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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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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么照你看来就没有办法了,”觉民气恼地说。


    “我不是说没有办法,”觉新连忙分辩道,但是他说不出后面的话。


    觉民把眼光死命地盯在觉新的脸上,他好像要看穿觉新的心似的。他记起一件事情,他用力说道:“你不记得今天下午你自己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悲剧重演一次?……”


    “但是爷爷……”觉新拿祖父的话替自己辩护,他觉得觉民的话并不错,但祖父的命令也是必须遵守的。


    “不要再提爷爷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觉民不等哥哥把话说完就打岔地说。他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虽然是夜深,他还不肯睡。他跟觉慧商量了许久,两弟兄同意了下面的一个办法:反抗,反抗失败便逃走,总之决不屈服。觉慧极力鼓舞觉民,一则因为他同情觉民,二则他要觉民在这个家里开一个例子,给他和他们的兄弟们开辟一条新路。于是觉民兴奋地马上给琴写一封短信,预备第二天早晨夹在一本书里面叫人送去。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琴:不管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都请你千万不要相信,因为现在有人给我提亲了。我已经答应把自己交给你,我决不会再收回来。你信赖过我,希望你信赖我到底。你看我怎样勇敢地奋斗!看我怎样来赢得你!


    觉民。”


    觉民自己把信朗读了两遍,得意地自语道:“这是我们恋爱史上一件重要的纪念品了。”他又给觉慧看,一面说:“如何?”


    “好一个中世纪的骑士!”觉慧看了信,讥笑似地赞了一句,忍不住心里暗笑,他想:“看你怎样奋斗吧。”


    老太爷的寿辰刚过去,觉民的亲事就正式提出来了。冯乐山托了人来做媒,老太爷自然一口应承。周氏因为自己一方面是媳妇,另一方面又是继母,她不便另作主张。其实她也并不反对老太爷的决定。觉新现在才感觉到问题严重了。他知道事情一决定便无异大错铸成,于是另一个年轻的生命又从此断送了。反对吗?他没有勇气反对祖父。考虑的结果是求助于迷信。他等着祖父请出四太太的父亲王老太爷做大媒去要了冯小姐的八字来,找一位算命先生合合看。他希望从算命先生那里得到“不吉”的回答,他甚至打算向算命先生行贿。然而结果跟他的希望正相反,两张八字配合起来是:夫荣妻贵,大吉大利。周氏的心更被打动了。觉新本来以为对他有用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的仇敌。他拿着算命先生写来的批语,心里暗笑自己的愚蠢,同时又为觉民的前途悲伤。他很想把那张满是胡说的字条扯掉,但是他又缺乏勇气。后来他叹息地说了一句:“我总算尽力做过了。”他以为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是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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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5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你说不过他,让我来说!”淑英接口说下去。她看见婉儿还站着便对她说:“婉儿,你只管坐下,不要跟他客气。”这时觉慧也已经找到凳子坐下了,婉儿便默默地坐下去。淑英又对觉慧说:“外面的戏一点没有意思,那般男客人真不害羞,总是点些污眼睛的戏。婉儿回来的机会不多,她要跟倩儿她们谈点私房话,我跟她分别了几个月,也很想念她,所以我们安排好在这儿见面。她们谈得正好,却让你来打岔了。我问你,你做少爷的跑来做什么?”


    “这样说来,你是要赶我走了。其实我就会走的。这儿又闷又热,好多人挤在一起,有什么好!”觉慧说,但是他还不预备走。


    “三哥,你说走,为什么又赖在这儿?你不要得意,已经有人给二哥提亲了,下回就会轮到你头上来的,”淑华在旁边插嘴说,她的嘴快,终于泄漏了消息。


    “给二哥提亲?哪个给二哥提亲?”觉慧惊疑地问道。


    “就是冯乐山,说的是他的侄孙女,跟二哥同岁,不过脾气很大,”淑华笑答道。


    “比二少爷小些月份,”婉儿接下去解释道,“相貌倒还周正。”


    “又是那个老混蛋,”他气愤地骂了一句,马上站起来说:


    “我去告诉二哥去!”他说着就往外面走,还回过头来把婉儿望一下,好像望一个就要永别的人。他看见婉儿正在跟倩儿她们低声谈话,他还看见淑华和淑贞对他做奇怪的笑脸。他在心里也说:“我要马上告诉二哥去。”他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似的。


    他走出房来,刚刚走到左上房前面的石阶上,他就感到失望了。他看见觉民站在祖父和冯乐山的旁边,冯乐山一边扇着他那把金色大折扇,一边带笑地向觉民问话,觉民居然恭顺地回答。“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客气?你跟那个刽子手谈话!你不晓得他就是你的敌人,他正在破坏你们的爱情呢!”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觉民。


    这个消息终于给觉民知道了。觉慧告诉了他,觉新也奉了祖父的命令来征求觉民的意见。其实这所谓征求意见并不是祖父的意思,祖父只是下命令,觉新也认为祖父的命令应当遵守,虽然他并不赞成祖父的决定。


    这对于觉民当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是他并没有给吓倒。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不愿意。他说:“我的亲事应当由我自己作主。现在我还年轻,正是应该读书的时候,我不愿意成家。”他还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自己作主的话,是不好对爷爷说的。我看或者可以用你年轻的理由向爷爷说。不过在我们家里十九岁结婚已经不算早了。我也是十九岁结婚的。在爷爷看来,这也不成为理由,”觉新迟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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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哪个?”觉民惊讶地问,他还没有注意到那个跟祖父谈话的客人。


    “冯乐山,那个刽子手!”觉慧指着那个方向说。


    “轻声点,你不怕给人听见!”觉民连忙阻止觉慧道。


    “怕什么?我正要给人听见。你刚才不是说到勇敢吗?”觉慧冷笑道。


    觉民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弟弟,他正在为难之际,救星来了。然而救星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不过觉民这个时候不会知道。救星是淑华和淑贞两姊妹。


    “二哥,冯家新姨太来了,你去看吗?”淑贞高兴地拉着觉民的袖子,带笑地对他说。


    “冯家新姨太,我又不认得,为什么要去看她?这倒奇怪了!”觉民惊疑地说。


    “她不是婉儿吗?”觉慧问道,他马上明白了。“她来了,现在在哪儿?”他说这句话好像把一个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一样。


    “在我屋里,没有别的人,你们去看吗?”淑华带着神秘的微笑说。


    “好吧,”觉慧应了一声就跟着淑华姊妹走了。他们把觉民留在那里,因为他说不要去看。


    “婉儿真值不得。在冯家是活受罪。老头子倒喜欢她,就是脾气怪,会折磨人。老太婆发起脾气来,连老头子也怕她,她总是拿婉儿做出气筒!……”淑华一路上絮絮地说,好像很满意自己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


    三个人进了屋,房里并不是没有别人。瑞珏是一个,淑英是一个,倩儿是一个,喜儿是一个,还有三房的丫头翠环,此外就是那个眉清目秀、长长脸的少女婉儿了。她穿得比从前漂亮,而且是浓妆艳抹,还戴了一副长耳坠。只是面容略有一点憔悴。这时候她正在对倩儿和喜儿谈她在冯家的生活情形,瑞珏和淑英在旁边听得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水。


    婉儿的座位正靠着窗,斜对着房门,所以觉慧一进来,她就看见了。她连忙站起来,关上手里的小折扇,做出笑容叫了一声“三少爷”就弯下身去请安。


    觉慧点了点头,连忙作揖还了礼。他看见她还站着不坐下去,便带笑说:“请坐吧,不要客气。你现在是冯家的新姨太,是我们的客人。”他心里也很难过,他想到了鸣凤。


    婉儿红了脸,低下头不作声了。坐在床沿上的瑞珏用责备的眼光看觉慧,温和地说:“三弟,人家心里不好过,你还忍心笑她。”


    “我这是无心说的,”他分辩道。他忽然记起了倩儿在花园里告诉他的话,他对婉儿只有好感,他同情她,想对她做一件好事,或者说一句好话。他便对瑞珏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她今天回来,你们不请她到外面去看戏,大家守在屋里流眼泪。这不是笑话?”


    “三弟,我说不过你,看不出你的嘴倒厉害!”瑞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把手里的团扇摇了几下。淑华和淑贞在旁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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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未来生活的美丽的幻景也跟着出现了,自然是很夸张的。这个幻景迷了他的眼睛,使他忘记了一切可能的障碍。他站在堂屋门前的石阶上,他又一次看到戏台上的调情的人物(已经不是矮小的丑角和长身玉立的旦角了,却换了一个画眉傅粉的小生和一个娇小玲珑的花旦),看到那些依旧满意地笑着的观众,听见文德在戏台上大声念着:“陈大老爷赏张小桃二十元”,看见台上的小旦含笑向台下那个大胡子请一个安,他的脸上又一次浮现了轻蔑的微笑。他觉得他们对于他不再是可怕的障碍了。于是他又抬起眼光看远处,看他理想中的生活,一直到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的时候。


    这是一只很熟习的手,这只手把他带回到现实生活里面来。他回过头去、正看见弟弟觉慧站在后面,望着他微笑。他便问一句:“你也跑出去了?”


    “当然,家里又热又闷,闹得太不像话。我不走才怪嘞!”觉慧得意地笑着说,“你一定有了好机会。”觉慧已经从哥哥的脸上看出一切了。


    觉民微微红了脸,点头道:“我们的事情决定了。第一步是没有问题,今天我们什么话都明白地谈过了。现在应该进行第二步。……”他的脸上又现出满足的笑容。他那并不十分锐利的眼光从金丝眼镜后面透露出来,在觉慧的脸上转动。


    觉慧的脸上掠过了一种异样的微笑,这是妒忌的微笑,虽然极力忍住,但是终于露了出来,不过别人很难注意到。他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也曾在暗中爱过琴,不管他从前怎样对觉民说过他把她当作姐姐那样地爱,不管他又曾经爱过另一个少女,而且这个少女又为他牺牲了生命,不管他平日怎样希望哥哥的恋爱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能够使琴做他的嫂嫂,他一旦听见他所爱过的人被另一个人占了去,他还是不能不妒忌。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感情马上就改变了。他暗暗地责备自己会有这样的恋爱观念,而且又惭愧自己对哥哥的事情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当心点,不要太乐观了!……”这两句话是觉慧起初说的,那时候他多少还受着妒忌心的支配,虽然事实上他的话也有一点道理。


    “一切都不成问题,”正在兴头上的觉民听见觉慧的话一点也不沮丧,他还说:“你平日很勇敢,怎么现在就这样过虑了?”


    觉慧听见觉民这样老实地说话,知道哥哥并不晓得自己的另一种心思,便笑了笑,说:“你有理。我祝你成功。”他无意间把眼光掉向戏台那面,台上锣鼓震得人耳聋,有几个男人光着身子在那里翻筋斗,接着又有两三个花脸在那里打架,戏台前坐着的祖父正侧着头含笑地跟旁边一位灰白胡须的客人谈话。觉慧看见那个满是雀斑同皱纹的脸和那根香肠似的红鼻子,感到极大的愤怒,他马上捏紧拳头,咬紧牙齿憎恨地说了一句:“他居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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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晓得,我先前看见张升私下递信给你。我也知道琴装病。我知道你们的事情,”觉新依旧低声说,脸上现出了笑容,这是苦笑。觉民不说话,他也笑了,他的笑却是满意的微笑。


    觉新朝四周看了一下,他看见克明在旁边走过,便换上一副笑脸跟克明说了两三句话,等克明走开了,又接着对觉民讲话,声音依旧很低,但是脸色变了。他说:“你倒幸福,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想去看一个人的病,然而我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她病到这个样子,我却不能够到她家里去看她。她今天给你嫂嫂写了信来。她还说,看见我气色不大好,要你嫂嫂多多劝我把心放宽些。你想我怎么能够放宽心?我明知道她这时候很需要我,她……她……”他说不下去了。


    觉民听了这几句话,很感动,就说:“大哥,你也太苦了。我劝你还是趁早忘记梅表姐吧,你多思念她,只是苦了你自己,而且你想着她,又怎样对得起嫂嫂,你不是也爱嫂嫂吗?”


    觉新的脸色完全变青了,他含着满眼的泪水望着觉民,半晌不说话,过后忽然生气地断续说:“她这样劝过我,现在你也这样劝我!大家都这样劝我。……你的见解跟他们完全一样!……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掉头走开了。


    这时候觉民才知道觉新从他这里所希望得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答语。然而除了这个,他还能够怎样回答他的大哥呢?他又想起觉新说话是这样,行为又是那样。他觉得不可理解。在这个家庭里到处都是谜,都是他解不开的谜。他立在那里,用他的茫然的眼光去看戏台上矮小的丑角和长身玉立的旦角(他认得这就是四爸喜欢的张碧秀)怎样细致地调情,然后又去看那些满意地笑着的观众,尊贵的,和较不尊贵的,以及完全不尊贵的,那许许多多的观众。他轻蔑地笑了笑,过后又把觉新方才说的话完全忘记了。他慢慢地踱着,心里在盘算他自己的那件重大事情。于是他的眼前依次地出现了美丽的幻景。


    过去的种种事情,未来的种种事情,他都看见了,这都是关于他和她的。他很乐观,因为她给了他勇气和确信。她已经完全信任他了,不仅信任他,而且坚决地对他表示不会使他失望。他跟她中间,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最初,每天在补习英文之后,闲谈着彼此的性情、志愿和希望,渐渐地谈到了彼此生活中的种种小事,终于各人把心剖给对方看,而且得到相互的了解了。两人中间的关系更深了一层,于是深到了各人都感觉到不可分离的程度。又由与恋爱问题有关的闲话,而谈到亲友间的恋爱事情,谈到梅和觉新的事,以至于谈到自己的事情。他记得她怎样红着脸低着头一只手翻弄书页,装着有意无意的样子,对他说她如何需要他,将来不会离开他到别的地方去。她又说她的前途有许多障碍,她的处境是如何困难,她的地位是如何孤独,她决定不顾一切地向着新的路走去,她如何需要一个像他这样能够了解她、安慰她、帮助她的人。他们两个在心里早已互相了解了,只差在口头上说出来。机会既然来了,他便说出了许久就想说而未说的话,把自己表现得是怎样的一个英雄。他甚至说为了她的缘故他可以牺牲一切。接着她也说了一些话。两个人的话都是说一句就可以被懂得十句的。他们对彼此都有了信赖,他们对于希望的实现也有了确信。这一次的谈话好像是揭开了帷幕,于是重要的问题就解决了。事情就发生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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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一切情形都是觉民和觉慧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对这一切抱着强烈的反感。在这个家里,在这个环境里,他们完全成了陌生的人。四周的闹声和笑语,好像是他们所不能了解的语言;那许多往来、谈笑、喊叫、酗酒的生物,好像不是他们的同类的人。许多张脸他们似乎认识,而仔细看去,又像从未见过,他们有几次甚至疑惑起来,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别人的举动已经告诉了他们:在这个环境里他们是完全不需要的。但是克明和觉新们不肯让他们离开这里,因为需要他们来凑数。他们两弟兄应当留在家里担任戏台上跑龙套的角色。他们被安插在一桌较不尊贵的客人的席上,做笑脸,举酒杯,吃菜,不像一个人,只像一副机器。第一天觉慧忍耐下去了,晚上接连做了些噩梦。第二天他不能够再忍耐,在早饭与午饭之间偷偷地溜出去一次,在新的青年朋友那里受到了嘲笑,然后又得到了安慰,于是有了勇气回家来忍受新的侮辱(觉慧称这为“侮辱”)。但是第三天他却失去了溜走的机会。


    梅跟着钱太太来过,她穿着她平日很少穿的发亮的浅色衣裳,系着素色裙子,脸上也常露笑容,瑞珏亲热地接待她。她们谈了许多话。晚上她走得早。第二天早晨她差人给瑞珏送一封短信来:她生病了。梅的病是真病。在这些日子里她的病更深了。她的脸上带了一点病容,但是看起来却添了一种回光反照的美,使得稍微敏感的人都起了痛惜的感觉,知道这颗美丽的星快要陨落了。可是在这个家里有这种痛惜的感觉的人并不多。觉新自然是一个,他也许是最关心梅的人,然而在他跟她中间有许多无形的栅栏(至少在他看来是有的),他们只能远远地互相望着,交换一些无声的语言。他们连单独在一处多谈几句话的机会也要避开。他们两个人都以为这样做或者可以减少彼此的痛苦,而事实上却得到了相反的效果。所以他是一天一天地瘦了;她也是一天一天地瘦了,她甚至常常吐血。周氏也喜欢梅,但是她不能够了解梅的心事,她也不能够给梅以真正的安慰。其实这样的安慰谁也不能给,便是了解梅最深而且近来跟梅十分要好的瑞珏也不能够给梅以真正的安慰。


    琴也来过,在淑英的房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很早就回家去了。她说人不舒服。她真聪明,会装病。当天她就叫张升偷偷地送了一封信给觉民,要他到她的家去。


    觉民得到琴的信,马上找一个机会偷偷地溜到琴那里去了。他跟琴很自由地畅谈着各人的胸怀。他从姑母家出来,心里很高兴,很快地走回自己的家。但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还没有走到堂屋门口,就被迎面走来的觉新看见了,觉新低声问他:“到琴那儿去了来,是不是?”他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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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日期近了。礼物潮水似地接连涌来。人们组织了办事处接收贺礼,散发请帖。许多人忙着,觉新甚至因为这件事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公馆里添了许多盏电灯,到处张灯结彩,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中门内正对着堂屋的那块地方,以门槛为界,布置了一个精致的戏台,把本城的各班名角,无论是唱京戏或川戏的,都请来唱三天戏。门槛外大厅上用蓝布帷围出了一块地方,作演员们的化妆房间,还另外在右面的小客厅里布置了两个专为著名旦角用的化妆室。戏目是克定排的,他对这些事显得是一个出色的专家。克安也参加了这个工作。


    这其间众人都忙着,各人有各人的职务,只便宜了觉民和觉慧两个人,他们不但不做任何事情,反而常常溜到外面去。只有在正式庆祝的三天里面他们才不得不留在家里,不得不时时在人前现身。


    在这三天里面他们得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经验。这个家在平日虽然使他们讨厌,但是他们多少还认识它。在这几天里它却完全改变了面目。它变成了戏院,变成了市场。到处都是人,都是吵闹的声音,都是不自然的笑脸。连他们的房间也暂时被较熟一点的客人占据了。这一处形成一个小集团,有几个瞎子在那里弹洋琴,唱《大贺寿》一类的调子;那一处形成一个小集团,有几个瞎子拉着胡琴在那里唱淫荡的小调,男人尖起喉咙拚命挣出女音,女人又极力装出男人的粗大的声音;又有一处形成一个小集团,大家围着一个布帷听里面的特别口技,因为布帷里面发出的尽是些使人肉麻的男人跟女人调情的声音,所以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是不能去听的。


    戏在第一天下午开锣。除了几出应景的戏外,大部分的戏都是戏单上没有的,这并不是那个专家的权威有了动摇,只是因为有些尊贵的客人临时点了些更动人、更有趣的戏,而且是特别嘱咐过要认真细致地表演的。于是在川戏里像《打饼调叔》、《桂花亭》之类,京戏里像《翠屏山》、《战宛城》之类都接连地演出来了,而且比较在戏园里表演得更细致,到了使得女客和年轻人红脸而中年人和老年人点头微笑的地方,三老爷克明的听差,那个声音宏亮口齿清楚的文德便在戏台上出现了,手里拿了红纸条高声念道:“某某大人或某某老爷赏某某人(旦角)若干元。”于是得到了赏封的旦角便向着那个给赏的尊贵的客人请安谢赏,飞了眼风,尊贵的客人的庄严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但是这样还不能使那些尊贵的客人十分满足。于是在一出戏演完以后那个得赏的旦角还要带装下台给尊贵的客人陪酒。克安的岳丈王老太爷拉着小惠芳的手,灌他的酒。克明的同事有一部大胡子的陈克家让张小桃偎在他身上给他敬酒。于是笑声,叫喊,以及种种恶俗的丑态,甚至是年轻人所梦想不到的,都在尊贵的客人的席上表现出来了,使得在旁边伺候的仆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他们。坐在戏台前面的高老太爷是这三天来被大家庆祝的寿星,他坐在表弟唐大人和老友冯乐山老太爷的旁边。他看见了这一切,满意地微笑了。他又把眼睛掉回去望戏台,他便不再把眼睛掉开,因为这个时候他所喜欢的那个旦角(也就是克安所喜欢的)张碧秀出台了:张碧秀满头珠翠,踩着蹻,穿一身绣花的粉红缎子衫裤在台上扭来扭去。克明三弟兄带笑地往来筵席间去应酬客人,连觉新也在后面跟着他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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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惊怪地大声问道。


    那个长身材的少女吃惊地站起来,抬起头望着他,叫了一声“三少爷”。


    他认得这是四房的丫头倩儿,便说:“原来是你!几乎把我吓了一跳!你在给哪个烧钱纸?怎么跑到这儿来烧?”


    “三少爷,请你千万不要出去向人说。我们太太晓得又要骂我,”那个少女放下手里的纸钱,走过来哀求道。


    “你告诉我你给哪个烧钱纸。”


    倩儿垂下头说:“今天是鸣凤的头七。……我想起她死得可怜,偷偷买点钱纸给她烧,也不枉生前跟她好一场。……我只想,在这儿一定不会给人碰见,怎晓得偏偏三少爷跑来了!”又说:“三少爷,鸣凤也是你们的丫头,她服侍了你八九年,你也可怜可怜她吧,让我好好给她烧点钱纸,免得她在阴间受冻挨饿……”她的最后的话差不多是用哭声说出来的。


    “好,你尽管烧,我不向别人说,”他温和地说着,一只手压住自己的胸膛,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痛他的心。他默默地看着她烧纸钱,并不眨眼睛。他这时候的心情,她是不会猜到的。


    “你怎么分两堆烧呢?”他忍痛地悲声问道。


    “这一堆是给婉儿烧的,”她指点着说。


    “婉儿?她还没有死嘛!”他惊讶地说。


    “是她喊我给她烧的。她上轿的时候对我说过:‘我迟早也是要死的。不死,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就是活着也还不如死了好。你就当作我已经死了。你给鸣凤烧纸的时候,请你也给我烧一点。就当作我是个死了的人。……’我今天当真给她烧纸。”


    觉慧听见这凄惨的声音,想到那两段伤心的故事,他还能够为这个少女的愚蠢行为发笑吗?他无论如何不能够笑,而且也不想笑了。他挣扎了一会儿,才困难地说出一句:“你烧吧,烧得好!”就踉跄地走开了。他不敢回过头再看她一眼。“为什么人间会有这样多的苦恼?”他半昏迷地喃喃自语道,他抚着他的受伤的心走出了花园。


    他走过觉新的窗下,看见明亮的灯光,听见温和的人声,他觉得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逃回来了一样。他忽然记起了前几天法国教员邓孟德在讲堂上说的话:“法国青年在你们这样的年纪是不懂得悲哀的。”然而他,一个中国青年,在这样轻的年纪就已经被悲哀压倒了。

第三十章

    暑假来了。这些日子里,觉民有更多的机会跟琴在一起,觉慧有更多的时间参加他那般年轻朋友的聚会、谈话和工作。新的刊物在新的努力下出版了,又有了新的读者。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在暑假期间高公馆里还有一件大事,高老太爷的六十六岁诞辰快到了。


    克定第一个主张用盛大的仪式庆祝这个日子。他认为应当在公账上特别提出一笔款子来筹备庆祝典礼。克定甚至强调地说:“横竖有的是用不完的钱,每年要收那么多担租谷。刘升下乡回来说,今年收成好,虽然有兵灾,还可以比去年多收一点。多花几个钱也不要紧!”管事刘升的话是大家听见的。克安非常赞成克定的主张。平日管账的克明考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还把这个意见向老太爷报告,并且参照父亲的意思拟了一些具体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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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不过大哥也有他的苦衷,”觉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他们回到家里,觉民开始温习功课,准备大考。觉民的性情是这样:他常常是乐观的,有时也是健忘的,虽然有过不如意的事情,但是很快地就忘记了,他摊开书本便可以把心放在书上。而觉慧却不然。他比哥哥更热情些,性子更急躁些。他也打算温习功课,可是他摊开书,心里反而更烦躁了。难堪的寂寞开始折磨他的心。无名的苦恼也来包围他。那把椅子好像是放在烈火上面,他一刻也不能坐,便长叹一声阖了书站起来。


    “你要到哪儿去?”觉民关心地问道。


    “出去走走,心里烦得很。”


    “好,快点回来,后天就要大考了,你也该好好地温习功课,”觉民温和地说。


    觉慧答应一声就走出房来,一个人往花园里去了。


    进了花园好像换了一个境界,他觉得心里稍微平静一点。他慢慢地走着。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像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觉慧渐渐地被这些景物吸引住了。他平静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他对它们感到了兴趣。他信步走着。他走着元宵夜他们游湖时所走的旧路。可是他并不去回忆那时的情景和那时的游伴。


    他走上圆拱桥,在桥上倚着栏杆立了片刻,埋下头去看水面。水上现出自己头部的黑影。他把眼睛放开去看,水里现着一个蓝天,半圆月慢慢地在那里移动。猛然间出乎意外地水里现出一张美丽的脸,这张脸曾经是他所极其珍爱的。他的心开始痛起来,他又在思念她了。


    他掉过头不敢再看水面,他急急地走过了桥。


    他过了桥,走到草地上,无意间又看见那只拴在柳树上的船。这也给他唤起了往事。他连忙避开它,又从圆拱桥走回到对岸去。


    他沿着湖畔的小路慢慢地走,走完了松林,转弯到了水阁前面。他想打开水阁的门进去歇一会儿,忽然他看见前面假山背后起了火光。他吃了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在玉兰树下立了片刻,静静地望着假山那边。火光还是一股一股地直冒,不过并不大。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火光?又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始终回答不出这个疑问,于是壮起胆子轻脚轻手地向那边走去。


    觉慧转过假山,并没有看见什么。火光还在斜对面一座假山背后。他又向那座假山走去,一转弯就看见一个女人蹲在地上烧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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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18:08: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一幕很平常的景象却把这两个青年大大地感动了。两个人不自觉地把身子靠近。哥哥把自己的微微颤动的手伸出去握紧弟弟的手,用悲叹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正像这对失了母亲的小鸦。”他的眼泪落下来了。弟弟不回答,只是把哥哥的手紧紧捏住。


    他们的头上忽然响起了乌鸦的叫声,接着是扑翅的声音,一个黑影子在他们的泪眼前面一闪。老鸦很快地飞进了巢里。两只小鸦亲切地偎着它,向它啼叫,它也慈爱地爱护它们,咬它们的嘴。巢里是一片欢乐、和谐的叫声。


    “它们现在有母亲了,”觉民用苦涩的声音说,便埋下头看站在他身边的弟弟。觉慧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我们回去吧。”觉民说。


    “不,让我再站一会儿,”觉慧回答了一句,又举起头望鸦巢。


    忽然从独院里送出来一阵笛声,吹的是相思的小调。声音婉转而凄哀,里面似乎含着无处倾诉的哀愁。在他们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个景象:一个女子倚着窗台望着半圆的月,想起了她的远行的情人,把怀念寄托在这根细长的小竹管里,发出这样动人的哀声,这里面包含着一段哀婉的爱情故事,这里面荡漾着一个孤寂的生存的悲哀。这个流行的民间曲子,他们很熟习。因为在他们的公馆里也有人常常叫了卖唱的瞎子进来,用他的假嗓唱这一类的小调。词句固然鄙俗,但这究竟是人生的呼声,如今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


    “有人来了!”觉民忽然警觉地说,拉着觉慧要走。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觉慧掉头一看,正是克定的轿夫抬着轿子刚转过弯,远远地向他们走来,高忠也在旁边跑得气咻咻的。“怕他做什么!我们背向他立着,装做不看见就是了!”觉慧说,他站住不肯走,觉民也只得留在那里。


    很快地轿子就在他们的身边过去了。他们听见高忠跑去叫门,于是门开了,轿夫的脚步声消失在独院里面。门马上又关住,笛声也忽然中断了。


    “现在回去吧,”觉慧说着,便掉转了身子。


    两人慢慢地走着,还没有走出巷子,又看见一乘轿子迎面走来。他们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轿子走了过去。轿子后面跟着克安的仆人赵升,也是跑得气咻咻的。


    “奇怪,难道四爸也到那儿去?”他们走出了巷子,觉民惊讶地说。


    “他为什么不去?”觉慧冷笑道。“你不要看他写得一手好字,而且会做出正经样子,他在家里不是也闹过好多笑话吗?”于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种种关于克安的故事,从跟女佣发生不正当的关系起,一直到把旦角张碧秀弄到家里来化装照相为止。“他们都是一样。我说他们都是一样!然而他们还要在我们面前摆起长辈的架子,说我们没有子侄辈的礼貌!”他气愤地说。“只有大哥怕他们,只有大哥跟他们敷衍。我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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