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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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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三卷 - 玉宇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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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康熙君臣十余骑一阵急驰狂奔回到铁牛镇,在路边一家饭店大棚底下坐了。康熙要了一盘黄河鲤鱼,一桌小菜,一边吃,一边心神不定地翘首望着河边,夹了几次菜,都从筷子上滑了下去。这里距黄河有七八里远。众人见镇上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一切都很平静,也就放了心。穆子煦见康熙心神不定,则笑道:“这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全有——也不知那人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主子别理会他!”康熙听了略一点头,坐了默默吃酒。熊赐履和杰书一边坐一个,不敢动筷子,只捡菱角、鲜藕小心地品着相陪。

       过了好大一阵,陈潢也从河滩上走过来,向店主买了两个烧饼,一盘牛肉干,毫不客气地坐在康熙对面,手撕口咬大吃大嚼。康熙悄悄取表看了,已近一个时辰,挪揄地笑道:“我说河伯老兄,你怎么放了一个哑炮呢?方才不是你说一个时辰大水即到吗?”

       陈潢没有立即答话,瞧瞧太阳影子,又向上游望望,将一大片牛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再好的表也没日头准——等会儿再看!”杰书和熊赐履见他还在吹牛,不禁失声而笑。武丹怪笑着对穆子煦道:“你我兄弟也算见过点世面的了,可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吹死牛不倒架的活宝呢?”

       话没落音儿,他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因为沉雷一样的河涛滚动的声音已经隐隐传来,大地都被撼得簌簌发抖。宁静的铁牛镇顿时哗然大乱,地保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潮神爷来了!居民人等,都到东岗上回避了——”一时间,人叫声、狗吠声、老大太念佛声。孩子的哭叫声,收拾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搅得像开锅稀粥似的。一群群人连成片、滚成团争先恐后地向东涌去。

       店老板脸色煞白,慌慌张张跑过来:“爷们,发哪门子呆呀!”见康熙站在棚下不动,旁边几个人也都僵立着,急急地说道:“今年不比往年,河堤全垮了!快,快走!”

       “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潢哂然一笑,只起身望望,反而又坐了下来,笑道:“这儿是铁牛镇,有神牛镇水,何惧之有?你们走吧,这么好一桌酒菜,只便宜了我陈某。明日我就要回邯郸,正好为我北上饯行!”

       康熙已知陈潢的能耐,一把扯住陈潢道:“快走吧,别吃了,明日我为你摆酒,在这里大险了!”

       陈潢看了看康熙,摇头道:“多承厚爱,我还要留在这里看潮。放心吧,桃花汛来不了铁牛镇!”

       “为什么?你是神仙吗?”

       陈潢一怔,随即大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仙!我告诉你,此时黄河水中有六成泥沙。铁牛镇一带河宽五百丈,平均有七尺深,加上洪水,不过上涨两丈。河岸距铁牛镇一千一百丈,这沙滩便是天然屏障。水上了沙滩,水流的速度必然缓冲,泥沙必然会愈积愈高,说不定淤起一条长堤来。如果这样的话,这可节省皇上几十万银子呢……”他说得滔滔不绝,把个康熙听得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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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陈潢一边指手划脚,一边夹起牛肉往嘴里送,还要长篇大论地说,武丹却猛然走过来说:“还不闲住你的狗嘴!你八成是个疯子,活腻了!就在这等着喂王八吧!”熊赐履大喝一声:“德楞泰、素伦,架起主子快走!”

       德楞泰和素伦“扎”的答应一声,不由分说将康熙扶到马上。武丹照马屁股狠命就是一鞭,那马狂嘶一声扬尘而去。武丹阴沉着脸上了马,鞭杆指着陈潢的鼻子恶狠狠说道:“你这家伙,要是活着出来,可别撞到老子手上!”说罢,打马扬鞭而去。借大的铁牛镇立时空落落的,只有一个陈潢在棚下稳坐。此时河涛的呼啸声已如千军万马般铺天盖地而来……

       但黄河水毕竟未进铁牛镇,头汛过后,果然奇迹般涌出了一道一丈多高的天然沙堤。第二日凌晨,康熙派穆子煦飞马到镇上来看,逃水的人们尚未回镇,只康熙那一桌丰富的酒菜被陈潢吃得杯盘狼藉,人却无影无踪了。


抛妻子光地丧伦常 偕幕僚靳辅得英才

       安徽巡抚靳辅因有几个极精干的幕僚,办事向来迅速。奉了圣旨后,两个月间,便将手中积案清理了。又命两个师爷先至清江查看黄。淮。运三河交叉处,准备提奏将河督总署由济宁迁往清江。一切预备停当,便叫了他最得力的幕宾封志仁过来下棋。其实,他哪来的闲心,他正为自己即将上任治河总督发愁呢!

       要说起来,靳辅自幼酷爱水利。康熙十年他受任安徽巡抚,恰逢黄河改道,贯境而过。他初试治水之道,居然颇见成效。但是如果接任治河总督,靳辅心里却很有点忐忑不安。黄河从三门峡向东,水势平缓,到徽宁一带由于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积,河床愈淤愈高,远远望去,像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因而名叫“悬河”。因为治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古代,科学不发达,想治好黄河谈何容易,所以历来地方官员谁都不愿当这个倒霉的治河总督。如今圣旨虽未下,明珠来信已透出了出任河督的信儿,这么一来,靳辅虽说由正二品晋升为从一品,官职升了,反倒显得有些神魂不定。

       对面坐的封志仁见他走神儿,晓得他有心事,两手“咔咔”的敲着吃下的棋子儿不言语,翻着眼不时地看看靳辅。他知道靳辅脾性,就是不问,这位东翁迟早也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靳辅舒展了一下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的事还成个什么体统?这外官愈来愈难做啊——手长些要钱,老百姓骂你是民贼;不要钱,打发不了上司,朝里就有人诬告你是国贼……反正进退都是个贼名儿!唉……”

       封志仁点了点头,走了一着“高吊马”,问道:“我的东翁,这次进京,带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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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靳辅没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唔?”

       “我是说,带少了不济于事的。”

       “带了一万五。”靳辅微笑道:“这回我也要做贪官了。河工银子下来,这笔账要开销出去。河督不比巡抚,这个坑我填不起。”封志仁狡黠地眨了一下眼,“一万五!”靳辅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怎么,不够用吗?”

       封志仁搓搓手,若无其事一笑,说道:“够使不够使,哪里说得清!中丞只要有人缘儿说说,一个子不用要。封疆大吏是什么行情,我真的不晓得。我的同乡刘瞎子捐了个同知,捐银子三万两,投的是明珠的门路,门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实到明相手里八千,才放了个实缺知府。江西刘汝本,用一千五百两金子打了个佛爷送索中堂做寿礼,票拟下来即授淮西盐道。还有我的一个表亲徐球壬,月头里进京求官,听说带了五万……这和做生意竟是一个理儿,买者情愿,卖者甘心,一分价钱一分货,言无二价,童叟无欺!”

       封志仁口若悬河地说着,靳辅脸上已经变色,身子一仰,梗着脖子道:“要是这样儿,我一个子也没有!我做到这么大官,不能那么下作。这一万五也不过买个平安,要是还不行,只好随他便!”

       正说到此,门上长随走进来禀道:“中丞,外头有个年轻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想求见中丞——说他们是李光地大人的家眷——”说罢,嘴唇嚅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靳辅听了一愣:李光地和我平素只有见面情分儿,如今他是国家要臣,怎么会将妻儿托付给自己,又怎么会连封信也没有,母子三人就找上门来了呢?他一边寻思一边说:“你站着愣什么,快请进来!”长随躬身答应一声:“是……不过他们三个人……奴才瞧着实在不像宫亲。那衣裳破得像叫花子似的,鞋子开了花儿了……”

       “嗯?是吗?”靳辅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瞧封志仁。封志仁看了长随一眼,“你没有告诉她,说靳大人没带家眷,不便接待,而且即日就要离任进京?”长随忙道:“回封爷话,奴才说了。她说正是听说中丞进京,请中丞念同朝为官情分,带她母子同行,投奔李大人,她身上是一文盘缠没有了……”靳辅略一踌躇,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请进来见见再说吧。”

       功夫不大,长随带着一个衣饰褴褛的年轻妇女走进来。靳辅把她打量了一番,她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细挑身材,瓜子儿脸上细细两道八字眉,虽是脸色惟悴,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显得很有精神。她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不等靳辅说话,先蹲了两个万福,便跪了下去,轻声说道:“贱妾李秀芝叩见靳老爷……”

       靳辅用手遥遥虚扶了一下,说道:“这断不敢当,尊夫人请起,看座,光地大人乃当今天子幸臣,靳辅倚重正多,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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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38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李秀芝坐了,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红着脸说道:“回大人的话,这是礼所当然,贱妾不是光地的正配……”说着将茶递给左手的孩子,颤声说道:“兴邦,你喝点,再给弟弟……”那孩子端过茶只喝了小半口便递给右手的孩子,道:“兴国,你喝……”兴国大概渴极了,接过来便喝了个底朝天。

       封志仁留心一看,这两兄弟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相貌,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看上去是一对孪生兄弟,便问道:“在下封志仁。恕无礼,不敢动问李太太何以沦落至此?”

       秀芝眼圈一红,欠身说道:“我们母子三个变卖家产,从杭州到福建安溪,投亲不着,又千里跋涉到这里。听说靳大人就要进京,想请携带我们到北京见见光地……我倒还勉强能支撑得住,两个孩子实在是走不动了……”说着,泪水早已籁籁落下。

       “怎么,难道安溪李家没人?”靳辅感到十分诧异。

       秀芝抽咽着,已是泪湿襟袖,只矜持着没有放声,“有的……他们……他们不肯认亲……”

       “什么?”靳辅和封志仁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李光地家乃福建名门望族,怎么会这样没道理?靳辅沉吟了一下,终于问道:“两位少公子今年几岁了,怎么会生在杭州?”

       “大人,这话不问也罢。您如果疑我冒认官亲,就请治罪;如果信我就带我进京!如果不肯带,也就罢了。欠您这杯水之情,来日叫光地还你就是。”说着便要起身。

       这少妇柔声温言,淡淡几句话,倒把靳辅顶得一愣,赶紧解释:“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疑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冒认官亲,怎敢和我同去见光地?”封志仁早叫过人来,吩咐收拾房屋,安排茶饭,又叫人上街给夫人购置衣裳。

       “这又是一桩难为人的事。”待秀芝他们出去,靳辅长吁了一口气,对封志仁笑道:“福建李家既不认她,李光地认不认,还在两可之间。这里边怕有不便明说的事儿呢!”

       封志仁用扇子敲着手背,沉吟道:“这件事在下早就洞若观火了。这位李秀芝既然不是李光地的原配夫人,一定是个青楼女子。李光地在居丧丁忧期间,居然与她有私情,而且生下了儿子,这‘道学’先生的假面就不攻自破了。只可怜这位李夫人还要护着他不肯明说,唉!”

       靳辅一呆,暮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说道:“其实居丧不谨之罪还在其次,抛弃骨肉,为父不慈,更属丑闻。如果张扬出去,一旦皇上知道了,定要拿他革职问罪。可是李光地如今炙手可热,等着进上书房,岂肯认这母子三人,担这两大罪名?”

       封志仁突然一笑,说道:“东翁太多虑了,我倒以为这是奇货可居。你若在北京替李大人悄悄掩饰过去,这个人情怕要比一万银子还值钱。东翁,李光地可是索额图中堂最得意的高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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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靳辅点了点头,“嗯,老封,你的话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他们带上。”

       隔了一日,靳辅便带了封志仁和秀芝母子三人起程了。因黄河淤沙早断了漕运水路,坐船眼见是不成的,便沿黄河北岸逆行向西,顺便沿途查看河情。过了开封向北折,进入直隶境内。靳辅等不进邯郸城,径直来到黄粱梦镇北的驿站落脚。

       用罢晚饭,天已黑定了,靳辅穿一件绦红袍,也不套褂子,与封志仁一同来到天井。遥见黄粱梦一带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通红光亮,便问:“志仁,你赶考多次从此路过,前头明晃晃的,是什么去处?”

       封志仁未及答话,驿站看门的门更在旁笑道:“抚台大人,您要明儿就走,小的劝爷去瞧瞧。那份热闹天下少有!明儿四月四,黄粱梦赛神,光戏台子就搭起六座。”

       靳辅笑着点点头,对封志仁道:“陪我走走,权作消食罢!”

       二人边聊边走,不大一会儿光景就到了黄粱梦,果然热闹非凡。庙里庙外上千支火烛,几百缸海灯燃着鸡蛋粗的灯捻,照得四周通明。一队队高跷有扮八仙的,有扮观音、孙悟空、猪八戒的,也有演唱西厢、牡丹亭之类故事的。六台大戏,东西两厢各三台,对着唱,锣鼓点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爆仗、起火炮乒乓乱响,根本听不清台上唱的是什么。戏台子下人群涌来推去。什么卖瓜子的,卖麻糖、酥油茶的,卖酒食小吃的,一摊摊,一簇簇,应有尽有。摆卦卜爻。测字算命的先生亮着嗓门,可着劲儿高声喊叫……封志仁不无感慨地说道:“中丞,看来孔夫子是不能和太上老君、如来佛比呀!曲阜祭孔我也见过,哪里有这样的排场,这样的热闹!”

       “仗没打完,太平盛境已经显露出来了。”靳辅的心情畅快了些,“只要不打仗,复兴快得很!志仁,你瞧见没有?这里还有洋货店,那么大的自鸣钟都摆上柜台了——魏东亭真是个有办法的人!”

       “那是,”封志仁笑道,“我亲眼见过,从海关运出去的是绸缎、茶叶、瓷器,返回的船上堆的那银子,海啦!”

       说着,二人便蜇进后庙,在神道碑廊中就着烛光沿壁细看前人题词。有颂扬神道的,也有祈福求子的,还有抒发志向。牢骚的。靳辅看着看着,说道:“哦,这个陈潢的诗倒有趣,字也颇有风致——陈潢,这个名字好熟,再也想不起是何许人了!”

       封志仁摇着扇子沉吟半晌,说道:“东翁,陈潢就是陈天一嘛!钱塘陈守中的弟弟。因八字缺水,从小家中不禁他玩水弄潮,竟成了材!中丞想必忘了,你读过他的《扬水编),不是击节称赏来着?”

       靳辅叹道:“哦,原来是他!只恨不得一见。”

       话没落间,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不才在此,二位先生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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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靳辅和封志仁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灯光烛影之中,一个黑瘦的汉子,面带笑容立在那里,虽然其貌不扬,两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靳辅连忙笑着说:“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足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先生。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靳辅,如今奉旨进京,将受命治河总督之职。久闻陈先生治河有术,渴望一见,今日邂逅相识,三生有幸,敢请移步,同至驿站一叙如何?”

       陈潢从开封回到黄粱梦已经三天了,可是他却不敢到丛冢韩家去。他知道,阿秀就住在韩家。这位公主那种不顾一切的痴情,他真有点无法对付,可是不去又不行。为什么呢,上次告辞得匆忙,把自己的一本《河防述要)的文稿忘在韩家了。那上面凝聚着他考查河情十几年的心血呀!正在犹豫之时,无意中遇到靳辅,靳辅将要升任河督的消息,陈潢早听说了。此时又见靳辅如此谦恭,更觉得高兴,哪有不愿之理呢。便高高兴兴地和靳辅、封志仁一道回到了驿站。

       清茶一杯,素点一盘摆在桌上,靳辅和陈潢坐在桌子两旁,靳辅开口便问:“陈先生,当今天子圣明,把治河看成第一要务,久闻先生学贯古今,不知何以教我?”

       陈潢很激动地看着靳辅说:“中丞大人,听说您要把河督府从济宁迁至清江,愚以为,就凭这一点,您就比历任河督的见识要高得多。自康熙元年以来,黄河几乎年年决口,历来的河督只知用大禹治水的老办法,结果,河床年年淤沙,越集越多,竟然闹到乘高四溃,不复归河的局面,肆虐于淮河、运河之间,堵塞潜运。历任河督空有治河之心却无治河之术,只知清沙排淤,每年耗费千万人力,百万黄金,可是,汛期一到,立刻化为乌有。足见他们学术不精,虑事不周,不能洞察黄河水患之病根。”

       听此高论,靳辅和封志仁不停地点头,陈潢所说,确实令人耳目一新,靳辅身为朝廷大员,谋事更远一些,“嗯,陈先生之意,确有道理,不过,河督们也有他的难处。历来,朝野上下,对治河都是急功近利,慢慢治理,很难符合圣意。因为京师粮食供应,全靠槽运,运河不通不行啊!”

       “哎,这有何难,边治黄,边治漕嘛!若照以往的老办法,一味开宽河道,这黄河的泥沙,清了又淤,淤了再清,一万年也清不完!”

       “啊!那,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呢?”

       陈潢把手一摆:“四个字,束堤冲沙!”

       束堤冲沙!靳辅目光霍的一亮,站起身来,背手搓着辫梢,踱了两步,突然回身道:“请讲,讲得好!”

       “筑堤束水,以水冲沙。”陈潢仰身说道:“这不是我的自创,前明潘季驯已有论著,河堤加固加高,河道窄了,水势一定增强,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入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放着这样高明的治河术不用,去学四千年前的大禹王,那还不是缘木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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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封志仁听得怦然心动,倾身说道:“天一兄,你这番高论,真有醍醐灌顶之效。但靳大人这个差使,里头的繁难却也是一言难尽啊……”

       靳辅拍着脑门,不无感伤地自言自语道:“何尝不是啊……眼下河患深重,黄水倒灌,黄淮合流东下,淮阳已成了一片汪洋……”说着颓然坐下,不再言语。

       封志仁苦笑道:“两河河务实在难办。河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无论清官、贪官都在这里翻船,闻者心惊,见者胆寒呀!”

       陈潢听了微微一笑,坐回椅上翘起腿来喝了一口茶,按着杯子说道:“本来邂逅相逢,闲谈而已。陈某一介微末,信口开河,纸上谈兵。靳中丞权作什么也没听见罢。夜深了,陈潢告辞!”


恃才高开罪老权相 赏名花喜交新翰林

       在黄粱梦镇上驿馆里,靳辅、封志仁二人正和陈潢促膝交谈。不料,一言不合,陈潢起身就要离去。靳辅忙伸手把他拉住了道:

       “天一兄,请留步,听我一言。今晚,你我初次见面,却情投意合,相见恨晚,自当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所以我才把治河的难处说了出来,请不要误会。靳辅虽然不才,自信还不是碌碌无为、贪生怕死之辈。既然皇上下了决心,要根治河患,委我以治河重任,我耽心的是万一治水失误,害国害民,也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啊!”

       “也恐误了中丞功名前程,身家性命吧?”陈潢一笑,改容说道:“河务艰难,任重事繁,积重难返,前几任河督都身败名裂,中丞岂有不惧之理?但中丞在安徽治河情形,陈潢是知道的,如能实心办事,天下事无不可为——我今晚同您敞怀交谈,就为的是万岁有眼力,选中了您!——盘根错节能显利器,河道长久失治,必有人奋起承担。能担此巨任的非公莫属,成就千秋大业在此一举,又何必瞻前顾后,畏惧彷徨?”

       靳辅眼中泪光闪烁,两步抢过来,扳住陈潢的肩头问道:

       “陈先生,这真是知心之言!我读过你的书,读其书想见其人,如今人也见到……果然学识渊博,豪爽豁达。靳某决心治河,不知你可肯助我一臂之力?”

       陈潢心中一阵发热,颤声说道:“潢乃草莽寒士,有志立功,无由进身。士为知己者死,既然靳大人这样看得起我,陈在愿报终生随大人辗转大河之滨#“好,拿酒来。”

       当下,三个身份不同,志同道合的人小酌细论,你一言我一语详议面见康熙应奏的条陈。不知不觉已是更下四漏。陈潢方欲回下处安歇,驿馆门吏进来,将一个包裹捧上,笑道:“陈爷,方才丛家韩家派人送了这个来,说是您的东西……”

       “他人呢?”陈潢一惊,问道。

       “丢下东西就去了,”门吏笑道:“他说请陈爷打开包裹一瞧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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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陈潢疑惑地打开了包裹,里面正是自己的书稿《河防述要》,下边一张薛涛诗笺折着,展开看时,却没有字,只有一络青丝乌发用红线扎着,还有一技绢纱制的毋忘我花。这一夜,陈潢思前想后心乱如麻,阿秀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他,失眠了!

       自康熙十六年夏秋,公车会试的孝廉们水舟陆车络绎不绝,荟萃京华。各式轿马、车船充塞街衙,京里京外寺院馆堂,酒楼茶肆都成了文人寄宿会友之地。最显赫的还是要算各地奏荐应试的博学科硕儒。这些人从水路来,乘的是封疆大吏的楼船坐舰;从陆路来,是八人官轿,轮班抬轿的轿夫都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打道而行——前头一概插了“奉旨应试”、“肃静回避”的杏黄虎头牌——进京时也不住店,分居于达官贵人家。博学鸿儒科与当年常科同时举办,轰动了北京城。这博学科唐开元十九年开办过一次,宋高宗南渡之后又开了一次,距此已是五百余年。原名都叫“博学鸿词科”,康熙改了一个字,将“鸿词”改为“鸿儒”。来应试的无论中与不中,便都有了“鸿儒”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是十分荣耀的。

       参加普通北闱考试的举人,与这些鸿儒比起来,就寒碜得多了。

       高士奇进京带了五百两银子。他脾气大,手面阔,很快地就花了个精光。一进京他就拜门子,却不谙这里头的规矩,过一道门槛要一笔钱,处处都是“孔方兄”当家,花了四百两银子才结识了明珠和索额图两府里的二管家。如今点数盘算,还剩下二两六钱现银,欠店上的十六两房饭钱尚无着落。高士奇心中虽然有气,却不知愁,照样儿摆阔,叫店家“只管记账”。这店主原是行院乌龟出身,见多识广老于世故,见高士奇虽每日打茶围,叫戏子闹得沸反盈天,手头却慢慢吝啬了,知道情形不妙,口头上虚以应承,脸色中便透出不恭敬来。高士奇心里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前天索额图的管家来通知高士奇,说三月十五日中堂大人邀集名士会文,叫他也去凑凑热闹,只要讨了中堂欢喜,不须会试就可荐为鸿儒。高士奇眼巴巴地盼到这日,换下了蓝贡缎袍子,着一身青布截衫,步行来到玉皇庙街的索府。管家早在门首站着,见他这身打扮,跌脚埋怨道:“哎呀,老高,你这叫花子打扮怎么见中堂呢?——你得稍等片刻,李光地大人和靳辅大人正在书房和老爷说话儿……”话未说完,后堂便传出“送客”的呼叫声,高士奇只好退到一边。

       一时,李光地和靳辅一前一后摇着步子出来,都是脸色铁青。出了大门,两个人同时站住,李光地一揖说道:“靳公请——”便将手一让。

       “光地兄,”靳辅冷冰冰说道:“如夫人和孩子的事儿,还望三思,若惊动天子就不妥了。”说罢便哈腰上轿。李光地悻悻说了句:“随你。”也便登轿扬长而去。高士奇和门上众人看了都莫名其妙。高士奇见他们去了,这才转脸对管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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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不要瞧我衣裳寒素,此乃书生本色。富贵贫贱听天由命,老蔡你只管放心。”说着便随老蔡进来,却见索额图从后厅踱出来。

       “你就是高士奇?”索额图因调解李秀芝的事,靳辅和李光地翻了脸,心里正不自在,见老蔡带了人进来,才想起这档干事,便站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高士奇问道。

       高士奇见他如此慢客,心中一阵不快,他跟着索额图进了大厅,又见里面的宾客、幕僚们一个个神情据傲,不觉来了气。他拿出了狂傲书生放荡不羁的脾气,忽而插科打诨,忽而嘻笑怒骂,豪饮狂歌,四顾无人。转眼间把座上宾客戏弄了一遍。尤其是索额图以师礼相敬的汪铭道挨骂最多。

       索额图终于忍无可忍,沉下脸道:“高先生,请你自重。来人,搀他出去,他醉了!”

       高士奇听见索额图下了逐客令,也趁势装得醉醺醺地踉跄而出。经冷风一吹,方后悔今日此举大不相宜。索额图是当今权相,即便不指望他提携,也犯不上逞能惹他扫兴。他满腹懊悔地回到宣武门客店,已是未末时分。店掌柜见他满脸酒气进来,笑嘻嘻迎上来道:“高爷,您回来了?哪里寻不到您!咱们店今儿盘店,所有客官都赏了房钱……”

       这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高士奇冷笑一声道:“嗬!敢情你是怕我跑了,我还以为你惦记着爷呢?来,到我房里,清账#店主人被他噎得一愣,忙跟在后头一叠连声赔笑道:“您想哪儿去了!高爷是正人君子,就一年不清账小的也信得过!只是这北京城您也知道,用爷们的话说叫米珠薪桂……实在没法子啦……”高士奇大踏步进了自己房间,向床上一倒,瞪着眼道:“爷这会子头昏,又不等着上吊跳河,急什么?你瞧那方砚……那盆花……那包衣裳……不都是钱?你要等得不耐烦,呃!就拿去……”

       他满口胡诌,不伦不类,说是会账,却只管拿话消遣老板,倒把老板气了个干瞪眼,正寻思如何对付这个光棍举人,高士奇却腾的跳起身来,拾起桌上一张帖子,眼睛一亮问道:“是查先生的,什么时辰来过了?”

       店主见他忽醉忽醒,莫名其妙地回道:“哦,您说那位穷举人?中午时来的,等不着您就走了,说是后晌还要来拜——”

       高士奇哼了一声,将帖子向桌上一甩道:“穷举人?真是狗眼不识荆山玉——那是上一科探花查慎行,如今是翰林院祭酒!把查家三等奴才的家当分你一半,你一辈子也受用不尽!”

       店主人一来根本不信,二来也实在受气不过,干笑道:“小的也不想那个虚富贵,守多大碗儿吃多少饭,只要客人正经付账,日子也将就过得去!”

       二人正拌嘴,却听院里有人喊:“澹人兄回来了吗?”高士奇抬头一看,“哎哟”一声,走出门来拱手相迎,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查兄久违了——三年不见,你竟出落得如此风流飘逸了——快请进!今儿索相请我,我还以为是那二百两银子的功效,不想是老兄先为高某说了——可恨这奴才,竟说你是个穷酸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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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标记书签
       店主人看时,查慎行与上午来时打扮迥然不同,穿一件白狐风毛镶边儿的天青缎坎肩,套着玄色府绸长袍,腰间酱色带子上系一块汉玉,打着米黄色缨络,寒暄着一步一摇地跟进来,那店主早傻了眼。

       查慎行呵呵笑着,挥着檀香扇道:“看来一味装寒素也是不成——见着索中堂了,还得意吗?”

       “见着了!”高士奇笑着让座儿,一边又对店主道:“你愣什么?还不叫人给查先生沏茶!”店主如蒙大赦,一叠连声答应着去了。早有一个伙计恭恭敬敬捧了茶来。

       高士奇因见房中没了外人。方叹道:“去是去了,只没得彩头,愧对吾兄引荐。”便将在索府会文的情形一长一短说了。

       查慎行摇着扇子静静听了,笑道:“索相也是小家子气,值得这样盛气凌人?这么着——明相方才还问我有没有文人要推荐——晚上我到他府里再拜会一趟。”

       高士奇与查慎行昔年同游江浙,虽然要好,总因一贫一富,高士奇不愿仰求,不料进京一贵一贱,查慎行如此推诚相助。高士奇心中感激,却不肯说出“谢”字,因笑道:“明珠看来倒是求贤若渴——听说他和索额图不睦——你倒两面都能兜得转!”

       查慎行道:“他们都不是什么求贤爱才。皇上如今天天查考他们,逼着他们做学问,他们这只是不得已罢了——我嘛,有时他们向我求问一些考据,去应付皇上,也说不上真有什么面子。”

       高士奇心中一动,天子如此重才,盛世将到了。正要说话,却见老板进来,小心翼翼地打千儿道:“高爷,你前儿定的花,花店着人送来了。”

       话刚说完,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端着一盆两色水仙进来,葱绿的叶子衬着水红雪白二色花朵儿,水灵灵颤巍巍十分好看,映着这姑娘修眉凤目、浅红马甲、月白裙裾,恰似画上剪下来的麻姑送寿图。高士奇不禁呆了,在大栅栏廊下花市上,他天天见这姑娘卖花,竟未留心她是绝色佳人!查慎行睨了一眼高士奇,不禁笑道:“澹人,你究竟是看人面呢,还是看花呀?”

       “哦?哦!”高士奇回过神来,忙道,“放在桌子上——慎行兄,我们且赏花儿吧!”

       这姑娘闪着眼一笑,将花儿放了,双手扶膝福了两福。查慎行调侃道:“若论这花,还是你捧着高先生赏更见颜色,可惜盆子太重——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这时才听出二人在夸她容貌,顿时飞红了脸,低声回道:“二位爷取笑了,奴家叫芳兰。”

       高士奇大声夸赞:“好,好名字!”查慎行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考窗课相国险出丑 迎圣驾明珠夜桃灯

       在开封巡视黄河的皇上康熙,刚刚回到北京,靳辅前脚后步也来到了京城。这使康熙十分高兴,换了别的封疆大吏,接到回京述职的旨意,几个月还见不了面呢。这个靳辅闻风而动,行动迅速,确实是个听招呼、肯办事的人,便马上召见。接谈之中,康熙又发现,靳辅在治水上还真能说出些道道来。便接连几次,让靳辅入宫,面陈治水方略。康熙不知道,靳辅说的,都是与陈潢、封志仁再三商议,反复斟酌了的条陈,还能错了吗?康熙越听越入耳,越听越高兴。因为事关重大,花钱又多,康熙还要仔细地考虑,盘算,权衡利弊,所以,没有让靳辅立刻赴任,而要他在京城里多休息几天,到各个衙门里走走看看,熟悉一下各部的人事关系,今后好办事。皇上如此看重靳辅,倒使靳辅的身价大增,各部堂官、御史、尚书、卫侍巴结还来不及呢,谁还敢敲他的竹杠啊!带来的一万五银子分文没动,就在京师左右逢源,处处顺利地走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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