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星之夏 - 书评

小一$

　　快要到夏天的1/3处，看了《鲸鱼星之夏》。
　　买的时候没抱多大的指望，我是说，对书的内容。
　　吸引我的是书的装帧，黑色的封皮上，一尾巨大的抹香鲸缓缓摇曳着，从月亮的下方游过。月亮和鲸鱼的下面，是夜色中的曲折的公路，公路上一辆甲壳虫似的车子摇摇摆摆开着，路的尽头（或者说像是尽头的地方），灯塔的光芒射向星空，像是要向宇宙传达什么秘密讯号。
　　不出所料，hasey设计的封面。
　　因为封面漂亮而萌发想要买书的冲动，这对我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在什么都很贵的今天，只有图书上能满足这种奢侈的冲动购物，并且毫无愧疚感。
　　买了。同时还买了一大堆其它的书。回家。
　　临上床之前，随便从一叠书里抽出一本做枕边书。正好抽到了《鲸鱼星之夏》。作者“天宫雁”。看这种名字就能想到八零后，或许比我要小很多，玖零后也不是没可能。
　　翻开来看了。
　　一开篇就是大哥关则敬的车祸身亡。淡淡的，第三人称的叙述，里面的人物——弟弟妹妹、邻居同学，都伤怀，但是没有哭天抢地之类夸张的悲恸场面。于是开始喜欢这个作者的叙事风格。看了几页，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赶紧关灯睡觉。
　　今天是周日，绝大部分人的休息日，我的工作日。7点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淡妆香水。出门。路上要花一个半小时，所以顺手把这本书塞进挎包。
　　坐公车。倒地铁。再换公车。在车上我把书看了1/3。
　　这个故事，平淡得几乎没有太多起伏，除了一开始大哥的车祸。
　　
　　大哥死了，是为了给智障的小妹妹也珊买生日贺卡出的车祸。为了瞒住小妹，大姐关又初和二哥关以修和邻家姐姐安由绪对妹妹说，大哥去了鲸鱼星了。这是遥远宇宙中的一颗变星，每隔几年就会光芒明亮一段时间，此外大部分时间都会变成黯淡的十等星，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找不到它的影子。关则敬，一直安静、体贴、疼爱弟妹、努力学习、友爱同学、孝敬父母的十佳青年，去的就是那里。
　　17岁的也珊，智力始终是六七岁的孩童。她给去了鲸鱼星的哥哥写信，一封又一封。她喜欢鲸鱼星，以及鲸鱼先生——这是她从电视里看来的，一档叫做《鲸鱼故事》的儿童节目。主持节目的鲸鱼先生，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歌星。要开巡回演唱会。
　　关以修收拾兄长的遗物，找到了两套巡回演唱会门票。那是大哥花了整整一年打工的钱买来的。关则敬送给也珊的生日礼物。他原本，想要请喜欢的邻家女孩安由绪带着妹妹，作一次“追随鲸鱼先生之旅”，跟着演出团队周游全岛，以此度过一个少女最美丽的生日——十七岁。
　　现在票还在，买票的人已经不在了。
　　
　　鲸鱼先生元惟祯，做艺人很拼命，生活中却是个一塌糊涂的人——他的迷糊让他离不开助理柴亚弥。他们是国中同学，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像一根没骨头的藤蔓一样赖在了柴亚弥这个优等生身上。
　　鲸鱼先生隐约看见排队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个人是他的国中同学关则敬。他兴奋了。虽然他和勤勉、温柔的关则敬一点点相似处也没有，却奇怪的成为了死心塌地的朋友，后来因为转学、搬家、换电话，最终失去了联系。他想要过来打招呼，但是大明星的身份让他不能随意出现。他翻看了购票人填的联系卡。关则敬在上面留下了电子邮箱。
　　那天晚上，关则敬车祸。
　　十三天后，鲸鱼先生给他发去了email。
　　安由绪的邮箱。关则敬没有电邮，填联系卡便临时用了喜欢的女孩的邮箱充数。
　　关则敬死后，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因为他的死亡，而萌生了种种奇怪的缘分。
　　
　　我去的地方是一家大型钢铁企业。从地铁里出来时，清晨的阳光耀眼。仿佛脱离了地球大气层的保护骤然置身于宇宙中毫无遮挡的阳光下。
　　深呼吸。像是经历一次星际航行。鲸鱼星到了。欢迎。
　　钢厂大得出乎想象。琉璃瓦的仿古大门。背景是绵延的远山。
　　会议冗长得出乎想象。舞台上的人朗诵着歌颂钢厂历史的诗歌。那些诗歌如果认真去听我会忍不住笑出声。于是弯下腰，从包里掏出《鲸鱼星之夏》，继续我的星际旅程。
　　
　　为了排遣心中无处发泄的悲伤，安由绪向父亲借房车，想做一次环岛旅行。
　　鲸鱼先生不断地向她的邮箱中发送email，锲而不舍地寻找老同学。而安由绪不知如何回答。鼓足勇气回了一次“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却被系统退信。
　　也珊继续给大哥写信。大哥，鲸鱼星上的生活好吗？
　　关以修拿着关则敬留下的两套票来找安由绪。他想搭她的车作一次“半自助旅行”，报酬是演唱会门票。
　　明明是一个人的旅行，最终出发时，却带上了关则敬的弟弟妹妹。安由绪像关则敬一样疼爱着小妹，却对问题学生关以修怎么也看不顺眼。看不顺眼的，是他无意之中流露出的酷似关则敬的神色。每天每天，对着这样一个人，安由绪怎么能够抹掉心中关则敬的影子？
　　
　　旅行还是开始了。磕磕碰碰。鲸鱼号，出发。
　　关以修拿着相机，拍摄下每一个途经的城市。倔强的他谁也没有说，这是他和大哥之间的约定。中学时代的他，是一个谁见了都头疼不已的混世魔王。在交的作业里夹带纸条，要求和年轻漂亮的补习老师“交往”，并且因为他的散漫和坚持，居然真的开始交往。事情败露，全校震惊。叫上家长来学校挨训。父亲在里面，他和大哥坐在外面，如同待审的囚犯。这时候，大哥关则敬淡淡开口：“其实，和老师交往并不算坏事，但是，也不能算是成熟的事。”大哥说，等你中学毕业时，我们去旅行，就我们俩，这是男人的旅行。大哥说，成人礼也可以随便挑。可以带相机吗？他兴奋的问，忘记自己闯下的祸事，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
　　未来。说未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未来的终点是——死亡？
　　
　　会议终于结束了。下一站是乘坐观光火车，环厂旅行。
　　我坐在火车司机的旁边。汽笛长鸣。这一趟远行，像模像样，煞有其事。
　　工厂让我震惊。刷成红、蓝、黄三色的厂房，被铁锈和煤烟沾污了原本鲜明的色彩。连接着一座又一座巨大熔炉的铁皮通道浮在半空，同样被刷成了彩色，倾斜着，从一座水泥巨塔延伸向另一座钢铁巨塔。
　　三五条铁轨如同懒蛇蜿蜒，躺在疯长的杂草之中。
　　纵横交错的管道将头顶的天空割裂。蒸汽管、铁水运输管、还有什么什么管。支离破碎的蓝天肆无忌惮地洒落明晃晃的光。在这样的光流中，粉尘飞舞，闪闪发亮犹如珊瑚和水母喷射的幼虫。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烟囱喷吐着灰白的气息。
　　白色的巨大仓库，黑洞洞的窗口积满了煤尘和秘密。
　　还有那些水泥巨柱，一根接一根，粗壮高大如同想象中的定海神针。而这一排排巨人之柱倒更似某种附属，其存在意义和真实目的，是为了托起柱顶一排排的小矮人之家——照例刷成红、蓝、黄三色的小铁皮屋子——满足人类生于大地却渴慕蓝天的某种癖好。
　　铁轨上有报废的蒸汽机车，有连称一排锈得一塌糊涂的巨大铁罐子，还有那些完全锈蚀掉的鱼雷罐车，在太阳底下蹲踞，罐盖斑驳，残缺不全。泰坦尼克号的发动机在海水里躺了几十年估计就是这幅模样。与其说是某种工业用车，更像是失去追踪目标而沉溺于海底的鱼雷。
　　我倒抽一口凉气。如果眼下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眼前这一幕幕就活似工业文明的末日，可以想到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寂静的世界，或者《终结者》里的场面。如果只是阴云密布，这地方也让我想起了《千与千寻》里的古怪城市，或者夜神月最终殒命的那间工厂就是这个样子？
　　鲸鱼星，果然非比寻常。倘若只是暴露在空气里，这些炉子罐子断然不能锈到这个地步的。我可以想象我们一转身，深蓝发黑的水从地底涌上来，迅速将身后一切淹没。
　　回家的地铁上，我继续看书。
　　
　　关以修带着小妹去爬山。小妹追着一个背影相似的人不断喊“大哥”。关以修告诉她，那不是大哥，只是戴了一顶相似的帽子。也珊模模糊糊想到，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大哥了。就算走到了鲸鱼星，星星上有那么多人，而她已经记不太清大哥的样子了。关则敬去世，已经三个月了。
　　关以修把走累了的妹妹背在肩上。以前这都是关则敬的事。他第一次感受妹妹的重量，这份沉甸甸让他一时有些重心不稳。原来大哥背着妹妹，就是这种感觉。他想。
　　在恍惚中，他听见哥哥对自己说：“累了吗？给我背一段好了。”
　　不要紧。不累。他在幻想中回答。
　　大哥，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又在幻想中发出疑问。
　　没有回答。幻象已经消失。
　　于是关以修自己回答自己：“我没有离开，我只是在旅行。”
　　
　　安由绪也陷入了自己的梦魇中。她频频梦见关则敬，在房车的沙发上她见到他，在旅店的游泳池边她见到他。
　　“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你也知道我过得不好吧？不然为什么总是回来看我？”
　　“因为你不让我走啊。”关则敬俯身看着她，“你每天不停在喊我的名字。”
　　“你要去哪里？”
　　“路很远，要走很久才能到。”
　　“如果我停止想你，是不是就能走到？”
　　“嗯。”
　　我会努力忘记，每天忘记一点点。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安由绪醒来。她和关则敬，从不曾明明白白说出口的爱情，是否是她煎熬至今的原因？因为年轻似乎总不会和死亡画上等号，因为未来还有很长久，所以什么都可以不着急。那个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的男生，和她一起在公园吃盒饭的男生，在下雪天等她到三更半夜的男生，听她诉说自己失恋、退学种种秘密的男生……在她还来不及说出爱的时候，消失在夏天即将到来的傍晚。
　　
　　元惟祯的email还在发来。安由绪鬼使神差地冒充关则敬给他回信了。
　　后来元惟祯开始和安由绪打电话。“我找关则敬。”“啊……他在洗澡。不能来听电话。”
　　每一次的电话，安由绪都要找一个理由，为什么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关则敬。
　　直到谎言被戳穿，元惟祯仍然奇怪地想要打这个电话。安由绪是和关则敬生活在另一个平行空间吧？在那里，自己的好友并没有死，他和这个叫安由绪的女生在一起，还因为洗澡、睡着了种种原因，没办法来接电话。
　　这是元惟祯的奇怪感觉。他在演唱会上，给关则敬，还有他的弟弟妹妹留了座位。
　　
　　柴亚弥终于决定放手了。她默默的、毫无指望的爱了元惟祯这么多年，从中学，到大学，到工作。而元惟祯对她而言，是一颗真正的鲸鱼星——一颗变星。他对她的依赖和亲切和肆无忌惮，她永远分不清是爱，是同学情，还是——一种习惯。
　　她巧妙地、不动声色地将明星助理的工作转交他人。她决定要尽可能让他不曾察觉自己淡出了他的生活。
　　“有什么办法让告别不让人难过吗？”妹妹也珊问安由绪，“如果我们在鲸鱼星见完大哥要回来了，有什么办法不伤心吗？”
　　“不说再见的告别，就不会那么难过吧？”安由绪说。
　　自己将要告别元惟祯，这是不会将再见说出口的道别。柴亚弥看着元惟祯没心没肺的笑容，心想。
　　
　　回到他们初识的那一年。
　　开学典礼上，柴亚弥忽然忘记拿记事簿，飞奔回教室的她，诧异地发现教室里还有两个男生。一位趴在座位上酣然大睡，另一位正在用手机拍睡颜。亚弥不打算管闲事，但是看见另一位变本加厉，掏出记号笔要往睡觉的人脸上画。她仍是忍不住出声：“喂……这样不好吧……”男生笑眯眯：“他怎么都叫不醒来。没关系，偶尔恶作剧，关系更融洽嘛！”于是往睡觉的人脸上认真涂抹了一阵子。
　　半个小时后，关则敬醒来，脸上白净依旧，只是眼前一阵模糊——他的左边镜片上写着“快醒醒，开学典礼开始了！”右边镜片上写着“算了，反正也来不及了。”
　　往事让亚弥脸上漾起笑容。
　　
　　夏天就要过去，鲸鱼先生的巡回演出到了最后一场，鲸鱼号的远航已经结束。大家，都学会了告别，与放手。
　　
　　而我，竟需要狠狠提醒自己，这是在地铁里，看书哭鼻子，怎么也不算是成熟的举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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