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旅行笔记 - 书评

野笛无

　　（一）一本相见恨晚的书
　　
　　这是一本相见恨晚的书。
　　
　　林达伉俪的《西班牙旅行笔记》，名字虽是“旅行笔记”，但渴望在其中找到美食、购物、路书、住宿等一般旅行信息的读者，肯定是会大失所望的。这是一本以回味文化、反思历史为主题的另类游记，阅读之后，并不感到轻松。
　　
　　以历史书而论，《西班牙旅行笔记》同样堪称另类。这不是一部正襟危坐的学术教材，也不是刻意浅显通俗的“那些事儿”，相反，它在带领我们细致体验西班牙的建筑、文化、艺术的同时，将真实的历史置于其中。正是由于有了这些立体感的布景，历史才“活”了起来。作者非常高明的叙述方式，娓娓道来而又振聋发聩，使我们仿佛在听一段悠扬的小提琴，内心深处却产生了重金属搬的震撼。
　　
　　操丝竹而发钟吕之声，这或许就是“文质彬彬”的至高境界吧。
　　
　　（二）背山调头的艰难胜利
　　
　　说起西班牙，之前的印象大概有三个：足球、斗牛、金猪五国。分别代表了西班牙的热情狂热、血性崇拜和好逸恶劳。尤其是欧债危机发生后，西班牙罢工、游行、反对政府削减开支、贸易保护抬头甚至排华反华的消息，被频繁批诸报端，作为“PIIGS”之一，西班牙遭到了更多的鄙视和不屑。
　　
　　但是读过《西班牙旅行笔记》，我不得不改变对西班牙的看法。
　　
　　两千多年来，西班牙似乎就是一个被仇恨和杀戮笼罩的国度。罗马人来过，哥特人来过，柏柏人来过，摩尔人来过，民族矛盾纠缠不清；罗马宗教、阿里乌斯教派、天主教、伊斯兰教，许多宗教都在西班牙历史上发生过重要影响；加泰罗尼亚要独立、巴斯克要独立，中央与地区的关系敏感而脆弱。
　　
　　所以到近代，西班牙就成了各种极端思想和极端势力的绞杀场，用“血沃中原”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拿破仑的大炮炸过，希特勒的飞机轰过，斯大林的坦克碾过；有作为全世界人民反纳粹精神的“国际纵队”，也有虚虚实实的“第五纵队”；有极左派对极右翼的残杀，有极右翼对极左派的迫害，更有他们自己内部的相互倾轧、清洗以及对无辜百姓、教士、修女的屠戮。
　　
　　在这片焦土中，不是没有文明的闪光以及对苦难的反思。海明威拿起枪，撰写了《丧钟为谁而鸣》；卡帕作为战地记者，留下了《空袭来了，快跑》等名作；在希特勒空军轰炸平民城市格尔尼卡之后，毕加索创作了《格尔尼卡》；奥威尔作为保卫马德里共和政府的志愿者，从英国来到西班牙，但是在经历了残酷的内部斗争后，思想急剧转变，创作出了反极权主义巨著《1984》……
　　
　　但是，仇恨必然带来新的仇恨，血债也必须用血债来还，当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惧中，一有风吹草动，最极端、最暴力、最惨无人道的，必然会得到最多的支持，而这自然会是最噬血的选择。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西班牙就是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一步步沉沦。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到处是火药桶的国度，竟然最后实现了和解，包括以暴力暗杀、炸弹袭击为主要手段的恐怖组织——埃塔，也宣布永久停火，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次背山调头般的艰难胜利。
　　
　　这是西班牙人民对人类历史的一大贡献，能不对之刮目相看吗？
　　
　　（三）如何从仇视走向和解？
　　
　　西班牙的各派势力，又是如何从极端仇视走向民主和解的呢？
　　
　　不得不向佛朗哥致敬。
　　
　　他尽管同样双手沾满鲜血，一度被认为是法西斯纳粹的帮凶，并且对西班牙实施了长达36年的独裁统治；但是，他的出发点只是维护西班牙的统一和稳定，即使面对希特勒的压力，他仍然小心周旋，使西班牙远离二战惨祸，同时还在二战期间接纳了大量的犹太人，为西班牙最终融入欧洲赢得了了可贵的人道主义同情。
　　
　　不得不向佛朗哥死后的军政府致敬。
　　
　　他们本可以像东亚那个国家一样，以世袭制维持一姓之统治；也可以推出代理人，继续军人执政；但是他们毅然选择了民选。
　　
　　不得不向苏亚雷兹致敬。
　　
　　他以坚定的政治勇气和高超的政治智慧，面对极大的压力，完成了社会党、共产党的合法化，提升了加泰罗尼亚的向心力，为社会上下的和解创造了平台和条件。
　　
　　不得不向卡利约致敬。
　　
　　作为共产党的总书记，他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改弦更张，以极其克制的心态，寻求合法参与民主游戏的机会，即使面对右翼极端势力的暴力挑衅，依然不为所动、不为所用，他知道“以暴制暴”最终换来的将是更多的鲜血、更多的仇恨。通过强悍的纪律约束，卡利约使共产党告别暴力，走向温和。
　　
　　不得不向继承佛朗哥极右资源的佛拉加致敬。
　　
　　他领导的人民联盟，在选举失败后，没有翻脸不认帐，重新像过去一样武装夺权，而是直面暂时在野的结果，遵从民主游戏的规则，通过加快自身的调整来再次执政。
　　
　　不得不向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致敬。
　　
　　在军人劫持了国会之后，作为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的他，本可以借此机会成为“实至名归的国王”，但他仍坚持虚君共和的格局，向叛乱军人宣布：政变军人想要成功，除非先开枪打死国王。从而几乎以一己之力将西班牙重新扳回民主轨道。
　　
　　不得不向劫持议员的特赫罗上校以及阿尔马达将军、米兰斯将军致敬。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在劫持了国会、而国王又没有实权的情况下，要武装夺权，几乎不会碰到任何实质障碍的。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拒绝了权力的诱惑，放下了手中的枪，即使面对被起诉、判罪的命运。
　　
　　把人民的福祉，放在自己的利益、权势甚至政治生命之上，这才是真正政治家的风度。必须向他们致敬！
　　
　　西班牙历史上还曾有过第一共和国、第二共和国，唯独这一次成功了。从中我们不难看出：真正共和的实现，是以温和克制的观点表达为前提的，没有宽容异己的胸襟，没有禁绝暴力的共识，所谓“共和”，不是昙花一现的泡影，就是徒具虚名的幌子。
　　
　　与西班牙一样，中国近现代史同样纷争四起、血债沉重，近年来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鼓吹激进的、暴力的极端思潮重新有了市场，《西班牙旅行笔记》这本书就更加凸显了其借鉴价值。尽管或许无法确信西班牙的路就一定是未来中国要走的路，但这本书已经用毋庸置疑的坚定告诉我们：中国一定不能走上什么样的路。
　　
　　
　　关于《西班牙旅行笔记》，还有两篇书评必须一读：
　　
　　1、        吴敬琏：“左”“右”极端都会给社会带来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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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秦晖：论“左派”和“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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