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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堂论金瓶梅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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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9-26 09: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独自旅途中,要紧处是要带一本愿意读下去的书。
  
  读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那会儿,我曾戏谑地征问大伙若去巴黎会带上一本什么书,答案多为法国小说,欧洲文化史等应景之作。这回出差前,我一面琢磨着当如何打发往返20来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和数个寂寞长夜,一面顺手略过排排书架,鬼使神差拎出三年前买的那册《秋水堂论金瓶梅》来。站在书柜前翻了几页,不知为什么就安了心,遂把这本大部头包了书皮塞进随身行囊。
  
  我压根没读过《金瓶梅》,并和大多数没读过此书的人一样对之殊无好感。当年买这书纯属偶然随性,书店里一眼相中古旧宣纸般的封皮上描摹的古代仕女,中意田晓菲用的宇文秋水这个笔名委婉悠扬,喜欢她和宇文所安在学术上相知共鸣的琴瑟相谐。我买书,常常只是因为这些与书籍本身其实无甚关系的感情用事和直觉。沉甸甸地背回家,随手束之高阁,任它沾附尘埃。
  
  在北京飞往巴黎的万米高空上,我开始阅读这本关于《金瓶梅》的书,一读便再放不下。彼时二十八岁的田晓菲,顿悟般地发现了那部她曾不屑一顾的“千古淫书”的绝妙佳处,如今跨在三十岁门槛上的我,则终于发现了这本在我家怀才不遇了许久的大作。
  
  《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它起于秋天:西门庆在小说里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它结束于秋天:永福寺肃杀的“金风”之中。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第一回,无论热的世界还是冷的天地。秋属金,而第一回中的众多伏笔就好像埋伏下的许多金戈铁马,过后都要一一杀将出来,不能浪费。
  
  这是秋水堂评述《金瓶梅》第一回的开篇段落,我一读,即迷上田晓菲的文。这部与巴黎毫无瓜葛的大厚书,万里迢迢地与我去巴黎,可算是带对了。
  
  田晓菲在哈佛念的是比较文学,这部书她用的就是比较文学的思路,主线以学术界普遍更认同的词话本和她本人衷爱的绣像本平行比较,纵向将《金瓶梅》与之前的《水浒传》、其后的《红楼梦》相互对比印证,心思细密而下笔有阔然气象,许多章节让我喜欢得不禁反复阅读。
  
  我在剑桥的导师早就灌输给了我西方学术研究的基本要点,第一条就是标新,钻研前人所未曾涉猎的领域,或者言说前人尚未提过的论点,不然休想拿到博士学位。因此上前言里读到田晓菲说《红楼梦》是“通俗小说”而《金瓶梅》才真正属于文人,说为现代学术界所贬低的绣像本其实尤胜大受追捧的词话本,我便会意地冷笑,这西方学术体制下培育出的论述,果然非要与众人大唱反调方可。
  
  然而一路读下去,慢慢我竟然被她说服了。
  
  我最爱读的章节之一,是评第三回潘金莲初遇西门庆这一大家耳熟能详的桥断。田晓菲细致比较了水浒、词话本和绣像本对这一情节的不同处理。《水浒传》里是一群粗线条的脸谱人物,潘金莲不过是为人唾弃的淫妇与恶妇。词话本里有了生动的刻画,然而笔下终究仍是粗鄙妇人。再看绣像本,与此话本稍有不同,却描摹出了一个活生生、灵动动的初次受人勾引而动心的妖娆女子。
  
  “而《金瓶梅》绣像本中的金莲,虽然在武大面前泼辣,在武松面前热烈,但惟独初次在西门庆面前出现时,有许多的妩媚羞涩,似乎被还原成她的本来面目:一个青年女子,不是妻,也不是嫂嫂。”
  
  绣像本中潘金莲与西门庆的相遇,并未作浪漫美化,写的仍然是贪欢男女的一己私情。然而作者不评判,不鄙夷,不将人物妖魔化,只是低眉娓娓道来,这人世间每天都在发生的真实的男女际遇。我特别喜欢田晓菲说的,“绣像本中的金莲在初次出现的时候,有着各种可能”。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内心热烈赖以激情为生的年轻女人。这回中她自见到西门庆,前后七次低头,含蓄中层层绽开妩媚的花朵,是《红楼梦》和张爱玲生笔下女子的雏形。她推辞奴家量浅,吃不得酒时,愈是谦谨守礼,愈尤是娇艳动人。
  
  我们爱《红楼梦》,因为那里有一个隔绝于肮脏俗世之外的绝对干净而诗意的宝黛世界,因为它符合我们内心里对纯粹和美好的幻想,以及为这幻想破灭而感到心碎的阅读快感。而我们难以爱《金瓶梅》,则因它悉心描写的恰是红楼里所排斥摒弃的肮脏俗世,它太过写实,“直接进入人性深不可测的部分”,强迫读者面对污秽、复杂而冷酷的现实世界,而这太不符合大众的阅读习惯和趣味。于是我们大多数人,避之不及。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红楼的确更为通俗,金瓶则因极端写实而惊心动魄,因惊心动魄而非心智健全者不能卒读也。
  
  同一本书,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东西。世人皆谓《金瓶梅》淫,田晓菲却在此书中看到了慈悲。这种慈悲,不是对落难好人的怜悯或对回头浪子的原谅,而是对沉沦于世的凡夫俗子们不动声色的宽宥。第六十五回,西门庆日夜思念病逝的李瓶儿,供奉茶饭,就当她仍然活着一般与之对面同吃,“举起箸儿道:‘你请些饭儿。’行如在之礼”。我读这一段时心中恻然,似乎能切身感受到西门庆那难以接受爱人已逝的痛苦。可是我更感到惊奇,这样一个妻妾成群、逐蜂引蝶的西门庆,竟然会不能自抑地真心眷恋怀念一个女人。似乎《金瓶梅》的作者知道我要沉入感伤中,旋即笔锋一转,插入一段当天夜里西门庆喝醉了酒与瓶儿的奶妈如意儿偷欢的情节。这是怎样的一个作者,这是怎样的一部书!对于自己的人物,如此严厉,如此不留余地,却又怀有如此脉脉温情。就像田晓菲说的,“然而《金瓶梅》的作者,他深深知道这个世界不存在纯粹单一的东西”,西门庆就是这样一个复杂而立体的真实的人物,他对瓶儿的思念是真的,他陷于情欲无法自拔也是真的,他的人品有诸多缺陷,但他仍然拥有真挚的情感。少年时我断不会接受西门庆这样的人物,恐怕也难以体会作者的一片苦心。如今当了解了人心是多么曲折反复,人性可以多么软弱而又决绝,我才知《金瓶梅》是大手笔。
  
  方始明白,读书一如恋爱,其实都是一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偶然相遇。一本好书,一个佳偶,须在我们自己刚好抵达了同等高度的情况下与之相见,方能发现对方,认出对方,觉出对方的可贵来。
  
  我何其有幸,在无人打扰的空间,在我用前三十年的时间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与一本等候我良久的好书狭路相逢。
  
  如今苦恼处,是大陆只有阉割版的《金瓶梅》。所幸发现了香港三联和山东齐鲁联合出版的全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将淘之。
  
  
  出处: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aa6ab30100h617.html
  

来自: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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