读累了有个家回,回到家了有碗热汤喝”。


我站在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客厅中央,低下头,不允许自己的眼泪。


“来看看你的房间。”他拖我一把,“我把墙弄成了粉红色,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但我自己觉得挺好,暖洋洋的。”


我没动。


他没发现我的异样:“来看啊,要不喜欢,我让人换颜色。”


“你累不累啊!”我甩开他。


“怎么了?”他探询地问,“是不喜欢吗?”


不喜欢?喜欢?我一时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实话,这个“惊喜”实在有点大,大到我无法负荷的地步。


“你不用考虑我。”他摸摸头说,“这些年做生意,还是有点积蓄的。”


我抬眼看他。这个滥好人,他老了,脸上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他奋斗了大半生,却为我这个跟他无亲无故的人付出那么多,我该如何偿还这芬深情?


“干吗这样看我?”他说,“瞧你的样子,傻不傻啊。”


话音刚落,我就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楞了一下,抱紧了我,轻轻在我的背上拍了两下,轻到不仔细感觉就感受不到。准确地说,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拥抱。让我忽然想起儿时,他将手放到我的头顶,那个将完未完的动作。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叫做“安全感”的词的真正意思——永远不必担心受伤害,或许从童年起,这种神秘的安全感就开始萦绕在我和他之间,让我们虽无血缘关系却比别人都来得亲密。这么一来我抱他越来越紧,哭声却渐渐轻了下来。


“傻呵。”他继续骂我。


阿南,我不会让你失望,我发誓。


不然,就让我像林果果一样,不得好死。


(2)


开学报到那一天,因为我起得很早,我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还空无一人。


但一定有人已经来过,因为窗户已经打开,空气中隐约的香水味仍然不肯散去,只是我辨不清到底是颜舒舒的“香奈儿”还是“毒药”。我把被单展开,铺床铺到一半的时候颜舒舒带着两个女生进了宿舍,她从她的床下拖出一个大大的蛇皮袋,翻出几个式样新潮的书包对她们说:“我淘了一个寒假,统统韩版正货,韩国也是圣诞节才上市的,大过年的搞到这些我容易吗我?每样只有一个,就赚个跑路费,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要的话快下手,订货的人很多,迟了就没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她还是那样的风风火火,十句话当成一句话那样一口气说完。她穿得五彩缤纷,脖子里围着细长条方格围巾,一定又是今年的流行款式。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用一只圆圆的粉红色夹子在脑后把一小撮头发别起来,其余头发温顺地垂在肩膀上,显得她的脸更瘦,有点古典美人的味道。那两个女生很高兴地选了包,付了款,走了。颜舒舒把蛇皮袋用力塞回床下,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双手叉腰,看着我。


“你好啊。”我说。


“好你个马卓!”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到我鼻子上,“玩人间蒸发啊,一个寒假都没有消息,QQ不上,发那么多短信你也不回,是不是很过分啊!”


我说:“对不起,回家我就不用手机了。”


“有人在找你,”颜舒舒说,“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我的心一拎。


“现在就在楼下呢。”她手一挥说,“你要不要去阳台上看一看?”


我转过身继续铺我的床,用力抚平晒得干干的略有些皱的床单。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在床上的时间太久,手臂有些发麻,心也跟着跳得更快了。管他是谁,跟我都没有关系,我下定决心,横竖不理。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这么想着,颜舒舒的手机又响了。她接了起来,对那边说:“她在这里,要不你自己跟她说吧。”


说完,她把手机送到我眼皮底下。


我推开她的手,她继续递过来。我把手机接过来,挂断,再扔回她手里,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做完这一切,不解地说:“你到底怎么了啊,有什么事电话里说清楚不就行了?再说,他真的很后悔了,一个寒假都在自责,要是知道你家在哪里,我保证他连‘负荆请罪’这种事都做得出,我看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


她到底在说谁?


“我说这个肖哲吧,就是个死脑筋,再遇到你这个倔脾气,我这个和事佬看来是没法做喽。算了,我不管了,先去超市买点水喝,渴死我了。”颜舒舒说完,摇摇头,背上她的大包就走了。


我铺好我的床,坐到床上开始看一本英语参考书。可是,书上的字母都变成了小蝌蚪,怎么抓都抓不住,我到底怎么了,竟然会有那种自作多情的想法,简直羞愧到可以去死了。像他那种把调戏女生当成职业的人,怎么可能对谁谁谁另有所待?亏我居然还以为他会来找我,可笑之极,可耻之极!


就在我把书盖在眼皮上,准备闭目养神的时候颜舒舒又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冲着我喊道:“不好了,马卓,肖哲和毒药打起来了,就在楼下!”


“哦。”我在书皮的掩盖下瓮声瓮气地说。


“你再不下去劝劝,世界就要大乱了。姓肖的哪是毒药的对手,被打死也不一定!”颜舒舒过来拖我。


“叫保安。”我把书直接丢到书桌上,说,“外校的人反倒猖狂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解铃还需系铃人。”颜舒舒打开房门,手指敲着门面,煞有介事地说,“马卓你不是吧,就这样袖手旁观?”


颜舒舒这样郑重其事,我再不下床,估计她真能伸手来拖。我只好起身,跟着颜舒舒走到门边,她扭头就走,我看着她出了门,随即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反锁。然后,我回到我的床上,找到我的MP3,耳机塞上,调到最大声。任凭颜舒舒在门外大喊“马卓你给我死出来”之类的话,任凭她擂门,踢门,我都不管。


马卓,你必须,什么都不管。


我才不相信大白天的谁敢冲到女生宿舍里来,就算冲上来了,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拉开门把开水瓶一个一个丢出去,叫他马上滚。


我才不怕。


耳边王菲在唱:风风火火轰轰烈烈,我们的爱情像一场战争,我们没有流血却都已经牺牲,掩埋殉难的心跳葬送一世英名,废墟上的鹰盘旋寻找残羹……


谢天谢地,我的心在这“轰轰烈烈”的歌声中渐渐变得安宁。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怕吴丹她们来进不了屋,我起床来打开了门。饱受刺激的耳朵可能是一时无法习惯安静,一直在轻微地耳鸣着。我头昏脑涨地往走廊上张望,没见到颜舒舒的身影。来来往往的背着行李的女生和着厕所哗哗的水声走过,看上去一切太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端着脸盆进了盥洗室,想洗个脸让自己清醒清醒,进去后发现有个人蹲在地上,仔细一看,竟是颜舒舒,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泣。


“怎么了?”我也蹲下身。


她不答我,只是哭。我看到她衣袖上有鲜红的血迹,再仔细看,她的鼻孔上塞了两坨卫生纸,依然在渗出血来。


我扶她起来:“跟我去医务室。”


“不要你管!”她哭喊着推开我,踉跄着跑了出去。


好,不管。不管就不管,还是那句话,马卓,你必须什么都不管。


报到的这一天我们不上课,只是在晚自修的时候,大家到教室里去领新课本,再点个名就可以了。给他们这样一闹腾,那天白天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只是喝了盒牛奶,吃了一些从家里带来的准备当夜宵吃的饼干,就一直躺在床上看书。直到晚自修预备铃响起时,我才匆匆忙忙穿上外套和运动鞋往教室跑去。


夜幕已经降临,料峭的寒风在夜晚刮得更加频繁,初春时节显然还未真正地来到。我习惯性地把帽子拖起来,包住我的头。宿舍楼前高高的路灯像沉默的士兵,保持挺立的姿势坚守岗位,散播淡淡的黄色光芒。这些光芒照在宽阔的一尘不染的走道上,和远处教学楼的乳白色廊灯仿佛形成某种呼应。无论如何,这里是我喜欢的校园,安静,清新,连夜晚也叫人倍觉清醒。高三年级早就开学了,靠近教学楼时我听到从那幢灯火通明的建筑里面传来的响亮而不嘈杂的朗读,心情不由得也跟着严肃起来:我绝不会再辜负在这里的时光,绝不会再犯任何愚蠢的错误。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当我到达教室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到得很迟,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关上门,拉掉头上的帽子,一边甩了甩凌乱的头发,一边快步走到座位上坐下。当我抬起头,才赫然明白大家都看着我的原因——黑板上竟然写着一排红色的大字:马小羊,老子喜欢你!


字,从黑板的这头拉到那头。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从黑板的上方拉到下方。


非常扭曲而夸张的字体,我敢说,我就算是用左手,也写不出这么丑的字。干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猪是什么!


我的脸在顷刻间涨得通红,然后我跳起来,冲到讲台上,想去擦掉那些个让我羞辱万分的大字,然而,我却很快发现,我擦不掉,那些字,居然是用水粉颜料写上去的!


教室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我颓然地扔掉黑板擦,就在这时,门被一个人踢开了。是肖哲!他一只手提了一个红色的水桶,费力地保持着平衡,走到讲台上才把水桶放下。


“你别管了,交给我。”他对我说。


我让开他,回到座位上坐好。只见他把一桶水摇摇晃晃地举过头顶,不知是谁发神经喊了一句“为了新中国”,那桶水居然应声被他对着黑板奋力泼了过去,水珠四溅,底下坐着的同学有的尖叫,有的骂娘,有的甩书,到处都是女生新买的面纸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肖哲却好像更起劲了,他好像完全不关心别人的反应一样,从讲台底下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不知何年何月的布,开始奋力地擦黑板。


那些红色的字,总算开始有消减的意思。


我无力地把头埋到一桌子的新书里,努力想让自己平复正常的心情。


颜舒舒既没有擦桌子也没有护着书,她只是看着肖哲仍然忙碌在黑板前的背影,嘴里吐出了一个字:“贱。”


她的鼻子不再流血了,发型也恢复成古典美人状。她用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对我说道:“可真有你的,一开学就惹出这么多新鲜事,在下佩服。”


傻子都能听出她言语里的讥讽。


我没打算理她,她却把她的手机硬塞到我眼皮底下来,我看到上面的那条信息是:“警告她别躲着我,不然,还有更好看的戏在后头。”


谁?


这算什么?威胁吗?


我马卓还就是不信这个邪。


(3)


那天老爽拿着点名册走进教室的时候,黑板上水迹仍然未干,虽然那些字已经被完全消灭了,但整个教室里仍然爆发着热烈的讨论,内容以泼水事件为主,捎带寒假见闻和对本学期新课表的评价。


老爽端详着地上的破抹布和空水桶,连问三声:“怎么回事?!”下面都没有任何人回答,除了一些嘟嘟囔囔的窃笑。


“在楼下就听到就我们班在吵。一个寒假过去,长了一岁,皮也更厚了是吧?”下面的同学又是一阵哄笑,连心情不好的颜舒舒都没忍住。但我却笑不出,这样的笑话,对我不堪一击的自尊心来讲也是非常严重的伤害,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实在做不到置身事外的超脱。于是我的脸在老爽审视全班的时候更加不可遏制地泛红。偏偏肖哲还不知死活地转过身来,一板一眼劝慰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马卓,你别气。气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我真恨他,要不是他的自以为是,老爽根本注意不到我身上来。这下倒好,老爽叫我了:“马卓,你出来一下。”


我被动地站起身,走出教室。


“教室里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本正经的眼神显示他并不知情。


“不知道。”我答,既然料定他并不知情,我就一定要守口如瓶。


他不信任地看着我。


说实话,虽然撒谎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多数时候我很怕这种不信任的眼光,我知道光明磊落才是做人的好品性,活得坦坦荡荡才会对世界无所畏惧,就像阿南。


可惜我做不到,于是我低下了我的头。


就在这时候,教室的门被一把推开了。我掉头一看,竟是肖哲。身上衣服一半都已经湿透的他人赃并获地站在老爽面前,大声开始承认错误:“爽老师,你别怪马卓了,不关她的事。那个叫夏泽的,就是跟我有仇。”


关他屁事!


哪里有鞭子?我真想把这头笨驴狠狠抽一顿!


老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但他可不傻,知道将计就计:“话说跟你有仇,和马卓有啥关系?”


肖哲迟疑了一下答:“因为,因为他知道,我喜欢马卓。”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张大了嘴惊讶地转头看他,这算什么,替我解围吗,难道他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乱吗?


“胡扯!”我骂了他一句,掉头就跑进了教室。


我一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一边再看窗外,肖哲已经被爽老师带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真不知道他还会胡说八道些什么。得,随他去吧,我跟这种脑残的人,真没什么可以讲的了。


颜舒舒等在座位上,左手把一支笔转得风生水起,同时伸出右手拦住了我:“马卓,我觉得,我们必须谈一谈。”


“好吧。”我说。


“不要在教室,我们去别的地方。”


“哪里?”我问。


“你跟我来。”说完,她拉了我一把。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教学楼旁边的一个小操场,那里有个假山,就是肖哲上次蹲在那里哭的地方。传说这里曾经出现过蛇,所以一般晚上,这里经过的人不会很多,何况现在正是晚自修时间,大伙儿都呆在教室里。


“你还疼么?”想到上午她流血的事,我问她。


“没事。”她吸吸鼻子,像个江湖老大一样地说,“替他挡了一拳而已,你不管,我总得管。”


“为什么一定要管。”我冷冷地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无动于衷。”颜舒舒说,“你的心,真的就那么硬么?”


“我们想法不同。”我刚说完这句话,一个黑影忽然从边上闪了出来,那顶熟悉的帽子意料之外地出现,令我的心像被一辆刚刚开过去的火车辗过去一样瞬间变成了碎末。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我早该料到。


“你可以走了。”他轻笑着对颜舒舒说。


颜舒舒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她退后一步,看着同样脸色惨白的我,小声地说:“对不起,马卓,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说完,她转声飞奔而去。


我也想跑,可是我已经被他拦腰一把抱住,他贴近我,在我耳边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小青蛙腿,要不你试试?”


他说话的语气蛮横得到极点,身上散发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带着腐烂感的特殊味道,让我窒息到近乎呕吐的地步。那一瞬间,我怀疑我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除了手脚冰凉,我丧失了任何知觉。我没有再挣扎,只是抬起眼来,大胆地去看那张我逃避良久却不得不直视的瘟神一般的脸。虽然他埋着头,我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轮廓,但我仍然感受得到他嘴角那一丝戏谑的笑。我努力着,想把眼睛睁大一些,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里面的雾气更快地消失掉,不让他看到我害怕的可笑的傻样子,但越是这样,我的眼前就越是模糊不清。


如果我身边有一架时光机器,我宁愿被带回原始部落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说,为什么躲着我?”他的手在我腰上使了劲,我觉得我就要快被他折断了。于是我就更加倔强地不说话,我赌气地想,断就断吧,一了百了。


“真有你的,一个假期不开电话,难道你是打算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让我找不到么?要真有这本事,我也服了你。”他说着,手上的力道终于慢慢地小了下去,但是,他的唇慢慢地压了下来,靠近我的。却只是辗转,并未深入。


我伸出手去撕扯他的头发,推他的脸,他闪躲开,笑着用轻松的口吻说:“马小羊,你惹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我这人就是天生的吃软不吃硬,他越是威胁我,我越是不打算屈服。就在他的嘴唇离开我的那一瞬间我恢复了我的心智,于是我强装冷静对他说:“放开我,我才跟你好好谈。”


“谈?”他若有所思地说,“谈什么,谈恋爱吗?”


“狗屎。”我骂。


“又来了。”他哈哈大笑,“除了这句你还会点别的么?”


“我会喊救命。”我说。


他忽然松开我,两只手伸到空中,作投降状。嘴里流里流气地说道:“好,我的马小羊咋说,我就咋做,行不?”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我转过身抱着臂,这是一个使自己保持冷静的很好的方式。


“台词有点土。”他毫不介意。


“因为——”虽然有点艰难,但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说什么?”他好像没听清。


我回过身,看着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月光下,他本来上扬的嘴唇好像被一只毒虫叮过了,血管里的血冻住了不肯流动。我知道,我的话又惹恼了他。他的表情再度变得狰狞,我来不及躲,他已经伸出手来,用力地揪住了我的衣领。我被他一把甩到假山边,背抵住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疼得我脊椎骨就要断成两截了。


然后他扑上来,身体紧紧地压住了我的。


“等我在这里把你做了,”他喘着气说,“你他妈再跟我说那些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的狗屁理论也不迟。”


“那又怎么样呢?”我勇敢地直视他,心跳得太快以至于我都能听到那“扑扑”的声音,我害怕他也一样会听到我的慌乱,所以大声说话试图掩盖,“还不是一样。”


“什么一样?”他逼问我。


“你永远配不上我。”我看着他就要喷出火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是吗?”他并没有被我的话打倒,而是笑着,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硬塞到我的左手里,鼓励我说,“来,打110,就三个数字,拨起来一点儿不费劲。你知道强奸罪是怎么判的么,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三年到十年的有期徒刑,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解气呢?我觉得,你不利用这个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他开始动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没有叫,我才不会中他的圈套。叫来人又怎么样呢,丢脸的一样是我。我松手,扔掉了他的电话。再接下来,我闭上了我的眼睛。


如果真的前世我欠了他的,就让我还了吧。还了这一切,从此再无任何瓜葛。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曾有的天真和幼稚买单,从此摆脱恶魔无休无止的纠缠。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站直了他的身体。离开我,后退了大约两三步的距离,然后,他弯腰捡起他的手机,理了理他的帽子,手指放到唇边,对我做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势。


我别过了我的头,不想看他。


在黑暗中消失的前一秒,他转头对我说了三个字:“滚蛋吧!”


(4)


我很愿意,就此“滚”出一个人的生活。


我用很长的时间来思考一个关于“赢和输”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我没有兴趣去伤害任何人的自尊,这么做也许纯属可笑的“自卫”。但记忆中那张灰败愤怒的脸总是挥之不去,像缠绕多年的恶梦,久而久之成为习惯,只能安然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伤到,“假山事件”后我的背痛了很久,有时候上着课,就觉得自己再也坐不直,只能趴在那里听,但我一直都没有去医院。春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变成一个愈加沉默寡言的女生。读书成为我唯一的乐趣,考第一更成为我的家常便饭。但很多时候,我常常一整天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课间的时候,老爽走到我旁边,用力拍我的书一下,跟我开玩笑:“马卓,别太拼命,偶尔也让第二名有点活路。”


我笑笑,继续背诵我的化学元素表。


“多参加参加集体活动。”他看看窗外打闹的男生女生说,“免得嫉妒你的同学觉得你很清高。”


清高也好,装酷也罢,我只是想让生活简单明确。何况,这一切出自于我的本意,我并不是在装。我愿意相信,生活在每个人面前呈现不同的面目,一切早是命定,如果热闹注定不属于我,我又何必去强求?


周末的时候,回到家里,面对阿南,喝着他做的鸡汤,跟他聊点家常,或者和他一起看会儿电视,是我“读书”之外的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你瘦了。”阿南有些担心地对我说,“要是学校吃不好,你干脆就溜回来吃,我让奶奶上来帮你做饭算了。”


“天中三千多号人,我哪有那么特殊。”我说,“你就别瞎操心了。”


“学习别太拼了。”阿南说,“我看周末人家小姑娘们都喜欢逛逛街什么的,你也不去,整天就窝在家里,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我给你买了台新电脑,以后你在家上上网什么的也好。”


“求你别再乱花钱了。”我连忙说,“原来家里的电脑搬过来不就行了。”


“那你回县里也要用啊,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再说了,那台也旧了,也不好使。”


“不要。”我忽然来了脾气,“买来我也不用。”


谁知道他比我更倔:“不用我也买了。”


那个周末我过得很烦躁,电脑真的送来了,就放在我的写字台一角。阿南帮着人家搬弄,额头上全是汗珠。我坐在床边,装模作样地看一本英文小说。阿南问我:“放这里好不好?会不会挡到你写字?”


我摇摇头,但其实我很想很想大声对他说,别对我这么好,这会成为我心理上很大的负担,会让我夜不能眠甚至伤心难过。但我终于没有。


我已经不开心,何苦再牵带上本来一片好心的他呢?


新电脑很漂亮,夜里九点钟我复习完功课后,终于忍不住打开它。没过多久,他从我的后面走过来,弯下腰,装作很懂行地对我说:“你试试速度咋样,硬盘120个G,内存很大的呢。”


我在屏幕上打字,很大的字,一个一个打给他看:你再乱花钱我就告诉奶奶。


他在我身后嘿嘿地笑。夸我:“字打得挺好看的嘛。”


我晕。


那晚我给自己开了个博客,博客的名字叫做《风决定了蒲公英的方向》。这好像是一个韩剧的名字,又好像不是。我觉得很贴近我的心情,于是就抄了过来。我用了很多的时间来研究博客的设置问题,直到他再次推开我的门,很严肃地对我说:“不许玩太晚哦。”


“噢。”我说。


“不过,”他摸摸头说,“有空的时候你也教教我,我连QQ还不会用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我招呼他过来,问他说:“现在教可好?”


“好!”他端了凳子,很高兴地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很快替他申情好了QQ号,问他要给自己起个什么样的网名。他坐那里很认真地想,我真担心他会取出什么“忆果果”之类的让我绝倒的名字来,谁知道他想了半天,想出一个更让我犯晕的名字:川海一粟。


我没问他为什么,他自己答说:“其实很怀念成都的,我习惯了那里的生活,那里还有好多老朋友呢。”


我从没想过,原来他对那片土地,爱得那样深沉。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或许还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里吧,说不定早就娶妻,有个堂堂正正的比我漂亮乖巧的小女儿。内疚一作祟,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哪天有钱了,一定带他回四川,或者,在四川替他买个小房子,让他在那里安享晚年。这辈子我和林果果欠他的,我都一定要加倍地还给他。


“发什么呆,快教我啊。”他催我。


“噢。”我忽然想起来,“你还会讲四川话不?”


“呵呵,”他用四川话答我说,“弄个子不晓得讲哦,你呢?”


我笑到不行。


他很奇怪地问我:“你笑啥子嘛?”


“不知道。”我说,“一听你讲四川话,就觉得特别好笑,像演戏一样。”


他摸摸头:“是吗,那你讲句给我听听?”


“不。”我说。


“哎呀,马卓。”他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说,“我才发现你很坏啊。跟你妈一样,就会捉弄人。”


天地良心,我根本不是捉弄他,我就是觉得好笑。或者往深里一点说,我有些怕久违的乡音,如同我怕过去那些虽然支离破碎却一直难已忘却的片断。笑,或许是我隐藏慌乱的最好方式吧。


周一的清晨,一封信从前方座位传过来,带着男生特有的汗渍味。这是早自修还没开始的时光,有人用手机在放小野丽莎的歌,我知道那歌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不可思议的蓝色雨伞》。我第一次发现他的手指是如此的修长,洁白,像个女孩子。


他用一根手指在信上点了点,说:“回宿舍再看吧。别误会,不是那种信哦。”说完,就转过了他的头。


我把信夹进了我的语文书。感觉很厚,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我没听他的回宿舍再看,下课的时候趁颜舒舒不在,便拆了信。原来是厚厚几页的打印纸,题头是:“青春期自闭症的前期预防和解决方案”。旁边还有他手写的一行字:请一定认真阅读,对你一定有用,祝你早日康复!


天,这是什么?


我只扫了一眼,就把那些纸塞回信封里去了。


晚餐时间,我拿了饭盒去食堂,肖哲从后面追上来,对我说:“马卓,给你的东西一定要认真看啊,很有用的。”


我一面走一面回他:“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跟我说,信写来写去的,浪费时间,又容易让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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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下回我说:“你都不肯和我说话叫我怎么说。”


“如果话不投机,可能半句都多。”我说。


“你喜欢说什么。”他傻傻地推推眼镜说,“我觉得我是可以配合的。”


“不爱说话不一定代表自闭症。”我说,“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他跟在我后面,一面走一面评价我说,“你呀,好像很难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像一本永远都读不懂的书。”


这样老土的句子亏他说得出,我实在忍不住笑。


“就这样。”他欣喜地说,“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噢。真是败给他了。


但我当然不会去读他打印给我的那些鬼玩艺儿,我没有病,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要说得准确一些的话,我算是有一些“伤”吧,但我有足够的自信自己治好它们,是谁说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对此深信不疑。


天中的每个周三都有教师例会,我们可以少上一堂课。从下午放学到晚自修的时间显得有些稍长,我多半会选择去图书馆呆上一小会儿。那里的书几乎没什么变化,但已经足够我的需要,虽然上网读书更方便,但我还是不太习惯那种网上的快餐式读书方式,只有真正的书拿到手里,闻到隐约的墨香,才会觉得是“读书”。


去图书馆的时候会经过花蕾剧场。除了那个让我讨厌的假山,这条路我还是很喜欢的,因为它幽静、狭小。花蕾剧场旁边还有一个琴房一个舞蹈室,偶有轻柔的钢琴声从这里传出,让人忍不住遐想连篇。天中有不少艺术特长生,这个小角落是他们的小天地。据说他们中的好多人都是凭着艺术特长中考加分进来的,大多数人会为此抱怨不公平,我却觉得他们非常了不起。我一直羡慕从小可以学习艺术的女生,音乐和美术都可以涤荡人的灵魂,兰心慧质的境界,不是谁随随便便用功就能追求得上的。


我自认没有这样的天赋。


我走到图书馆我自己习惯的座位,把水壶摆好,文具和笔记本摆好,选书,落座。一抬眼,吓了一跳——于安朵。


再一看,才发现我看错了。是另一个女生,长得和她并不很像,只不过有着和她一样的长头发和一样的髻。我忽然就走了神,想起那一次她坐在我对面时说话时的神态,和她说的那些有关他的故事。其实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那么清楚,无法忘怀。还有那个护身符。我记得她向我索要时,眼睛里那攫取的光芒,仿佛一根绳子勒住我的脖子,逼我立刻吐出吃进肚里的一切。


对了,那个护身符,我把它放哪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胡思乱想不受控制时,大脑里就像早就安好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准时“嘭”的一声,将那些迷糊纠缠的脑细胞炸得粉碎,人立刻清醒不少。所以,就在快把整面笔记本上都画满黑色的蜘蛛网之前,我恢复神志,撕掉那页纸,开始继续抄写《傲慢与偏见》——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If a woman conceals her affection with the same skill from the object of it, she may lose the opportunity of fixing him.


我在下面写下我的翻译:如果一个女人掩饰对自己所爱的男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是这样吗?


我想了想,又把自己写的这句话用笔轻轻地划掉了。


那天的晚间校园广播电台里播送了一则人物专访:“最近,又有好消息传来:本校高一(2)于安朵同学在国际青少年芭蕾舞比赛中夺得少年组冠军,这是我国青少年在国际芭蕾舞舞台上取得的最好成绩,也成为我国芭蕾舞舞蹈比赛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于安朵同学从五岁开始学习芭蕾……”


播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正在宿舍吃一碗泡面。宿舍外面异常热闹,颜舒舒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后,她率先看过于安朵得到的奖杯,在宿舍形容得惟妙惟肖,没有赶上观摩的女生们跟着七嘴八舌的提问。


“水晶的还是钻石的啊?”这是她们那一晚热议的话题,关于那个舞蹈的少女的奖杯,和上面的八国文字雕刻的“冠军”字样。


“天中又该得瑟了,据说是要大庆祝,汇报表演,连市领导都要来,电视台现场直播!”


“于安朵算是红了,比起来,当年的蒋雅希算啥呀!搞不好被什么导演看上,就成了咱们天中的章子怡。”


“人家于安朵说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毒药去吃碗面。”


“是吗?”女生们嘻嘻笑,“看来女生都是这样哦,爱情永远第一。”


……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觉得那些讨论在我听起来很碍耳,简直俗不可耐。我习惯性地拿出我的耳机,用音乐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我已经没有什么新歌听了,王菲退出歌坛很多年了,而且听说,她为了爱情,复出再次变得遥遥无期。


我弄不明白,难道女人的一生,真的是为爱情活着的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一定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才好。


(5)


夜晚来临,半个月亮爬上树梢。


临熄灯前的半小时,往往是女生宿舍最热闹的时分。这一天,我们宿舍的人来往络绎不绝,她们大多是颜舒舒的客户。她的新货是一种很特别的项链,银质,普通的细长的链绳搭配吊坠。但这的确是一条特别的项链,吊坠的造型是一个灵动可爱的小机器人,全身镶满水钻,最特别的是,机器人的眼睛是用两颗明亮的水晶镶嵌成的,虽然小颗但切割得异常细致,在灯光下显得璀璨夺目。


据说就是这样一条据说这就是Prada今年大热的新款小机器人项链,很多明星都有佩戴,在网上标价一万八,但颜舒舒弄来只花了几百块。更有噱头的是,她给每个来参观的人都发了一个塑料手套,坚决要求她们戴着手套才准摸。她煞有介事地拎着那根链子,放在自己的台灯下晃两晃,每人的脸上就闪过一阵反射的银光。她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真金不怕火炼,你们尽管去验货。近点看,多近看我都不怕,就怕你们弄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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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理论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女生们纷纷唏嘘不已,赞叹有声。


“我真是太好运了,遇到这批货,卖家答应全留给我。一共有八根呢,每颗水钻颜色都不同,最好看的是这种粉色——”颜舒舒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册,哗哗哗翻到某页,指给大家看,“像不像贝伶妃那款液体腮红最浅色?”懂的人纷纷给予首肯。不到半小时,跟她订货的女生就有五六个,熄灯了还有人来敲门,结果被吴丹赶走了。


“你不要一根么?”颜舒舒对着吴丹哼了一声,凑到我床边,把戴着塑料手套的手伸到我面前,就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和依稀的月光,别的不说,就那粒水晶显得光彩夺目,确实非常漂亮。


“无论作为收藏升值,还是送人作礼物,都好有面子呢。”她像电视广告里的主持人一样声情并茂地对我说,“马卓我跟你说,一般的我不劝你,好东西我才想着你呢,我最近刚买了台单反,把钱花光了。我要是有钱啊,早自己全买下来了,坐在这里等升值,才不卖给那些个不识货的花痴女生,三块五块都要还来还去的,还得我烦死了。”


“烦你就别卖!”我上铺的吴丹说,“好好的宿舍,给你弄得像农贸市场!”


颜舒舒提高声音:“同学,同在一片屋檐下,讲话不用这么难听吧,见我赚了钱,也不必这么眼红吧,再说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大不了请客吃饭啰。”


“谁爱吃你的饭,就知道钱钱钱,赔不死你!”吴丹骂完这句,脸朝里,任凭颜舒舒再说什么,都不再回一句嘴了。


“乌鸦嘴!”颜舒舒骂骂咧咧,“我要是哪天真的赔了,就撕烂你的嘴。”


“好了。”我拉她一下,“大家都睡了,你就别闹了。”


“好,不闹。”她朝我挤出一个笑脸说,“我听马卓的。”


我知道她是要刻意地拉拢我,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女生的那种所谓的小团体,要我加入那样的明争暗斗,门都没有。


可谁也没想到吴丹的话真得到了应验。几天后,当女生们聚集到我们宿舍来找颜舒舒要货的时候,她竟然拿不出货来。


“得再等几天。”她说,“最近查得比较严,再等几天就好了,给个面子嘛。”


“没货就算了,退定金吧。”有女生提议。


“定金我都交别人了,咋退啊。”颜舒舒面露难色地说,“再给我几天时间,一定让你们满意。”


那个周末有于安朵的汇报演出,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我说服自己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每个班去五个人,我要是不去,我们班那个位子就会空着,老爽面子上也不好看。回头他要再问我不肯去的原因什么的,烦都给他烦死。不如去坐一坐反倒清闲。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剧场的灯已经熄了。我正在寻找我的位子的时候肖哲从旁边冒了出来。他轻轻地拉了我一把,说:“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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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的带领下,绕过电视台的摄像机,在十排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演出很快正式就开始了。于安朵跳舞前,还有一个高二的女生弹了一段琴做为助兴表演。我从没有现场听过钢琴演奏,确实有些震撼。


原来音乐,真的有让人心悦诚服的美。


终于轮到于安朵出场了。四周的灯光全熄灭了,只有舞台上一束追光照着她,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芭蕾服,跪在地上,头向后仰,腰部像被一把小伞撑起似的,渐渐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她洁白的脖子和腰部的线条一样柔软而契合,双手轻轻举起,上下扇动,像极了一对羽翅。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的一条腿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又迅速立起来,两只脚变做脚尖点地,眼花缭乱地转了不知多少个华丽的圆圈。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她舞动、翩飞,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喧哗般的掌声。


她跳得真好,简直,惊为天人。


见我不说话,肖哲反而说话了:“也就这样吧。”他很不屑,“我看过杨丽萍的独舞,比那差多了。”


我在心里莞尔,颜舒舒说得没错,他果然很吝啬赞扬女生。虽然我不算专业的观众,但谁都知道杨丽萍和于安朵跳的完全不是一个范儿的。


我和大家一起由衷地替她鼓掌。


肖哲牵强附会的批评没能得到我的赞许,他又不自在地侧身问我:“马卓,结束后你去哪里?”


“回家啊。”我说。


“这么晚,没车回县城了,你爸来接你的么。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说,“我家搬市里了,离学校很近的。”


“哦,”他说,“真好。”说完,他也开始没来由地用力鼓掌。


我忽然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她的舞蹈,或者会不会此时也正在花蕾剧场的某个角落为她陶醉呢。我的脑子里又像钻进了一条八爪鱼,开始胡乱伸展思绪。我摇摇头,把遥远的触须收缩回来,拿出包里的水杯来,喝了一大口水。 


那天演出结束后我就回宿舍去收拾了几件脏衣服准备带回家洗。颜舒舒没回家,坐在床边发呆。我说:“你不回家?”她先是低着头的,忽然昂着头对我惨笑了一下,我有些被她这诡异的笑容吓到,又问她:“你没事吧?”她幽幽地说:“马卓,搞不好这一次我中了别人的连环计了。”


说完这句话,她直挺挺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用一只枕头蒙住了头。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想再多问,就拎着包带上门走了。


还没走出校门的时候就发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就在校门口。奇怪,平时晚上这里不会这么热闹,如果是群架事件,保安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等我经过时,我才发现那是于安朵。她还没换下她的演出服,手里捧着鲜花,正伸长脖子,朝街边张望。


我下意识地一转头,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绿色的车停在路边。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车上下来的人,让我的眼珠像在眼眶里瞬间结成了冰。我忽然很想变成一张脆弱的白纸,自己把自己折起来,折成一张平整的小方块,就那样躺在地上,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发现。但他看到了我,可惜只有一秒钟。他一定是看到了我,我确认。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光艳四射的于安朵。他一边笑着,一边打开手中的伞,轻轻地罩住了他和她。


我这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落雨,这个场景像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我扭过头,小方块迅速变成纸人,飞快地迈步走。可是腿上完全没有力气,感觉背后有什么利器就要刺穿我的背一般。头顶的雨却好像忽然停了,我抬起头来,才发现是肖哲,他走在我身后,替我撑着伞。


“没带伞吧。”他说,“我送你。” 说完,他像拔出剑一样拔出另一只手臂,从我手中抢过包,说:“来,我替你拎。”


他抢得那样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包已经到了他手里。我赶紧说:“不用,我自己来。”


“顺路。”他迅速地答我。


“你怎么知道?”我问。


“反正我送你,这么大雨。”他说完,仰头看了看天。他看天的时候,傻傻地把头伸出了伞外,于是当他重新看着我的时候,眼镜上全是细小的雨滴。


我有些动容,从他手里拿着的我的包里抽出一张面纸递给他,没再夺过那个包。我们在雨中并不并行,而是一前一后。他一直把手臂伸得老长,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半个身子都在雨里,但我却没有提醒他,一次也没有,直到我们走到“向日葵小区”的门口。


“我送你进去。”


“不行。”我说。要是给阿南看见,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们就在这儿分手,”我说,“你都淋湿了,而且这么晚了,再不抓紧时间,最后一班公车也要开走了。”


“好吧。”他终于同意,却不走。为了打破僵持,我伸出手去抢他手里的书包,他才惊醒过来似的,把伞和书包统统塞进我的手里,一个人转身跑进雨里。


我好不容易才握稳那把巨大的雨伞,看着他湿透的背影穿越马路,跑到对面的公车站那里停住。他摘下眼镜,对我笑着用力挥了挥手。


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我还是转过身,迅速地往小区里走去。谁知刚走几步,就看到迎上来的阿南。“马卓?我老远看着像是你,就跑来看看。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


“不用,”我说,“这不有伞吗?”


他笑呵呵的,往我身后一望,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哦,好像有同学送你回来啊,怎么不留人家在家吃饭?”


“你在说什么呀。”没想到还是被他看见。我急了,身子试图挡住他的目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阿南只是笑着点点头,却还往那边张望着说:“好嘛,我也没说什么呀。走吧,赶紧回家去做饭吃,我也饿了。”


那晚他心情特别好,除了他拿手的鸡汤,他还围着围裙做红烧鱼,还不要我帮忙。“我从你奶奶那得到真经了,做得不比她差的,你要想学得给我交学费!”


那天晚饭,我吃得很饱。新居里的厨房里,安装了非常明亮的吊灯,不知是不是由于灯光的怂恿,我第一次觉得,两双碗筷接触桌面的声音也是有些寂寞的。但那晚阿南的话显得特别多,竟然问起于安朵来:“你们学校那个跳舞的女孩儿,报纸上都说了,真是厉害,世界冠军呢。跟你同级,你认识吗?”


“不熟。”我回答。


“哦,”他替我盛汤,“不过,这女孩好是好,还是没有我们马卓好。我们马卓学习好,第一名。这叫各有所长。”


“又给我压力!”我扁嘴。


“哈哈,”他笑,“下周就是你生日了,我们也在哪里请个客,约上一些同学咱们热闹热闹,现在时兴这个。”


“哦。”我不想请同学,也不想违背他的心意,于是我就这样简单地哦了一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某事和他理论,一向不是我的长项。


晚上,雨声渐大。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春雨,打在公寓十二层的玻璃上,像是撩拨往事的琴弦,听得人耳朵发酥。我终于起身,从带回来的那个包的最里面的口袋里,把他送我的护身符拿出来看了又看。这是我一直想要扔却一直都没有扔掉的东西,我永远都记得他跟我说的那句话:“取下来,要死人的。”


要死人的要死人的要死人的要死人的要死人的。


我心烦意乱,眼皮狂跳,脑子像被蛇芯子舔过一样发麻,久久不能入睡。心浮气躁的情况下,我把一篇古文都背得颠三倒四,又异常生气。在掰断一支铅笔之后,我从书柜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数学题典,开始疯狂地做了起来。


不知道做了多少张草稿纸,不知道做到几点钟,我才像匍匐着爬上了我的小床,捂着发痛的太阳穴,挣扎着睡了过去。


(6)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如果用这句《圣经》里的话来形容天中,恐怕不能成立。在我的眼里,比起以前我们县里那所安安静静的学校,天中就好比各种怪事集中的大本营,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新闻发生。


周一这天,我们班教室后门居然贴出了一张告示,大白纸,鲜红的字。张贴者是颜舒舒,告示大意如下:本人遇资金周转问题,急需现金五千元,请各位江湖好友鼎力相助,陪我共度难关,在下感激不尽。所借款项保证一月内归还,并附上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聊表谢意。愿意者,可火速来电。本人手机:138XXXX0453。


这张纸是在课间操的时间被贴在后门上的。但令颜舒舒始料未及的是,老爽会在课间操结束之后跟着大家一起走进教室视察卫生。于是,这张刚刚被贴上去的告示,就在大家的嘻笑声中,被老爽的一只大手扯了下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0

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揉成一团,扔在颜舒舒的课桌上。


“你有什么困难?我借给你好不好?”老爽用一根手指点着颜舒舒的课桌面,没好气地说。颜舒舒低眉顺眼地捡起纸团,飞快地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幸好老爽到教室是有其他事宣布,并没有把精力过多地放在干预这件事上。但我知道颜舒舒是当真的,看她在老爽走后拍着胸口面如死灰的样子,我就知道她真的陷入了绝境。不然,她绝不会丢人现眼地出此下策。整个上午的课她都上得心不在焉,把手机放在书本下面,偷偷地按着,发出不平静的“嘀嘀”声。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怕影响我听课还是怕我看到她的短信内容,她索性背过身子,换了另一只手发。课间,我上完洗手间回来听到肖哲淡淡地跟她说:“你是要吃点教训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书摔得砰砰响算是不满。


但她一直都守着她的小小倔强,没有跟我开口借钱。


这个城市的春天像一声口哨一样短,夏天很快就热闹地张罗起来。四月的尾巴上,气温急速上升,空气里竟翻滚出夏天才有的热浪。


中午愿意呆在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选择午间的时候回宿舍去睡个小觉。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多半是留在教室里做作业或是温书。这天中午,我刚做完一道很难的数学题,正在揉眼睛的时候,看到高年级有两个男生,正站在我们教室窗口东张西望,见我正看他们,就问我:“颜舒舒呢?”


我摇摇头。


“你让她别躲。”其中一个环顾教室,拖长了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她就是躲到天涯海角,这钱也是要还的。”


我低下了我的头装作没听见,继续看书。


下午颜舒舒旷课,没有来教室。傍晚我吃完晚饭回宿舍拿晚自修复习要用的书时才看到她。她靠在阳台门边,头发很乱,脸上有明显的红肿的痕迹,我不确定是不是被人打过。


“你怎么了?”我问她。


“没事,”她用力甩甩头,“下午老爽把我妈叫来了,我被她甩了一巴掌。”


到底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不过知道了也是好事,至少债会替她还清了吧。我拍拍她的肩说:“去梳洗一下,晚自习要开始了,我等你一起。”


“马卓。”她忽然拉住我说,“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还需要钱么?”我问她。


她想了想说:“我妈替我把本金还了,进那批货,我借了高利贷,如果我告诉她,她一定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可是马卓,我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的那批货也莫名其妙被偷了。我只想弄清楚是谁干的,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吃这个亏。”


“你在哪里丢的?没线索吗?”


她摇摇头说:“我去拿了货,明明放到我书包里的,可是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它们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马卓,你去帮我问问毒药好不,他一定知道始末。如果他愿意替我找回来,我可以付他一千块钱作为报酬。”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你为什么不找于安朵?”我说。


“那个不要脸的婊子。”颜舒舒说,“她说她什么都不晓得,不关她的事。” 


“那你到底欠多少钱?”


“要是下周再还,本金加上利息至少要滚到二千五百多块。”


天,她到底是借钱还是借命!


她说:“我这次损失很大,不止是钱,还有我的信誉。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买我的东西。”


我背过身,从我的箱子里取出我的存折。每次阿南给我钱,我都用不完,在学校旁边的储蓄所把它们存起来,我翻开来看了看,上面的数目是2270元。我想,至少够她救个急了吧。


“拿着。”我说,“密码我写给你。”


“马卓。”她都快哭了,“我该怎么回报你。”


“拿着吧,又不是不要你还,以后赚了钱再还我。”我说,“快去吧。”


“一定!”她拿了我的存折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生都会喜欢你,马卓,我自愧不如。”


这样的赞美我并不受用。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难忘那个雪夜,她握着我的手,坚定地对我说:“我们是朋友,我不可以就这样丢下你一个人的。”


那是我初尝友谊的温暖,其实我从来就未曾忘记。阿南早就教过我,要懂得做一个感恩的人,我相信,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做,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我原本以为,颜舒舒只要把钱还了,事情就应该风平浪静了。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班那个周五晚上有数学考试,所以没放假,颜舒舒说要感谢我,非要请我到小食堂去打个牙祭。我对她说不必,她很坚持。


“我们就叫一菜一汤,”颜舒舒说,“如果不让我表达这个心意,我会一直难受得吃不下饭。”


我拗不过她,只得接受她的美意。小食堂是平日学生们改善伙食的地方,我们那日去的时候因为时间有点晚,在那里吃饭的人已经不多。我看到于安朵,她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在她们面前摆着七八个酒瓶。她们真是反了,居然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在学校喝酒,也不知道酒从哪里来的。我们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颜舒舒忽然站住了脚步,盯着于安朵看。没看一会儿,她径直就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问道:“这是什么?”


“项链。”于安朵冷冷地说,“看东西请用眼睛,别动不动就用手抓。”


“这是我的东西,”颜舒舒咬牙切齿地说,“你从哪里弄来的,最好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就跟我到校保卫科走一趟。”


“你的?”于安朵笑着说,“这上面写着你颜舒舒的名字么?”


“我有证人!”颜舒舒激动地说,“不信你到女生宿舍问问,大家都认得这根链子,它,姓,颜!”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也上前几步,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一根,小机器人,水晶的眼睛,用颜舒舒的话来说,百年难遇,独一无二的精品。它怎么会挂在于安朵的脖子上?


“证人?”王愉悦一把拉开颜舒舒说,“这是我陪安朵在华星买的,我也可以做证人!”


“你当我白痴?”颜舒舒依然用左手死死地捏着于安朵脖子上的坠子,转头问王愉悦。


“你脸上挂着呢。”王愉悦冷笑,周围的女生起着哄,用筷子在酒瓶上一阵乱打,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颜舒舒不知什么时候抬起的右手,一巴掌就挥上了王愉悦的脸。王愉悦始料未及,但却反应奇快,立刻抡起面前的一盘菜就往颜舒舒身上扔去,颜舒舒的校服上被泼了一身的鱼香肉丝,她用力撇开我的手,卷起袖子就往王愉悦身上扑去,可是很明显,无论从力量还是其他方面,她都不是她们的对手。坐着的女生们纷纷站起来,其中一个个头奇高的,居然用筷子对着她的腰眼一阵乱戳。我好不容易才突进重围,替她挨了好几下,才把她从一片混乱中解救出来。


我们对峙着,她们五个,我们两个。


颜舒舒还是不罢休,她当众脱下滴着油汁的校服外套举得高高的,还在叫嚣:“我把这件校服交到校长室,你们全他妈完蛋!”


“是你先动的手。”那个最高个子的女生指着颜舒舒,不无讽刺地提醒。


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食堂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来就餐了,而为数不多的人大多是食堂职工,坐在偌大的食堂最角落里扒饭,压根理都懒得理我们。我怕颜舒舒再冲动,把她高举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我的手里。


“还打不打?”于安朵终于发话了,她无疑在扮演大姐大的角色,完全不同于舞台上那个脚尖婷婷立起的天鹅。她真是一个神秘的多面体,难怪他对她情有独钟。我居然有些走神地想。


“还给我!抽你!小偷,强盗!”颜舒舒红了眼,虽然不再冲向前方,但口气还是强硬得很。


“别冲动!”我伸长双臂拦住颜舒舒。


“马卓你拦她干吗?”于安朵说,“让她来,我倒想看看谁抽谁。”


“何必,”我盯着她的脖子说,“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她笑,下意识地弯了一下腰,项链滑进了她脖子,被衣服挡住了一半。然后她说:“好吧,今天我们有人过生日,我也不想坏了气氛,但愉悦的这巴掌不能白挨,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办你妈的!”颜舒舒说,“你要是不把项链还给我,我一定不让你好过,你们敢动我一丝一毫,我就能让你们从此滚出天中,信不信由你们!”


“我就是不信。”于安朵态度强硬地说,“你要是求我,我还没准告诉你点啥,就你这态度,我明确告诉你,没门!”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真没想到颜舒舒脾气那么大,她一听这话,抡起背在肩上的大包就往于安朵脸上砸去,于安朵躲闪不及,被她砸到头,她抱着头从人群里躲出来,站在周围的女孩子们纷纷卷上来,伸手就上来揪颜舒舒的衣领。我头都大了,眼看一场混战就要开始,幸亏保卫科的人及时赶到,她们才终于被拉了开来。


“你爸妈把你送到这花了不少钱吧?我告诉你,这里是考大学的地方,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带头的那个高个子大叔将满脸通红的颜舒舒拎到一边,还附带推了她一把,“快给我回教室,下次再让我看见,就跟我进保卫科去聊聊天!”


颜舒舒就在她们轻蔑的笑里捡起自己的书包,大步跑出了食堂。


结果那天的晚饭,是我请她吃的——两个干面包,一瓶矿泉水,因为除了这些,什么都买不到了。看她低着头啃面包的狠样,就知道她快要气残了。


“算了,”我劝她,“事情搞清楚再跟她理论也不迟。”


“独一无二!”颜舒舒在我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你知道什么叫独一无二么?那就是我那根项链,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认错。”


“她会不会是在小偷手里买的呢?”


颜舒舒说:“据我对她的了解,除了给毒药买东西,她是舍不得花这些钱的,所以,一定是别人买给她的,不过等着瞧,我若逼不出答案来,我就在道上白混了。”


“你打算怎样?”我问她。


她想了想答我说:“我想想。”


她并没有想多久,第二天信息技术课,天中的论坛上多了一张贴,贴的名字叫:是冠军,还是小偷?不仅贴出了于安朵戴着那条项链庆祝胜利的照片和那条项链的特写,更加是将她获奖的新闻做了特别链接,完全是花了心思的。


“这就是你的办法?”我用QQ问她。


“是的!”颜舒舒飞快地打字给我,还用了红色粗体,“我必须让所有人看到,我丢的东西出现了!她要是冤枉,就拿出证据来!”


“不能和平解决吗?”


“我没报警,就够和平的了。”她答我。


这张贴没过几天就被删了,但战争却开始不能控制地升级。那天中午,颜舒舒正在盥洗室洗头,忽然,我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我冲进去的时候,我正看到王愉悦带着满足的神情把手中的一个乳白色的东西丢出了窗外,然后飞快地奔回宿舍,关上了宿舍的铁门。而颜舒舒跟着就拎着热水瓶从盥洗室冲了出来。她跑到那扇紧闭的铁门前,把那个巨大的热水瓶奋力扔过去,“嘭”的一声,热水瓶碰到铁门,瓶胆摔得粉碎。


颜舒舒大力地喘着气,头顶着一朵一朵的泡沫,水滴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根流进脖子里。


我走过去把她拉开,远离那堆碎片,问她怎么了。


她用通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又走进了盥洗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洗着自己的头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那天她洗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头。


后来我才知道,王愉悦扔掉的那个乳白色的东西就是避孕套。她在盥洗室里接了满满一只避孕套的水,兜头泼在了颜舒舒的头上。


那天颜舒舒洗头洗到下午第二节课才去上课,一个下午她只说了四个字:“血债血偿。”


(7)


周六早上,我在家里。


阿南不在,奶奶却在。她告诉我阿南去了河南进货,要过两天才能回来。知道我还没吃早饭,奶奶给我下了一碗面条,外加一个荷包蛋。其实我并不太饿,但我还是坚持吃完了它。眼看着我喝完最后一点面汤,奶奶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都这么大了。”


这一声叹息让我像贼一样的心慌。关于“我”这个弥天大谎,不知道到哪一天才可以有光明正大拆穿的一天。这个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她应该要有她真正的孙子或是孙女,这是她应有的权利,我不应该将其剥夺。


“马卓。”她若有所思地问,“你爸给你找个妈好不好?”


我迟疑了一小下,飞快地答:“当然好。”


“就是不晓得去哪里找,”她又叹息,“他要求又高,心里又老记着你妈,你合适的时候,替奶奶劝劝他吧。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他自己的日子总要过的,你长这么大,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对不?”


“嗯。”我应着,把面碗端起来,准备到厨房里去洗干净,奶奶一把抢过它说:“你去看书吧,不用管。你爸把我叫上来,就是照顾你的。”


“奶奶,你可以回县里去打麻将。”我说,“我一个人没什么的。”


“你爸的终身大事不解决,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她看上去好像真的很为此事而焦虑,连头上冒出来的白发都没空去管它了。


星期六的下午,我在房间里温习功课,奶奶在阳台上晒被子,门铃忽然响了。我跑出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竟是肖哲,他背着大书包,手里捧着一个小花盆一样的东西,笑嘻嘻地对我说:“还真是这里,我竟然没找错。”


“你来干吗?”我问他。


他把手里那小盆绿色的东西递给我说:“给你送这个来,可以开花的,信不信?”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我没有去接他的东西,我的惊讶只能用震撼这个词来形容。难不成,他竟然跟踪了我?


“是谁呀?”奶奶走到门边问。


“奶奶,是我,我是马卓的同学肖哲。”肖哲站在门边自顾自地大声地答。一面答还一面踮脚朝里张望着跟我奶奶打招呼。如此没有礼貌,冒冒失失就往女生家里闯的男生,我真是从没遇到过。


“谢谢。有什么事到学校再说吧。”我把他手里的绿色小植物一把抢过来,然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按门铃,而且很快,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但我还是捧着那盆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的鬼玩艺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你同学找你什么事?”奶奶狐疑地看着门外。


“他来送个东西。”我说,“走了。”


“不请进来坐坐?”奶奶说。


“别理他,他少根筋。”我没好气地说。


“明天生日,想吃点儿啥?”奶奶忽然问我。


对了,生日到了。前些天阿南还提呢,奶奶不说我还真不记得了。可惜阿南不在家,不然做点好吃的,陪他喝点小酒,也算不错。


就这样,那个周日,我吃了极其丰盛的一顿午餐,却只有奶奶和我两个人。


我本来以为阿南会打电话回来,结果也没有。


兴许他给忙得忘记了,忘记了也好,免得他又逼着我跟同学庆祝啊什么什么的。不知道是谁发明生日庆祝这一“风俗”,我却一直不怎么习惯。从前在雅安,在成都,我都没有过过生日。孩子的生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但是对我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受难日,因为那天我总是比平日更容易跌进那些湿漉漉的回忆里去。


那天晚上,奶奶坚持让我吃完晚饭才回学校,所以我到达学校的时候晚自修就要开始了。我在教学楼的过道上遇到老爽,他招呼我说:“马卓,我正找你呢!来帮我一个忙,好吗?”


因为成绩还行的缘故,这学期我被选上当学习委员,但我所做的工作甚少,所以老爽请我去教务室替班级申请期末补习教室的时候,我还是蛮愿意的。没想到的是我在办公楼的外面遇到王愉悦,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喊住了我:“喂!马卓!”


我没理她。


她上前一步,拦住我的去路,望了一眼我身后说:“颜跟班今天没上班啊?”


“她也许没有你这么有空。”我说。


她不介意,咧着嘴笑,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指望人家会喜欢你,除了安朵,他谁也不会爱。只是玩,你懂不懂?”


“没兴趣懂。”我冷冷地说。


“哈哈,颜舒舒的嘴硬是不是跟你学的?可惜,她那张嘴怕是再也硬不起来了哦!”说完这一句,她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我看了看她的背影,真是胖。颜舒舒说得没错,叶绿素充满了她的笨脑瓜,这样的女生,为了所谓的朋友连自我都常常忘掉,活在这世上不知道有何意义?


但人各有各活法,只要她不影响到我,与我何干?


等我到教务处忙完一切回到教室,天色已经暗了。所有教室都灯火辉煌,除却我们班。我走到门口才发觉教室里的灯都熄着。难道今天没有晚自习?我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灯光骤然亮起,我头顶被什么轻轻点了一下,我一抬头,是一盆五彩的花瓣,从我的头顶兜下,落进我的耳朵里衣服里。同学们爆发出整齐的掌声。我难为情地甩掉头顶的花瓣,睁开眼看看头顶的灯,居然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纱纸,有红有绿,整个教室都换了一番味道,变得朦朦胧胧的。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搞什么名堂?


我踩着花瓣走进教室,所有的人好像忽然从空地上变出来似的拥在了我的周围,其中有两个女同学拼命推拼命推,一直把我推到教室中央的空地上。


我这才看到,在这由桌椅拼成的空地中央,就是我的书桌。而在书桌上放着的,是一个蛋糕和一把新鲜的雏菊。


与此同时,我望了一眼黑板,好大的用五彩霓虹灯泡装饰的大字:


“祝马卓同学生日快乐!”


这是哪一出?班级规定?优生奖励?这么大的秘密,这么隆重的Party,貌似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所有的同学,包括抱着臂欣赏这一切的老爽,都用一脸坏笑回报我懵懂的表情和满肚子的疑问。


老爽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大家才停下嘻笑。


老爽开始了他的演讲:“今天,是马卓同学十六岁的生日。我们在这里替马卓同学举办一个特殊的生日晚会。希望今晚,不仅仅是马卓同学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也能成为我们高一(7)班每一个同学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因为我们共同走过我们的十六岁,走过这一生中最青春最美好的时光,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同学’。让我们共唱生日歌,为马卓祝福,也为我们祝福,祝福我们都拥有一个美好灿烂的明天!”


老爽话音刚落,大家的生日歌已经齐声响起。我在人群中来来回回搜索颜舒舒,奇怪的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倒是肖哲,主动地跑到教室中央,掏出打火机,替我点燃了十六根生日蜡烛。


“你可以许三个愿望,”老爽说,“一定能实现。”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低下头。那一刹那,教室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丁点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喧嚣过后陡然的静止,我觉得四周安静极了,犹如步入无人的旷野,连大自然都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三个愿望?”我心想,我该许什么?


许愿这种奢华的事,从来就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我好像没什么愿望,又好像有太多太多愿望,可能是我思考的时间太长了,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理清脑子里的真正想法的时候,好几个同学已经一哄而上,帮着我吹灭了蜡烛。


可是,我还是被我脑子里忽然闪出的一个愿望吓了好大的一跳!


我努力睁开眼,看到同学们排好队,正依次走到我身边来。一定是经过排练,他们如此有序,祝福的话说得一个比一个更动听。我忽然觉得,我心里那扇关了许久的门好像“吱呀”一声就打开了似的,好像一个被憋在水里许久的人忽然被拎上水面,重新有了畅快的呼吸。老实说,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从没想过会过这样的一个生日,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方式下成为主角;更是从来没想过,我的十六岁,会有如此华丽温暖的一个开篇。


五十二张贺卡。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每一张的风格都不一样,有的华丽缤纷,有的简单小巧;一张贺卡,就好像代表一个人。我低下头一一阅读。


“马卓,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勇敢,坚强的一个女生,从没说过喜欢你,但是真的喜欢你,祝你生日快乐!——文燕。”


“马卓,你知道么,每天我都在跟自己说,我的成绩一定要赶上我下铺的那个家伙,尽管她的脑子有可能是电脑做的,我也要跟她拼一拼,生日快乐,更加加油哦!——吴丹。”


“嘿!你知道我叫罗马么,虽然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虽然我们从高一开学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三句,我还是希望你记住我,一个羡慕你的男生!生日快乐!祝福年年!——罗马!”


“过生日了,老一岁了。不过不许哭鼻子哦,知道吗,你还是笑起来最美。在我心中,你就是天中的校花了,祝校花生日快乐,越来越美!——你最亲爱的:舒舒。”


……


哦,人未到卡片到。她到底在玩什么?


我来不及一一细读这些心意,只想言谢。但是当老爽让我说两句的时候,我只想得出一句话:“大家为了我牺牲晚自习的时间……”男生们一阵哄闹打断了我毫无创意的发言:“才没有呢,每天开Party我们才高兴,去他的作业吧!”


老爽一点也不生气,只有在大家哈哈大笑过后他才示意安静。


“想要分享马卓的甜蜜生日蛋糕,还得再等一会儿。今天是马卓的生日,我们玩点新鲜的,每组派出两个同学,一共十六个,分成两组,来做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如何?”


全班激动得不可理喻,看来大家对这个游戏都相当明白,只有我。待老爽宣布了规则,我才勉强明白这个游戏的意思:


大家站成两排,与自己左边的人石头剪子布分出输赢,输的一方选择真心话(回答赢方的任意提问,必须是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完成赢方规定的任务),执行后自动退出。一轮淘汰后,继续与站在左边的人石头剪子布,依此类推,直到选出最后的一位赢家,和我一起共同进行石头剪子布的游戏。


这是一个注重过程的游戏,特别是执行大冒险或真心话时,需要的是赢者的智慧和输者的勇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俗气。


在“初赛”阶段,我一直坐在场边观摩,时而被大家奇异的提问和点子惹得大笑,没发现肖哲已经站在我身边。


他把手机递给我,说:“颜舒舒找你。”


我接过电话。


“宝贝儿,想我吗?”她听上去高兴得不得了,像捡到金子般的兴奋。周围虽然吵闹她还保持着动听的嗓音。


“你在哪儿?”我塞着一只耳朵对她说,“为什么不在?”


“是是是,我迟到了,该罚该罚。哈哈哈。知道吗,我得给你去弄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等着我哦。我一定尽早回来,蛋糕留一块,谢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说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电话还给肖哲,看游戏继续进行。没想到经过两组一番吵嚷和讨价还价之后,最后的最后,居然是肖哲站在了我的对面。他是最后的赢家。我真怀疑这游戏本身是不是一个特大的老千。


他对我招招手,笑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恍惚间有点像名人牙膏广告里的毛宁,不对,是年轻时的毛宁才对。


老实说,灯光下的他看上去不像平时那么憨,站在异性的角度看,他还是稍许有些帅气的。颜舒舒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


石头剪子布。


结果很快明晰。


肖哲的“剪子”输给了我的“石头”,没能将胜利保持到最后。


“真心话,或者大冒险?”我笑着问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有点怀疑他面前这个表情如此轻松自如的我,是不是他印象里的“修女”马卓。


“大冒险。”他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说。


整个教室里都万籁俱寂,等待着我对他发出最刁难的指令。


看看等待最终审判的肖哲,我轻描淡写地说:“那,唱首歌吧。”


连老爽紧握的双手都垂了下来,他半开玩笑半不解恨地说:“马卓,不要太善良啊。”大家都发出浅浅的嘘声,对我“放他一马”的行为感到一些不解和抱怨。


但是当肖哲的歌声响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渐渐合上门的电梯隔绝了一样,忽然就安静下来。


他唱的是一首非常久远的校园民谣:


那天 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 开满山岗


看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走吧 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 我的恋歌


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和美丽


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在唱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他说了一句非常非常暧昧的话:“献给我心中的女孩。”


包括我在内,许多人从未听过肖哲唱歌。或许不止是我,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书呆子肖哲都不应该有这样的歌声。它太过纯粹,太过深情,太过让人不可思议。


但是令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还意想不到的事情是,在他的歌声里,我竟然哭了。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我没有这样地流过泪了。眼泪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但是却实实在在的一颗一颗,冰凉却流畅。


上天知道,我只是想起了可怜的阿南。


肖哲的歌声,太像他了。以至于恍惚间,我以为是他坐在那里,回忆他的林果果,以及他自己曾有过的,青春岁月里不堪重负的爱情。


当我终于止住泪水,在老爽的帮助下把蛋糕切分给同学们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她。她就像一句咒语,一旦被念起,就发挥无穷无尽无休止的魔力。她是如何做到明明自己撒手离去,却要别人偿还她欠下的债的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十六岁生日的第一个夜晚,因着男生肖哲的这首歌,我的心中竟又升起对她薄薄的恨意来了。


(8)


从没见过如此美的月亮。


它高挂在天中的上空,安详,平和,像对一切了然于胸却偏偏不言不语的哲人。透过教室的窗口往外望去,月光如雾一样地轻洒下来,却不冷,而是散发暖意,柔柔地包裹住万事万物,包括我自己。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长大于我,除了所谓的“责任”,原来也有一种“惊喜”在里头。生命充满玄机和意外,或许我真的应该学会放轻松一些。 


晚会结束,同学们相继散去,教室里只留下我和老爽。我把目光从外面收回,很真诚地跟他说谢谢。他一面帮我收拾那一大堆礼物一边对我说:“其实你该谢谢你爸爸。这个主意,是我去家访的时候和他共同商议的。”


我惊讶,关于生日的事,他在我面前一丁儿也没提起,我一直误认为,他已经忙到忘记了我的生日。


老爽把雏菊递到我面前说:“你父亲觉得你虽然懂事,乖巧,成绩也不赖,但不太合群,因此甚为忧虑。这束雏菊也是他替你选的,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纯洁、天真、和平、希望……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父亲的一片心意吧。”


我接过那花,低头,闻到沁人的芬芳。老爽大方地掏出一张纸条,对我说:“这是出门条,早替你写好了。今天放你假,回家好好陪陪爸爸吧。”


我顺势收下那张纸条,老爽不知道阿南不在,但我却不想再多解释。这是他的好意,我应该照单全收他才会心里好过。我捧着雏菊走下楼梯,看到肖哲站在那里,见我出现,他竟然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跑起来。而他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古里古怪的大箱子。没奈何的我这次竟然不能从他牢牢钳住我的手里挣脱,只能一边跑一边喊:“干什么,快停下!”


他一直把我带到了假山后。老实说,这是一个我不太喜欢的地方。


他把手中的箱子放到地上,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电筒,照亮了它。


“马卓,”他喊我的名字,又伸出一只脚一只手,弯腰对我说,“请打开它。”


真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看来疯狂的一夜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敢打开那个箱子,我有点怕蹦出来一只野猫或者是一个红色的拳击手套——好像所有电视节目里有关礼物的情节,总不会给过生日的人真正的惊喜,而大多是惊骇。


于是,我做了一件有些丢人的事,先用脚碰了碰那只箱子,又用鼻子去闻了闻,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这才弯下腰去打开——


肖哲的手电筒跟着凑过来,我才看清了,却没看明白。


这是什么?


木质材料,扁扁的四方形,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小孔。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生日快乐!马卓!”肖哲激动地大喊,我差点捂住他的嘴。这会儿正是保卫科活动的时间,他这么大声简直就是找死。


“轻点儿。”我接过肖哲的手电筒,嗔怪他。他把那个怪异的木板从箱子里取出,三下五除二,也不知道摆弄了什么开关,这块神奇的木板便一会儿在我面前变成一张可以在床上使用的短腿小桌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可以储存许多小东西的收纳柜。


“我自己做的,多功能马桌!”


“啥?”我问。


“马桌,马卓的书桌,缩略读法。”


亏他想得出!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书桌光滑的台面,好像嗅到了阵阵原木的香气。我爱闻这个味道,就像爱闻书香一样。摸着摸着,忽然碰到了一个小钉子一样的东西,书桌的一角立即蹦出来一盏一闪一闪的心型台灯!


“电路花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设计!”肖哲的脸在粉红色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显得有点儿诡异,但仍然神采飞扬,“你晚上可以用它来看书,没事儿的时候,就亮着它。是不是很浪漫?”


“真是你自己做的吗?”这礼物太酷了,我有些不信。


“你不是说喜欢坐在床上看书的吗?”肖哲说,“如果有了这个小桌子,不仅可以晚上熄灯后读书,而且脖子也不会酸了,我做了差不多两个多月呢。怎么样,喜欢不?”


“谢谢,”我由衷地说,不过还是埋怨道,“哪有人用这样的台灯看书?”


“怎么没有?”他拍了一下那个小台灯,粉红色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白炽灯,照得肖哲的眼镜都反光了。


真有他的!


“我替你收起来。”他推了推眼镜说,“太晚了,该回宿舍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一句早想跟他说的话告诉他:“以后别再随便去我家好吗?”


“为什么?”他不理解。


“因为我爸爸不喜欢。”我找了一个他应该会认可的理由。


“你爸爸太保守了。”谁知道他压根不认可,他一边把东西收进箱子里,一边说,“我爸爸就很开放。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生的家长都是这样子,不然女生就太危险了。”


我微笑沉默。他举起箱子,站在我面前,说:“你喜欢这个礼物吗?如果不喜欢,你可以扔掉它。”


有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我接过箱子,作势要丢进池塘里,然后迅速缩回双手,说:“谢谢你。”没想到他的确是吓了一跳,居然在一秒钟内做了一个腾飞的动作,使我相信即使刚才我真的出手,东西也绝不会落进水里。


“你可真坏啊马卓,真让我捏了一把汗。”他说完,抢过我手里的箱子,不由分说地说,“我送你回宿舍。”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路灯好像没有平时一半亮,我尾随着肖哲,走在校园孤寂的小路上,连地上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肖哲没有像我一样低头走路,而是一直笔挺着身子,看到保卫科人员,大声问好。别人没注意到他,他却先向别人鞠躬,正派得一览无余。


直到走到女生宿舍楼前。他的手机“嘀”的响了一声,一条短信。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皱着眉头说:“又发神经了,如何是好?”


“什么?”我问。


他把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上面的短消息是颜舒舒发来的:如果我十一点没回来,麻烦报警!


啊?!又出什么事了?


肖哲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摇摇头说:“我看她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上个月她也搞我的笑,说她在我的抽屉里放了礼物,结果我一看,是……是扎着丝带的草纸。太恶俗,太恶俗了……”他愤慨地重复了好几遍,我笑,心想或许她只是跟肖哲闹着玩的吧,什么天大的事要报警呢。她不过是想他替她担心罢了。


我始终看好他们这对欢喜冤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肖哲在心底里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颜舒舒。就像,我的心底里或许也没有那么讨厌那个谁谁。


谁知道呢!


回到宿舍,我放下东西,第一件事是走到阳台上去拨通阿南的手机。他正在火车上,我能听到铁轨轰隆隆的声音。


“我想赶回来的,可是没买到飞机票。”他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真是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好吗?”我说。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回我:“好。”


“谢谢你。”我说,“今晚很开心。蛋糕,雏菊,都收到了。”


“别说谢谢好吗?”他笑。


“等你回来,奶奶要逼你去相亲。”我提醒,“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没事,”他说,“以不变应万变。”


“我也要逼你。”我说。


“是吗?”他哈哈笑,“能否透露一下怎么个逼法?”


“还没想好。”我老实交待。


手机信号就在这时候开始不好,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是说火车开进了山洞什么的,我和他仓促地说了再见,收线回宿舍,桌上摆满了大家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拥有金缕鞋的灰姑娘,这么多东西,要是没有颜舒舒帮忙,我肯定拆都来不及。对了,颜舒舒呢,她真的不在宿舍里!我连忙问吴丹颜舒舒去了哪里,吴丹告诉我她压根就没回宿舍,还以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我想起她发给肖哲的短信,心里忽然一拎。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好的预感忽然来袭。我给颜舒舒打电话,她一直都没接。我想给肖哲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他的号码,只能作罢。


那天晚上,直到熄灯前,颜舒舒都没有回来。


我心里的疑窦一直保持到去盥洗室刷牙时。因为收拾礼物花了很长的时间,我去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但我的耳朵一向灵敏,走过楼道时,我听到有女生在说话,而且提到颜舒舒的名字,于是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好戏应该已经上演了。”


“不对不对,这会儿应该是在热身。”


“哦,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不知道哪个台重播呢?”


说罢,她们齐齐笑了。我还看到明明灭灭的烟火,应该是在抽烟。我走近一些定神一看,认出了其中两个人,就是那天在食堂打架的两个高个子。不知道她们说的“演出”是不是跟颜舒舒有关?她们看见我,立刻噤了声,并且很快散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正好和一个女生的目光对撞,她看上去非常胆小,立刻慌乱地收回了她的目光。


我又回到宿舍打颜舒舒的电话,还是通的,但还是一直没人接。她的手机铃声相当大也很特别,是一个女人的笑声,要是不接的话,会变得声嘶力竭听上去让人全身发麻。很多人都建议她更换,但她执意不肯。用她的话来说,接不到电话就会少一桩生意,所以铃声就代表着金钱,听不到可不行!


我在脑子里简单分析了一下,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手机不在她身边;二是手机在她身边,但她没法接。


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担心。


我想起她发到肖哲手机上的短信,又想起傍晚的时候王愉悦跟我说的那些话,决定不再等下去。我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去敲于安朵的房门。


于安朵自己来开门,披散着的长发洋溢着好闻的香气。她站在门口,借着楼道昏暗的灯看清我,眨着眼睛用甜美的声音问我:“马卓,你是找我有事吗?”


“颜舒舒在哪里?”我直接问。


“在哪里?”她面露疑惑,语气充满戏谑,“老师办公室?”


我说:“你一定知道,麻烦你告诉我。”


“对不起。”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咧。”


“她走的时候,有留短信给我。”我诈她。


“是吗?”于安朵说,“说什么呢?”


“提到你。”我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说得那么清楚。”


“马卓。”于安朵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靠近我一些,才说,“别说我没劝你,离颜舒舒那种人最好远一些。你把她当朋友,人家未必。你了解她的底细吗?知道她每天都干些啥吗?省省心吧,不该我们管的事情,最好不要掺和,你说呢?”


说完这句话,她退回到房门前,对我说:“晚安。”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门外。


我当然不会放过她,又用力地敲门。


她又打开门,问我说:“还有什么事?”


“如果她出什么事,我会告诉学校的。”我说。


她微笑着答我:“好的。”


门又关上了。


我站在那里,好几分钟,我都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于安朵根本不吃我这一套。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心里有鬼,但是她不怕我看得出来,毕竟眼神不算证据,她对这一切都运筹帷幄,了然于胸。但她对这一切越运筹帷幄,就说明颜舒舒越危险。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努力思考的时候,眼前的门又打开了,不过这回出来的不是于安朵,而是刚才那个看上去特别胆小的女孩,她手里捏着一张草纸,看上去还是慌慌张张,经过我身旁,她悄悄伸出手拖了我一把。我心领神会地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到楼道那边。她才停下,用颤抖的细小的声音对我说:“出校门左拐,‘算了’酒吧。记住,千万不要带人去,不然颜的名声就完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溜烟地跑到了厕所里。


(9)


当我用那张似乎早有预谋的出门条轻松地走出天中的校门时,才发现,一切也许没那么轻松。


我穿了一件可以挡住我脑袋的连帽黑色外套,带着手机和手电筒,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带些什么。


我也想过要叫着肖哲,但那个女孩的话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孩的重要性,更重要的事,我怕万一本来没啥事,却被我的冒冒失失弄出事情来,反而中了她们的圈套,那就郁闷了。


思前想后,我还是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决定只身前去,先探探虚实。


我的脸蛋因为这一晚的兴奋还涨着通红,此刻才稍稍冷却下来。凉风像是想要把我心头某些蠢蠢欲动的冒险情绪压下去,又像是煽动得某场演出的热身,欲言又止,趁机撩拨。


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甚至不确定我的打扮会不会被拒之门外。这个叫“算了”的酒吧我早有耳闻,天中论坛上很多人津津乐道的好地方,好像被称之为什么“恋人的天堂”。很俗的名字,就算无数天中学子对它心向往之,我还是毫无好奇之心。


也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我走进去才发现,这个酒吧也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吵,小舞台上放着轻轻的虚幻的音乐,还很动人,令我对它的反感立刻减轻。


我四处环顾,没有颜舒舒的踪影。


我打算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我心想,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我一定可以循着她特别的铃声找到她。


果不其然,我按下通话按钮不到三秒钟,就听到了那熟悉的令人抓狂的手机铃声!我的心一阵狂跳,侧耳仔细聆听,发现铃声从大厅后面的一扇看似包厢的门里传来。


我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向那扇门走过去。


我承认,那一刻,我感到一些前所未有的害怕。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糟糕了,而且,从我刚刚进门起就有几个酒保盯着我上下打量,我很怕他们会突然冲上前来,问我是谁或者把我拉到哪里坐下逼我喝酒或是买单。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近了那扇门,我用冒着冷汗的手心按着门,正准备推开它,没想到它却自己打开了。我抬眼看,发现站在我面前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光头,他一只手里捏着一瓶褐色液体的酒,打开门后就东倒西歪地摇了出去,就像没看到我似的。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侧身走进去,眼前是一个不算小的包厢,一侧有一个吧台,吧台上放着大大小小数十瓶五颜六色的洋酒,后方摆着两张台球桌,击球声啪啪作响。


而在正中的一张巨大的红色沙发上面,正坐着五六个姿态各异的人。


最醒目的是一个穿无袖紧身T恤的男人,身上的肤色几乎和T恤的颜色一模一样,肩膀很宽,坐着的样子看上去比所有人都高一头以上。那人身上的肌肉块块突出,像隆起的肿包,着实令人作呕。我的眼睛再往下看,立刻发现了颜舒舒。整个沙发有一半的位置都被她占了,她面颊绯红,赤脚,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金属纽扣都没有扣好,随时有褪下来的可能。我进去时,她刚刚把手放在吊带衫的一根肩带上,试图扯下它——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双眼一直看着她对面一个站得高高的,却俯下身寻找着绝佳镜头的“摄影师”。


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脚步踉跄,但冲得极快,我拉起她那只着了魔的滚烫的手,把她的肩带重新拉回她的肩膀,低声说:“跟我走。”


“你谁?”她抬起眼,我才发现,她全身都绯红,纤长的身材就像根细细的高梁。看样子她已经醉得不行了,凝视了我好几秒,她才指着我大声说:“哦,马卓,亲爱的,是你呀,你怎么来了呀,快来快来,陪我喝酒。”


我用力拖她,但根本拖不动,她就像是被什么奇异的胶水,给粘在了那张沙发上。


“你走不走?”我揪了她的头发一把,忿忿地吼她。


“不走。”她连痛觉都丧失了,干脆地答。


我当机立断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大声喝令她:“你给我清醒点!”


她松开手,手掸到茶几上一瓶酒,酒瓶在地上炸开了花,我退了几步才没有踩到碎片。她把头枕在那个男人身上,委屈地说:“大帮,她欺负我,你看,我的好姐妹也欺负我。全世界都欺负我。”说完,她又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个叫大帮的,抱着她,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脸上毫无表情。


大帮?等等。


那一刻,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于安朵写给毒药的那张纸条:今晚如果你不来,我就和大帮上床……


天呐,这毫无疑问是他们设好的局。


而这时,我发现沙发那头,那个人还拿着相机在拍颜舒舒,一边拍,还一边邪恶地笑着。我完全晕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但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我走到那个叫大帮的人身边,对他说:“对不起,我要带她走。”


大帮站了起来,他果然很高,站在我身边,简直像棵棕榈树。他对我说:“你先问问她玩够没?”这时,颜舒舒跳过沙发,一只脚跨上了离得不远的台球桌,酒精让她没法站稳,她紧接着一屁股坐到了台球桌上。她嘻嘻笑着,用手反撑着桌面,张开了自己的两条腿,她一边晃着两条腿,一边说:“拍照,我们继续拍嘛。”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在一片笑声中,照相的人手中的闪光灯狂闪不停,我扑上去都来不及。而颜舒舒则极度配合,摆出各种POSE让人家一阵狂拍,我实在没法看下去,冲上去想把她给揪下来。


“马卓来,一起玩,好玩。”她伸手拖我。


我怀疑她不只是喝了酒,他们一定给她吃了什么药,才让她这样神志不清。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劲,一把就把颜舒舒从台球桌上拎回到沙发上,颜舒舒终于合上了她的腿,趴在那里化成了一滩稀泥。


我走到那个拍照的人身边说:“把相机给我。”


他拿着相机,不解地看看我,再看看大帮。


“你要带走她,还要带走这个?”大帮还是笑着,看得出来他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个机子老贵的呢,不能随便给你。妹妹,敢问你是从外星球来的还是?”


“她醉了。”我说,“她惹了你们,我替她说对不起。我不要相机,只要卡。买也行,但我身上只有两百块。”


大帮摇摇头,拿起一个玻璃杯,把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说:“我最不喜欢对不起。”


“那你喜欢什么?”我问。


我知道这个问句很白痴,这一次不仅大帮笑了,一屋子的人都笑了。他们看上去那么快活,不知道这么多大男人一起刁难一个小女孩,有何快乐可言?


大帮说:“我喜欢拍照,还喜欢喝酒。你要是愿意陪我,我会更喜欢。”


我大着胆子说:“那我是不是可以选一样?”


大帮饶有兴趣地说:“你可以选,不过你选错了,就该我选了。”


我说:“我选喝酒。”


“两百块的酒吗?”大帮问。


我掏出了我的两百块。没过多久,三个墨绿色的酒瓶就这样端到我面前。


“你选一瓶喝。不过,每瓶的出价不一样。”


他指着中间一瓶说:“喝这个,你可以走。”又指着右边一瓶说:“喝这个,她可以走。”最后,他指着左边一瓶说:“这个,交底片。”


说罢,他把数码相机的电池盒打开,一张SD卡跟着弹出,他在我面前晃了晃,放在了茶几上。


“妹妹,现在弃权来得及。”大帮抓了一把花生米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其词地说。


弃权?目前为止,我参加了所有大大小小我所在的学校组织的任何学业比赛,还从未弃权过。我明白,今天不是颜舒舒被抬出去就是我和她一起被抬出去,反正从出校门那刻起,我就做好了躺着回去的心理准备。我从包厢的窗户望了望窗外的霓虹灯,又望了望趴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颜舒舒,先拿起右边的一瓶酒,拔掉了瓶盖。


我先抿了一口,有些苦,但这点苦味不算什么,跟我小时候病得快死时奶奶灌我的藏药相比,要好喝多了。如此一想,我恢复了些许勇气,把酒瓶拿到离嘴巴稍许远一些的位置,开始灌。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想象自己是一个巨大的油瓶,脑海中不断回忆漏斗灌油的情景。没想到这样果然好受些,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能感觉到液体不断钻进我的喉咙里。我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空了。


我看了看面前的大帮,他仍然在缓慢地咀嚼那把花生米。颜舒舒,仍然趴着像只睡着的大猫。


而且,我好像没有死。


我就这样又举起了左边那瓶、右边那瓶。


一切都像在做梦,我像忘了我自己。我只是在脑子里不断播放漏斗灌油的画面,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或许,我真的得到了她的遗传,酒精对我起不了任何作用?


甚至喝完最后一瓶之后,我更加清醒了——因为害怕大帮反悔,我飞快地拿起桌上的SD卡,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然后,在一大帮人惊讶的眼神中,我绕过茶几,一手拖起沙发上的颜舒舒,一手顺便替她提着她的裙子准备离开。


大帮说话算话,果然没有再难为我们。但是,他也并没有侠义心肠到派人送我们离开。


他只是带头鼓掌,赞叹地说:“女中豪杰!天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牛叉!”


可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落地,颜舒舒已经不争气地重重摔到了地上。我的胳膊差点被拎折了。大帮他们一帮人非常开心,好像心中暗暗诅咒的终于成为现实一样。


正当我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把颜舒舒像拖把一样拖到门边的时候,我眼前的门被某个人用力地撞开了。


我看到了肖哲!


我不得不怀疑我有点醉——当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棒球棒的东西,闷着头冲撞到一个人身上,又被弹回去,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的时候。


我想喊他,可是我嘴里含着那张卡,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吸引他的注意。终于他回过头看到我,举着棒子,兴冲冲地跑出来,扶着我的胳膊,说:“你没事吧,她怎么了?”


我摇摇头,无心欣赏他的滑稽造型。我的胳膊越来越乏力,颜舒舒几乎要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直到肖哲过去搭了一把手,她才稍许正了正身子。


我们俩架着颜舒舒走出来,肖哲的情绪仍然不稳定:“马卓,你真的没受伤?他们把你们怎么样了?要不要报警?”


我把SD卡从嘴里吐出来,小心地收在口袋里,这才回答他:“没事,我们赶紧走吧。”


他点点头,然后看到了颜舒舒的超短裙,惊讶道:“啊呀,她没穿校服?”


只有肖哲同学这个时候才有这样的冷幽默,他继续说:“真的没事吗,你们都没事吗?要不要报警?”


我懒得答他,只是摆了摆手。真不明白一个大男人,遇到点事怎么会如此的惊慌失措。不过老实说,我也不是不后怕。想想刚才那么多流氓在,如果不是那个叫大帮的肯协议解决,我和颜舒舒被扒皮都有可能。肖哲来,也只是多个送死的。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不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是,我怕我的声音发抖,让肖哲也听出我的害怕。要强对我来说是一种习惯,即使在男生面前。


“幸亏我那时候在阳台上看星星,我亲眼见你走出宿舍往校门走。我知道不对劲,要出事。我借了好几个宿舍才借到这玩意。”肖哲一手扶着颜舒舒,一手拿着棒球棒,仍然处在激动状态,声音都有些发抖,“好在我赶来得及时,不然事情就大了。”


他把他自己说成了令狐冲,不过,他居然在看星星?


还好“天文学家”除了星星还看到了别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把颜舒舒平安地拖回宿舍而不致令她毁容。


走出“算了”的大门,我才发现三瓶洋酒确实非同小可。一不留神,我没注意到“算了”门口那个比其他阶梯都要稍许高出一些的阶梯,很不幸地摔了个狗吃屎。


“马卓!”我听到肖哲的一声凄厉的喊叫,我被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抬头看的时候,发现颜舒舒已经“咚”地摔倒在地,而肖哲,正拉着我的胳膊,试图扶我起来。


我指指颜舒舒,着急地说:“你扶她!我没事。”


说罢,我奋力一爬,站了起来。肖哲这才慌慌张张跑过去扶起倒地的颜舒舒。


我们继续往前走了一阵,我才发现我不仅仅是摔了一下那么简单。左脚严重的疼,且有越来越加重的趋势。我忍住痛,又走了大概一百米不到,发现我的脚已经实在疼得不行了。


就在这时候,颜舒舒好像终于有些清醒了,她叫了一声“肖哲“,就“哇——”的一声,将口中的秽物全部吐到了肖哲的胳膊上。


肖哲跟着尖叫一声,大骂了一句:“有病啊,你!”


颜舒舒也不恼,反而嘻嘻地笑起来。


“她是醉了,不是有病。”面对一片混乱,我索性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下来,哭笑不得地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你没事吧。”他把颜舒舒也扶着在花坛边坐下,立刻把弄脏的外套脱了下来,问我说,“你刚才伤到没有?”


“没。”


“都怪你!”他转头骂颜舒舒。


吐过后的颜舒舒显得清醒了一些,她忽然问我和肖哲说:“咦,我们怎么了?”


“怎么了!”肖哲又没好气地骂她,“都怪你!”


颜舒舒嘻嘻笑,脾气老好地说:“嗯,怪我,怪我。”


“扇你行吗?”肖哲抬起手,可终究没打下去。


“我们走吧。”我说。可我刚走出一两步就发现左脚脖子疼得厉害,一定是崴到了!我蹲下身来,撸起裤管检查自己,却只是痛,看不出任何端倪。我试图想再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疼痛不同于以往,只要脚一点地,就钻心的疼。


我心里暗叫不妙,看来这一下崴得不轻。


“很疼吗?”他在我身边蹲下,关切地问。


“可能,扭到了。”我说,“不好意思,等我歇歇再走。”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扶你吧。”他朝我伸出手,又缩回去,在衣服上反反复复擦了擦,才再一次伸出来。


“不要,你还是扶她。”我用下巴指颜舒舒。


没有想到,颜舒舒清醒得如此迅速,她对我举起手,说:“我可以,我自己能走。”说完,她就貌似正常地一个人稳步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了。


路灯下,我看到肖哲伸出的细长的手指和长方形的手掌。我把手放在他手上,他用力握住我,可惜手上还是没什么劲,掌心里不到一会儿就冒出细细的汗珠。据说,这是心脏疾病的征兆。总之,这一路尽管有他的扶持,我依然觉得行走艰难。我只好朝他摆摆左手示意我没法走,再次停下了脚步。


见此情景,他却没有放弃,而是毅然蹲下,把一只手伸到背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说,“来,我背你。”


怎么可能!


“来啊。”他说,“要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骨折,麻烦就大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听说过摔跤摔骨折的。”


“怎么没有?”他认真地纠正我说,“我初中班有个同学就是这样的,好好走路摔了一跤,结果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我才不信他!


“快点!”他又一次啪啪啪动作很大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催促我。


我再一次动动我的左脚,可一动就疼得全身发抖。再看看四周,夜已深了,要是再耽误时间,怕就真的进不了校门了。而此时,颜舒舒已经一个人快走到前面看不到的地方了。


我咬咬牙,爬上了他的背。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男生靠得那么近。或许曾经有过一次吧,在那个飘雪的夜里,可是那些往事早被我全盘格式化,成为打包整理成册压进箱底的不值钱的回忆。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只感觉肖哲背着我摇摇晃晃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一个踉跄,我从他背上直接摔了下来。


老天,他根本背不动我!


我本就受伤的左脚跟着右脚一不小心重重地触到地面,我发出了无法控制的痛苦的尖叫声。紧接着,我听到的是有人在放肆地哈哈大笑。


“对不起对不起!”肖哲回过身,惊慌地来扶我。我却越过他的肩膀,看清楚了那个哈哈大笑的人。


他脏兮兮的帽子,他黑漆漆的眼神,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他在路灯的照射下渐渐笼罩在我头顶的影子,我发誓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跌坐在路边的一个花圃旁,抿着嘴,与他模糊的面目对视。直到他慢慢地走近,一把拉开了肖哲,用不屑的语气对他说:“就这点力气,也敢出来泡妞?”


也许也是觉得丢人,肖哲涨红了脸,没有反驳他。


他蹲到我面前,尽情仰望我。发黑的眸子充满调侃的意味,像是在欣赏我的狼狈和无助,又希冀着我可以从他那祈求什么。我避开他的眼神,两手撑着花圃周围的石栏,奋力地站起身来。自尊让疼痛变成最最微末的事,此时此刻,我只想要骄傲地走掉。肖哲又要过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我勇敢地朝前走了好几步,而且每一步都迈得大大的。我克制自己不要发抖,头上的冷汗立刻就冒出了好几滴。我觉得我就要死了,但依然拖着我痛不堪言的脚倔强地往前走,往前走。直到肖哲再次冲上前来,大声喊道:“马卓,我来扶你。”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让她自己走。”我听到身后响起他冷冷的声音。


“不要你管!”肖哲吼他。


“你要我管么?”他快步走到我前面,拦住我,低下头暧昧地问。


“不……”我吐出一个字。


“我本来是不想管,”他哈哈笑着说,“不过我这人就喜欢和人反着干,你们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这事我非管不可了。”


“你想干什么?”肖哲警惕地问他。


“我想给你做个示范。”说完,他用力抓住我的双臂,我像个玩具一样,眨眼就被他扛到了背上,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健步如飞地跑向了前方。


那一刹那,我闻到了他身上一种让我倍觉熟悉的气息,它好像直中我的命门,让我觉得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扔进了一床最柔软的棉花里,再挣扎也于事无补,并且愈抗争愈失去了抗争的欲望。在他奔跑的节奏里,我变得像一艘流浪多日的船,虽然船舱在潮汐的作用下和岸边的岩石磕磕绊绊,但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等这一刻等了太久,还是脚上的疼痛终于让我变得委屈和胆小,我竟然毫不理会肖哲在后面的喊叫,就这样任由他背着我一路狂奔而去。


(10)


那一夜,他把我带回了他的家。


他并没有开车来,我们坐的是出租。他先把我扔到后座上,然后自己坐了进来。车子开动以后,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脚。”


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和拒绝。任他把我的左脚抬上来,扒开我的袜子,检查我的伤。


当然还是疼,但事实证明疼痛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是可以被忽略的。就在他对着我已经红肿的脚踝进行着无情的拍打和揉捏的时候,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竟然是老爽让许愿时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奇怪的念头。就算那是我的第一直觉,可是他呢,他为什么会在这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时间出现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不知道。”他答。


“等人吗?”


“也许吧。”


“你看到什么了吗还是听到什么?”


“什么跟什么?”他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把我的脚放回原处,他呼一口气说,“还好,没大事。”


我继续问我的问题:“你是看到我摔跤的么?”


他狡猾地答:“你不摔跤,我怎么看得见你?”


“很爽?”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问。


“还行吧。”他说,“只可惜没骨折。”


这欠揍的问题明明是出自我口,可是听他这么一答,我又偏偏不服气,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车门边挪了挪。没想到他也往他那边挪了挪,和我隔更远一点的距离,审视般地看着我。然后说:“我的马大记者,刚才你问了我五个问题,到家后轮到我审你,你最好做好准备。”


“你为什么不现在就问?”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因为我不想。”他说,“六个。”


好吧,我闭嘴。


13弄27号。我又来到了这里。他扶我下车,我看到门前那个黄色的大灯泡还在,仿佛十年如一日,它都是这样,遇风就摆,没风安静。很奇怪,对于一些跟随岁月变迁成为古董的东西,时光在它身上好像也渐渐停滞不动了,就像妖精,活一千年和一万年一样年轻。


“你的车呢?”我问他。


“卖了。”他说,“七个。”


“为什么要卖?”


“我的‘问题’少女,来吧,我们进屋。”他开了锁,把大门推开,一直把我扶到堂屋的一张木椅上面坐下。


他开了灯。灯光不亮,舒适柔和,正正好。我环顾四周,和我上次离开时凌乱的情景相比,屋子显得要干净和整洁得多。看来,他又回到这里居住了,只是不见夏花,不知道她一切可好。真要命,我又忍不住想要问问题了,但想到他给我取的新外号,我最终识相地选择了沉默。


他进了里屋,很快拿出来一小瓶正红花油。“忍着。”说完这两个字,他在我面前半蹲下来,替我脱掉鞋袜,把药倒入手掌,帮我涂抹上去。他手法娴熟,看上去好像很精于此道,我慢慢感觉到脚踝的滚烫,一开始的疼痛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在他忙碌的时候我抬起头,又看到了天顶那该死的月亮,整个晚上我好像中了它的魔咒,所以才会跑到酒吧去大喝一气,匪夷所思地好好走路被扭到脚,再被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绑架”到这里来,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神经兮兮。


“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地回答,结果就是这样——”他话音刚落,捏着我脚踝的手就开始使劲,我疼得尖声大叫,下意识地伸出右腿去踹他的胸口。


他没让,我听到他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吓得我缩回了脚。


就在我刚刚觉得有一丁点愧疚之情的时候,他恬不知耻地解开了自己的衬衣,看着他不怀好意视察胸口的动作,我别过头去。


“如果你把我也踢伤了,你必须照样替我擦药。”他说完,把我别过去的脑袋掰正,直视我躲闪的目光,“我猜,你的心里,一定很想很想把我踢伤吧?”


我没有回答他。在那处在暧昧和明亮边缘的灯光照射下,我尽管不是故意,但仍然看到了他胸口黝黑的皮肤。我可耻地脸红了,又或者,因为自尊受到严重的挑战,而气得脸绿了。


但是脸红脸绿此刻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知他接下来想要干吗。


他一直没有去扣上胸前那几粒扣子,直到帮我擦完药站起身之后也没有。他把那个小药瓶盖好,收好。又到水池边优哉游哉地洗完手,这才回到我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面对着我开始了他的审讯。


“我们开始吧。第一问,今晚那个一背起你就抖得像筛糠的衰人,请问就是你所谓的‘配得上’的那一个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不。”我回避他裸露的皮肤,低头答,声音弱,但很坚定。


他命令我:“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我迅速地抬起头来与他对望,我没有撒谎,因此没什么好怕的。但不幸的是我又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这是让我自己害怕的自己。一个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变成的自己。好在他继续的提问转移了我内心的恐惧,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我真希望他能一直这么问下去。


“你喝酒了?”


“是。”


“为什么?”


“为了救同学。”我说。我知道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听起来很搞笑,但是上帝作证,我确实也没有撒谎。


“很好。”他忽然咧嘴笑起来,问我说,“问到第几个了?”


“该第四个了。”关键时候我可一点儿也不糊涂,“接下来还有三个。”


“看来我得挑点重要的来问。”他倾身,靠我近一点点儿,“告诉我,寒假后,为什么要选择突然消失?”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一个他问过的问题,在那个该死的假山旁边。没想到这么多时间过去了,这个问题依然会让他感到纠结。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顺便思考这个问题到底应该如何回答他是好。他却不放过我,迅速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再次面对他。


巴掌大的月光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直落到他脸上。那是轮廓分明的一张脸,潜伏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的恶魔或仙人。我半张着嘴,老毛病又犯,忽然吐不出一个字。或许,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实话加重彼此之间的难堪。


“如果你不想被我狠狠揍一顿,再把你扔到街上去喂狼,你最好在三秒种内回答我的问题。”他威胁我。


天知道他这套把戏对我早就不起作用了,这个纸糊的狗尾巴狼,我早就看透了他的一切。但恰恰因为如此,反而让我下定了决心告诉他真相:“因为,我去过艾叶镇找你。”


“什么时候?”他吃惊。


“放假后的第二天。”我说。


“我怎么不知道?”他努力回想的样子。


“因为我看见了你,而你没有看见我。”


“瞎扯。”他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七个,你问完了。”我直视着他说,“到此为止。”


我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左脚踝,并开始稍稍使劲。痛,但我没有用力挣脱,我知道那对我没好处,我只是尽量坐直我的身子,警告他:“不可以这么无赖。”


“我本来就是个无赖。”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信这个邪可以继续试,我一定好好配合你。”


“我看见你和她。”我说,“在那个悬崖顶。”说完这句话,四周忽然变安静,连墙角的小虫都忘记了呢喃。而我觉得自己也轻松多了,就好像一个装满了无数灰尘的瓶子,忽然被谁擦得干净透明。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就在这万籁俱静中,他咧开嘴,笑了。


“你,看见什么了?”他的手继续用力,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看着我的脸,逼近我。他的鼻息好像抚过了我嘴角的小绒毛,我甚至数得清楚他睫毛的根数。我想大叫,因为混乱的思维也因为陷入剧痛的左脚。我绝对不可能回答他荒谬且下流的问题,因为,这是我的底线,我必须坚守,不让自己进入他的圈套。所以,我下定决心装聋作哑,即使等待我的是暴风骤雨。


可是,又如同好几次那样,他又一次忽然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用脚往后一踢,大声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


他好像去了很久,我一直坐在那里,心仍然怦怦直跳,为自己刚才悲哀而自作多情的想法感到羞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那种令我觉得“自作多情”的能力,在他之前,我不曾发现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对别人从来没有需索,所以没有失望,没有幻想,也没有认定。但是对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这个月亮我看了很多年,但我敢保证的是,今晚,它真的和以前任何一个晚上都不一样。它好像忽然有了生命,像某个人的眼睛正在看我,在和我交流,它好像一直在说马卓你十六岁了,以后都不许孤孤单单。


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收回,里屋好像还是没什么动静,我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竟然发现他在铺床,旧床单被他拆下来,扔在地上,他正在铺的是一床崭新的床单,还有明显的皱摺。他干活的样子很认真,一点儿也没有了往日的暴躁,仿佛脱胎换骨,根本就不是那个他。


我倚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直到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对我说:“脚没好呢,别一直站着。”


我大吃一惊,难道他背后长了眼睛?


他不再说话,直到把床完全铺好才转过身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微笑着问我说:“试过吗,和男人共度一夜?”


他的言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还有一丝丝恐吓的意味,可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我也只是对着他用微笑来表示回答。


“你居然敢笑?”他说,“我觉得你该哭。”


“为什么?”我问他。


“少给我装!”他厉声说。


我又笑。我不能不笑,因为要说“装”这项本领,他和我比起我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跟她们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


他耍臭屁:“至少跟我顶嘴这一项,就没人比得过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微笑。


“来吧,马小羊!”他忽然伸手,拦腰抱起我,在我的惊呼声里,把我轻轻地抱到了他床上。新床单还散发着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化学气味,但是却让人觉得贴心。枕头很软,我一靠着它就想闭上眼睛。他打来热水,帮我洗脸洗脚,我很顺从地做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甚至不允许自己去想,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哪怕是冒着死去的危险,也要去体会这短暂的美好。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终于,他也上了床。并没有躺下,而是靠我坐着,伸出了他的胳膊。我迟疑了一下,靠近他,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像鼓点。我猜想他一定听到了,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嘲笑我,甚至,我觉得他也有些许的紧张。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对他宣布:“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呢。”


“是吗?”他很高兴地说,“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庆祝一下?跳舞,K歌,放烟花,或者,至少来碗长寿面?”


我摇摇头。


“女生都为生日狂。”他说,“你又玩特殊。”


“我是活不长的。”我低声说。


他好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展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顺势在我的脸颊上给了一巴掌,不重,却也不算轻。


“胡说八道。”他说,“一定要受惩罚才行。”


我用双臂抱着我的小腿,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讲故事:“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我爸妈没结婚就生下了我。两岁那年,我爸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他死后我妈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跟着我奶奶长大,九岁的时候,我妈忽然回来接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她也死了,也是被人杀死的,至今凶手都逍遥法外。后来,我回到家里,差点被小叔打个半死,奶奶也死了,我无处可去。幸好我妈以前的一个朋友收养了我,他叫阿南,他真的很爱我妈,只可惜他们没有缘分。阿南把对我妈的爱都转到我身上,我跟着他从四川来到这里,为了我能过得好,他一直都没有再结婚,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想方设法统统给了我。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成为别人的大负担,上帝迟早是要惩罚我,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要想个招儿取了我的性命去……” 


“好了。”他一只手从后面搂住我,一只手在我的头顶响亮地打了一记,粗暴地在我的人中上掐了一下,说,“住口!”


“所以,”我摸了摸疼痛的人中,含糊不清却固执地说,“我没法跟别的女生一样,你明白了吗?”


他松开了我,把我的身子调过去,让我面对着他。


他端详了好一阵我的人中,才很认真地问:“疼吗?”


我没回答,而是用力拉起他胸前衬衣的一边,毫不犹豫地盖住了他裸露的肌肉,同时恶狠狠地对他说:“千万别再对我说那些‘以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欺负你,包括我自己’之类的屁话。因为,我不信。”


在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的前一秒,他却哈哈大笑着,用力把我拥入了他怀中。


我倚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直到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对我说:“脚没好呢,别一直站着。”


我大吃一惊,难道他背后长了眼睛?


他不再说话,直到把床完全铺好才转过身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微笑着问我说:“试过吗,和男人共度一夜?”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他的言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还有一丝丝恐吓的意味,可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我也只是对着他用微笑来表示回答。


“你居然敢笑?”他说,“我觉得你该哭。”


“为什么?”我问他。


“少给我装!”他厉声说。


我又笑。我不能不笑,因为要说“装”这项本领,他和我比起我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跟她们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


他耍臭屁:“至少跟我顶嘴这一项,就没人比得过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微笑。


“来吧,马小羊!”他忽然伸手,拦腰抱起我,在我的惊呼声里,把我轻轻地抱到了他床上。新床单还散发着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化学气味,但是却让人觉得贴心。枕头很软,我一靠着它就想闭上眼睛。他打来热水,帮我洗脸洗脚,我很顺从地做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甚至不允许自己去想,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哪怕是冒着死去的危险,也要去体会这短暂的美好。


终于,他也上了床。并没有躺下,而是靠我坐着,伸出了他的胳膊。我迟疑了一下,靠近他,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像鼓点。我猜想他一定听到了,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嘲笑我,甚至,我觉得他也有些许的紧张。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对他宣布:“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呢。”


“是吗?”他很高兴地说,“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庆祝一下?跳舞,K歌,放烟花,或者,至少来碗长寿面?”


我摇摇头。


“女生都为生日狂。”他说,“你又玩特殊。”


“我是活不长的。”我低声说。


他好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展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顺势在我的脸颊上给了一巴掌,不重,却也不算轻。


“胡说八道。”他说,“一定要受惩罚才行。”


我用双臂抱着我的小腿,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讲故事:“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我爸妈没结婚就生下了我。两岁那年,我爸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他死后我妈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跟着我奶奶长大,九岁的时候,我妈忽然回来接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她也死了,也是被人杀死的,至今凶手都逍遥法外。后来,我回到家里,差点被小叔打个半死,奶奶也死了,我无处可去。幸好我妈以前的一个朋友收养了我,他叫阿南,他真的很爱我妈,只可惜他们没有缘分。阿南把对我妈的爱都转到我身上,我跟着他从四川来到这里,为了我能过得好,他一直都没有再结婚,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想方设法统统给了我。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成为别人的大负担,上帝迟早是要惩罚我,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要想个招儿取了我的性命去……”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好了。”他一只手从后面搂住我,一只手在我的头顶响亮地打了一记,粗暴地在我的人中上掐了一下,说,“住口!”


“所以,”我摸了摸疼痛的人中,含糊不清却固执地说,“我没法跟别的女生一样,你明白了吗?”


他松开了我,把我的身子调过去,让我面对着他。


他端详了好一阵我的人中,才很认真地问:“疼吗?”


我没回答,而是用力拉起他胸前衬衣的一边,毫不犹豫地盖住了他裸露的肌肉,同时恶狠狠地对他说:“千万别再对我说那些‘以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欺负你,包括我自己’之类的屁话。因为,我不信。”


在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的前一秒,他却哈哈大笑着,用力把我拥入了他怀中。


(11)


我在清晨五点半的时候醒来。空气中有薄荷的味道,来历不明。他仍然在酣睡中,一根胳膊伸得老长老长,不幸的是,我的后脑勺正躺在上面。我抬起头,好像淤积在后脑勺整个夜晚的血液一下子通畅了,冰凉彻骨的脚尖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了些许暖意。我蹑手蹑脚地越过他爬下床,却不小心一脚碰到放在床边的脸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我惊慌地转头看,发现他的手臂还安然放在原处,连睫毛都不曾动一动。


男生的睡眠,原来可以到这样死沉的境界,真让人羡慕。


我不能记起昨晚我们到底是几点钟入睡的,也许三点,也许四点……在我一生的记忆里,我都没有说过像昨晚那么多的话,我跟他讲雅安,讲那里的雨,讲奶奶、小叔,讲林果果、阿南,甚至蓝图。他很少发问,只是听我说,直到我说得口干舌燥,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他在唤我的名字:“马卓,马小卓,马小羊……”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过那么多的名字。我觉得很好笑,但我没力气笑,其实我也很想回应他,但我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跌入了某种梦魇,头脑清醒,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奇怪的是短暂睡眠并没有让我觉得疲惫,相反,我还有些精神抖擞。而且,我的脚好像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些疼,但至少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行走。我在院子里的水池那里用凉水冲了一把脸,然后我走出院子,替他关上大门。再走出小巷,登上了108路的首班车。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公车上,那时候他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有点讨厌的陌生人。但经过昨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一定是不一样的。我当然知道,我和他,跟我和肖哲不一样,跟他和于安朵也不一样,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们。


“爱情”吗?我想起这个词,心里就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整个草垛,刹那间让我不知所措。


我心思飞扬,嘴角上扬,却不敢再往下深想。我的掌心额头,我的眉尖后背,仿佛全都是他的气息。如果我从此变成一个坏姑娘,亲爱的阿南,我只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到宿舍拿书包的时候,吴丹她们刚爬起来,颜舒舒的床空着。吴丹睡眼惺忪地对我说:“很不幸,昨晚你刚走就查房了,你和颜舒舒去哪里了呀?”


“我回家了……她,”我想了想,只能说,“我不知道她。”


她居然没回来,肖哲把她带去了哪里?难道昨晚我离开后又出了什么事?


我头有些大,抓起书包就往教室里跑,我跑进教室的时候早自习还没有开始,第一眼就看到肖哲,入定似的看着英语书,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在打盹。我走过他身边时,他的眼睛从眼镜上方死死地盯住我,盯得我全身发毛。


“我的脚没事了,谢谢。”我把书包扔进桌肚,指着颜舒舒空着的座位问他,“她呢?”


“我把她送到我表姐家了。”肖哲说,“她喝成那样,你又不在,我怎么把她送回女生宿舍?”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我真心地道歉,压低声音对他说,“昨晚查房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把颜舒舒叫回学校来上课,我们得统一口径,事情最好不要再闹大了。”


肖哲一脸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是说在你表姐家吗?”


“昨晚是的,醒了就不见了。”肖哲说。


“你就这样让她走了?”我差点要尖叫。


“她醒的时候,我还没醒。”肖哲说,“她发了一个晚上的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折腾死我了,我差点没掐死她。”


“那她会去哪里呢?”我想不明白。


“我只关心你昨晚去哪里了?”肖哲完全转过身,单刀直入地问我。我的脸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变得绯红。我慌乱地坐下来,低头,在书包里一阵乱翻。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更不想给他任何解释,再说了,有些事本来就解释不清楚,越解释越迷糊,不如装傻充愣的好。哪知他却不肯放过我,而是用他的手掌盖住我刚拿到桌上的英语书的封面,大声对我说:“马卓,我希望你回答我。”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凭什么?


他紧接着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我吃惊:“早上,我看到你坐108路来学校。”


他到底还看到些别的什么?我保证,如果他敢跑到我家里和我奶奶胡说八道什么的话,我现在就会毫不留情扇他一巴掌!


我把英语书从他的手掌下抽出来,翻开,不再打算和他说任何一句话。说实话,这种带着胁迫的关心,我还从来没有受用过。而他对我的窥探不管出自何种心意,都让我浑身不自在和不舒服。


“你别变得跟她们一样。”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转过头去,又开始入定似的看他的英语书,看的好好的,忽然翻过一页书,发出一声极其华丽响亮的“哗”,把他正在打瞌睡的同桌刘晴吓个半死。她用力搡了他一把:“肖哲你再这样掀书我就把桌子掀了你信不信!”刘晴是校女篮队的,手臂比肖哲粗一倍,肖哲被她几乎推到桌子底下去,但还是用力拉了一下凳子,表示了不满。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那天,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但课却上得很平静。颜舒舒的座位一直空着。不知道是因为她太经常逃课,还是因为老师们根本没注意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关心她的不存在。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卡片,它还是在的。和它在一起的还有我不常用的手机,课间的时候我悄悄掏出它,准备给颜舒舒打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反正颜舒舒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不放心,又打了一个,仍然是打不通。就在我准备给她发条短信的时候,我的机子里忽然跳进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竟是这么一条:


马小妞,中午十二点半,面馆见。


发信人:老公


老公!!!!


我的手机上只存有三个号码,一个是阿南的,一个是我们初中班主任的,一个颜舒舒的。哪来什么老公!


马小妞?面馆?该死!!一定是他!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不要脸的名称存进了我的机子里?一定是趁我昨晚睡着的时候!那么在我睡着的时候,他还干了些什么?如此连环一想,我脸上的皮肤像刚刚被人掀掉一层,又疼又辣又红,眼泪都快跟着出来了。


我慌乱地删掉了那条信息。慌乱地关掉了手机。慌乱地趴在课桌上为此事纠结。


“马卓,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是被他的短信吓住了,什么时候上课的我好像都完全不知道,历史老师走到了我身边直接把教鞭点在了我身边的空位上。我吓得赶紧把手中的手机缩进衣袖里,站了起来。


什么问题?


我求援地看着肖哲的后脑勺,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来帮我一把的意思。


僵持了将近三十秒,那个中年发福的秃顶男老师才放过我,又拍了拍肖哲的背请他回答。


他流利地报出了答案。


好吧,鄙视他之余鄙视我自己。


毕竟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我的困意终于在上午最后一堂课开始的时候来临。我硬撑着上完了那堂数学课,在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后,我趴在桌上睡着了。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梦里好像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马卓,马小卓,马小羊……”那声音不大,显得很遥远,但字字清楚,让人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在我努力地想要倾听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它却显得更远了,像只忽远忽近的风筝,调皮透顶。迷迷糊糊中我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惊醒过来,抬眼一看,是肖哲,他站在我面前,双手紧握,用无比沉重的语气对我说:“颜舒舒出事了。”


我完全醒了。


“怎么了?”我问。


“听说给人拍了那种照片。放网上了。”肖哲说,“还不仅是在天中的论坛,封也封不了。中午十一点钟传上去的,说是每半小时发一次,会越来越精彩。”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子口袋里的SD卡。那可是我喝了整整三瓶酒才换来的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什么不可能。今天中午你没去食堂吃饭,人人都在说这事。”肖哲激动地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捏得剧痛无比,“马卓,你告诉我,昨天你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在给她拍照片?你不会也被拍了吧?啊?”


瞧这人,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面对他慌乱的关心,我只能忍住剧痛,示意他放开我的肩膀。“我需要一台电脑。”我掏出口袋里的SD卡对肖哲说,“我要读这个。”


“什么?”他问我。


“看了不就知道了。”我说。


“跟我来吧。”他说。


肖哲把我带到了电教室,作为我们老师最钟爱的优等生,他拥有一把这里的钥匙,可以随时过来使用电教设备。这里网路畅通,随时可用。他打开其中的一台电脑,从抽屉里熟门熟路地拿出一个插卡器,接过我手中的卡插进去,当卡上的照片在电脑里显示出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快晕过去——哪里有什么颜舒舒,只有几张毫无创意的风景照!


难道,是在我喝酒的时候被他们调了包?


这帮狗屎,不要再让我遇到他们!


肖哲在电脑上搜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那些论坛,我凑过去,看到好几张颜舒舒的照片,果然是昨天拍的,大多眯着眼睛,衣着凌乱,醉态百出。贴子的标题是:校长的侄女,天中的柏芝?(精彩不断继续哦——)


我不忍心再看,别过了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都怪我没经验,我要是放聪明一点,或许就不会有眼前的事情发生了。


“混蛋!早知道我收拾他们!好好收拾!”肖哲一拳砸到桌子上,义愤填膺地说道。


“昨晚酒吧那个,叫大帮。是于安朵的朋友。”我面无表情地说。


“我早叫她别去惹那些人!”肖哲说,“她就是不听,摆小摊,摆小摊!满脑子拜金主义思想!这就叫做主次不分,把任性当个性!”


“发这种照片犯法吗?”我弱弱地问。


“他们早有预谋,下次再发IP地址肯定不会相同。”肖哲说,“颜舒舒这次偷鸡不成反蚀米,报仇报仇把自己给爆料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乱说了?”我每次一听到他嘴里源源不断冒出成语和歇后语就心惊肉跳,忍不住打断他,“你就那么讨厌颜舒舒吗?她对你不错的!”


他愣了一下说:“哪有?我哪有说讨厌她。”


“那你去把她找回来。”我不讲道理地说。


肖哲大概真的被我生气的样子吓住了,把一路拎在手里的麦当劳递到我面前,干巴巴地说:“你午饭没吃,吃吧。”


我忽然想起那该死的短信来,午饭。面条。十二点半。我睡忘了!抬腕看表,已经是一点一刻。四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会不会真的在那里等我?如果等不到,他会不会很失望?


也许他已经走了?我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还是,那个短信根本就是一个梦?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这一两天,确实是太混乱了。


肖哲还在喃喃自语:“实在不行,我带老爽去找找那个叫大帮的试试?”


“好。”我不假思索地说,“那你快去找老爽。”


肖哲和我关了电教室的门一起走出来,眼看着他拐进了教师楼那边。我迟疑了两秒钟,飞速地朝天中大门口跑去。


是的,我疯了,我要去见他。


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从这里跑到面馆,需要五分钟,再跑回来,同样需要五分钟。如果我们见两分钟的面,我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用来喘气和休息。


我承认我疯了。


但我一定要见他。


然而,当我比设想的速度还快了一分钟到达面馆,一直跑进面馆大门的时候,我却惊呆了,他的确还在那里。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坐在他对面的,正是于安朵,她正拿着一根长长的火柴,巧笑嫣然,替他点燃他含在嘴里的那根烟!


我们的目光对接的那一刻,本来跑得快断气的我,像是被谁点了穴,立刻就僵在那里了。


(12)


几秒钟后,我的大脑恢复了思维。我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滚回学校里;第二,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


我选择第三种。


我推开门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招呼伙计要了一碗面。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三分钟内吃完这碗面付账走人,为了维护我的自尊,看来我必须付出迟到的代价。


拉面馆里到处浮着葱花和腌渍的味道,我坐在那里,就好像坐在一块浸渍了多年的咸腊肉上一样绝望。我抽了一双卫生筷,狠狠地将其掰成两段,筷子轻易地断掉,空气中只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却有一种不可控制的冲动,就是用这两支筷子,狠狠地捅瞎我自己的双眼,我简直就是白痴,睁眼瞎,脑残,神经病,愚蠢到家,才会允许自己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我,走到我面前,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拉开凳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还在抽烟,他抽烟的样子忽然让我觉得他长得极其难看,而且他做了一个非常粗鲁的动作,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我说:“马小妞同学,你让我等了五十分钟,这笔账我们怎么算呢?”


我看到烟灰一粒粒像些微不足道的脏雪花那样撒在桌上,又看了看于安朵故作矜持的背影,冷冷地说:“怎么你的短信是群发的吗?”


我的笑话浅显易懂,他很配合地哈哈笑,同时叼着烟,还打了一个响指,高声对伙计说:“给我拿个小碟子来。”


我又依稀在心里觉得,他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举止粗俗而不可一世,我怎么就会认为昨晚那一夜会对我和他今后的关系造成什么改变呢?


我们应该还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至少,我恨透了他现在这张写着得意的臭脸。


伙计应声送来了他要的小碟子。他低着头,在桌上的小瓶小罐里找了半天,这才抽出其中的一个,倒出一些咖啡色的液体,一直推到我面前说:“送给你,看来你喜欢喝这个。”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已经闻到醋的味道。


“喝。”他命令地说,“别让我灌你!”


他一面说一面自顾自抽烟,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替我解围的人是于安朵。她竟然没穿校服,而是一件白色的开司米毛衣。我不知为什么她的衣着似乎永远非白即粉,好像被全世界宠坏了似的。


她就那样穿着一条粉色蕾丝边配白色开司米毛衣的冰淇淋装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视我若不存在地对他说:“我得去上学了,要迟到了哦。”


“嗯。”他若有若无地哼一声。


“你送我嘛。”于安朵撒娇地说。


“送你?”毒药看看她,把烟头灭了,指着我说,“那得问问她同意不同意。”


于安朵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一张脸仿佛伸缩自如的晾衣架。她伸出手在毒药肩上打了一下说:“讨厌鬼,就喜欢开玩笑,当心马卓这样的高材生受不了你这套。”


“受用不受用,也得问她。”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这样子跟我说话,我觉得我有些受不了。我的面条就在这时候上来了,他掏出十块钱拍到桌上,示意伙计收走它。我的脸又红了,出来得很匆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带。不然,至少跟他拉扯一下,也是好的啊。


“我得去上学了,要迟到了哦。”于安朵站在那里,把那句话说过来说过去,好像在跳独角舞。


毒药开始显得非常的不耐烦,他大声地骂她:“你他妈是不是要我给你唱完一首《难忘今宵》才能走出去啊?”


于安朵扁了扁嘴,终于撒腿跑了出去。


我看到她还穿着一双白色的漆皮高跟鞋,跟特别特别高,可是她却跑得如此之快,不由得对她心生一种真切的崇拜。


“吃啊。”他对我说,“看她干什么!”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他。


“我看你在不在看她,”他说,“我不能看你在不在看她吗?”


“你能看我在不在看她,”我瞪着他说,“我就能看着她。”


“那你看她干什么?”他居然没被我绕晕。


“她漂亮。”我耐心地说,“这个理由合适吗?”


说完我推开碗,正想要站起身来。却见他把一根抽到屁股的香烟在桌上死死地摁成了一个直立的粉笔的模样,然后把我的碗接过去,把那碟醋全倒进了碗里,又放了一些辣椒进去,对我说:“四川人喜欢吃辣,这样味道一定好。”说着,他把面拌了拌,捞起一筷子面,一直伸到我嘴边说,“这可是我第一次喂女孩子吃东西,来,给个面子。”


他的表情很诚恳,我心里的某块地方就像嚼着口香糖喝了一口烫水一样,全都碎成了渣。我终于发现他换了一件新外套,全黑的,像机车手的外套,有点酷。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酷。虽然他粗俗,流氓,甚至土气,但是他有点酷,这并不矛盾。就在我走神的时候,他把那筷子面条成功地送进了我的嘴里。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饿了。


我接过他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面。在我吃的时候,他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对我说:“昨晚你睡着了,你知道我看着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知道。”我说。


谁能知道他想什么,那才是怪事。


“我想起我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东北女人是要你的钱,上海女人是要你的情,而四川女人,”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公布答案,“——要你的命。我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假。你说呢?”


我吃掉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冷冷地说:“知道就好。”


“马得瑟!”他伸出手打我的头一下说,“给你点面子,你还真能得瑟呢!”


他又替我起新名字了,真是不服也不行。


“周末去艾叶镇。”他对我宣布说,“夏花说了,做火锅给你吃。”


“是不是真的啊?”我一转眼又高兴地说。


“她还说想你了。女人真是肉麻。”


我有些急:“你都给她说些什么了?”


“我们的一夜情。”他满不地乎地说。


“胡说!”我骂他。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我说:“我也没撒谎,我又没说我跟你上床。”


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我直接就伸手过去,出手虽快却渐渐慢下来,因为不知道到底该捂住他还是在他嘴上直接打一下。他并没有躲,我的掌心终于碰到他温热的唇,吓得又赶紧缩了回来。他却又用力地把我的手扯了回去,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道:“当然,如果你着急,那一天也不会太久了。”


这一次我觉得不只是脸,我浑身上下的所有皮肤一定都全红了,就像醉酒的颜舒舒,一棵在烈日下暴晒至晕倒的傻高梁。


但捉弄完我,他却自顾自地笑起来。


就在此时,天中的上课铃已经远远地响起,我像是受到了某种本能的召唤,身体里严肃的分子就在那一刻全部重回我身上,我受惊般地站起身来,对他说:“我迟到了。”


“第一次?”他问我。


我点点头。


他笑:“那就索性逃课,我带你出去玩。”


我摇摇头。


“那我要是不准你去上学呢,你觉得你走得掉么?”他很臭屁地问。


“你不会的。”我说。


他用略带一丝狡黠的目光看着我。没答话,好像在琢磨我话的意思。我伸出手,拉他一下说:“送我,好不好?”


他走到那边桌上,取了他的帽子,再回到我面前,弯腰对我说:“遵命,马卓小姐。”


可是当我们走出面馆没多久,我就看到了于安朵。


她站在一根电线杆旁边,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并拢,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身边的毒药,而且,笑得如痴如醉,不知保持这个动作有多久了。


毒药完全像没有看见她,直到走到她身边时,她忽然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拉了他的衣袖一下,他才回头看她: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嗨,好久不见。吃了没?”他面无表情地打招呼。


于安朵明明不想笑,还挤出一个巨难看无比的笑,并且歪着头,像个思春的少女那样扭了两下身子,嗲声嗲气地说:“你坏极了。”


我无意参与他们的调情,抬腿往前走,他却拉着我不肯放。


这可是在校门口!


我灵机一动,用力踹了他的腿一下,他才弹开,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一点也不生气地对于安朵说:“瞧,我女朋友脾气很坏。”


于安朵一直默默听着他的介绍,面上的笑容像一层浮灰,轻轻一掸就能全都消失,但是她却能稳稳地把这个气若游丝的笑保持在嘴角,然后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看毒药,他好像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于安朵却笑着对我说:“马卓,我们得赶紧,不然就进不了校门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前跑,一直跑进学校的大门,跑到毒药看不到我们的地方,她才松开了她的手。


“马卓。离开他吧。”她面对着我,用细声细气的声音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一定得说——他这么做,只是生我的气,他不高兴我跟别的男人约会,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让他吃一滴醋,他就一定会还给我一整缸。很小心眼的男人,是不是?可是爱情就是这样,让人变得疯狂,不可理喻。我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你被利用,也不希望你受伤。毕竟你和颜舒舒,是不一样的人,我还是很希望和你做朋友的。你是明白人,不需要我多说。好好想想怎么做,好吗?”


我问:“你说的那个‘别的男人’,是叫大帮吗?”


我说出的这个名字显然让她有些惊讶。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会让他吃醋。”


我绕过她的话题继续追击:“你很怕我提那个名字,是不是?”


“什么名字?我有什么好怕的呀,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又摆出了她一贯的天真无知的表情。


“我希望那些照片会很快消失。不然——”我说,“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跟它们有关系。”


于安朵显然不是吃素的,她微笑着对我说:“随便你啦。”


说完,她伸出手,很亲昵地拨弄了一下我的刘海,然后踏着舞步一般优美的步子,朝前走去了。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相当不妙的感觉,一向大条的颜舒舒要跟这种人斗,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13)


颜舒舒消失了三天,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几日里,网上的照片每日都有更新,内容越来越不堪入目。“颜氏艳照门”事件早已经不可避免地在天中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越来越暖和,流言也不再带着不可告人的潮湿阴气,只在洗手间、卧谈会、课堂上的小纸条里悄悄传播。就连熙熙攘攘的走廊上,都有人嗓门嘹亮地打趣道:“你那套艺术照,比起颜舒舒那个尺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昨晚我好像看见颜舒舒了,她就在学校附近。”


“她退学了,已经这样了,我看不如早点自力更生!”


完全是谈论典故的口吻,还连名带姓。我心里虽然恨她们胡说,却没办法堵每个人的嘴。更何况颜舒舒空荡荡的座位和网上那几十张旗帜一般的照片,都诉说着一个个欲盖弥彰且又值得推敲的故事。


老爽在早读课开始前要求大家:“别的班我管不了,但我们班的人,一不许传看,二不许乱讲,三我们大家都要想办法,把颜舒舒尽快找回来。”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安慰老爽:“放心吧,颜舒舒老有钱了,离家出走只要身上有钱,都不会有啥事。”


“是啊,她在外面玩够了,总会回来的,我们干着急也没用。”


“我看她就算回来也别回我们班了。”教室后排有个叫竖子的男生大声说道,“我们班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说什么呢!”没等老爽开腔,肖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一直走到那个男生面前,死盯着他说,“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竖子才不怕肖哲,应该说,没有一个男生怕肖哲。他站起身来,用嘲讽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肖哲说:“这种女人,你要真喜欢,以后可以娶回家做老婆,但不要在留我们高一(9)班丢人现眼!”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肖哲用拳头堵住了他得意得咧开的大嘴,和这个明显高出他一头的男生厮打到了一块。直到老爽从讲台上跳下来,在周围几个男生的帮助下,硬生生拖开了他们。


肖哲的眼镜被打掉了,校服的一个袖子在外面晃荡,他引以为傲的白衬衫纽扣似乎也不完整了。可他还是像只小蛮牛一样地往前冲,嘴里大声地骂:“SHIT,你这无耻小儿!你是人吗?有基本的道德观吗?我看你是——不要脸,生个孩子没屁眼!”


古今中外的脏话一股脑都被他说了出来,看来他真是气狠了。


不知道颜舒舒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体育课的时候肖哲没去上课,而是独自跑到电教室去了。我估计他是去上网,关注一下事态进展。我尾随着他而去,推开门的时候,发现他头枕在桌子上,双手握着拳,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开始我很担心他在哭,因为安慰一个男生不是我的长项,当我走近我发现他没哭,他只是在喃喃地重复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在说给她听吗?”我问道。


他吓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我,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脑袋。


“放心,她会回来的。”我安慰他。


“网上还在更新,而且,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叫大帮的。”他用拳头狠狠敲了一下桌面,说,“这件事警方都介入了。再闹下去我看她真的完蛋了。”


“人各有自己的劫数,过去了就没事了。”我说。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你是宿命主义者?”他问我。


我不习惯被忽然按上这样一个大檐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鼓足了天大的勇气一般,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对我说:“马卓,有件事,我必须、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


“其实,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我表姐家。我们吵架了就在你走了之后她把脏东西都蹭在我背上还要我背她我不肯她就用棒球棒打我我逃跑她冲过来要亲我我推开她骂了她一句垃圾她很生气要我再说一次我就再骂了她垃圾垃圾垃圾如果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把我的嘴缝起来我也不会讲那样的话相信我!”他像是背书一样毫无间断痛苦而大声地说完了这一切,已经是一脑门的汗了。


我恍然大悟。


我早就应该猜到,颜舒舒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倒的人。她心中真正所不能释怀的,应该是肖哲的口不择言才对吧。


“如果她有事,我会负荆请罪,视死如归。”肖哲表情痛苦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我很想问他,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了,你又能对谁负荆请罪呢?但我又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小块紫青,应该是早上跟人打架所致。


这个男生,就算他真的犯了什么鲁莽的错误,他至少勇敢地承认并承担,并为之付出应有的代价,从这点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决定再去找于安朵。


这一次谈判,我不想输。所以我得先去找他。经过几次一来二去,我发现只要他让于安朵做的事,她一定会做。尽管我要让他做的事,他是不是一定会去做还有待考证。 


我在离天中不远的一个新修的小公园里等到他。他远远地走过来,迈着一向懒懒的步子,四月底的阳光打在他的头发和鼻梁上,这一切真像个够土够没创意的梦境。


走近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又是你第一次主动约会男人么?”


“是。”我笑。


“想我了?”他说着,手已经恶狠狠地压到我的左肩上来,然后用力地捏我,想逼我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开门见山:“想请你帮个忙。”


“哦?”他好奇地说,“讲。”


“帮我跟于安朵去要点东西。”


“操!”他说,“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成不?”


“是我同桌的一些照片。”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她和大帮设计她拍下的,现在他们将它放到网上,我同桌受不了这个刺激,至今下落不明。”


“好。”他并不多问,而是爽快地说,“马小卓的事就是我的事。”


“费心了。”我咧开嘴微笑。


“可你得谢我。”他说。


“谢谢。”我说。


“用行动的。”他说。


我伸出一根手指,贴到我自己的唇边。然后我踮起脚尖,用那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笑着,伸出手轻轻捏住我的那根手指,放到我自己的嘴唇边,给我画胡子,一边画他一边说:“马小卓,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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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我学猫叫,他竟然迅速反应过来,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作发威老虎状。


可这并没吓到我,我微笑着对他摆摆手,说:“等你的好消息。”


“这就走?”他并没有拦我,但他眼神里的不舍令我心动。


“中午时间很短。”我低下头说。


“你脸红了。”他得意地说,“来,抬起头,让我好好瞧瞧!”


我红着脸抬头,飞快地白他一眼,飞快地离开。


想到他一定目送着我远离,我的脸就由红开始变得发烫了,像一只温度不断攀升的温度计。我只有加快了我的步子,祈祷擦肩而过的风能吹淡我的窘迫。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


我真是矫情到可以自杀。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处理事情的速度如此之快。于安朵主动来找我,是在那天傍晚晚自习开始之前。我洗澡耽误了一小会儿,本来就有些迟了,从宿舍拿了本练习题急匆匆地离开宿舍区往教室赶,是王愉悦叫住了我。


“跟我去舞蹈房。”她很不客气地拉了我一把。这个嗓门粗重的黝黑女孩,天生跟谁说话都是一股命令的口吻,好像她有于安朵这份铁关系在,得罪谁都不要紧似的。


“没空。”我不急不慢地答她,“有事现在说。”


“你不是想解决问题吗?”她说,“她只有现在有十分钟时间,去不去随便你。”


我把练习题卷成卷,夹在胳膊里,跟着她,往舞蹈房的方向走去。


天边的火烧云这时已经即将消散,只留一根窄窄的光带在,黑夜已经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就在王愉悦快步上前,替我推开舞蹈房门的那一瞬间,我有些不祥之感。我在门口停了一秒钟,听到王愉悦在我身后轻笑:“怕了?”


我当然不怕。


这是在学校,她能把我怎么样?


我走了进去。奇怪的是王愉悦没有跟进来。这些显然是她早就安排好的——谈判?打架?难不成让我跟她比舞?我都不在乎。我环顾四周,发现舞蹈房的落地窗窗帘几乎全部拉紧,整个舞蹈室都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中,花了好几秒钟,才找到唯一的光源——一靠近后台的一扇玻璃前,留着一丝光缝——直到我看到站在光影中的于安朵,半边脸浸在黑暗里。


她的训练好像已经结束,正在脱那件跳舞衣,仿佛褪壳的小虾,渐渐在我面前露出白皙的身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同性的身体,虽然差不多是在黑暗里,我还是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她却对我暧昧地笑了,转头轻笑着对我说:“他最喜欢我这样在他面前跳舞。”


她的语气是那么轻那么轻,就算说着如此自轻自贱的话,依然保持着她自认为蚀骨的温柔。不得不说她羸弱,尽管她喜欢假装强大,但是天生属于舞者的柔软的脊柱却令她失去了攻击性,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或许,这就是她激起他的保护欲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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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话还是让我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了,而且有些要了命的不爽。幸亏黑暗很好地掩饰了这一切。我装出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她说:“你找我?”


“不是啊。”她没有穿上衣服的意思,而是说,“准确地说,应该是你找我才对,是不是呢?”


“好吧。”我说,“你可以开个价。”


她发出一阵类似蒸汽顶翻开水壶盖的笑声,好像从我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忍,终于到了极点。我对她的笑不予置评和疑问,她反而终于套上了她的内衣,慢悠悠地走近我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给他报了多高的价,请他替你办这件事呢?难不成,是你的玉体?”


“你真恶心。”我实话实说。


“谈钱多伤感情。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聊一聊。”她穿好衣服,就这样在舞蹈室的地板随便坐了下来。我接受了她的建议,但不愿离她近,而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谁知道她却迅速挪到我身边,对我说:“离这么远,怎么谈心?”


“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报应’,你知道吗?”我转头问她。


她的皮肤真是好,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词“美女蛇”。中国的文字,真是伟大。


“报应?”她笑,“我想听女状元解释一下,可否?”


“害人终害己。”我说,“你还是早日收手为好。”


她的回答让我震惊:“我的人生早已千疮百孔,我还怕个啥?”她一边说,一边靠近我,举起一只胳膊,让我看。我看到上面有好多细细的伤口一样的东西,在我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的时候,只见她用另外一只手在那只举起的胳膊上,来回轻轻地划拉。那是在干什么?她的动作又轻又快,空气里好像还有细小的皮屑断裂的声音。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让我很快辨认出,捏在她挥动的那只手里的,正是一把刀片。她似乎了如指掌黑暗对我而言的威慑力,把那只胳膊举得离我更近些,差不多只有五厘米的样子,好让我更能看清楚她那只丑陋而伤痕累累的手腕以及一些正在慢慢渗出的细细的黑色血珠。


“你敢这样吗?”她放下她的手臂,把那个小小的刀片随便往地上一丢,只是轻微的一声响,我始终夹在胳膊肘里的书却应声落在我身边的地上,让我不得不丢脸地捡起它。


“说起来你或许不信,这是我们常玩的游戏。力道要刚刚好,会疼,但会觉得很爽,不会真的有事,你要不要试一试?”说完,她把手腕举到嘴边,舔了一口自己的血迹。


那一刻,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泛滥开来。真是变态!


她又一次举着刀片,靠近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开一些些。


“哈哈。”于安朵笑了,在我耳边怂恿我,“来,你若敢玩一次,我就帮颜舒舒一把!”


我当然知道她在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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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接刀片的时候,她却一把把刀片扔到我脚下不远处,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算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放那个姓颜的一马,但也希望你们从此识趣,别把我于某人当软柿子捏。”字正腔圆地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十岁的时候,想卖我的人就开始乖乖替我数钱了。她算什么?”


“谢谢。”不管怎么说,既然她表了态,我觉得我还是要说这两个字。


她笑:“别看他愿意帮你,他只是想骗你上床而已。就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是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是不会赢的,因为只有我,才和他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说完这句话,这场安排好的戏才开始收尾。于安朵站起身来,以飞快的速度套上她的深色长裤和深色外套,踩着刚被她扔到地上的那枚仍然散发淡淡血腥味的刀片,离开了被黑暗灌得满满的舞蹈室,好像她才是那个来赴约的人。


像是有千百颗小碎石硌着胸口,我竟然感到了难过。说不出的,既非醋意,也非恨意,只是单纯的难过,就好像“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一句厉害的咒语一样。她的身体,她的刀片,她的鲜血,都没有吓到我。我却被这一句我自己也曾经说过的似曾相识的话深深击中。


“爱情若没遇对,就是伤痕累累。”这行某个人在天中图书馆的桌上刻下的歪歪扭扭的话,我曾经用心体会和研究过,现在想来,它仿佛是一句早就放在那里的警世箴言,提醒我不要在错误的甜美的假象里迷失我自己,从而指引灾难的来临。


在她走后,我又一次摸起那枚刀片,用手指指肚反复轻轻滑过那锋利的刀口,忽然仿佛被一只细小的蚊子叮了一口那样的,我的指心散发出一丝温热。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爽吗?


难道,我永远也赢不了她吗?


难道,我真的在乎这些输赢吗?


……


我的心因这些弯弯曲曲的问号而变得脆弱和瑟缩,一个人在微凉的地板上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才想到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往教室走去。


(14)


我终于又见到了颜舒舒——那已经是在周末的黄昏。


那天放学后我到图书馆去借了几本书,回到宿舍的时候,门虚掩着。推开门我就看到了她,她的古典美人的发型又没有了,扎了个随随便便的马尾,穿着一件简单的运动服,正在收拾她的大箱子。


“嗨。”我招呼她。


我很注意,没有显得特别惊喜。因为我觉得此时的她,需要的是和平日里一样的感觉。虽然有些事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但既然是坏事,就还是尽量装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比较好。


“嗨,马卓。”她说,“今天周末,怎么你没回家吗?”


“就回。”我说,“你吃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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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该请你吃饭的。我还欠你一顿饭呢。”她一面收拾一面对我说,“可是你看,我这一堆东西,得收拾好一阵子!”


“那就欠着喽,大不了算上利息。”我开玩笑地说。


“哦,对了。”她拿起背包,从里面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对我说,“这是上次借你的钱,我还说要是遇不上你,就打你的卡上来着。”


“我不是那意思!”我慌忙把那些钱往回塞。


“欠钱总是要还的嘛。”她没选择拉扯,把钱往我桌上一拍说,“就是不算你利息啦。还有啊,我教室的课桌里可能还有一些东西,你回头替我看看,要是没什么用的,就替我扔了吧。”


“你怎么了?”我有些不明白。


她不答我,只顾埋头把她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箱子里乱塞。我走过去帮她理,她忽然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很精致的表盒子,打开来给我看说:“瞧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表,摩凡佗的,情侣表,漂亮不漂亮?莫文蔚代言的呢!”


好像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一经过颜舒舒的介绍,都显得分外与众不同。这一点,我是由衷地佩服她的。


“漂亮!”我积极地说。


“有人开价到一千八,我都没舍得卖。”她把表盒子一盖,忽然双手把它递到我面前说,“送给你,马卓。”


啊!


“女式那块给你,男式那块你替我转交给那个姓肖的。”颜舒舒把表盒扔到我怀里,又开始埋头收拾起她的东西来。


“你搞什么!”我把表盒扔回给她,严肃地说:“这么贵的东西不要乱送,留着给你自己和男朋友。 ”


“也不是白送的啊!”她拿起表盒,站起身来,踮着脚,把它塞进我的枕头里。然后用中指敲了敲我床上的那个肖哲送我的多功能小桌子的桌腿,说道,“我想跟你换这个呢。”


“你喜欢,就送给你。”我说,“不必换的。”


“那个傻子,做这个做了好几个周末,有些建设性的意见,还是我提的呢。”颜舒舒吸吸鼻子说,“让他再做一个都不肯,说是什么限量版,真是小气。”


“你别生他气了。”我说,“他为了你,都跟别人打起来了。”


“傻透了。”颜舒舒立刻批评,又好像自言自语,“他打得过谁呢!”


“他很后悔。”我说。


“后悔什么?”颜舒舒说,“不要跟我提这个词好不好,我现在提到这个词就头痛。这可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词了。”


看来她心情真的是很不好。


我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我坐到床边看书,打算陪她一会儿,等她收拾好再回家也不迟。她默默地忙了好一阵,把大箱子的拉链缓缓地拉起来,转头问我说:“马卓,怎么你不回家么?”


“陪你呢。”我说。


“可是我要走了。”她起身,拉起她的大箱子对我说,“车子还在校门口等我,我想我妈一定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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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一起走吧。”我说。


“还是不要了。”颜舒舒说,“让大家看到你和我一起,多不好。”


“说的什么屁话!”我站起身来,激动地把手里的书摔到了地上,捏住她的胳膊,说,“我就是让所有人看见,怎么了!”


“好。”颜舒舒很乖地说,“好的呀。”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我的心忽然疼得无以复加。我放开她,低头把书从地上捡起来,正要对我的失态表示抱歉的时候,颜舒舒在我的头顶上说:“马卓,我床上的棉被都送给宿管阿姨了,等会儿她会来搬走,你帮着打点一下。我走了,以后,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她,手里的书又掉到地上了。


“我去北京我姑姑那里读书了。”颜舒舒说,“对了,我还改了名字,叫颜小米,以后你要是给我写信什么的,就要写颜小米收了,呵呵。”


“为什么?”我相当地震惊,“一定要这样吗?”


颜舒舒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笑起来,用两只手贴着我的脸,来回揉了揉说:“马卓,你一定要祝福我哦!”说完,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退后几步,一只手抱着肖哲做的那个“万能马桌”,一只手拖着她的大箱子走到了门边。


门开了,她忽然停住,转头看我。她的鼻尖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像只守望的兔子。


我也看着她。我好像忽然才明白,她是真的要走了,这个我在天中唯一的朋友。我知道我还欠她祝福,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将它说出口。就在我踟躇万分百感交集的思绪里,她忽然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东西,飞奔向我,与我紧紧拥抱。


“我就是不想哭。”她抱我那样紧,拖着哭腔在我耳边说,“我不想哭着和你告别,马卓,我不会忘记你。”


我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和人这样拥抱过。我说不出我的心伤,像杆灌进风的竹子,全身上下都打通一般的凉。我想起还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撕扯着我的衣服,叫我永远不要再回去的她,只有她这样抱过我,但她终究还是离我而去。我向天发誓,我憎恶别离——林果果,颜舒舒,或是颜小米。我留不住任何人和任何好时光,留不住。


我将是永远的孤儿马卓。


在我心底里有一句话,直到颜舒舒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我都没敢说出口。那就是:“别离开我,好吗?”


我想我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她原本就不属于我,我没有权利支配任何一个人。我缩在宿舍的床上,抱着她留给我的一对表,听着秒针细碎的滴嗒声,终于小小声地哭了出来。


哭累了之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吴丹这个星期没有回家,她提着水瓶走进来,开了灯,对我说:“她走了?”


我点点头。


她一边嘟囔着:“终于清静了。”一边拿了毛巾走出宿舍。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隔壁厕所传来的哗哗的水声和笑声。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地球少了谁都转,世态一贯如此荒凉。


没有人在乎我的离别和这样的离别对我的意义。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他发短信我要去见他。他告诉我他有事正要出门,不过如果我去,他可以在家等我。


我走出宿舍才发现下雨了,这是一场奇怪的雨,说来就来。四月的夜雨有着刻意挤出来的忧伤。一会儿缓一会儿急,下得毫无章法。我没有打伞,也懒得回去取,雨水很快淋湿了我的衣服,让我从里到外一片潮湿。


这样正正好。


我在校门口看到肖哲,他也没打伞,傻傻地蹲在那里。我没有打扰他,他也没有叫我,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看见我。


跳上了108路公车的那一刻,一切都有些恍若隔世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车上的人出奇的多,互相挤逼着,手里的雨具滴着脏水,头油和橡胶的味道搅合在一起,叫人喘不过气。


我被挤到中间的车门旁边,扶着一根冰凉的柱子,正好可以贴着窗玻璃看到外面,车行不畅,忽快忽慢,我大脑空空,快到站的时候,车子停在前一个十字路口,我从窗玻璃上辨认出他,手持着一把伞,好像在往我的方向眺望。


窗外亮起的路灯本来应该是暖黄色色调,被雨水冲淡,变成冷寂黯淡的灰黄。依稀辨认出他之后,寒冷一下子被化开,我的泪水紧跟着涌上了双眼,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想他,想得几乎不能自持。


漫长的红灯过去,车挪动了一会儿,车门终于打开,我弹下车,他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拥我入怀。周围的人或许在侧目看我,但我顾不得这许多,也许只有放肆能让我好过些。黑色的雨伞撑在我的头顶,我抬起脸看他,他也低头看我,但是伞挡住了光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除了他下巴独特的线条。我努力对着那个坚毅的下巴笑了一下,但估计一定是比哭还要难看的怪表情。


他竟然鲜有的没有取笑我,而是把我搂得更紧些,陪我大步从那条窄得宛若一根盲肠的小巷子里走过。


我任由他抱着,听着雨水颗颗滴落在绷紧的尼龙布上的声音,好像听着隔世的击鼓声,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到他家门口。


门竟然没锁,他用脚尖点开门,拉我到屋里。我已经好久没来这里,院子里的葡萄藤又长出嫩嫩的青叶,在雨水里抖索着。那条漆黑的狼狗一动不动地蹲在门旁,看着我的眼神好像也带着某种畏惧。在他的屋檐下,好像一切生物都显得不敢过于放肆大胆似的,偏偏今晚,我决心要做个例外。


他把伞收拢在墙角,走到里屋,一手抱着一个脸盆一手拎着一个热水瓶走出来。堂屋的灯泡已经旧了,再加上夜色已经来袭,屋里能见度很低。我看着他挽起两只衣袖,把热水倒进脸盆,又放进去一条新的毛巾,又转身拿了一瓶矿泉水,倒进去半瓶,试了试水温,然后用大力拧了一把毛巾。我在桌旁一张凳子上坐着,看着他做这一切。其实我无数次都想开口,跟他说话,我想告诉他,我很冷,很孤单,我很想他。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更愿相信,哪怕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一样的懂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们是会在一起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雨更大了,风把木头窗户吹得格棱棱地响。


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用那块崭新的毛巾在我的脸上轻轻擦拭,低声说:“一定是哭过鼻子了,瞧这小脸花的。”


肌肤一接触到那热热的温度,刚刚收紧的眼泪好像又要忍不住了似的,腹腔中也仿佛滚动着某种热浪,就要发作。他擦完我的脸,又来擦我的头发,潮湿的毛巾,把我原本有些潮气的头发弄得更湿润了,因为前一天刚刚洗过头,仍然残存的香波味道好像催化了我的某种冲动。我把一只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另一只手顺势伸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好像没准备我会这么做,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左手在我腰上一用力,把我整个抱了起来。


我像条八爪鱼似的盘在他身上,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脸也贴近他的。耳边的雨声忽然变成了低声的呢喃,更像蛊惑的音乐,声声催促着我,要我的血液加速流动。就在我快要完全迷失的时候,他却忽然一松手,让我一屁股坐在了那张桌子上。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好像对什么事情恍然大悟,又好像彻底糊涂了似的表情。


紧接着,他也跳上桌子,就坐在我身边,掏出一根香烟燃上,对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伸出手去,说:“给我根。”


“不给。”他说,“女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我不满:“管东管西的。”


“你爸妈都没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那你管她吗?”我问。


“谁?”


“那个不穿衣服跳舞给你看的人。”


他一定是被我的话吓到了,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不是震惊,也不是嘲笑,也谈不上质疑。就是用这种让我形容不出来的古怪表情看了我好几秒钟后,他随手把烟盒放进了口袋,好像怕我去抢一样。


我不依,去掏他的口袋。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扭,我忍着剧痛,又用另一只手,却被他占了上风,他一推我的肩膀,我整个人便“咚”的一声倒在了桌面上,那盆水也跟着“咣铛”一声打翻在地。


他浑然不觉地翻身压住了我,用力地吻我。


这个吻不同以往。


我像是变成了一只含着珍珠的河蚌,他是贪心的人类,虽然竭力要来取,但我却成心不想让他好过,他刚刚出手我便合上了蚌壳,他却更加深入,不屈不挠。像是一场难分难舍的战斗,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抵抗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的眼泪被头顶明晃晃的灯泡终于逼下之后,他一把横抱起我,把我扛在肩头,走进了卧室,一把将我扔到了床上。


沉默如果是对命运的反抗,那么固执也是。我主动解剖自己,不用他帮忙。我讨厌循规蹈矩的情节,如果注定是灭亡,请让我轰轰烈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喘着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他的嘴角上扬,似乎早就等在那里。


那一刻,我脑子里浮现出的竟是于安朵说的那句话:“他帮你,只是想骗你上床而已。就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我还是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是不会赢的,因为只有我,才和他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审视和怀疑的目光一定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搂住我的肩膀说:“或许你应该对你自己再有点儿耐心,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他有电话来,但他没接,直接按掉了它。


我看了看我的手表,是晚上九点。


他问我:“几点了?”


我说:“九点一刻。”


他摇头:“跟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说完,他伸手过来要搂我,在我的额角印上一个不偏不倚的吻。


然后他把手放在我的衣领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下意识地想退缩,手却不经意地摸到了放在床头的一样东西。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是一个包,我似曾相识,一个银色的CD包。


他喘着气,拿起它,丢到了床的那一头。


我脑子里电光一闪,用力推开他,挣扎着伸出手去摸到那个包。他伸手来夺,我不肯给。打开它的同时,几根美丽的项链,如此夺目地展现在我面前。


而我却如梦初醒。


“这是什么?”我抓起那把项链问他。


他冷冷地说:“不是你的东西别乱碰。”


“不能碰,能偷是吗?”我把包用力地扔向他的面颊,“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她了,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他的脸被我击中,红了一大块,恼羞成怒地吼我。


“混账!”我骂他。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再次拥抱我。我却一耳光,清脆地挥到了他的脸上。他回手打我,被我闪开。我拉紧领口,跳下床,当机立断冲了出去。那只一直沉默的狼狗好像通晓人性,待我刚刚奔出房门,就惊醒似的狂吠不已。


那天的雨来势凶猛,倒像是台风来临的夏天,屋檐滴下的水珠几乎连成一片水帘。


他跟着我冲出来,一把抓住我的一条胳膊,我顺势用一只手勾住门,拼命往外挤。他在我身后冷笑道:“蠢货,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激起了我心中无限的恨意,他居然这样叫我。或许,在他的心目中,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对我,从没有真心过。更何况,像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什么叫真心?


我转身凝视他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愤怒。于是我轻轻地说:“我跟你回去,现在放开我。”他有一秒钟的犹豫,就在那一秒钟的犹豫里,我迅速取下我头上的老式发夹,用尖角处在他卷起袖子的胳膊上狠狠地划了一道,最后,那枚发卡就这样轻易变成弯曲的了。我一定是忘记了他是毒药,他根本不会尖叫和退缩,他生来是喜欢被挑战的那种野蛮的动物。果然,他立刻用那只充满血痕的胳膊一把夹起我,把我扛回屋里,直接扔到了床上。我又一次挣扎着起来,他轻轻一推,我脑袋就重重地磕在了床板上。我继续爬起来,他已经逼近我,压住我,又一次推到我。我的后脑勺剧痛无比,但我能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没有解我的纽扣,而是从我的衣服下摆处伸了进来,就放在我的小腹上,游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他的手冰冷而粗糙,我的腹部不由自主的一阵颤动。窗外那只狗忽然更加狂躁地吠了起来,我好像看到天空有巨大的转盘,正在呼呼转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跟我玩,”他咬着牙说,“你还嫩点。”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不知道自己流泪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除了窗外嚎啕的雨,一颗颗迅猛而准确地砸落在屋顶的瓦片上的声音,我几乎聋了。从那年起,我已经再也没听过这样大的雨声,像是她从天上伸过来的手,在我的太阳穴上一下下的不厌其烦地叩着,诅咒我说:“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如果说那时候我还有一点点清醒的意识的话,那就是我知道,把我弄到如此境地的并不是任何人,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自轻自贱,与贼为伍。


该跟颜舒舒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是我!!!!


“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女人,都他妈一样贱!”他轻喘着,给我最后的警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声,这一次,我终于听到我自己,绝望的,悲哀的,下贱的,呼喊。


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更响亮的一声“咣当”,伏在我身上的人滚到了一边。我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拿着一只脸盆的肖哲,还有阿南。


阿南大步上前,一把扯起床上的被子,把我整个裹了起来。


雨丝飘进来,我闻到血腥的气息。我想我可能真的聋了,眼前的一幕幕像梦境,更像一出安排好的等待揭露谜底的戏。我没有流泪,只是不由自主在发抖,像被电打了一般,一直抖一直抖一直抖。我看到他倒在地上,却抬起头对我微笑,他后脑勺躺过的地面,有血,一定是我的错觉,它竟然慢慢呈现一朵玫瑰的形状,愈蔓延,愈绽放。我看得呆住,直到阿南隔着那床大被子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温柔而坚决地说道:“没事了,爸爸带你回家。”


我才终于,在温暖而潮湿的大棉被里,掩面而泣。


patr2青春(下)


每个清晨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提醒我


若不学会遗忘


就背负绝望


——摘自马卓新版博客《我们的爱情着了凉》


(1)


五月十二日,天气晴。


下午英语考试的时候,教学楼有轻微的摇晃。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意,反应最激烈的是肖哲,只听他大吼一声“Earthquake!”,抓起他的英语试卷就冲出了教室。


当他在全班的哄笑声中夹着英语试卷灰溜溜走回教室的时候,还被英语老师用力扣了一下脑门:“好好考试!”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肖哲是“具备了强烈自我保护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关键时刻沉着冷静、判断准确、经得起实践考验、生存能力较强的一位全面型人才而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不知变通的书呆子”。——语出老爽,旨在为肖哲平反。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但是这颂歌却并没有唱得大家心服口服,因为他在危急情况下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英文,而随身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竟然是他的英语试卷。


简直更说明他是个书呆子了。


三点钟不到,大家已得知汶川大地震的消息。班上几个哥哥姐姐在四川读大学的同学,都纷纷拿起手机拨打对方的电话,但因通讯中断的缘故,一直得不到任何回音。剩下的人也开始不安的骚动,纷纷打电话给父母,甚至外地的亲戚朋友,只为确定是否有同样的震感,是否都安全。


晚上五点十分,下午的课结束了。平时本该是最为喧闹的时候,今天却显得有些出奇的平静。我独自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去食堂打饭的路上,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那一刻,我承认我想到了久违的雅安,想到了那里的旧房子,想到了那些从来都没有任何联系的旧亲戚们,甚至那个曾经住在我对门的叫做蓝图的小姑娘。


我希望他们平安。


五点半,校园的广播开始说:“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希望全校师生动员起来,帮助灾区人民共度难关……”


七点半,晚自习开始前,我接到阿南的电话,他对我说:“我要回一趟成都,送点物资过去,另外去看看她的墓地有没有问题。”


“不要!”我在教室里大喊出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挂了电话就往学校外面跑。铁门上的小门开着,保安们齐聚在保卫室的小电视机前忙着关注灾情。我屏住气一路小跑跑出校门。刚到小区,第一眼就看到停在超市门口那一辆大卡车。他正在指挥工人往车上搬东西,而整个超市的货架,差不多已经半空。


“马卓!”他说,“你不上课,跑回来干什么?”


“你真的要回四川?”我问。


“是的。”他点头。


“那边现在会很危险,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不去怎么行!你忘了,那可是你的家乡啊。”


“你可以派别人去嘛。”我固执的说。


“放心吧闺女,”阿南说,“我向你保证,一定注意安全,每天跟你通电话汇报情况,总行了吧?”


我知道他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此时此刻想要劝住他,恐怕比登天还难。


“来。”他掏出手机对着我,向后退一步说,“拍张照片,我带去给你妈妈看,咱们马卓都长这么大了,而且比她还要漂亮!”


我呆站着。


“笑一个嘛。”他举着手机。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白色的闪光灯从我面前闪过,像闪电般迅疾。我的心却哗啦一下,被拉裂了一道口。他拍完照片,心满意足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对我说:“我会尽快赶回来,周末让奶奶去学校接你,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我说,“我可以自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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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晚,我穿着他的大外套回家。上了楼,他给我放了满浴缸的水,让我去洗澡。那个澡我洗了有一个小时之久,等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靠在沙发上快睡着了。我用干毛巾包住我的头发,坐到他的对面,等着他的责备。我下定决心,不管他说多难听的话或者对我提多离谱的要求,我都绝不回嘴。谁知道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早了,去睡吧。”就起身先进了自己的卧室。


不止是那晚,那以后的很多天,他都不和我提起那晚的细节,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那晚的真相,或者是否愿意了解。可他心怀慈悲的回避依然让我感激不尽。唯一不一样的是,他开始加倍频繁的关心我,每个周末准时来学校门口接我回家,每天都有电话或短信,询问我在哪里,吃什么做什么云云。


如此让他费心,真是我的羞耻。


那天我一直陪他装车,他赶我好几次我也没回学校。直到肖哲来找我,在小区的大栅栏外面,他就朝我用力挥手,然后把手做出喇叭的形状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不耐烦地问他说:“干什么?”


“老爽点名呢,”他说,“你接个电话一溜烟就不见了。”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我问。


他一愣。


“逃课,处分,哪怕是开除,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说,“不劳你费心。”


宣誓一样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走了。这些话其实我早就想对他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应该跟他说声谢谢,还是应该埋怨他。那一晚,如果不是他带着阿南及时赶到,我猜不出结局会是什么。我唯一清楚的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如果给我机会选择,我真是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阿南看到那一幕。


我想,这一定是一直致力于做“一个好人”且具有“绝对自我保护意识”的书呆子肖哲同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吧。


“马卓。”他喊我,我懒得理他。


“马卓同学!”他一定是可笑到以为我没有听到,所以加重了他的语气。


我转回头,径自走回去,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听清楚,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还没等我说完,他像炮筒一样接茬:“什么都别说了!一切都是因为两个字:友谊!”


就在这时候,阿南走上前来,在我身后说:“肖哲来了啊,马卓你快跟他回学校吧,天黑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我一口气全撒到他身上:“光知道你不放心,就不想想我放心不放心!”


“哈哈。”他压根不气,反而笑。更让我抓狂的是,他居然指着肖哲说,“你惹我们马卓生气了?”


“不敢,不会,不可能。”肖哲摆手又摇头,“叔叔,期中考试马卓第五名,我第一名。”


“都不错嘛。”阿南说,“等我回来给你们摆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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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这是要去哪里?”他真是八卦得要死。


“我去趟成都。”阿南答。


“去当志愿者?”肖哲立刻反应过来,不等阿南回答,先豪迈地表扬了一句:“牛掰,带我一个吧!”一面说着还一面用力地拍了一下阿南的肩,两人搞得像亲兄弟般亲热。


好吧,我走。


就他们心忧天下,推己及人,是勇士。我心胸狭窄,自私自利,是小人。行了吧!


这么一想,我沮丧得像穿上了一件淋湿的衣服,心里的别扭怎么拧也拧不干。我走到超市门边,在台阶上坐下,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他才来我身边,俯身对我说:“马卓,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远处,不说话。虽然天黑了我压根看不见远处什么,但我宁愿看远处的灯火,也不愿在他讨好的眼神里默许他的壮举。他伸出胳膊,拉我起身:“坐在这里多冷,快站起来。”


我倔强地伸出手,抱着膝盖,不肯服从。


他没有强求,也在我身边坐下,说:“一直想回去看看,都没时间,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回去。地震后,好多老朋友和老客户都联系不上。我确实有些着急。”


“别老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好不好?”我冷着声说,“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家都不错了。其他的事情,缺你一个不缺,少你一个不少。


“看你,堂堂天中的高材生,怎么好真没说呢?”他笑。


我不说话。


“我带了两个人,大家轮流着开车。我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司机,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出事。”阿南说,“再说了,我如果出事,谁来管你?”


他终于说到我心里去了,而我的眼泪也在那一刻不能控制的决堤。我把头埋得更深一些,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脆弱。他也就默默地陪我坐着,不再说啥。


“我让你很失望吧?”过了很久,把眼泪逼回去后,我抬起头来问他。


“怎么会,”他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我看着他说:“上次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来着。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哦!”他看似无心地应着,眉头却明显地舒展开来,钪锵有力地答我,“相信你!”


“张老板!”有人跑过来喊他说,“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哦。”他一边应着一边站起身来,又扭头对我说:“走了哈。”


我点头。


他往车子那里快步走去。我一直跟上去,他上了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我不太喜欢这种公式化的动作,于是我伸出手,本想碰碰他的指尖就缩回去,没想到他却反着手在我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


“再见,马卓。”他说。


不知为何,我听不得他说“再见”二字。我想喝令他不要这样讲,可惜他却已经坐直身体,发动了车子。


车绝尘而去,身后传来肖哲的赞叹声:“你爸真了不起!”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他居然还没走。


我看了他一眼,往学校走去。他一直跟着我,不过很识趣地没再说话。进了校门后,我停下脚步对他说:“你先回吧,我十分钟后再进去。”


“为什么?”他朝我喊道。


“不为什么。”我说。


“马卓你怕什么呢?”他义正严词地说,“我们之间,是不怕任何人说什么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没什么。难道不是吗?”


我恨透了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于是我对他说:“肖哲你听好了,我压根也没想过和你之间有什么,而且你也没资格对我管三管四的,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是在生气那晚的事么?”肖哲单刀直入地说,“生气我把你爸爸带到他家里去了吗?生气我不该打扰你和他的好事么?马卓同学,如果你回答‘是’,那么好,我发誓,以后你发生任何事,都和我肖哲无关!”


我看着他,那个扔掉我给他生日礼物的蛮横无礼的小子又回来了。又或者,每个男生骨子里都是这样蛮横无礼吧。


他的盲目自大实在到了非收拾不可的地步了,我冷冷地说:“你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有,那麻烦你走你的路,少有事没事横在我前面,更不要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后面!因为这样,实在是令人讨厌!”


我的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有些言重。肖哲站在那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个窟窿的气球,整个人一下子就塌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撒腿跑出好远,头也没回。


我慢慢踱进了教室。有几个人抬头看我,眼神有些意犹未尽,伴随着些叽叽咕咕的议论。肖哲用力拍了一把桌子,吼了一声:“还让不让人做作业了?”


一个倒水喝经过的男生伸出手在他头顶上肆无忌惮地摸了一把,调侃地说:“乖儿子,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听听?”


听到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他却难得的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手,而是把自己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一本超厚的物理题集和一本破旧得没法再破旧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做起了演算。


那一瞬间,我好像觉得,先前那个被男生们团团围住,泼了一头水却没一句怨言的肖哲又回来了。如果颜舒舒目睹这一切,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一顿!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旁的空位。自颜舒舒走后,它就一直空着,只是我还一直不习惯,仿佛我一转身,她就在那里笑眯眯地游说我说:“马卓,你的球鞋该换一双了,给你进价哦!”


我试着给她打过电话,但她原来的号停机了。她没有给我新号码,QQ也一直处于离线状态,最后的签名是:“谁是谁的谁谁谁谁,爱谁谁,谁疼谁知道。”我至今参不透其中含义。再后来我就放弃了联系她的想法,若果她铁了心要消失,变作那个“爱谁谁”,那我也只得尊重她的自由。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我们终究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2)


第二天,阳光明媚。


惊醒后第一件事是去抓枕头下的手机,上面有阿南的信息:“一切平安,勿念。”


我心里的不安却开始加重。


课间给他发短信问他如何,他回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平安,勿念。”


我知道他不太会发短信,真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一条存到手机里,然后按个定时发送就好。但我克制着没有给他打电话,在这种时候,我不希望我的情绪影响到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太过脆弱,想得太多的缘故。


他到达成都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去了都江堰。那天晚上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沉重:“太惨了!很多人流离失所,我心里很难过。”


我问:“你去她墓地了吗?”


“还没顾得上。”他说。


“那里有余震吗?”


“有。”他说,“不过我们都住帐篷,不会有事。”


“你要小心。”我说,“千万。”


“明白。活着真好,马卓。”他叹息说,“我们没理由不好好活着。”


和他通完电话,我跑到宿舍的阳台上去透气。


湛蓝色的星空,阳台上的枯花草,隔壁宿舍断断续续的讲电话的说笑声,像拼接成某段旧光景,却让我想不起到底这一切是发生过在梦里,还是在过去。颜舒舒走后,我们宿舍也没有新人住进来,少了她的自说自话和嬉笑怒骂,宿舍终日显得冷冷清清,连吴丹都忍不住说:“怎么老感觉有一股阴气?”我突然发现其实怀念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当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或许你不觉得,离开了后,彼此之间点点滴滴的情谊都会被回忆放大,变成一个个气泡,在你的五脏六腑泛滥开来,让你无处可逃。


我知道,我想念颜舒舒,想念阿南。只是除了他们,我是不是还在想念着谁呢?那些被我死死按下去,藏到记忆的最底层的,除了颜舒舒,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敢回答我自己。


地震后的第三天,校园的募捐活动开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下课后,老爽拿了个小本子坐在讲台上登记,同学们陆续上台去捐钱,大多数同学捐的都是一百两百,我拿着一千块递给老爽,问我说:“要不要留点生活费?”


我摇摇头说:“我够用的。”


老爽笑着说:“好,那我替灾区人民笑纳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在议论:“听说于安朵的爸爸捐了一百万,报上都登了,她家可真有钱!”


“她自己也把上次比赛得的两万元奖金全捐出来了。也上了校报头条!”


“那有什么!地震的第一天,马卓的爸爸就带着物资开着卡车亲自奔赴四川救助灾区人民了!这叫实际行动胜于一切!”又是多嘴多舌的肖哲,他慷慨地说出这些,好像已经把前几天我和他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却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缝得死死的,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张嘴说话!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是吗?”老爽对着我说,“我们都要向你爸爸学习!”


我很想跟老爽说,那是我的家乡,虽然我们没有一百万,但我们肯定会跟别的人有些不一样。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下讲台。沉默是我的习惯,我的态度。不去辩解,不去说明,只要做了就好。这一点我和阿南是如此相像。


从每天电话里得知,这些天他都忙于在成都和灾区运送物资。他告诉我他还特别回了一趟我老家雅安。


“我家房子如何?”我忍不住问。很奇怪,那一刻我鼻尖回荡的,竟是每当雨天堂屋里腊肉的浓香和木质家具散发的霉味混合的气味。


“挺好的,没倒。”


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那……小叔呢?”


除了小叔,我想不到雅安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就像除了老屋,我想不起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属于我。那是我心里的禁忌之门,没想到因为这场天灾被一下子轰然打开。血脉亲情,大抵就是如此吧。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有的仇恨都不过是一纸烟云。


“没见着。”他说,“你家里没人,隔壁邻居说他六年前谈了个南充的女朋友,后来就跟着她走了,再没回来。也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


这个我曾经发誓永远都不想再见的人,看来真的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你在那边好吗?”我问阿南。


“我很好。”阿南说,“你也照顾好自己,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那时是中午下课时分,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教室只剩下我和肖哲两人。他没去食堂,吃的是泡面,浓重的香精兑出的面香在教室里飘散。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把面碗搬到颜舒舒的座位上,对我说:“是你爸给你打电话?”


“嗯。”我说。


“他都说啥,说来听听。”


“没啥。”我说。


“马卓同学,你身上最值得我学习的精神就是谦虚和低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发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赞叹,然后把吃了一半的面碗往我的方向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我还有一碗。”


“不要。”我和他同时说出这两个字,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马卓同学,拒人千里之外可不是你的闪光点。”


他说完后自顾自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的,在空空的教室里回荡了很久,好像他讲得是什么特别幽默的话,好像我们昨晚从来没发生过不愉快。这样的气氛没意思透了,我站起身就往外走,乘机逃避这浓墨重彩却不怀好意的面香味。走到教室门口,我忽然想起来。转身大声对他说:“你别跟着我,不然我翻脸!”


“那你去哪里?”他已然站在我身后,端着泡面问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看来,他真的忘记了我说过“不要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后面”,真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我皱着每天问他,“你再走一遍我看看。”


他果然上当,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我立即小跑着出了教室。


“食堂没饭,回头是岸!马卓!马卓马卓!马卓同学!”我的身后响起他绝望的呼喊。但他到底没有追出来,估计是心里清楚,如果他那样做,我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


我直接跑到大操场上。操场边的广告栏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宣传海报,其中最吸引人的无疑是连续一周的花蕾剧场的“抗震爱心义演”,什么蒋雅希纪念歌会,音乐剧《蓝色理想》回归大演,“芭蕾精灵”于安朵专场等等等等。


我正站在那里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轻语地问我说:“马卓,你会去看我的演出么?”我吓一大跳,转头看到于安朵。她在闪闪发亮的黄色舞蹈服外面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校服,舞蹈服紧身的夸张,腿部曲线十分明显。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下身没穿另外的裤子,而是露出一道极为窄短的蕾丝裙边,五月中旬,以这样的装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校园内,即使是女生,我也不好意思多看她一眼。


她热情的招呼则令我更加警惕,不知道她旧葫芦里这次又装了什么新药。我决定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就在我正想走开的时候她又说话了:“他出事了,你知道不?”


又出事了。


我耳朵里嗡嗡一阵乱响,一时无法准确判断她话的真假,脚下的步子却像拔丝一样粘连着迈不开。


“你关心吗,马卓?”于安朵说,“虽说我早就知道你被他甩了,但是只要你关心,我就告诉你。”


我担心她在耍我,但直觉又告诉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不然,她脸上不应该是这种表情。想要摆出讥讽的姿态,但却同时充满了慌张犹豫,尽管她竭力想把这种慌张锁在自己的瞳仁深处,但她没有做到。这反而更加重了我的心慌。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一把抓住:“他被抓了!杀人嫌疑犯,如果定罪,就是死路一条。”


我感觉地震又来了。天和地都在摇晃,我及时地用一只脚在地面狠狠地踩了一下,才不露痕迹地稳住了自己失去重心的身体。


那一刻我很希望她是撒谎。但我很快想明白,关于他的事,她不会撒谎。更何况,是如此坏的一件事呢。


“要是有空,就来看我的演出吧。如果他有事,这也是我最后一场演出了,以后谁想看,都看不到。”于安朵说完这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要离开。


这一回是我拉住她:“等等。”


她问:“还有什么事吗,马卓?”


“他在哪?”我问。


“看守所。”于安朵说,“怎么你想去看他吗?不过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排队的话不知道要哪天才能轮到你。”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忘打击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那么,祝他好运。”舌头打结地说完这几个字,我抢先一步离开了。


我承认我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但我还是很镇定地上完了那天下午的课,上完那天的晚自习,镇定地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我在熄灯前一直在看一本英文小说,很忧伤的一个小故事,只是我看到一半还不记得主人公的名字。熄灯后,我拿出我的MP3听歌,我把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王菲,她在歌的结尾反反复复地唱:“爱我吗,但如何敢问?忘掉你像忘掉我的心……”


可是,这是什么狗屁歌!


我把MP3断然地关掉了。


我曾告诉我自己该斩断的一定要斩断,该决绝的我绝不会不放手。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我堆砌的空心楼阁,仅一句歌词就让它轻易溃散。我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那是一个早就和我无关的人,我不必牵挂。可是回想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想到这一生可能永远见不到他,我的眼泪终于在黑暗中放肆地涌了出来。


怀念便意味着失去,失去便意味着永远失去。这个过程如同凌迟处死,一点点,从心最柔软的部分开始切割,从剧烈的疼痛到完全的麻木再回到更剧烈的疼痛,周而复始,是为极刑。


为什么总让我遇上,上帝真不公平!


为什么总要去惹事,这种人,死了也好!


我当然没去看于安朵的演出。三天后,校园里引人关注的新闻除了“汶川大地震”的种种最新讯息,就是于安朵在演出结束的时候。忽然拿着话筒,再次特别走到了舞台中央。


她先是微笑着说:“下面我想特别为大家朗诵一首我最喜欢的诗,希望大家能够为灾区人民多献出一点你们的爱心和真情。”


接着,她开始朗诵: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内容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重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有呻吟


一切爆发都带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这首诗并不短,她的朗诵和她的舞蹈比起来算不上专业却很流利,语气酣畅,不加停顿。然而就在所有人站起身排好队开始捐款的时候,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捐款箱旁利索地割开了自己手腕的静脉。


那天的晚自修前,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等待上课,全班乱成一锅粥,不是在讨论灾情,而是在讨论于安朵的“自杀表演”。


“太震撼了。”目击者形容得绘声绘色,“鲜血当时就喷出来,有半米多高。”


“绝对牛逼的行为艺术!”有人接上去评价,“虽然于安朵同学的自杀表演已经是天中一年三度屡见不鲜的保留节目了,但是这次——我还是不得不说,怎一个雷自了得!”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静脉的血绝不可能喷到半米多高。”肖哲说,“你们在吹牛,鉴定完毕。”


“真没吹,我们那个女的副校长差点就晕过去了。不过这场演出力冠群芳,募得最多款项,你想想,人家为了打广告命都豁出去了,大家给点钱算啥啊。”


“无孔不入的炒作,错把恶俗当艺术!”肖哲忿忿不平地说。


“自杀不是件有趣的事情。”我打断他们激动的谈话,说,“还请你们多积点口德。”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帮她的话来。但我始终相信,她这一次绝不是作秀,就凭她出事前对我说的话,我也绝不相信那只是一场“表演”而已。


而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去杀人,我不相信,纵然他是个流氓、痞子,大家、偷东西,甚至贩毒,但他不会杀人,不会。


肖哲激愤未平:“马卓,你敢相信吗?人类社会发展的二十一世纪,自由民主本该深入人心,真正无孔不入的却是腐化堕落精神。天中堂堂优秀学府这种人竟然也能引领风骚!可怜颜舒舒白白牺牲了!”


“颜舒舒有消息么?”我在他的慷慨陈词之后问道。


“没。”肖哲说,“但我们不会忘记她,她是个弱者,因为她的对手不是人,而是这股不良风气。”


我猜此时此刻,估计除我和肖哲,天中校园里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谈到颜舒舒。如此说来,她真的不必要躲得那么远,虽然不必像于安朵,抵死当轰轰烈烈的主角,但又何必太看重自己呢?——十七岁的光景,失败与荣光,都不过短短一瞬,除了自己,无人记得那惊心动魄。


不过我相信,颜舒舒一定可以重新开始。于安朵总有一天也会伤愈无事,只可怜的是她,如此不留余地将自己放逐到绝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柳暗花明的机会?





(3)


周四的晚上,我洗漱完毕要回宿舍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昏暗的走廊忽然闪出一个人,伸手把我拦住,吓我好大一跳。


是王愉悦。


“马卓,可以来一下么?”她语气略带恳求,和往日完全不同。一把把我扯到一楼楼梯的拐角处,她声音急促地说:“我有事求你。”


“有话就直说把。”


“她一直没康复,你可以去她家看看她么,她想见你。”


“算了吧。”我说,我想起舞蹈室的那一次,也是因为王愉悦的引领,我去见于安朵。那是一次相当不愉快的经历,经过很久后,一到黄昏,我的耳朵就会出毛病,老听到刀片和皮肤接触的可怕的声音。那个有些神经质的漂亮女生,我直觉还是离她越远越清净。


“求求你了。”她低声下气的语气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毛病。


王愉悦剪着男孩子一般的短发,身材结实,皮肤黝黑,是那种感脸型的女生。若不是个子小小的,说不定会被当成是于安朵的男朋友。或许是因为脑子里少根筋的关系,一直是绿叶的角色。可她一直当得很舒心,就不能不说是她的本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只是我对她一直都没好感。


“还是算了吧。”我说,“我跟他还没有那个交情,替我祝她早日康复好了。”


“马卓!”王愉悦不放我走,“只要你肯去她家,以后叫我给你干什么都行。成吗?”


我还是推开她,端着我的脸盘准备回宿舍,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扑通”一声在我身后跪了下去,我在楼道的镜子里看到这一幕,慌得丢掉脸盆,转身伸手去拖她起来,要是被人看见,还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可是她太重了,我压根拖不动她,她哭着说:“安朵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请你一定帮帮她。她现在被关在家里,连自由都没有,真的很可怜,求求你,帮帮她吧。”


不知为何,这个举动让我想起了颜舒舒,想起那一次在教室的凳子上替颓唐的我鼓掌,诅咒说我闲话的人“烂掉舌根”。女生之间的情谊,真的就像一瓢清水,无论谁握着碰一碰,都可以荡漾到溢出来。所以,虽然不明白她那句“帮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还是在那一瞬间软了。


“好吧。”我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谢谢,马卓!”她站起身来,喜极而泣,“我们现在出发,好么?你到她家,就会一切都明白了!”


啊?那么急?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王愉悦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她的胸脯说:“有我这个保镖在,你千万别怕夜晚出动!我用人格保证你的安全!”


难道真是我前世欠了谁的吗?


既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那么就让我一次还个干净好了。


深夜十一点半,王愉悦把我领到了位于半山的最豪华的别墅小区。出租车继续往前开,过了别墅群有一公里的距离,我们才看到于安朵的家。


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最奢华的住宅。


即使在别墅区,也算是顶级装备了。从大铁门的缝里看过去,她家光草坪就有我们的操场三分之二大。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两个巨大的喷水池,明亮的地灯从房子的四个角落里发出幽幽的光,照射着整座建筑的轮廓,在夜色里,威严得像个小小的金色城堡。


这一切,我只在电视里见过。


“他爸不让同学来,我们得走后门。”下车后,王愉悦带着我,我们绕了很大的一圈,来到一个小铁门前。


她掏出一把钥匙,利索地开了那扇门,左右看看对我说:“进。”


那是一个小花园,从小花园走到于家的那幢房子,大约还有两三百米的路程。不知为何,从走进于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感到一股寒冷的气息。不知是因为这个屋子太大,抑或装修风格过于冷酷,我居然有些微微发抖。


走到门边,王愉悦把我拉到鞋柜旁,让我藏好。她对我说:“这个世间她爸不在,但是她家佣人在,比她爸还要凶。待会儿我引她出来后你就进去,然后直接上二楼,左边第一间房,安朵就在里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王愉悦说完,让我藏好,自己先跑进了客厅,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她和佣人真的吵了起来了。


“你怎么回事,连大门都不关,太不注意安全了!”


“不可能,我亲手关的。”


“你关的我怎么进来的,而且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今晚给她吃什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爸不在的时候你就虐待她!”


“噢,你胡说什么!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翻墙进来的。”


“谁翻墙了,你不信你自己出来看,大门明明就是开的!”


我把身子贴紧墙,眼看着她俩一路吵出到外面,我赶紧溜了进去,一口气跑上了二楼,按王愉悦所说,推开了左边第一房间的大门。


进门的那一刹那,我吓呆了。


我看到了于安朵,她的手腕和脚腕都缠着臃肿的纱布,双腿被某种东西固定在床上,两只手被固定在身子两侧,整个背部则完全贴合着靠在床的靠背上,腰部也被同样的方法固定了起来,像一个字母“L”一样端坐在床上。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为什么她变成了这样?她的家人怎么能这样对她?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传说中的“于秃子”干的吗?


橘黄色的灯光照着她消瘦的脸,我慢慢走近,她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认出我来,微笑着说:“马卓,你终于来了。”


她居然还在笑,而且笑得那么情真意切。


我试着拉了拉她的手臂,动不了。她显然是绑成这样已经很久了,用力固定纱布的既非绳索也非医用胶带,而是一中特质的橡皮圈,项圈和纱布的接口处有深深的勒痕。看来她一定挣扎过。


我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心里只有两个字:救人。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打开各种抽屉和橱柜,企图寻找什么可以帮助搞开那些橡胶圈的利器,她看出我的意图,口气淡淡地说:“别浪费时间了,在这个房间,包括这座房子,你都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拿出电话。


她惊叫着说:“不要,你先听我说话好么?”


我在她床边坐下,急切地问道:“到底是谁这样对你?”


“我自己。”我疑心她是因为服用了镇定剂,所以看上去才那么心平气和,“真的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的问题。他们是没办法。”


“为什么?”


“陪我说说话吧。”于安朵说,“这些天除了王愉悦来看我,我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好寂寞的。”


屋内唯一一盏小壁灯,她却要求我关上它。


“关了吧,这灯光照着我很累,关了灯我们再说话。”我依她言关掉了灯,月光立刻从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找到她苍白的脸上,她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全身只有一对摄人心魄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像一个透明的白瓷娃娃。原以为于安朵是个一碰就会伤人的刺猬,失去了攻击力的她,才让我明白“校花”是怎么一回事。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人舍不得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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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的消息吗?”她问我。


我摇摇头。


“怎么你没去看他?”


我摇摇头。


“其实,我知道你爱他,我也知道他爱你。”于安朵说,“我只是不愿意服输,是不是傻得够呛呢?”


“别说这些了。”我站起身来说,“我得想办法替你松绑。”


“放心吧,我爸回来会替我松的。”她说,“他临出门的时候我又犯病了,他只好这么做。不过他今天可能有事,应酬得有点晚了,所以,我就绑得久了一点点。”


“你到底什么病?”我问。


“我爱自杀,”她很轻松地说,“我尝试过许多许多的死法,跳楼,安眠药,割脉……第一次是十三岁那年,我雇了我们班一个女生替我偷安眠药,她妈妈是开药房的,她每次都到店里替我偷一小点儿。我策划良久,积少成多。终于一个月之后,我有了七十颗安眠药。那天晚上写完作业以后,我躲进厕所里,耐心地把它们全部捣成碎颗粒,然后倒进牛奶一口气喝了。可惜安眠药是不容易溶于水的,我那时候小,不清楚状况,杯子里的碎渣很快被别人发现了,所以我刚刚睡了不到十五分钟,就被抬进医院里洗胃。可是虽然只有十五分钟,我却好像做了无数个梦,梦里他带我飞,看见许多只五彩的鸟,每个鸟嘴里都叼着一朵玫瑰花,我趴在他的背上,空气里全是玫瑰花的气味,我的嘴巴里也全是那种醉人的芬芳……后来我在医院里醒过来,看到我爸爸气得发青的脸,我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又拔了针头从医院的楼上往下跳,有个护士从背后抱住我,她吓得尖声大叫,我超喜欢这种感觉,把人吓得浑身发抖,真的很爽。后来,就好像上瘾一样,我开始渐渐喜欢上自杀的感觉。而且,你知道吗。每当我死一次,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一次。死亡线就像两端系着我和他的弹簧,我越是靠近它一次,他就会从离开我的尽头弹回来一次。我们就这样玩着弹来弹去的游戏,多有意思啊。”


我提醒她:“可是他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就算付出生命,也救不了他啊!”


“我救不了,我爸可以救。可惜我爸爸不许我们来往,他从来就没许过,所以,他要弄死他,他不要他活。马卓你知道吗,每个人的身上都拴着一根死亡线,这头连着自己,另一头连着他爱的那个人。我没办法了,再也没办法了,我就想到了你。”


她的叙述到了这里,才把一直无法聚焦的视线挪移到我的脸上,我看到她因为自己的叙述而脸颊通红,但是她口齿仍然非常伶俐,继续长篇大论地说下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毒药提起过,我爸爸最爱的人是他的姐姐夏花。而夏花最爱的人,是她弟弟。可惜夏花走了,除了毒药,没人知道她会在哪里。所以,请你去找毒药,问到夏花在哪里,再替我去找到夏花,让她出面来搞定我爸,只有她求我爸爸才有用。而我爸爸只要肯帮忙,我想他说不定不会有事。马卓,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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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思索她说的那些复杂的话,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你放心啦,只要他没事,他跟谁在一起我都不介意的,真的,我不介意。”


她的语气轻的像一根柔软的发丝,那么轻松,连哽咽都没有,我却像被呛住了似的一下子湿了眼眶,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拂过层层纱布,触到了她的指尖。她的皮肤滚烫的,把热气传递给我一贯冰冷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刻我们像一对小姐妹一样,好像忽然亲密无间了。但这样的亲密无间,绝对不是像和颜舒舒那样的,它更多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同情和理解。


握着她的指尖,我们俩的心好像变成了两面光洁的镜子,互相对望着,所有的怀疑和怨恨都冰释瓦解,从此照亮了彼此心上的纹路。


那一瞬间我的另一只手触到了我放在口袋里的钥匙,我忽然想起了,那上面挂着一把小剪刀。


我迅速掏出钥匙,用小剪刀替她剪掉那些橡皮圈。这是一件很费劲的工程,她对我说:“马卓,不用费劲了,我爸也该回来了,他处理这个飞快的哦。”


我没理她,继续剪。小剪刀不太使得上劲,不行的时候,我就用牙咬。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救过她。自那以后,我就跟着她离开了雅安,飞向了一个新的天地。这么一想,我越干越来劲,拇指和食指因为太努力地剪项圈而隐隐作痛我也没停下来,知道剪掉最后一个牵绊,我坐在那里,揉着手指,动也不想动了。


“谢谢你,马卓。”重获自由的她动了动身子说,“你真倔,别我还倔。”


我捏着红肿的手指跟她谈条件:“你答应我不要再自杀,我答应你去找夏花。”


“真的?”她听我这么说,两眼放光,然后就不停地点头。


“要守信用。”我说。


“一定!”她继续点头。


就在这时,我听到她家楼下传来十二点的钟声,“当当当当”像是教堂里传来的一样,安详而神秘。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佣人端了一碗粥进来,她直接按了门旁的一个开关,屋里最大的一盏吊灯陡然亮起,整个屋子里连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找不到了。她一抬头看见我,吓得我大叫起来:“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朋友陪我聊天,没事。”于安朵忽然受了强光的刺激,只是眯着眼说,“你先出去吧。”


佣人手里的粥往地上一放,飞奔下楼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打电话给于安朵的爸爸。我走到门边,端起那碗粥,走到于安朵床边说:“快吃吧,别凉了。”


她微笑着来接。我才发现她手腕上绑着很厚的纱布,根本不方便端碗。我把粥端回来,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她呆了一下,但马上就乖乖地张开了嘴。一碗粥很快就被她吃了个精光。她微笑着对我说:“马卓你知道么,这是我三天来的第一顿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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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天天都要吃。”我说,“不让哪有力气等我的好消息!”


于安朵显得很兴奋,很大声地回答我说:“我相信他没事,我也相信他不会杀人。我还相信,你一定可以救他!”


门外又传来声响,我以为佣人又上来了,转头却看到王愉悦,她的眼睛停留在我手里的空碗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怎么觉得她眼睛里有泪花?


过了很久,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碗,对我说了一句极度雷人的话。她说:“老大,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万死不辞!”


(4)


艾叶镇在清晨的雾色里,像一艘静静停泊的绿色小船。


我坐的是早上最早的一班公车,跳下车的时候,八点不到。这个时间,本来是应该天中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可是我谎称头痛要去医院看病,让吴丹替我请了假。为了能赶回去上下午的课,我下了车就一路飞奔到她家,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我高声唤她的名,可是无人回应。


这么早,她会去哪儿?


难道,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么?如果真是这样,我改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好在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打消了,因为我看到了桌上的半杯茶,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我用指尖碰了碰杯子,估计她只是出门了,而且门没锁,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我转身来到院子里,贪婪地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心想着要是有一天老了,也来这样的地方度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不明白像夏花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怎么可以耐得住乡间生活的寂寞和孤单?


我等了她大约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她的人影。说不定她是带着她心爱的苏菲玛索出去散步了呢。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该何时才能回了。我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小山,那个曾经被他形容成“吃人谷”的地方,自从上次在那里见过不想见的一幕后,我再也没去过。


既然她不在家,我决定先去那里看一看。


我所没想到的是,我到达悬崖顶就看到了她。她背对我坐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坐得很直,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我叫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到我,也不惊讶,只是说:“是你啊。”


好像我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路过的朋友。


这样处变不惊的人,真是人间少有。


她一定是感冒了,才张口就一直咳嗽个不停。我到她身边坐下,发现满地都是散落的各种烟盒以及烟头,虽然悬崖顶上吹着微风,但是吹不散她身上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不知道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多久,咳嗽还抽烟抽得那么凶,真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思考着该如何把毒药的消息告诉她,谁知我还没开口,她说话了:“你应该早点儿来,这儿的日出很美。”


“你专门来看日出的?”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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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专门。”她纠正着,“只是顺便。”


难道她在这里坐了一夜?


“有烟么?”她问我。


我看了看满地的烟头,提醒她:“你不能再抽烟了,你咳嗽得厉害。”


“其实我没烟了。”她拍拍口袋说,“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小子又要钱花,我没钱了,天王老子找我也没一分钱。”


“为什么不回城里去工作?”我问她。


她看我一眼说:“你知道个啥!”


“其实我知道很多。”我说,“包括于秃子。”


她听我这么一说,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青草,踩过一地的烟头,径自往山下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大声喊道:“我是来找你的!”





她转身对着我,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对着我发狠:“如果你自作聪明带来什么人的话,我可以把你杀死在这个山头上,就地埋了,你信不信?”


“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我是来告诉你毒药的事情。”我说。


“不管谁的事,我都不要听,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说完这些,她疾步下山。她走起山路来显然比我有经验,尽管我一直试图追上她,却只能听到她远远传来的咳嗽声,最后,连咳嗽声都一并消失了。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山下,再追回到她家,才发现她并没有回来,我四下张望,大声喊她的名字,均没有回音。我累得双腿打软,蹲在地下喘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到屋里来喝杯茶吧。”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站起来,跟着她进了屋,她依然在咳,一声比一声厉害,如果她真的在山顶抽了一夜的烟又穿的那么单薄,不生病才怪。


“有药吗?”我问她。


“没。”她摇头。


(5)


那天,我和夏花一起回到城里。


“你回学校等我消息。”她塞给我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字条,在风里跟我挥挥手告别。然后,她一边转回头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一边把帽子拉起来,整个盖住她的头。跟我从艾叶镇出来,她特意换了件帽衫,搭配她身上那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半个腰都露在外面,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


我从汽车站打车到学校花去十五分钟的时间,一路上我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张字条被我攥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回,思忖着是该何时联系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等等再说。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在午休。我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把下午上课的书拿出来,正准备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发现有一双眼睛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死死地盯住我。


不用说,自然是肖哲。


“好些没?”他用一本化学笔记本挡住自己的半边脸说话,一方面起着消声的作用,一方面可以隔绝窗外时不时走过的午休巡查人员的视线。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好些了。”我打发他,说,“我要休息一会儿。”


“吃饭了吗?”他问。


“还没。”


他从桌子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他宝贝的方便碗面,上面居然还用透明胶带固定了一根马可波罗的火腿肠。他非要从桌子下面传给我。我推了半天他都不肯收回去,我只能接过来,随手塞进颜舒舒的桌肚里。


一转头,我却发现了王愉悦的身影,上一次她站在这里,是作为于安朵兴师问罪的主力干净。这一次显然不是,隔着窗户,她对我又是招手又是挤眉弄眼,意思是叫我出去一下,看上去很着急


我刚刚走出去,还没来得及问话,她就塞了一个饭盒在我手上。


“吃吧,老大!”她慷慨地说,“中午本来想陪你吃饭,结果你不在。我想你可能没吃午饭,就顺便打了一份,刚才在校园超市热了热,你快趁热吃!”我正犹豫着,眼见肖哲气鼓鼓地跑了出来,他二话不说从我手上夺过饭盒,往王愉悦手里一塞,说:“拿回去,走!”


王愉悦才不怕他,她上前一步,看着肖哲的鼻尖说:“你谁呀你,一边儿去。”


“我让你——走!”肖哲伸出一根手指,从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终点指向走廊的那一端,“回到你自己班上去,否则我告诉你们班主任,你这纯属跨班交往!”


我看不下去,推了肖哲一把,低声说:“回教室去,这儿没你的事。”


肖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很不屑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耗子,王愉悦同学,你的伎俩太低级了。马卓上当,我可不会上这个当。这个便当你拿回去,否则万一造成食物中毒,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我从王愉悦手上接过饭盒,对肖哲说:“你现在给我立刻回到教室去,你要是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永远不跟你说一句话!”


      这才总算吓住了他。他昂着脑袋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王愉悦“哼”了一声。


     “摊上这么一个追求者,老大你的日子真是比较难过啊。”王愉悦并不觉得受委屈,反而同情我的命运。


      “他姐回来了。”我说,“应该是去想办法了!”


      “太好了,老大,我就知道你能搞定!”王愉悦力大无比,捏得我的手生疼生疼。


       下午的课间我一直在忙,除了去医务室替夏花配了些糖浆和消炎药,还去了王愉悦她们班,把洗好的饭盒还给她。


      她双手握着饭盒,激动地说:“谁让你洗得这么干净,真是罪过!我来洗就好好了啊!”


      我说:“谢谢你的饭。不过以后不要再帮我打饭了,我不太习惯这样。那个,钱我就不给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照顾你是我的荣幸啊老大!”她的态度执幼,“从今天起你晚上不用去打开水了,全包在我身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1

     “快别!也别叫我老大,”我急于纠正她,“你哪来那么多老大,我可不是于安朵。”说完这最后一句,我自己觉得有些失言,她也略微沉默了一下。


     “其实,安朵是个好人。”她靠在她们教室门口的柱子上好一会,才对我说,“我们从小学就是同学了,我家除了我还有两个弟弟,根本没钱让我读书,如果没有安朵,我只能上到小学毕业。她一直帮助我,从不献我寒掺,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分我一部分,所以,不管别人觉得她如何,我始终觉得再没有人比她更善良了。要说她有什么不好,就是爱情太奋不顾身了,不懂保护自己。”


我点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我的心情。毕竟“爱情”这个词,对于我和她来说。是个不算小的禁忌。


我正要走,王愉悦拉住我说:“马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关于颜舒舒照片的事情,其实主谋是大帮。大帮一直想追求安朵,苦于没有机会,见安朵和颜舒舒闹不愉快,他就想修理颜舒舒讨好安朵。照片是他拍的,颜舒舒的东西也是他偷的,跟安朵没有直接的关系。后来毒药为颜舒舒的事跟大帮协调,他告诉大帮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会跟他抢安朵。大帮才答应把照片以及偷来的东西还给毒药。安朵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哭啊哭,她说她还是会等,等毒药跟你分手,再跟她和好。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但她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去拆散你们,还让我以后都不可以为难你。因为她觉得如果那样做,她会输得更彻底更没有面子。所以,你是不是有些误解她了呢?”


上课铃声就在此时响起,电铃就安在王愉悦她们班教室的门前,所以响起来震耳欲聋。我觉得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我麻木的站在园地。没来得及再回复她什么,王愉悦已经快步闪进教室了。我缓缓地往自己的教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


“他告诉大帮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会跟他抢安朵。大帮才答应把照片以及偷来的东西还给毒药。安朵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哭啊哭,她说她还是会等,等毒药跟你分手,再跟她和好。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但她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去拆散你们,还让我以后都不可以为难你。因为她觉得如果那样做,她会输得更彻底更没有面子。所以,你是不是有些误解她了呢?”


岂止是误解她,我连他也一并误解了,不是吗?


想明白这一点,我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回到教室,我找到夏花给我的纸条,开始拨打那个号码,我想跟她倾诉哀肠,想了解他的近况,想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


可夏花的手机一直关机——看来事情还没有结果。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沉浸在悔意和担心交叠的灰暗情绪里。好在肖哲仍在生气,一个下午他都没怎么理我,反而让我落了个清闲。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那天晚上晚自修之前气温下降了,我回到宿舍加了一件厚外套,埋着头往教室走的时候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我没理,继续往前走,她继续来撞。我转头,看到一张令我差点要尖叫的面孔——是夏花!


“跟我来。”她低声说着。


我按乃着紧张的快要跳出来的一颗心跟着她。她还在咳嗽,肩膀抖动个不停,又因为瘦,背影看上去,整个身字好象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她一直将我带到学校后面的一个小操场,再来到那个假山处,才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事先侦察了地形,看来她对我们学校还挺了解。


我们一停下,她就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二话没说就拔走了她的烟。捏成两半塞进的我裤兜里,然后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下午给她配的药,递给她。


她说:“这是啥?”


“药。”我说,“你收好,一定要按时吃。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有家酒吧发生恶性斗欧事件,有人被捅了五刀,当场死亡。刀是他随身带的那把,他被举报,警察带走了他。”


“你找过于安朵的爸爸了么,他答应帮忙不?”


夏花摇摇头说:“我先去见了他,觉得应该先来找你。”


“为啥?”


“出事那晚下大雨,你不记得吗?”夏花咳得太厉害,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话,“那晚你爸爸从我家把你接走,还有一个小子结结实实给了他脸盆。”


“你确定是那天?”我楞了许久才说。一切不可能那么戏剧。


“是的,我问他问得快咳出血了他才肯说。”夏花说,“这一次他小命快玩没了还玩个性,我抽了他两嘴巴他才清醒。”


“为什么他不说?”我不明白。


“他不爱求人。”她说,又补充。“特别不爱求女人,他自己说的。”


我竟然泪盈于睫,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算是他的一个“特别”。


夏花自顾自地说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他唯一的亲人,马卓,你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相依为命就是,他死了,我的魂也没有。”说完这些,她吸了吸鼻子,又把双手伸进口袋里。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这一次,我没有去阻止她。她在风里颤抖地点上,吸了两口又灭了它。我好象看到她眼里有泪水,因此双眼比以前更加明亮梯透,但也许,她一直有这么一双发亮的眼睛,知识我从来没仔细看过。


我只是惊讶,她连手指的线条都和她那么像。


不过她错得彻底,我怎么会不懂什么叫“相依为命”?


“妹妹,我相信你会帮他。”她说着,忽然伸出手,只一秒钟就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我们姐弟俩都是贱命一条,平时有的快活就快活,一落魄就被人往死里踩。但他不会杀人,他知道轻重,不会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要我怎么帮?”我问。


“死者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夏花说,“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和你——在床上。只要你承认这个事实,他一定可以脱罪。”


我的脸因为她毫无顾忌的话而变得通红。


“我知道这事对你有难度。更何况你未成年,可是那晚你爸爸也在,如果他肯出庭做证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夏花的语速很快的说着,手心冰凉,像一块雪球紧紧裹住我的手背。我身上所有的热气仿佛都被她吸走,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木木的冰棍。


我忽然想起,就是在这个同样的地方,那个桀骜的少年,曾经那样不屑地转头对我说:“滚蛋吧!”


而我从没真正的“滚”出过他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命运。从相语的那一科起,我就注定摆不脱这样的命运,生也猜不透,死也猜不透,发白透,也猜不透的,可恶的命运。





回到家开打门的一瞬间,我看到门口那双熟悉的棕色皮鞋。


他总算回来了。


长途的奔波一定让他累极,他在熟睡。鼾声在安安静静的黄昏此起彼伏。这声音很亲切,像镇上的家里我的小房间里的那盏温柔的壁灯,自我住进,它就在,看到它,就像看到安全与温暖。他卧室的门开着,我走近他的床,他并没有被惊醒。脸上是密密的胡须渣儿,想必是好多天都没来得及收拾他自己。


床头依然是林果果的照片,我知道他回来前去了她的墓地。他心情很好地告诉我,地震对她的墓没有丝毫影响,墓前青草很盛,他给她带去的我的照片,还有一大束她喜欢的蓝色的六角果鸢尾。我没有问他有没有哭,但我想是一定的,她始终住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那个部分,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不幸。


我回到客厅,看到沙发旁边放了一个很大的敞开的纸箱,最上面的是散装的麻辣豆干,想必整整一箱子都是四川特产。又不是去度假,他还有心带礼物给我,即使再顺便,也是一种格外的恩宠了。我还看到摆放在茶几上的一张蜡笔画,青山绿水,红太阳,还有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房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记写着:送给张伯伯,祝一生平安。


我莞尔,看来他在四川一定有很多经历和收获,说不定,四川话复习了一遍又进步了不少。我转身来到厨房,打算给他做点吃的,等他醒了,就今天吃顿现成的了。可我笨手笨脚,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好一碗鸡蛋面。自从跟着他一起生活,他从不让我干任何粗活重活,更别说吃苦了。可是我能为他做的,一直都那么少,少到令人羞愧。


又起风了,这些天都是这样,无缘无故地一阵大风,叫人有所期待什么,但阳光反而更嚣张了,滴雨不下已经多日。我把厨房的小窗户关起来的那一刻,雨点终于密密的砸到窗子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我承认,我怕雨。


所有不快的事,仿佛都发生在雨天。


我回到我的房间,打开电脑,百度。查到如下内容:一般围城年人是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说的话是不能在法庭上当证言的。基于对未成年人的特殊保护,我国《刑事诉讼法》第98条专门规定,询问不满18岁的未成年证人,可以通知其法定代理人到场。


我反反复复看着这几句话,像做语病题一样来来回回寻找其中的纰漏,终于败下阵来——没有退路,看来只有求他。


尽管他是个大好人,但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他会答应我。听上去都荒谬,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名誉和将来,想必他一定会慎重。


果不其然,当他醒来高高兴兴地吃着我做的那碗难吃的面并听完我结结巴巴的陈述后,干干脆脆地回答我两个字:“不行!”


“可是……”


“就这样,马卓。”他很严肃地对我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他是清白的,相信法律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公正。可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我可以保证以后都不跟他来往。”我天真地试图用我的保证去打动他。


他楞了一下,把面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生气。他几乎不对我发火,就算是最严重的警告。我默默站身起,往自己的房间里走。我动作很慢的关上房门,只希望拖延时间,盼望事情还有转机。可是当我动作缓慢地不能再缓慢地合上门的那一瞬,我看到他起身拿着面碗走进了厨房。我有些赌气般地难过,我明知不该抱有幻想,我明知他点头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我还是逼他用这种方式来面对这份对他而言不堪回首的往事,实在活该。


我坐在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已经亮起,星群藏在漆黑的夜空深处。我的脑子里忽然清晰地想起他的模样,他的眼睛,他的笑,他说话时坏坏的样子。他从不是一个过客,叫我如何把他当成一个过客?


叫我如何不去管他的死活?


我鼓足勇气,正打算再出去求他的时候,他却敲门。


我装出矜持的声音说道:“请进。”


他推开门进来,手里拎着给我买的那些零食,把它们往我的床头柜上一放,他说:“马卓,我才在你妈妈墓前发过誓,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明白吗?”


“可是,”我看着他说,“你不是从小教我,不可以做一个自私的人么?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从小就没有。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姐姐,他们两翼威名,谁也离不开谁。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明知事情的真相却见死不救,就等于让一个本来就不完整的家庭变得家破人亡,不是吗?”


他貌似被我的话打动,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抚模我的头发一下,感慨地说:“不知不觉,你真的长大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叹息一声做回应,不知道算不算是默许。


“谢谢你。”我打蛇随棍上。


他走到门边,再叹息一声,然后对我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费心了,让他姐姐来找我好了。”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将他紧紧抱紧,跟他好好地说声谢谢。其实从开口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


他刚关上门离开,我立即找出夏花的电话激动地打过去,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又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打通后,那边说话的却是一个男人:“你的朋友喝多了,你赶紧来接她吧。”


我正在反应中,夏花忽然把电话抢过去了,用神神秘秘的声音对我说道:“别来,小心,这里有很多坏人。很多,很多,千万别来……”


她仍然咳嗽得很厉害,说着说着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电话断了!


我手忙脚乱地再打过去,又是好半天才有人接,还是那个男人,在那边大喊道:“她疯了,你来不来,不来我可报警了!”


“ 来来来,”我连忙问道,“在哪里?”


对方报出一个地址,听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应该是一个酒吧。可我完全不知道会在哪里。我只能飞快地把地址记录在一张纸条的背面,然后推开门,跑到客厅里对正在一边看地震新闻报道一边喝茶的他说道:“她喝多了。”


“谁喝多了?”他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夏花。”我说。


“谁是夏花?”他说,“有事你好好说。”


“就是那个,毒药,他的姐姐夏花,喝多了。”我语无伦次的说,“我想。我们得去看一下。她一个人,好象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这件事也归我们管?”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无奈,好象我在讲一个笑话。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那张地址条左右为难的站在那边,我觉得我不能强求他,但同时也不能不管夏花。我正在由于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我按了免提接听,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之后,传来那个男的几近声嘶力竭的呼喊:“她要杀人了,限你二十分钟必须到!”


我把纸条往阿南面前一递,说:“快点!”


他朝我瞪眼。


我大喊一声:“快点啊!”


他终于站起身,拿起外套,和我一起往门外走去。我知道我过份的任性,我也知道他会容忍我的这种任性,这是他的性格里最不好的部分,对自己喜欢的一向溺充,包容,哪怕被伤害也在所不惜,


天地良心,我并不想利用他的弱点,只因这一次我实在是无路可走。


我不能不管夏花,更何况是在他被抓进大牢生死未卜之际呢。


酒吧在城郊的一条小街上,不仔细找,都找不见。


在那条名为“羊皮卷”的石板路的中间段,坐落着那个人告诉我的“好再来”酒吧,没品味也没有气氛,跟天中旁边的“算了”比,都差了很多。真不知道她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地方买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在车上等我。”阿南说,“我先进去看看。”


我跟着跳下车:“我也去,你不认识她。”


“也好。”阿南说。他带着我进了门,门口先是一条窄道,再往前走视野才开阔起来,昏暗的粉红色灯光下,一桌一桌的男男女女,正横七竖八划着拳唱着歌,满地躺着啤酒罐,一有人走动就听到酒罐叮叮咚咚倒下的声音。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坐在最角落的夏花。她半个婶子都横在桌上,一条手臂正呈伸出去的姿势,圈住了至少有八个大小不一的酒瓶,脚下的酒瓶则倒的倒碎的碎,她一动不动,像是烂醉在此已有好几年。我曾见过她豪爽地干掉大半碗白酒,还以为她像她一样千杯不醉,此刻看来不过是场误会。,


“夏花。”我上前,拍拍她的肩,她纹丝不动,形如僵蚕。


我正要再喊,一个老板摸样的人走了过来,看看我们说:“你们是她的朋友吧,来,替她把帐先付了。”


“多少钱?”阿南问。


“八百三。”老板说。


阿南指着一地的啤酒瓶子说:“你把啤酒当洋酒卖?”


“她发酒疯,在我这里一阵乱砸,客人都被她吓走不少,我一个伙计给她打破了头,现在去医院包扎了,这个误工钱她付还是不付?闹成这样我没报警算是不错了,我看你还是交了钱赶紧带她走吧。”


“四百吧。”阿南说。


“你当我这里是菜市场?”老板找他吼,“八百三,少一个子儿试试看!”


“那就报警吧。”阿南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说。“警察来了,他要说该给八百,我一定给。别说八百了,八千我也得掏。我一分都赖不了你的,如何?”


我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这些年他生意越做越大,看来对付这些人的经验也长了不少。


老板直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找阿南伸出手说:“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赶紧把钱给了,走人。”


阿南掏钱的时候,我再去拉夏花,喊她说:“夏花,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夏花被我推狠了,这才抬起头来,撩起像贞子一样披散在面孔上的一丝长发,看到是我,她很高兴地甩开手中的一缕头发说:“呀,马卓,你怎么来了,我请你喝酒哈。,她一说话,就开始咳嗽,看来感冒到现在都没有好。”


“回去喝。”我拖她,一边拖一边说,“我爸来了,你的事他也答应了。”


“答应啥?”她的嗓子变得更哑了,脑子好象也喝坏了,看着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表情比颜舒舒喝醉时更白痴。


“出去再说嘛,”我用力拉她,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一把推开我说,:“我要唱歌。话筒呢?我的话筒去哪里了?”


阿南走上前来对她伸出手,说:“来,我带你去找话筒。”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你骗我!”夏花说,“我把话筒藏起来了,谁都找不到。”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朝阿南摇着手,被她揉乱的头发像中了邪似的全部从肩头倾泻而下,在酒吧昏暗的灯光的照射下,映衬着她的脸更瘦更长,越发像当年的那个她。


阿南只看她一眼,就僵在那里了。


“马卓,”夏花好象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一直指到阿南的鼻子上,问我,“这位先生是谁?”


“我爸。”我说。


“哦。”她好象对阿南没什么兴趣,推开我们面无表情的踉踉跄跄地一个人往前走,一边走一面回头对我们招手说,“快跟着呀,不然上哪儿找话筒去。”


我和阿南一人一边,快步跟上去扶着她,走出了那条甬道,走到酒吧外的巷子里。她开始荒腔走板第唱一首老歌:“你你你为了爱情,今宵不冷静,你你你为了爱情,孤独地看星……”从颜舒舒到夏花,女人醉酒后真是怎一个蠢字了得。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稍有遗传到她的基因,否则那天在酒吧那样豪饮,我估计自己一定死得连头都找不到。


她的歌声因为咳嗽而中断。她蹲下来大声地咳嗽,快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似的那种咳。


在这个尴尬的时候,阿南冷不丁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我逃避了他的眼神,而她总算咳过劲来,站直了身,并把她衣服上的帽子啦直了。盖住她的头,口齿清楚地问我:“有烟么?”


我摇摇头,低声提醒她:“你不能抽啦!”


她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阿南,阿南也看着她,不置可否。


“我去买,你们等我一下。”她说完,加快步子往隔壁小店走去。奇怪这一下她步伐稳健得出奇,好象根本就没有喝酒一样。


“喂。”我追上她,“你别乱跑行不?”


她朝我做个鬼脸。


“你没醉?”我失声问。


“谁说我醉了?” 夏花比我更加痛心疾首,“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马卓啊,不是我说你,怎么人家一个电话你就来啦?我都跟你说了,别来别来,这里坏人多,你就是不信。唉,我夏花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傻气的,不然啊,我酒钱省了不算,还能在这赖一个晚上。”


“干吗要赖这里!”我问,“你在这里不是有家么?”


“谁说我没有。”她一边掏着口袋,一边说,“落脚的地方还是有的,有墙没墙的区别。”


她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手里握着一个纸烟盒,她把烟盒打开往外倒了半天,倒出三个五块的纸币捏成的小球,还有一个钢蹦。她只捏了一个小球,把其他小球都塞进烟盒了里重新放回衣兜,转身进了小店,买烟去了。


当然我知道他是没烟的,他不抽烟。


我回头看看跟上的阿南,我觉得我就要哭了。阿南对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折身出来,娴熟地点一根烟,对他说:“谢谢你马先生,身上没带钱,下次还你。”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不用了。”阿南说,“不过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找马卓,她还小,不懂得处理。”


“不是她找我,”我慌忙解释说,“是我自己打电话找她的。”


“你先回车上去!”阿南大声吩咐我。


“别冲马卓发火,”夏花三口两口就抽完了一根烟,用脚底踩熄说,“马先生要是心里不痛快,尽可以骂我,不行打我两下我也不还手,只是打完后还得麻烦您陪我去趟公安局,把一些事情得跟警察解释一下。”


“你把公安局当超市啊,想逛就逛?”阿南说,“明天一早吧,我约上律师再一块儿去也不迟。”


“马先生有律师哈?”夏花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一口一个马先生,我简直没机会纠正她。更要命的是,她又点了一根新的香烟。还把烟盒往阿南面前一送说:“马先生,烟不算好,不过给我个请客的机会?”


“谢谢,我不抽烟。明天越好律师再给你电话。”阿南说着,拉我一把。/


身后传来夏花的咳嗽声,我停下脚步,求阿南说:“带她一柽吧。都这么晚了。她还感冒。”


阿南既没同意也没反对,掏出车钥匙先行往车子走去。我拉着夏花跟上,她撇开我说:“不劳驾了,我自己走。”


“走啊,”我继续拉她,小声说“这里好偏,都看不到有公车站的”


她终于没法反驳,双手插袋,跟着我走。那一刻,我有些微微的骄傲和高兴或许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帮到她,哪怕只是一点点忙,也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一些。我们在后坐刚坐下,她就很礼貌的说:“谢谢马先生。”


“我爸姓张。”真是到了不纠正都不行的地步。


“哦。原来你跟你妈姓啊。”夏花靠在椅背上故作轻松地说,“我爸妈离婚那年,我也差点跟我妈姓,幸亏后来我奶奶竭力反对,这事情黄了,不然我就惨了。你知道我妈姓什么,姓武,武花,武花,我差点就变成了一块五花肉!哈哈哈哈哈!”说完她自顾自的笑起来,笑完了,又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咳停下来,我听到她腹中传来一阵怪怪的声音,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喝太多了。”


我扫视整个车厢,按开驾驶座位和副驾驶作为之间的小储物箱的开关,惊喜地发现还有几个沙琪玛在。我飞快地看了一眼阿南,他专心开车,无暇顾及我们,于是我握起两个沙琪玛,自作主张塞进她的衣袋里。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并没有吃沙琪玛,而是又掏出了烟盒,但四下看了看,又识趣地收了起来。,


这个一切好象都被阿南看在眼里,他替她摇靠了后面的车窗。


有些风吹进来。我的脸上因莫名的紧张而起的红潮总算褪去些许。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的紧张到底来自何处,或许声音为阿南的沉默不语,更或许是因为我对施肥的半段缺乏足够的自信。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夏花缩缩脖子跟阿南说谢谢,但还是没再掏烟出来。车往前开了一小会,她转头,用肩膀碰了我一下,对我说:“也多谢,马小卓。”


那一碰,带着些让我觉得被认同的惺惺像惜的江湖气,让我心头澎湃不已。


而且,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阿南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开到她家巷口,问她说:“要开进去么?”


“不用,我自己走。”夏花说完,捏捏我的脸蛋说,“明天等你电话。”就拉开车门下了车。见她走进巷口,阿南将车调头,我们正准备离开,却见夏花又飞奔回来,直拍我们的车门让我们停车。


我拉开门,她迅速坐进,对阿南说:“麻烦快走!”


我从车子后窗看到巷口有几个人追着跑了出来。


阿南及时发动了车子,车子拐弯,后面的人才见不着了。夏花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是什么人。”


神经病。”夏花答,又盖上了自己背后的帽子,只露出嘴巴和鼻尖。


“没事吧?”


“跑掉了就没事。”她这次没有掏出烟,而是掏出了我给她的沙琪玛,找开脆薄的塑料纸,大口啃着那甜腻的米果,嘴角沾着一粒粒碎渣,我看到她剥着塑料纸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我很想伸出手去搂一搂她。这个和林果果看似一样,又那么不一样的女人,她们带着一样的 灾难气息而来,最终会走往同一个地方去吗?


夏花吃完了所有的沙琪玛,取了车上的面纸伏在地上清理残余的碎渣。我也伏下身帮她。这时,车子已经开到了市中心,阿南刹车,我们差点一起摔倒在地,阿南声音冷漠地对她说:“你在这里下吧。”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快速地伸手拉车门。


“等一下。”阿南终于回过头,很严肃地告诉她,“答应帮你的事我一定会帮,但事情过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还有你弟弟。”


楞了一小下,夏花温柔地委曲求全地答道:“好的,马,哦不,张先生。”


说完,她迅速地跳下车,我来不及替她查去嘴角最后一颗糖渣。她的背影像一个细弱的橡皮屑,慢慢被风擦成丝,变成碎点,然后就消失了。深夜的天,像张狂的黑色洪水,不知把她卷到了何方。


我只是觉得心疼,不知道她有没有地方可去,又能去哪里。车子发动以后我忍不住打她电话,可是她又关机了。


阿南盘问我:“这么晚了还在给谁打电话?”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说话?”他的明知故问让我忍无可忍,终于冲他喊了起来。


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发动了车子。我滔滔不绝地抱:“你可以不远万里的跑到四川去献爱心,为什么你对周围需要帮助的人却是这种态度?你可以驮着几大车的物资去接济灾民,为什么却把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丢在深夜的街头?”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你懂什么,这完全是两回事!”


“你不觉得她们很像吗?”我故意问,不想让他好过。


“不觉得。”他故作镇定,但他的话很快露出了马脚,“她们不像,没有人能和你妈妈长得像。”


我等在那里答他:“可我压根没有提我妈妈。”


他败给我。接不上话,不过好象也不想接。也许是车内的气愤太压抑,他拧开车载收音机,此刻播放的是电台的夜话节目,女主持人深沉的念着一段歌词:


怀缅过去常陶醉


一半乐事一半令人流泪


快乐永记取


悲苦心刻藏骨髓


在这个令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梦呓的声音里,他把车开得像飞机。


我靠在椅背上,闻到车厢后她留下的气味,奇怪的是,刚才还有些油腻的气愤此刻怎么竟然化作无形,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了?


这种香,是不是也叫“毒药”?我是否和她们一样,都格外眷恋这特殊的气息,胡思乱想中,我忽然觉得无比困倦,只想赶紧回到我的小床上,快快地沉沉地睡去。





知道他被释放的消息,是在六月下旬。这时,高考已经结束,女生宿舍的四楼差不多已经搬空,校园青草正盛,终日回荡着忧伤的骊歌。


因为死者家属有后台且不依不饶,他的案子费了不少周折。这其中,阿南也帮了不少的忙。归根到底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再说不管不管,能管的最终还是都管了,消息是周末的时候他在饭桌上告诉我的。我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中,微笑着对他说:“挺好。”


谢谢上天,这些天压在我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


“若不是见他们没父没母——”阿南说到这里,我已经打断他,“我知道的,谢谢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我变得乖巧,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替我夹了一块排骨,然后转了话题:“奶奶说最近没啥事,要上来跟我们住一阵。”


“挺好。”我说。


“你们也要期末考了吧?”他说,“复习得咋样?”


“挺好。”


原谅我词汇单薄,只因为此时此刻,浮在我脑子最上方的,只有这一个词。好不容易吃完晚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用枕头把脸盖起来,深深地呼吸。


他没事了,真的挺好。


我给夏花打电话,想和她分享一下喜悦之情,可是她的号码已经停机。我只好给王愉悦发了个短信,让她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转告于安朵。消息刚发出去,屋外忽然响起门铃声,可是奇怪老半天都没人去开门。门铃不屈不挠地响了好半天,我只好起身去开门。听到卫生间里传出水流的声音,原来他在洗澡,难怪听不见。


我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正踮起脚尖往里张望。我把门打开,她下一跳,退后一步,看着门牌问:“这里是张阿南的家吗?”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是的。”我说。


“你是谁?”她好奇地打量我。


“我是她女儿。”


“哦,你好!”女人热情地说,“天热了,我在老家带了些可以防暑降温的好东西,送过来给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替他做主收下,于是灵机一动说:“他不在家,要不,你下次再来,记得事先给他挂个电话。”


“好吧。”女人正要走,却又回国身来打量我,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这位大妈,难道你不知道,问女生年纪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么?”我说完,把门砰地一声拉来关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才传来那个女人下楼的脚步声。其实关门的刹那我就有些后悔,跟他生活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有学会对他人的温和,反倒是很好地继承了她的尖酸刻薄,改都改不掉的坏毛病。


正好他洗完澡出来了,我告诉他说:“刚才来了一个女的,说要给你送礼。不过我没收。”


“挺好。”他说。


学得倒是挺快。


我看他一眼,问他说:“她谁啊,追求你吗?”


他一赖到底:“我都没见着人,哪知道是谁!”


“我觉得她很不礼貌,问东问西的,我都说我是你的女儿了,她还不信!”


他哈哈笑着说:“不信的人又不是她一个,随他去吧。”


我白了他一眼,进了洗手间。我在洗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放在洗脸台上,一定是刚才忘了拿出去,我替他拿起来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条短信。他用的是多普达的手机,短信刚来的时候会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你挑娇滴滴的短信:


阿南哥,明晚做好火锅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不吃。


我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的!这让我心里稍微有些不爽。在我看来,让他动心的女人,不光要会做火锅吃,会送礼,还一定要比林果果漂亮才行。


第二天晚上我仔细观察他,他并没有出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些日子他好像真的挺走桃花运,不少女人都对他有点意思。除了那个找上门来的女人,还有一个什么公司的女老板,没事就开着车到超市找他“谈谈生意”什么的。奶奶知道以后嘴都合不拢,还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问我:“马卓,你想要个啥样的妈妈,年轻的,漂亮的,还是会干活的?”


好像他是皇帝,有千万妃子站在他身后随他挑。


不过话又说回来,寂寞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风光风光了。只是最后的结果犹如一个充满玄机的令我好奇的迷,让我有一窥到底的欲望。


我停不下我的猜想,直到期末考试如洪水猛兽般来临,将这些细枝末节完完全全淹没在习题之中。


或许是心情不错,那次考试,我发挥得也不错,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总分领先肖哲八分。


老爽公布分数的那天,肖哲做出拿墙撞头的假动作以后,对我说:“谢谢你,马卓,你让我有了更上一层楼的勇气和信心!”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王愉悦就在这时跑到我们班来找我。我出去,她很高兴地对我说:“安朵从南京看病回来了,医生说她没问题!她请你放假后到她家做客。”


“谢谢。”我说,“她有何打算?”


“期末考当掉了,她想降级,不过她爸想替她转学。”王愉悦说,“也许过完暑假,她就要去南京上学了。”


“是吗?”我说,“她没事就好。”


“她说她要忘记所有,重新开始。”王愉悦说,“她还让我告诉你,她的诺言是算数的,她会跟他了断一切。让你放心。”


难道过去的一切,真的是想忘就一定能忘的么,我觉得不可能。相反的是,越想忘记的事情,我却记得越清楚——这是一定的。


放假的那天,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于安朵的邀请。其实并不是见外,而是我很害怕到她家之后,会见到我不想见的人。


答应过阿南的事,我不想对不起他。


那天阿南开车来替我拿东西,从学校开车回家短短几分钟,他手机响数次,他均按掉没接,后来干脆关掉了。而他车上的音乐,居然从甜甜的邓丽君换成了一个忧伤的男声,唱着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究竟我,应该属于哪个感情世界里的蜉蝣,除了你,还有什么?忧伤到要滴水的声音,完全不是她以前喜欢的那个调调。


我问他:“谁唱的啊?”


他一定有心事,想了半天才回答我说:“不知道呢。”


到了楼下,我自己把东西往楼上拎。他停好车追上来,替我拿箱子,欲盖弥彰地说:“有个客户烦死了,我今晚要出去。”


这两句话,我真不知道逻辑上有何联系。


吃过晚饭,奶奶去小区散步纳凉。我一个人呆在家,忽然想起来百度他听的歌,原来是台湾歌手齐秦的《蜉蝣》,我戴上耳机一遍一遍地听,竟产生错觉,觉得他是在一遍一遍唱给林果果听——像他那样的人,要告别过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那些天他变得超忙,白天基本上不在家,晚上回来也很晚,偶尔还彻夜不归。有一天他竟然喝醉,由他一朋友送回家来。他真醉的不轻,一直呕吐,把家里弄得不像样。奶奶到厨房给他做醒酒汤,我拿了热毛巾给他,他拉住我的手,唤我“果果”。


他说:“果果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


我扔下毛巾,跑回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他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我在阳台上晾晒他昨天弄脏的茶几台布的时候他走到阳台门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昨天遇到几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一不小心就喝高了,给你和奶奶添麻烦了。”


“以后少喝点,”我说,“对身体不好。”


“确实。”他有些不安地问,“对了,我喝多了没瞎说八道吧?”


“没。”我答。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他笑:“今天不出门了,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做给你和奶奶吃。”


“随便。”我说。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头走开了。


中午我午睡起来,出门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传来奶奶和他的争吵声。奶奶说:“你要卖就卖城里这个,县里的店休想动我的。不然我饶不了你。”


他劝她:“妈,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我卖掉店,您正好天天打麻将,不用操心,不正好么?”


奶奶说:“我不要休息,我也不怕操心。”


“我这不是需要资金嘛,等有钱了,我们再买回来。”


“你哄我老太婆呢!”奶奶说,“我还没老糊涂。地震的时候一捐就是五十万,我怎么说你来着,你忘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让马卓听见。”他压低声音说,“我再想想办法好了。”


他居然捐了五十万之多,可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起。


他居然要卖县里的超市,到底是为什么?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反正是激怒了奶奶,趁他去菜场买菜的时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回县里去了,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等他回来,见奶奶走了,好像也无心做饭,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给他泡了一杯茶,问他说:“是要卖掉县里的超市么?”


他惊讶:“奶奶告诉你的?”


“为什么?”我问他,“那可是你十年的心血。”


“钱是身外之物,忘了你妈的教训了?”他严肃地说我,说完后可能又怕这话伤害我,连忙补上一句,“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冲他笑笑,把他买回到的菜拎到厨房里去分类,清洗。过了好一会儿他跟进了厨房,永不信任的语气问我说:“会不会干活啊?”


“试试喽。”我说。


“还是我来。”他甩起袖子,把我赶出了厨房。


但那晚我们并没有在家一起吃饭,他饭刚做好,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出门了。我追出门去,提醒他晚上千万不要喝多。他温和地答我:“一定。”


他走后,家里显得分外的冷清。我把电视开到很大声,独自品尝他做的鱼香肉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天他放的辣椒特别的多,差点就要把我辣出眼泪来。我取了一张纸巾,蒙住我的眼睛,心却莫名其妙的跳得厉害,顿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我并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所以我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9)


暑假,我成了典型的宅女。


每天的生活差不多由上网、做菜、复习功课三件大事组成。


八月中旬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做好几样拿手菜,包括他最爱吃的糖醋鱼。他尝后,啧啧赞叹,高兴地说:“咱们马卓真的长大了,我享福了。只怕现成饭一吃惯了,等你开学后,我都不习惯了。”


“那我就走读吧。”我说。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那怎么行!”他说 ,“你将来是要当女博士的,不能天天围着锅碗转!”


“我可没那理想。”我说。


“那说说看你的理想?”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我们之间,很少有如此正式的话题。


“当厨师啊。”我瞎说八道。


“学坏了哈。”他用筷子点着我说。


这时的他已经卖掉了县里的超市,奶奶也完成了从生气到生病,从住院到出院的过程。对他生意上的事情,我很少过问,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委员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他的负担,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并且,尽量不让他为我担心。








所以,肖哲约我数次,我都没有出过门。直到那天,他告诉我在华星看到颜舒舒了,但是颜舒舒不肯见他,让我赶紧去一趟。


我放了电话就往华星赶,午后的太阳很毒,我惦着颜舒舒,所以没坐公车,而是选择了打的。多日不出门,阳光晒得我头昏脑涨。我按肖哲给的地址找到华星那家位于三楼A235的小店,看到小店门紧闭着,肖哲坐在店门口发呆。


我走近了,他指指里面,示意我颜舒舒人在里面。


我敲门,没人应。我喊她的名字,告诉她我是马卓。好半天门吱吱呀呀开了,看到颜舒舒的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头发长了,变成了卷发,还化了妆,金色的眼影粉色的脸颊。她睡眼惺忪地问我说:“马卓,你怎么来了?”


“你别装了。”肖哲说,“我就知道你在里面,清醒着呢。”


“进来啊。”颜舒舒不理他,只是招呼我。我跟着她进去,发现这是一家女生的店。女生们喜欢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为什么不营业啊?”我问。


她看后面一眼说:“怕吵。”


肖哲背着手站在店中央,说话的感觉像颜舒舒的爸爸:“该读书不读书,开什么店简直胡来!”


我笑,颜舒舒无奈地朝耸耸肩。


但久别重逢总是件高兴的事。颜舒舒拿起她的小包拉着我说:“反正今天下午也不能营业了,走,我请你们吃冰去。门口有家很好的冰店,里面的芒果沙冰超正宗。”


“要去可以。”肖哲说,“我来买单”








颜舒舒没好气地一瞪眼,说:“你是谁?”


“走啦。”我啦颜舒舒一把,“有人请客总是一件好事嘛。”


“就是就是。”肖哲说,“钱上面你不是一向算得很清楚么。”


谁料这话又惹颜舒舒生气了,很不高兴地对他说:“AA制!”


我看啊,他俩是永远都改不了互相抬杠的习惯了。我们三人别别扭扭地走出华星,来到颜舒舒说的那家沙冰店。趁着肖哲去柜台点单,我问颜舒舒:“真的不念书了?”


“哪有。”颜舒舒说,“我回来过暑假,正好闲着没事。我一个姐姐去尼泊尔了,让我替她看几天店而已,等她回来了,我就休息。”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你把书呆子急坏了。”我低声说。


颜舒舒嘻嘻笑:“他以为他是我爸爸呢,真是的!见我就哗里花啦来好一堆大道理,我只好让他吃闭门羹。不过也算他聪明,知道搬你这个救兵来!”


“你也是,回来也不找我玩,真不够意思。”


“还说我?”她瞪大眼,“我手机不开,也不上网,我哪里知道怎么找你?”








正说着话,我一眼瞥到门口正在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女人背着一个很夸张的大包,还戴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墨镜,嘴唇抹成珍珠不像珍珠金色不像金色的颜色,皮肤很白,头发很长,冷若冰霜的,乍一看像是个欧美明星。有个男人懒懒地跟在她的身后,穿着一件跟她差不多算情侣装的黑色衬衣,一样的墨镜。光看那走路的身形,我的一口柠檬水就差点喷出鼻腔。


是他。


颜舒舒顺着我看的眼睛看过,只看一秒,就回过头来,在我脑袋上推了一下说:“不许看!”


我才不愿意看。


颜舒舒啊吸管咬得吸巴烂,她一边咬着吸管一边说:“那女的叫晶晶,是我们这层楼收租金的老板娘,也是我们这栋大厦的老板的妹妹。不过年纪不小了,快三十了吧,典型的姐弟恋。”


原来他并没有跟于安朵在一起。


“不过听说他们早就认识,原来毒药跟她去过广州一阵子,后来他们分手了,没想到现在又搅到一起去了。”


是这样。


我立刻想起去年冬天,于安朵在图书馆里对我说的那席话,心里冷不丁像被蜜蜂扎了一下,嗡的疼了起来。原来他不只于安朵,还有晶晶姐,在他比我大不了几年的人生经理中,他到底有过多少段来历不明的爱情?


  自他们走进店里之后,我一直没有再去再看他们一眼。他们距离我们三张桌子的靠窗座位前坐了下来。肖哲就在这个时候端着餐盘走过来,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挡得正好。


“多少钱?”颜舒舒说,“我算给你。”


“无聊。”肖哲说。


颜舒舒白了他一眼:“你骂谁呢?”


“谁无聊我骂谁呗。”肖哲说着,把自己的沙冰盘挪开点,坐到我对面的位置息事宁人:“好,停止!”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不愿意卡到的一幕:那个女人一只手半抱着毒药的腰,正要喂他一大勺沙冰。


所幸的是,他微微皱眉,然后轻轻推开了她。


饶是这样,我是心还是像被什么小型炸弹轰缺了一块似的,我慌忙咽下一大口的冰沙,想要堵住那个缺口。我干感到自己正被嫉妒和愤怒的毒汁浇灌着身体,全身发热,说不出的难受。








颜舒舒和肖哲都没有发觉我难看的表情,他们又开始在吵架,这一回是因为吸管的事。她让他到柜台给她取根新的,但他不肯。我希望能用胶布把他们的嘴都贴起来。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虽然从始至终,那两个戴墨镜的人好象都没有看过我们一眼。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令人七上八下的冷饮,走回到烈日的街道。街边停着一辆红色MINI COOPER,颜舒舒指着它对我说:“瞧,晶姐的车。等我发财了也买这种,不过我不喜欢红色的,我喜欢黑色,黑色才够酷。”


“二奶车。”肖哲说。


“你不说话要死人吗?”颜舒舒问他。


“死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他自以为答得幽默之级,还冲我做个鬼脸。


“明天我们看电影去。”颜舒舒拉我说,“我请客,看完电影咱们去吃必胜客。”


“算我一个。”肖哲可怜巴巴。


“你别老掺和进女人的世界。”颜舒舒说,“不然我会怀疑你某种取向有问题。”


“什么取向?”肖哲说,“你说清楚嘛。”


遇到装傻的人,颜舒舒彻底傻了,冲上前就要掐他,就在这时候里面那二位推门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我看到开车的人不是那个晶姐,而是他。


颜舒舒摇头说:“马卓,幸亏你意志坚定。只可怜于安朵那个情圣,为爱牺牲得不明不白。”


“怎么她划拉那一下还没康复?”肖哲问。


“精神病怎么可能说康复就康复,只能说犯病就犯病。她家有精神病史,她妈就有。据说受不得任何刺激。她要离开天中就好了,我就能厚着脸皮转回天中去,只要不再见到那个贱人被人骂死也没啥。”


“哦。”肖哲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是真的有精神病吗?”


“千真万确。”颜舒舒说,“我舅舅在我家讲的。他家人千方百计隐瞒这件事,在天中办的是休学。不过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想想看,如果你走在大街上,被一个神经病打了一下,头给打破了,你哭又有啥用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听颜舒舒这么一说,肖哲笑得像抽风一样。


“其实这里面有些误会的——”我正想替于安朵解释点什么,该死的肖哲打断了我的话:“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发完这个狗屁不通的言,他忽然砖头问颜舒舒:“你说你转学回来,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那是假设,你懂不。”


他埋怨地说:“害我白高兴一场!”


颜舒舒却因为这句话微红了脸。她转过身。大声地跟我们说再见,人很快就跑回到华星里面去了。


那天,我和肖哲坐公车回家。忽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坐的也是这路公车。车子快开的时候,有个少年飞奔上来,硬币呈跑物线丢进钱箱。他也戴了帽子,动作一样矫健。一切恍如剧情重演,可惜这个他再也不是那个他。


开上MINI COOPER 的他,可能永远都不讳再坐什么公车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讲永远不会有交集?就像两条碰碰撞撞的虚线,偶尔粘连,终究还是分开了去。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就不该有任何悲伤,不是吗?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肖哲要我坐下,他站在我边上。那个刚上车的男生也一直走过去,走到我的身边站定。也许是他看多了我两眼,肖哲显得有些不高兴,移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大声问我说:“明天几但电影院见呢?”


“天太热,我不想出门。”


“其实我也是。”他说,“我有好多数学习题没做呢。”


“那就在家好好做吧。”我说。


“下学期我一定会赶上你。”他说这句话听上去很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比肖哲早两个站下车,那个男生也跟着我下了车。我向前走几步,他也跟着我走几步。我起了警惕,转过身去盯着他看,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说:“给你。”


我怀着狐疑和紧张的心情打开那个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在“算了”等你。


他一定是有这个把握我会明白。所以,才连落款都没有写。


我刚推开“算了”的大门,一只手就用力将我揽了过去。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如此霸道急迫的气息,非他莫属。像心有灵犀般,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一直走到“算了”的最里面,进如一个很小的包间,他才放开,关上了门。


我们面对面站着,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我终于可以抬眼认真地看他。他瘦了,墨镜取下了,大大的眼睛像陷进去了一块似的,却更精神了。他看着我的表情不哭也不笑,好象很认真,又好象满不在乎,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这张脸让我忽然有一种神奇的下坠感,像站在悬崖,然后纵身跳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景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除了恣意而清晰的坠落,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快点到达的欲望。


阿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头顶,稍一用力就将我勾进他的怀抱。


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可我却用力咬了下去。


咬完之后,我转回身,用双手轮番打击他的胸口,每打一下,他的胸口就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好象我在叩着一扇已经禁闭多年的旧门,我手背的骨骼也真着疼痛得不像话,但是我早已设计好的情节——我要揍他,咬他,敲碎他,直到他在我面前四分五裂玉石俱焚才罢休。这是我想了很久要做的事,像我奋不顾身赴约一样,我难以控制自己心里那头脱绳的野马。


他容忍着我的花拳绣腿一声不吭,但双臂一直圈成一个圆环,将我置于其中,我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怀抱里做着这一切,以至于直到我的拳头都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还是可以轻易地收拢双臂,将我搂到他的怀里。他抱我那样紧,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整个我变成薄片,再捏成一粒小球,放入他的心才得以安生。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这一场无声的关于重逢的电影 ,我们演得如此用心。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掉下来,他用手掌替我抹掉它,这才说出他的地一句话:“马小卓,你变老了。”


老就老呗!


这时有服务员来敲门,放下两杯柠檬水,用例行公事的声音说道:“包间费每小时二十八元,两小时起包。饮料另点,麻烦先买下单。”


他走过去,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字,塞到那个服务员手里说:“钱不够了再来打扰。”


门被关上,服务员心领神会地走了。


我坐到了沙发上,在拳打脚踢中复苏的心因为“包间费”三个字而跳得厉害。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这简直毫无疑问。为了掩饰我的内心不安,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








“打够没?”他在我旁边坐下,把一条腿搁到到茶几上,对我说:“要是没打够的话,咱们现在可以可是下半场。”


“你好象一直等在门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我问他。


“碰运气呗。”他叹口气答,如果张扬一个人,却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话来,让我的心里像含进了一颗化梅,酸也不是,甜也是不。


“夏花一直不让我见你。”他说,“并要我发誓。”


“你发了?”我问。


他满不在乎地说:“发了啊,无非就是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雨天被雷劈死,泡妞被人……”说到这里他停住个了,看我一眼说,“算了,你是少年儿童,不跟你扯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见我?”


他斜我一眼说:“今天是你来见我的好不好?”


“无赖。”我说。


“那你喜欢无赖还是喜欢小瘪三呢?”他厚颜无耻地问道。


“谁?”


“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像个小间谍那个啊,怎么,我叫他小瘪三你有意见?”


“你的晶晶姐呢?”我说,“她肯让你过来么?”


“那你的小瘪三呢?”他反唇相讥,“难道他就心甘情愿让你回到我的怀里么?”


他最擅长拿不要脸当情调,这种人真是想不教训都不行。我放下水杯,坐得离他远些。他立刻跟着挪过来一些。我继续退让,他继续跟进。这个小包厢只有两张小沙发,在挪只能挪到底墒去。我料定如此,志在必得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说:“马小卓,过来坐我这。”


想得真是太美了。我拿起服务员刚刚端来的柠檬谁利索地浇在刚才他伸出来的左腿上。


然后配上合适的台词:“可惜不是热的。”


我马卓从来就不是吃素的,更不打算轻易原谅他。这一杯谁,是敬他有种傍款节。


他确实没想到我会那样做,看着自己水淋淋的裤子佩服地说:“这招狠,别人当我尿裤子呢。”


我扭转头去,不打算理他。同时慢慢嗫饮着剩下的小半杯柠檬水,为了延长时间,每一口水我几乎只是沾沾嘴唇。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他又来那套:“我数一二三,你不转头我来狠招了哈!”


我才不给他机会,立马转头看着他。他没料到我出此狠招,一十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我,想了好变天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搂住我,说出一句肉麻无比的话来:"老子没有一天不想你."








我终于被他的甜言蜜语短暂的驯服,不再反抗。在他的臂弯里抬头时,正好看到我刚才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咬痕。他的脖子不算细,青筋粗而明显。所以我细小的牙齿形成的小坑洞,就仿佛蚂蚁的洞穴一般细细密密地排列在他的喉结上方。那些坑洞起码有两厘米深。在左右两颗虎牙的缺口处,紫色的血液都快渗出来了,像一个含义隐晦的文身。


我看到了我的复仇,也看到我的爱。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那时候,我不知道正镇万劫不复的爱情是什么样。但我好象预感到此后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都会比此时更加惨烈。所以,我缩了缩脖子,再也没敢看那伤疤。


那天黄昏,我关了手机,跑到外面,用公用电话给阿南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和颜舒舒一起去看电影,所以晚些回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撒谎,但这次显得格外不熟练,磕磕巴巴半天才讲清楚一句话。好在他在忙,好象并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他晚上正好有事,也不能回家吃饭,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那个小包间的时候我听到他在电话,不知道和谁,反正语气不好。见我进去,他把电话关掉,塞到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对我说:“晚上请你吃‘算了’最有名的麻辣牛蛙饭。”


“好。”我说。


“我们来点酒,庆祝一下?”


我说:“我千杯不醉的,没劲。”


“好吧,”他没再坚持,也没挑战我自大的宣言,只说,“少年儿童不喝,我喝!”


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开心的缘故,那天他真的喝多了。酒过半旬后他站起身来,拉着我一直往外走,从那个小包厢一直走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大厅里。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舞台上的乐队开始了表演,一个女歌手刚刚唱完一首歌,音乐暂停,我的耳朵才终于舒服了一些些。他让我等在那里,跑过去跟乐队说啥。


没过一会儿,他走到舞台中央,带着醉意说:“我来唱一首歌,舞台处女秀,献给我的女朋友——马小卓。”








说完,他的眼睛朝着我看过来,那眼神太炙烈,我不由自主的捂住自己的双眼,退到人群后面去。四周灯火很暗,我剁在一个胖子的身后,才觉得稍微不那么紧张,可是却能很明确地听到我自己雷鸣般鼓动的心跳。这时,他已经开唱了,站在我前边的胖子很快宪法我是这首歌的“女主角”,竟然和他身边另一个男生一起架着我,像抬轿子一样把我高高地抬起,这样一来,我就再也逃避不了他像箭一样射过来的目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这个时候,他正唱到高潮,他唱得并不好,那么深情的一首歌,被他唱得声嘶力竭,搞笑之余,我却听到他心里狂爱的讯息:红尘自有痴情者,摸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问世界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我长到十六岁,生命中没有一天比这一天更加疯狂。


我就这样被两个陌生人架着,尴尬地屹立在小酒吧中央,双手捏住鼻子,拼命拼命忍,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的歌声仍在继续,在我的央求中,陌生人终于把我放下来。他们不忘祝福我:“你是个幸福的小妞。”我笑,正在思考当他走下来的时候我是应该表扬他还是“讥讽”他的时候,我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就像个小丑,不是吗?”


我转头,看到那个在华星遇到的叫晶姐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台上的歌声忽然中断,只见他从上面跳下来,飞奔到我身边,拉住我说:“走。”


“等等,”女人伸出手拦住他说:“跟我走,今晚的事我就不计较。”


他并不理,而是拉着我一直朝外走去。我们走到酒吧的外面,那个女人一直跟过来,搁着一米多远的距离,她朝他喊道:“你别后悔!”


尽管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但这出插播的戏多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感动的眼泪还在眼眶里徘徊,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所以不用想就知道我当时的神情一定傻偷了。我回头呆呆地看着她,他用力拽了一把我:“走啊,看什么看!”


走显然是不够的。他完全是逃命的态度,没走几步,他就一把拦腰抱起我,把我搭在他肩上,飞快地横穿马路。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发疯,但很快我明白他是来真的。我从来没有逃过命,所以吓得不轻,已经叫不出声了。身子是软的,手臂无法自控地甩来甩去,视线只有他快步前进的双脚。我能听见后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于是扭着头脖子回头看,虽然这个动作费力万分再加上我的脑中血液倒流,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一阵眩目的近光灯照过我的瞳孔之后,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 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般朝我们直冲过来.他头都没回,脚下已经敏感地朝上跨了一大步,然后把我仍下来,我看着地面,才发现我已经站在花坛上了。


车子直接撞上了花坛的一棵树,满书的树叶被震落了三分之二。


我惊魂未定,头晕目眩。


“操。”他骂,然后迅速放下我,我好不容易稳住脚站定,他已经跳下花坛,走到车那边,打开车门,扯着那个被撞傻的女人的头发。把她拖下来,左右开弓就是两大耳光。


这一切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我简直看待了过去。


然后他放开她,回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走吧。”


想想于安朵,再想想这个叫晶姐的,看来他真是有把女人逼疯的本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当然希望我不是其中的一个。


想要有活路,战胜地,对我而言,这是必须。








(11)


高二的那个秋天,我好像总是睡不醒。


上午的时间,我往往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倒了下去,整个人稍许醒过来一点,等到夜幕降临之后,一颗心才好像真的活了过来。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可以放肆的给他发短信,不必像上课的时候把手机翻盖一直翻开,放在两个课桌之间的一个小小的布兜的夹带里,一整天的余光都停留在黑暗的屏幕上,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它亮起。


熄灯前,还可以躲在阳台上,装作背英语书的样子,偷偷的给他打电话。万一有人来了,就大声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迅速的挂掉。


在天中,其实有很多像我这样心怀秘密的女生。她们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双目发光,脚步轻盈。即使是有痛苦,也是一种乐在其中的享受。因成绩尚可却不爱说话,我算是其中隐匿的较好的一个,就连对我一向关怀备至的肖哲,也暂时没看出任何端倪。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开始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体内彷佛有一种迅猛的生长因素,慢慢成长出一个新的我来,直至将过去的那个我完全覆盖吞食。令我每天都有跃跃欲试的渴望,每天都又天地换新颜的错觉。


周末的时候,天气转凉。放学后我回到宿舍放好东西,就急急忙忙往校外跑去。我走到学校大门边上的时候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肖哲。近日来,这个动作已成为我的习惯,他常常因此笑话我如果生错了年代,简直够资格做一个优秀的地下党。我用百米冲刺班的速度朝着“算了”的方向跑去。直到看到他靠着那可曾被宝马装过的树,嘴里叼着一根烟冲着我微笑。


我走过去,取下他的烟,替他灭掉。


然后他往前走,然后我跟着他。


他多半不会再带我去“算了”。但我并不关心他会带我去哪里,能见上面,哪怕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跟在他后面绕过几条街,彷佛也是一件顶顶幸福的事。


和那些校内的“地下情侣”不同,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一周见过两次。除了周末,我们通常是周三的下午或者周五的中午见,具体地点都是短信或者电话确定。有时候他明明确定了一个地方,到了那一天又临时修改地点,我就不得不更换策略。


总不是次次都能有借口溜出校门,所以,有的时候,她会偷偷跑进学校里来。他穿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校服,我们往往在校门旁边的小卖部里互相淡漠地望一眼,然后到假山后面去呆一会儿,或者去花蕾剧场的拐角装模作样地吵一会儿嘴,再听他跟我说甜言蜜语。比如——“我逛遍天中,找不到一个女生比马小卓更惊艳。”


我总是穿着灰扑扑的校服,旧球鞋,背个黑书包。头发长了,也没时间修剪。但他夸我美,我就觉得自己特别不一样了似的。那天他给我带来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副红色的娃娃手套。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9 23:32

“走在街上一眼瞄到,觉得特别适合你,就买下来了。”他说,“天冷了,用得着。”


我接过来,听见晚自习的铃声已经远远的传过来。


“去吧。”他说。“这个周末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要乱花钱。“我拿着手套低着头说。”


他用力拍我脑袋一下,拍的我生疼生疼。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特别不安的话,他说:“放心吧,不是偷的。”


我想去捂他的嘴,告诉他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但他已经转身,大踏步地走远。我没有把握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我对他扑朔迷离的脾气没有做到了如指掌。


我带着红手套跑进教室,肖哲递给我一个花型的小透明袋,黑黑的笑着说:“试试我的新发明,不插电暖水袋,看看好使不好使,我准备去申请专利,然后交给颜舒舒去卖。”


“谢谢。”我说。


他提醒我:“手套取了啊,带着怎么试?”


“哦。”我说。


“你有心事?”他问我。


“没。”我赶紧笑笑说,“中午没睡好,有点累。”


那天我们分开后,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给我发短消息。我担心他是手机没电了,趁课间打了一个去试探,发现他是开着机的。我发去短信问他在干嘛,他也没回。男生的自尊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玩艺,稍不留神,就会被打击的稀巴烂。


我不容易找到机会在给她打电话,手机关了。


无从猜测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在前赴后继涌上心头的“歪歪”中,我第一次因这份感情感到了严重的不爽何不安全感。


周五终于和他同上电话,他告诉我他那晚有事,约我周六下午三点去技校。我忍不住问他:“你有什么事呢?”


他笑。“管起我来了?”


“是。”我赌气般回答。好不容易盼来了周末,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事比见我更重要。


“明天见面再说喽。”他好像真的很忙,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周五的夜晚,阿南也不在家。我过的极为纠结。不过我维持着我的骄傲,没有再给他拨电话过去。门铃响起的时候我以为是阿南回来了,打开门才发现竟是肖哲,手里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自顾自地挤进门来说:“马卓同学,我来和你商量一下,兴许再改进一下,我的暖水袋就可以保温长达四十八个小时了!”


可是,这种事,他为什么不去找颜舒舒?


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夜里八点钟闯进一个女同学的家,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么?更何况这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


“嘿嘿!”他把那包东西往我家沙发上一扔,搓着手说,“我有预感,今晚一定能成功!”


我吓丝丝地问:“你打算在我家做实验?”


“和你切磋!”他说。


“可是,我要睡了。”我委婉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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