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沃伦特的丑态得到了莱昂内的赞许,于是他顺利地得到了导演的下一部意大利西部片《黄昏双镖客》(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的反派角色。和第一部一样,这次沃伦特扮演的黑帮老大El Indio也有着令人厌恶的小动作,他的奸诈不会使人有聪明的感觉,而是一种本能的流露。在《黄金三镖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中,导演更是把丑从恶中剥离开来,单独使其成为一个角色,从而形成好人、恶人与丑人的三角对立。
在电影中,莱昂内并不急着去表现善恶的分野,他也对社会主义丧失了信心[他后来明确承认自己成了一个消极的无政府主义者,《革命往事》(Once Upon A Time ... the Revolution)中他表达了政治理想的破灭],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把那些不合常理的、不协调的东西用画面展示出来,用他所擅长的大特写渲染出来。在《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的经典开场戏中,三个奉命来火车站杀人的杀手,在等火车进站时百无聊赖的各种小动作用枪眼打苍蝇,喝帽子上的水,都被莱昂内用超大的特写记录了下来,此时观众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通过放大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莱昂内让观众看到了人物内心的无聊。而无聊(boredom),正如英国艺术史家克拉克爵士(Lord Kenneth Clark)在纪录片《文明的轨迹》(Civilization)的开篇中所说的,正是文明倒退的标志之一。褪去文明外衣的人类,到底是善还是恶呢?都不是,是丑。所以在这里,导演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表现人物的善恶,因为善恶在此已无立足之地。
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一窥沃伦特这次表演的实质。莱昂内在书中谈到自己喜欢的画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谈到了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这位参加过一战的德国达达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先锋,在其自传中写道:“马克思·恩斯特死于1914年8月1日。”但是他还是不免于二战的祸难,他曾两度被抓入集中营,后因朋友营救逃往美国。1937年,纳粹阴影笼罩欧洲上空,西班牙内战正酣,恩斯特申请加入西班牙国际纵队但遭到拒绝。也是在这一年,他画了《家中的天使》(Lange du Foyer)这幅画。
《莱昂内往事》并不是导演板起脸来和森索洛来聊自己的艺术创作,莱昂内并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碰到看不顺眼的人,是会立刻翻白眼的(书中说了好几则此类逸事);如果这个人对味,他就会和你天南地北地侃起来。再加上他深厚的世家传统和艺术修养,要想把他侃倒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但好处是这带来了阅读的愉悦。你总能在他的滔滔不绝中,发掘出那些你想知道的“玫瑰花蕾”。比如上文提到的他对童年法西斯的回忆和对马克思·恩斯特的偏爱,都对理解他的片子很有帮助。类似的例子,也许在他提到爱德华·霍柏(Edward Hopper)的画作与《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的关系时,影响因子会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